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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介丨克蘇魯神話《血中的藝術》

正文:血中的藝術 written by: Brian Stableford 現在還不到五點,麥考夫難得有空能在角落里讀讀晨報。這時秘書突然出現在閱覽室門口,用右手做了個手勢——這是請他到會客室去的意思。而彎曲的小指表明,這不是場能夠隨意敷衍的拜訪,而是第歐根尼俱樂部本身極為關心的會面。 麥考夫嘆了口氣,拖著有些臃腫的身軀站了起來。俱樂部的規定阻止了他詢問會面的具體內容,所以當他見到自己的弟弟夏洛克時,不由得感到了一絲驚訝。夏洛克正站在會客室的窗邊注視著佩爾梅爾街,顯然是在等他。他之前也帶來過一些謎題,但在麥考夫看來,它們都還沒有俱樂部的日常工作來得重要。不過,從夏洛克緊繃的站姿能夠看出,這不是件小事,甚至可能已經發展到了很糟糕的地步。 屋里還有一個坐著的人。他看起來疲憊不堪,灰色的眼睛——色調與福爾摩斯兄弟一模一樣——焦慮不安憂心忡忡,但他還是努力保持鎮定。他明顯是個商船水手,可能還是二副。臉上褪色的曬痕依稀可辨,鬍子下面的部分則更白一些——這說明他從熱帶回到英格蘭還不滿一個月。衣服的氣味說明他最近去過萊姆豪斯地區,並且在那里吸食了不少鴉片。他外套左兜的凸起顯然是個藥瓶,不過麥考夫比較謹慎,不會斷言那就是鴉片酊。在他看來,這男人像是在絕望中仍然保持尊嚴的那種人。 麥考夫簡單地問候了他的弟弟。 「請允許我介紹一下傑克·切沃丘克斯先生,麥考夫,」夏洛克說,「是華生醫生把他介紹到我這里來的,說現代醫學對他的病情無能為力。」 「很高興認識你,先生。」水手站了起來。他的手很涼,但仍然有力。 「華生醫生不在這里。」麥考夫說道。他厭惡指出這種顯而易見的事實,但醫生的缺席需要一些解釋。這些日子里,華生總是形影不離地跟著他弟弟,像螞蝗一樣從他膽大妄為的行徑里汲取文學養分。 「我們的好醫生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夏洛克回答說。他的語調相當平靜,但麥考夫意識到他是故意趁他朋友不在時來的——為的就是偷偷解決這起事件。顯然,這是一次夏洛克無論如何都不想在《海濱》雜誌上讀到的冒險——無論經過多少文學加工都不行。 切沃丘克斯的口音表明他是多賽特人,姓氏則暗示了胡格諾難民的血統。麥考夫心想,他的僱主更可能是南安普頓的生意人,而不是倫敦。而他先向華生尋求醫學幫助而不是找夏洛克當幫凶,說明他應該譯介認識華生很久了——可能是在印度——而且熟悉到醫生的退役也沒能阻止他在倫敦找到他。這些線索單獨來看意義不大,但與之前的不祥新聞(沒有被發表)結合起來就明晰得多。大約七天前,蒸汽船S.S.歌珊號【1】的船長派伊猝死了,而歌珊號在六月二十五日於南安普頓水域拋錨。在這之前,它已經從巴達維亞起航行駛了六周。派伊船長自己的資格不夠加入第歐根尼俱樂部,但是他一直在替俱樂部的幾位成員辦事。 「切沃丘克斯先生,你知道丹·派伊怎麼過世的嗎?」麥考夫直接切中問題要害。不像夏洛克,他不喜歡因不必要的閒談耽誤正事。 「他被詛咒了,先生。」切沃丘克斯毫不遲疑地回答道。他沒有問麥考夫是怎麼知道這些的,看來他和夏洛克呆在一起的時間足夠長,已經明白福爾摩斯們的思路永遠在他前面。 「你是說,詛咒?」麥考夫挑起一根眉毛,但沒有嘲笑的意思。「與阿曼達人【2】起了衝突?」如果派伊知道俱樂部的事情——盡管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替誰辦事——就會明白,阿曼達人就是災禍的代名詞。 「不,先生,」切沃丘克斯勇敢地說,「他是在這里,就在不列顛群島上,被人詛咒的。不過那詛咒過了幾周才發作。」 「既然你已經知道了前因後果,」麥考夫問道,「那究竟有什麼謎需要解開呢?華生又為什麼讓你去找我弟弟呢?」而真正的謎是為什麼夏洛克要帶他來這里。他自己沒能給出任何幫助嗎?麥考夫並不這樣認為。秘書微微翹起的小指已經表明這不是件替法庭找證據之類的小事。這個謎已經超出了事件本身的表層,深入骨髓,觸及血液。 在麥考夫說話的同時,夏洛克從口袋里拿出了一個鼻煙盒大小的東西。從他的表情看來,這簡直就像凝聚著全世界的苦楚與磨難一樣。麥考夫接了過來,審視著它。 這是個石質小雕像,雕刻的是一個虛構的形象。一半是人——硬說的話——另一半像魚。這可不是孤獨的水手用熱帶植物和海象牙雕出的美人魚那樣浪漫的幻想,而是明顯陰森不祥的東西。盡管它的頭部隱約有點人樣,但軀幹完全不像人類。它類魚的身軀上點綴著小孔的部位與其說是魚鰭,不如說是觸手。它的嘴部就像七鰓鰻,就像一場發生在人類身上的可怕的拼接錯誤——更不要提那些甚至像神話生物的部位了。麥考夫接過這雕像時手沒有抖,但他知道,這幅景象能夠催生出任何關於返祖和退化的噩夢。鴉片或其它鎮定劑都不是治療這種原因引起的頭疼的良藥,但他和華生都對此束手無策。 「放大鏡借我用一下,夏洛克。」麥考夫說。 夏洛克把放大鏡遞給他,沒有插話說會客室燈光太暗,而塑像的某些溝壑太過精細,必須用顯微鏡才能檢查。麥考夫知道夏洛克現在會為哪怕一丁點的突破激動不已。 麥考夫粗略地檢查持續了兩分鍾。屋里保持死寂,直到他開口。 「波貝克石,」他說,「比波特蘭石脆得多——用很簡易的工具就能雕刻。外力稍大就會崩解,也很容易風化。如果它真的像看起來這麼古老,那它之前一定被保存得很好,遠離了所有可能的日常損耗。它可能被鎖在遠離好奇心的櫥櫃里,不過我更偏向於認為它是被埋了起來。你一定已經調查過雕刻留下的斷面和積累在溝槽里的粉塵了。鐵還是銅?砂礫、泥沙還是黏土?」他一邊拋出問題,一邊把雕像放在茶幾上,動作極為小心,意思是這樁事情還沒結束。 「是一把銅刀,」夏洛克立刻答道,「准確來說是銅合金,不可能早於十六世紀。土壤則是從一個休耕的農場來的,那里的乾草定期收割一次。但上面還有些鹽粒,也就是說埋藏的地點離海很近,起風暴時候浪花會濺上來。 「那麼這種藝術手法呢?」就在這時,麥考夫從夏洛克輪廓分明的英俊臉龐上捕捉到了一絲一閃而過的羞愧——無知的羞愧,而他感到一陣可恥的愉悅。 「最後,我把它帶到博物館去了,」大偵探承認說,「皮爾索爾說這可能是巴比倫的智慧之神——俄安內【3】的意象,但福柯林頓不同意。」 「福柯林頓毫無疑問是對的,」麥考夫宣布道,「當然了,他讓你來找我,自己卻什麼都不說。」 「他說了,」夏洛克說,「他叮囑我千萬不要把華生牽扯進來。」 「他說的對。」麥考夫說。而且千萬要把我牽扯進來,他在心里加了一句,盡管他永遠不會把這句話大聲說出來。 「抱歉先生,」水手說,「不過我實在跟不上了。如果你知道的話,能不能請你講一下這到底是個什麼東西?還有為什麼這個被交給派伊船長了……還有它會不會像殺死他一樣殺死我?我得承認,在它害死了派伊船長之後,我真的嚇壞了。尤其在構成這詛咒的惡意不減反增的情況下。我們還是朋友,住得很近。」看得出,切沃丘克斯不是會輕易對恐懼和迷信低頭的人,但他的確被嚇破了膽。 「很遺憾,我無法保證你的安全,切沃丘克斯先生,」麥考夫說道,同時意識到他若想保證人身安全,唯一的方式就是冒險去調查,「但對你而言,把這個東西交給我保管也不是什麼損失。而如果你願意告訴我你的經歷,就像之前毫無保留地告訴華生醫生和我弟弟那樣,對第歐根尼俱樂部可能有所幫助。」 夏洛克有些憂慮。麥考夫知道他的弟弟以為他能提供更多幫助(如果他沒有預料到事情會如此發展的話)。但是夏洛克和他是同一類人,深諳他們對於知識的積累應負起的責任。 海員點點頭。「把它說出來能讓我感覺好受一些,所以我不介意再講一遍。現在我對它的認識更明確了,知道世上有人認真對待這件事後我也不再躊躇了。如果你們幫不了忙我能理解,但我永遠感謝夏洛克先生為了我付出的一切努力。」 預料到這將是個很長的故事,麥考夫坐回椅子里——但是無論怎樣調整,他都感到壓抑和不適。 「你一定已經從我的姓氏中猜到了我的法國血統,」切沃丘克斯說,「不過我們家族移居到英國已經有一百五十年。我們一家都是水手。我父親跟著丹·派伊在快速帆船上航行過,我爺爺則是納爾遜【4】的艦隊上的海軍少尉候補。派伊船長說我們應該算是遠親,都是古代挪威人中的一支,又因跟隨征服者威廉【5】被稱為諾曼人,就和幾百年前殖民到英格蘭的維京人一樣。我告訴你這個,是因為故事里還有一個人——薩姆·羅克比。他和我們長得都不像,盡管從他家到我家只有不到一天的馬程,而從我家到丹·派伊家坐火車還用不了一小時。 「派伊·船長的妻子和兒女住在普爾,我家人則住在斯沃尼奇的杜爾斯頓,離蒂麗洞很近。羅克比的家族則住在馬特拉沃斯的小村莊,離聖奧爾德姆西邊的海崖不遠。對他們那樣的村民來說,沒在羅馬人登陸之前移居過來的都不能叫本地人,不能駕駛獨木舟橫跨英吉利海峽的都不能叫海員。華生醫生說每個人的血液中都有海洋的成分,因為海洋是所有陸生生物的根源,但是我不清楚他是對是錯。我只知道如果聽到像丹·派伊或者傑克·切沃丘克斯那樣的人談起血脈中的海洋,他們會笑得前仰後合。 「夏洛克先生告訴我你不常外出,先生,所以我猜你從來沒去過斯沃尼奇,更不用說馬特拉沃斯或者什麼海崖了。關於當地人處理石料的方法你說的一絲不差。像是昨天夏洛克先生帶我去的宮殿,它的前側是用波特蘭石建的。但是沒人大量使用波貝克石,因為它們太脆了,現在就算是島上的房子也是用磚砌的。但以前的時候,石頭儲量很豐富,加上海浪拍打使得臨海懸崖上的石頭很容易採集,所以他們用石頭建屋子。他們也用這些石頭刻東西,但不像這個這麼小巧精緻。在馬特拉沃斯方圓十里你見不到牆上沒刻著醜陋人臉和畸形人形的房子。現在這只是種風俗,但薩姆·羅克比的族人好像有自己的想法。當我和薩姆都還是孩子時,他曾經告訴我,只有那些晝夜不息地盯著海洋的臉才是真正的臉。 「『告訴你,小傑克,那是惡魔,』薩姆曾經跟我說,『有人說那是辟邪用的,但它們根本不是。與它們一比,地獄不過就是個童話故事。它們可能是舊神,也可能是外神,但在無論哪種說法中,它們都比基督教的魔鬼古老得多。』他一直不告訴我那究竟是什麼意思,所以我一直認為他在捉弄我。那些小教堂也一樣。整個臨岸的懸崖上都建有小教堂,當他們的族人在海上遭遇風暴時,整個村子都去那里祈禱。斯文尼洛有傳言說他們並非在為打魚人的平安回歸祈禱,因為他們盡是些走私犯和肇事者。而薩姆對這種傳言回以冷笑。 「『他們挑了些石頭來建造教堂,而扔掉嚇到他們的那些——但石頭在你們的基督出生之前就注視著一切了。舊神們先降臨了,那時石頭沒起什麼作用。直到外神也降臨了,並且在石頭上留下了自己的形象。』我想他總是有點瘋狂,但是無害,直到『火』也燒到他身上。 「羅克比的父親和我父親一起出過幾次海。據我所知,他們和丹·派伊三人相處得還不錯。當我被歌珊號雇傭時,薩姆的父親還在帆船上工作。我猜,要是不親眼見到帆船業已經完蛋了,薩姆還會干他父親這行。薩姆不喜歡蒸汽船,但如果你想要工作,你就必須得去有工作的地方。話說回來,他畢竟還是個海員。如果出海的代價就是忍受蒸汽,他會買帳的。即便他比我大一兩歲,但我不覺得他會嫉恨我在他上船時已經當上了大副。他沒有哪怕一盎司的野心。他是個好水手,也是我見過的最強壯的游泳員,但他對管理沒有哪怕一絲的興趣。我一直想要掌握一條屬於我自己的船,但他卻從來不想掌握任何東西,哪怕是他自己的靈魂。 「我說不出來是誰先引起了羅克比和派伊船長之間的爭執。發牢騷是海員的天性,他們又總把一切都歸咎到船長身上。天氣差到不能起航時就更糟了。新手們認為蒸汽船航行起來要更容易些,但他們不知道大洋上究竟是什麼樣的。歌珊不需要風力,但仍然脆弱。我發誓那幾天的風比往常狂暴兩倍,簡直是卯足了勁要把她掀翻。我們航行得很糟糕。我從沒見過地中海如此洶涌,迫使我們從運河躲進紅海避開風暴。羅克比是船員里唯一一個沒有虛弱得像頭病豬的。他說自己被安排了職責之外的工作——因為有時他是唯一一個能執行任務的人。船長做的也比自己工作范圍內的更多。我也努力了。但有的時候,我們就是都病倒在床。 「他們說在洶涌的海上暈船不是件丟人的事。偉大如納爾遜也用了好幾天才找回平衡。但暈船隻是個開始——鴉片酊使我們扛過了發燒和疼痛,後來我們抵達東部,弄到了印度麻藥和生鴉片。你可能反對我們的做法,但在東部,事情就是這樣,至少在海員之間是這樣。做噩夢是常有的事,但這次有些不同——我們為一些公司運送信件,因此必須在印度和附近島嶼停航多次。在那里,我們染上了『聖安東尼之火【6】』。 「華生醫生說他在印度時見到過類似的病例——我第一次見他是在印度的果阿,那時候我還是斯里蘭卡號【7】的船員——病因是被麥角菌污染了的麵包。他可能是對的,但是海員們相信另一套說法。對他們來說,這是地獄之火。有人還說他們感覺有蛇在自己的皮膚下蠕動,眼前全是舞動的惡魔。這一次,羅克比也像別人一樣病倒了——實際上,病得更重。他開始譴責丹·派伊,說船長剝削他太多了,而這些災難是對侮辱他的血的報應。 「當我們在巴東入港補給時,又有兩個人病倒了。就在這時羅克比失蹤了——掉水里了,我們想,盡管他游泳那麼好,淹死的可能性不大。我們馬上就要在沒有他的情況下起航了,但不幸的是他又及時回來了。他的『火』好像已經滅了,身體康復得和我們差不多,但精神沒有好起來。不久之後,他就開始痙攣和囈語,有時候咕噥的東西就像是門怪異的外語。派伊船長說他的囈語沒有意義,但是在我聽來,那真的很像一門語言——盡管不是為人類的舌頭設計的。奇怪的名字不斷從他的嘴中湧出:奈亞拉托提普、克蘇魯、阿撒托斯……當他說英語時,羅克比告訴每一個肯聽他說話的人,說我們沒有理解,也理解不了真實的世界,和外神降臨後世界會變成什麼樣子。 「派伊船長看出薩姆病得很重,不想苛責他,但是水手們都很迷信,這種不吉利的話使所有事情都糟糕了一千倍。沒人想在這種緊張不安的環境中工作和生活,尤其船身也有了損壞,風暴也快來了……這種情況下,船長能做的只有讓他閉嘴,但是收效甚微。我也和薩姆談過,但我說的每一個字都只能讓他更瘋狂。或許我們應該在馬德拉斯或者亞丁把他丟下,但他畢竟還是個波貝克人,我們有責任帶他回去。我們也的確這樣做了,但我現在真希望我們沒有。 「回到南安普頓時他看起來好多了,盡管在這之前我們為了讓他保持鎮靜,給了他劑量大到能摧毀任何人的健康的藥。我想可能一到家他就能完全康復了,於是和他一起上了去往斯沃尼奇的火車好保證他能安全到家。他挺鎮定的,但是這也沒什麼意義。『你是個傻子,傑克,』他在分開前對我說,『你以為你能讓一切重回正軌,但你不能!代價一定要償還,犧牲已經做出了。外神們從未離去,你知道的,而且它們已經趕走了舊神。它們可能在沉睡,但它們也在做夢,而蒸汽以風力船從未做到過的方式滲入它們的夢境,萌動、沸騰、蓄勢待發。只要潮汐依舊,我們血液中的蠕行之混沌依舊,它們就不可能對我們坐視不理。你可以把那些雕塑都扔掉,但那隻是掩耳盜鈴。我知道那些詛咒在哪,傑克。我也知道丹·派伊會怎樣死去,繼續和他粘在一起你也難逃一死!傑克,聽我說,我知道。我的體內有著古老的血液。 「我在斯沃尼奇與他分開,期盼趕緊來輛馬車帶他回家,或者把他帶到和他家一樣遠的地方。那時他還在自言自語、喋喋不休。從那之後我再也沒得到過他的消息,直到兩周後,我收到了丹·派伊妻子的信,求我快去他們在普爾的家。我坐了我能找到的第一班車。 「船長重病在床,奄奄一息。他的醫生就在一旁,說不出病因,也開不出鴉片酊和更多鴉片酊以外的藥方。我知道這根本沒用。鴉片酊能做的只是鎮痛——在你的身體自我修復時減輕痛苦。但我看得出來,他的身體已經喪失了自我修復力。看起來,他的血肉已經背叛了他的靈魂。它正發生著某種令人不寒而慄的變化。我見過染上可怕疾病的人,他們看起來就像在變成魚;也見過壞疽生蛆但還吊著一口氣的人。但我從沒見過丹·派伊身上的這種病變。他身上沒有一點腐爛的跡象,而不管他的血肉想把他重塑成什麼,那都絕非人類。 「他最後的時間還夠示意我把醫生和他的妻子支走。只有我們兩個時,他說得很快,就像已經知道自己時日不多。『我被詛咒了』,他說,『我知道是誰乾的,但不能全怪他。薩姆·羅克比沒有一點管理才能,但如果你掌握得了,他就會是最忠實的追隨者,而且是我見過的最強壯的游泳員。把這個帶給他,告訴他我理解了。我不原諒,但是我理解了。我感受到了蠕行之混沌,也見識到了黑暗中的瘋狂。告訴他結束了,是時候把它扔進海里讓它永遠消失了。為了他自己和他孩子的孩子們, 把其它的也全扔掉吧。 「他讓我轉交給羅克比的東西,就是你弟弟剛剛交給你的東西。 「他還說了些別的,但和這個事件有關的就只有那些夢境。丹·派伊做了四十年海員,是朗姆酒、鴉片酊和印度麻藥的老熟人,知道噩夢該是什麼樣子。但這次,他說,是不一樣的。那都是真實的景象——失落已久的城市、地球孕育不出的生物(無論她存在了四千年還是四十億年)。他還夢到一些詞句,並非無意義的痴言癲語,而是人類的舌頭永遠吐不出的語言的碎片。『舊神救不了我們,傑克,』他說,『外神太強大了。但我們還不能放棄——我們還能繼續鬥爭。我們要盡自己可能。告訴羅克比這些,然後讓他把那些石像都扔到水里。 「我按他說的去做,但到了馬特拉沃斯後,我才發現我們分開後薩姆一直沒有回家。我沒有把石像扔掉,因為我發現殺了丹的詛咒也在我身上生了根,我想最好還是留著這個雕像給那些可能能幫到我的人看看。我說過我認識華生醫生,我也知道他在印度呆過。我不知道他能不能幫到我,但是,多塞特不可能有別的醫生能幫上忙,而一個在印度呆過很長時間的人可能見過與我類似的不幸遭遇。所以我通過海員協會在倫敦找到了他,他又帶我見了夏洛克·福爾摩斯——而夏洛克·福爾摩斯又答應會幫我找到薩姆·羅克比。但他想先到這里來問問你的看法,這也是博物館的小個子福特林頓的建議。這就是全部——除了這個以外。」 說完最後一句話,傑克·切沃丘克斯解開了自己外套和襯衣的扣子,拉開襯衫,露出胸脯和腹部。看著自己的身體時,他的眼中滿是恐懼。 蠕行的萎縮從切沃丘克斯心髒上方的某一點開始蔓延,畸變已經抵達了他的肚臍和鎖骨、胠【8】和兩腋之間。表皮的畸形既不像魚鱗蘚也不像銅銹病,而類似於頭足類動物那種橡膠般的質感;形狀則像四下伸展的觸手。盡管沒有壞疽的徵兆,但皮膚已經因青腫和潰瘍有些變色。 雖然聽了這番描述,麥考夫卻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事情。他知道自己應該深入調查一下這些異變,但一想到要觸碰這些變異的肉,他就感到一陣厭惡湧上喉嚨。 「華生不知道如何治療,」夏洛克不必要地補充道,「第歐根尼俱樂部有人能幫上忙嗎?」 麥考夫思考了幾秒鍾,搖了搖頭。「恐怕整個英格蘭都沒人能治好這種病,」他說,「但我可以給你我們在蘇塞克斯的實驗室的地址。他們會對此很感興趣,或許還能找到減輕症狀的方法,但我不能對此做出任何保證。」他轉向夏洛克,「你能完成你找到羅克比的誓言嗎?」 「當然。」夏洛克生硬地說。 「那你一定要快。而且你必須說服他帶你到儲存這種雕像的地方去。如果切沃丘克斯先生同意,我會留著這一個,但剩下的你要全部交給蘇塞克斯的實驗室。我會讓秘書派兩個幫手與你同去,因為這可能會涉及到一些重體力活,而且不是那種連華生都能在其中自娛自樂的案子。等那些雕塑安全了——或者盡可能安全了——你必須回到我這里,告訴我多塞特究竟發生了什麼。」 「等著吧,我一周內就能回來。」夏洛克說,帶著他慣常的自信。 「我會等著的。」麥考夫回答道,盡管他難以回應這份自信。 夏洛克言出必行,至少在時間上一貫如此。七天之後的下午四點五十,他又出現在了會客室。他看起來有些憔悴,但還是聚起全部榮譽感和自律心來維持自己推理大師的形象。即便如此,當麥考夫進屋時,他也並沒有站起身來。 「今早我收到了劉易斯發來的電報,」麥考夫說,「我了解了梗概,但對細節一無所知。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你自己可能不這麼認為,但對你來說,真的已經做得很好了。」 「要是你想說我的能力僅限於此……」夏洛克用破碎的腔調說,怒火指向自己,而不是他的哥哥。 「我無意羞辱你,」麥考夫不太真誠地說,「不過請講講你的經歷吧,就用你自己的話。」 「第一步,也是最基本的,」夏洛克悶悶不樂地說,「倘若羅克比在倫敦,那麼幾小時後就會發生大騷動;但既然沒有,我就不得不把它剔掉。而無論他在哪,他都一定在因糟糕的健康狀況大量用藥,這提供了一條新的思路。最終,我發現他在朴茨茅斯尋找能帶他去印度洋的船,但是他的精神狀況太糟了,沒有一條船敢載他。現在他已經放棄了,每日喝的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羅克比身上沒有派伊船長的病兆,這讓我更加確信石像傳播的不是普通的傳染病——但他的精神完全錯亂了。我的問題沒得到任何答復,但切沃丘克斯運氣好些。雖然瘋了,羅克比還是認出了他,並似乎感到自己該負起那些早被他拋下的責任了。『我不該這樣做的,傑克,』他對切沃丘克斯說,『那不是我的錯,真的,但我不該這樣做的。我不該任由那血液——現在我被詛咒了。血或者沒有血……既不是死的也不是活的。啊,別過來!別過來!』 「切沃丘克斯問他其它的雕像在哪。我懷疑他不會告訴我們,但他的精神狀態有利於我們詢問。切沃丘克斯不斷提醒羅克比他們從童年到成年的種種羈絆,過了很久,終於把那個地點撬了出來。那個指代不明的地名對我沒有來說沒有意義,很可能對所有沒在童年時期和羅克比四處閒逛的人都沒有意義,但切沃丘克斯明白了羅克比指的是海崖上的一處地點。『讓它們留在那里吧,傑克,』他懇求說,『不要驚動它們,不要打擾它們。就讓它們度過自己的時光吧……』當然,我們並沒有聽取他的建議。」 麥考夫注意到,夏洛克看起來有些後悔當時沒聽羅克比的話。「你們去了聖奧爾德姆的海崖。」 「我們趁著白天去的。」夏洛克說。繼續敘述時,他的目光遲疑了一瞬,「天氣不好,飄著蒙蒙細雨,但隱約有些日光。不過,很快就連那一點點陽光也沒了。切沃丘克斯輕而易舉地帶我們找到了那里,但石工們開鑿的礦井因為海浪拍打已經很難通過。礦井入口堆積著風化剝蝕的岩石,凹凸不平、四分五裂、土崩瓦解——但羅克比之前清理出了一條小道,所以我們勉強擠了進去。 「你的人很快就開始幹活了。一個用的鶴嘴鋤,另一個用的礦鏟。我擔心整個石頂都會塌下來,但我們距崖面有四十碼,周圍的岩石也從未被海水侵蝕過。但就在你的人把雕像鑿下來堆在一起時,風突然變強了,驚濤拍岸,怒浪滔天,塌方的可能性大大增加了。 「你調查過切沃丘克斯給你的那個雕像,但你想像不到那荒蕪的洞穴里密集的可憎面容是什麼景象。它們中的很多很多都比羅克比給派伊船長的那個大不少,但真正壯觀的不是它們的大小,而是它們包含的可怖惡意。它們傳播疾疫的方式與死人身上的病菌不同,但毫無疑問,災厄正從它們的面容向外輻射。 「切沃丘克斯在馬特拉沃斯給我看了砌在房屋牆壁上的雕塑,但它們在風吹日曬中暴露了幾十年甚至幾百年,已經磨損得差不多了。但這些不一樣——如果它們以盯著可憐的切沃丘克斯的方式盯著我的話……」 「繼續。」麥考夫心想自己最好先別否認「盯著」。 「但它們不可能真的在盯著切沃丘克斯看——這一定是想像出來的,就像有時人們感覺牆上的肖像畫瞥了他一眼似的。但是,難道我也這樣想像了?我注意到那些怪物似乎不是在看我,而是在看他……就好像它們要追究究竟是誰背叛了它們。不是羅克比,雖然他告訴了切沃丘克斯在哪能找到它們,也不是你我,盡管是我們讓他去找它們的,為了你的俱樂部——而是他,是且只是他。我們沒有料到它們對這件事的『判決』。 「『你看到了嗎,福爾摩斯先生?』他這樣問我,我不得不承認。『它就在我的血里,』他說,『薩姆錯認為他比丹·派伊和傑克·切沃丘克斯更接近海洋。除去我們航行的七海,還有更多的海。除了我們命名的五洋,還有更宏偉的大洋。無窮之海,不朽之洋……它們的鹽來自最苦澀的鹵水。那些夢只是幻影……幻覺……就像韻腳和理由一樣虛幻……但是還有些關於血肉的夢……福爾摩斯先生……我沒有做什麼為之羞愧的事情,事實上……除了做夢,我什麼都做不到……』 「他一邊說著,一邊走到了我們來時經過的升降機井那邊,沒入黑暗之中。開始時,我以為他是想躲開光線,因為他想躲開那些可怕雕像的凝視——後來才發現這不是真實原因。他在這里的時候,你見到了他軀幹上的異變,但那時他的臉還安然無恙。毒物侵入了光線和他的肝臟,但不包括眼睛和大腦……但那些石像暗淡的眼睛盯著他,不管這聽起來有多麼荒謬……你有什麼看法嗎?你明白那個洞窟中究竟發生了什麼嗎?」 「我希望我明白,」麥考夫說,「你,我親愛的弟弟,可能是英格蘭唯一能理解我的請求究竟有多麼重要的人。和你一樣,我也是觀察和推理的專家,希望平生所學能夠驅散所有未知的迷霧。沒有人比你我更厭惡和恐懼無解的謎題。我不認同那些蠢貨說的有的事情人類永遠無法理解,但我想我必須承認,有的事情人類目前還無法理解。我們幾乎從未對那些被稱為疾病的普通災厄妥協過,但還有些不那麼普通的。如果真的有詛咒——雖然我們都希望沒有——目前我們無力反擊。切沃丘克斯還說別的了嗎?」 「他說丹·派伊是對的,」夏洛克繼續說,「它們不止是夢,盡管它們是幻覺。鴉片沒有幫它們壯大,但也無法壓制它們。他非常冷靜地告訴我,說他已經見過了無窮的荒漠、無光的深海、涌聚的星辰、蟄伏在理智邊緣的恐怖……他聽到了低語聲,音樂中隱藏的不諧和音……當他走進陰影中的時候……」 夏洛克費了一番力才繼續說下去。「他一直在說話,」大偵探繼續道,「他想讓我知道,讓我理解。他想讓你知道。他想要幫助我們——通過我們再幫助其他人。『最糟的是,』他說,『是我感覺到了。我感覺到了蠕行之混沌,而且我也知道我究竟是怎麼了。相較之下,聖安東尼之火都像親吻一樣柔和。我感受到,啟示的手已經放到了我的額頭上,像台鉗一樣緊緊鉗住我。我知道造物的法則已經失效了——甚至比失效更糟。我知道這是缺陷——最盲目痴愚的,最無同理心的,最不藝術的。你可能對我在這種情況下仍然能保持冷靜很驚訝,福爾摩斯先生,說實話我自己也十分驚訝——尤其在見過臨終的丹·派伊和自我毀滅的薩姆·羅克比之後。但是我從你身上學到,事實必須被按照它應得的方式對待,瘋狂是對意志的背叛。你可能會認為你和你哥哥沒有幫到我,但你們已經幫到了……把這些畸形的東西拿走,研究它們吧……調查能調查的一切,不論代價是什麼……這比薩姆·羅克比和我的做法都要好上太多……」夏洛克的聲音再次低了下來。 「切沃丘克斯先生是位勇敢的人。」麥考夫頓了一下說。 夏洛克對上他的眼睛,眼中滿是恐懼與不安。「我也被詛咒了嗎,麥考夫?」他說,「那疾病也在我體內潛伏著嗎?」 麥考夫沒有什麼有力的說辭能安撫他,只能搖了搖頭,然後說道:「切沃丘克斯的血液里有什麼東西,派伊也是,它回應了那個詛咒。而你我是另一支血統,我們血中的成分是另一種東西。我不能向你保證我們有免疫力,但我相信我們更善於戰鬥。你帶給劉易斯的雕像可能有力量使某些人看到可怕的真相,使血肉背叛靈魂,但它們並非全知全能,否則人類早已屈服。無論如何,隱藏它們和隱藏我們都不安全。無論風險為何,它們都必須被調查。這些研究極度危險,但不是我們逃避學術責任的藉口。我們必須弄明白它們是什麼,我們又是什麼——不論那個答案有多麼可憎。」 麥考夫從未見過夏洛克如此絕望。「我希望,」他審慎地斟酌用辭,「第歐根尼俱樂部有處理類似事件的經歷,我們也一直生存至今。從羅克比的話中我們已經得知,『外神』要比他稱為『舊神』的存在強大得多,但諾登斯的血脈也沒有斷絕,它正在我們的血管中奔流。這份傳給類似你我的人的禮物不應該被輕視。你有時懷疑我,認為我因你在台前而非像我一樣在幕後工作而不怎麼顧及你的感受,但是我很慶幸你成為了英雄,因為時代需要你這樣的英雄。我們已經做出了一切努力,以不愧對『人類』這一名字。」 夏洛克點了點頭,看起來放鬆了些。 「那麼告訴我,洞窟里究竟發生了什麼?我知道你和我忠誠的部下成功把石雕運送到了劉易斯,但我也知道切沃丘克斯沒有和你們一起。羅克比已經被移交給了一家精神病院,我們的人能在那里繼續調查他的瘋狂。但是從你報告的語氣來看,切沃丘克斯先生應該無法協助進一步的調查了。你感覺好些了嗎?能告訴我他怎樣了嗎?」 「他怎樣了?」夏洛克重復道,雙眼中再次流露出恐懼。「怎樣了?啊……」他停頓了一下,從口袋中拿出一個小瓶。麥考夫認出這與他之前看到的約翰·切沃丘克斯的口袋里的凸起輪廓相匹配。瓶上的標簽用醫生潦草的筆跡寫著鴉片酊。 夏洛克握住了木塞,似乎即將要把它拔出來,但他又停下了,將未開封的瓶子放到了茶幾上。「這藥沒起到什麼作用,」他說,「但它們只是夢,對吧?僅僅是幻覺而已?這是切沃丘克斯在把瓶子塞給我的時候告訴我的,然後他就跑走了。我猜他想盡力再做些有益的事,但我更希望他能留在陰影里。他覺得我會想看他變成了什麼樣子……此言非虛。他沖到石廊盡頭,縱身跳下,我希望上帝能讓他死在那里…… 「這個勇敢的人想讓我看看蠕行之混沌對他做了什麼——它把他的血肉變成了一場夢,就在我們挖出的那些生物的注視之中……我看到了,麥考夫。」 「我知道,」麥考夫回答說,「但如果我們要處理它,你得告訴我你究竟看到了什麼。」他看到他弟弟意識到了這件事的重要性,對這懇求作出響應。在他的一生中,夏洛克·福爾摩斯相信,當排除了一切的不可能,剩下的不管多麼難以置信,一定就是真相。現在他意識到,當「不可能」無法被排除時,他只能修改自己對「可能」的定義。但他是位勇敢的紳士,諾登斯的血液在他體內流淌,艱難地,但是持續地繼續著它與外神無休無止的戰鬥。 「我看到了他臉上的肉,」夏洛克繼續說,頑強地來到了故事早已註定的終局,「質地就像腐爛的章魚,形狀就像一團掙扎著的半溶解的痛苦的蛆蟲,每一條都生瘡化膿,就像至少一個月都在發霉……然後我看到了他的眼睛…他灼熱的眼睛再也看不到涌聚的星辰…仍然注視著,不是看我,而是看向虛空中的無窮與永恆……不可名狀的恐怖在那里伺機而動。每一刻都要耗盡他全部的力量與意志,直到他躍了出去,落入無盡的深淵之中。」 1【歌珊】:聖經中猶太人在埃及的寄居之地,通俗解釋為世外桃源。 2【安達曼人】:南亞少數民族,信仰非洲傳統宗教,部族里仍有巫師。 3【俄安內】:巴比倫神話故事中的一個半人半魚的可怕怪物。傳在洪荒時代,它將文明和各種技藝傳授給巴比倫人。載於巴比倫祭司貝若蘇所寫《巴比倫-迦勒底史》 4【納爾遜】:即霍雷肖·納爾遜,故事發生約90年前的英國皇家海軍指揮官,地中海艦隊總司令。 5【征服者威廉】:英格蘭諾曼王朝首位國王(1066年—1087年在位)。 6【聖安東尼之火】:即麥角中毒。此病有壞疽型、痙攣型、混合型。壞疽型的麥角中毒從症狀出現到肢體潰爛不足24小時,劇烈疼痛,嚴重時致人截肢。痙攣型的麥角中毒會使人出現神經失調、麻木、失明、癱瘓和痙攣。古代人因為迷信,相信這是聖火灼燒。 7【斯里蘭卡號】:原文serendip,詞源是斯里蘭卡的舊稱,但是嚴格來說似乎該譯為「意外發現美好事物的才能」。 8【胠】:腋以下腰以上的部分。 第歐根尼俱樂部: ——夏洛克·福爾摩斯,《希臘譯員》 諾登斯: 克蘇魯神話中的一位古神,形象為白發灰胡的老人,居住在幻夢境中。在德雷斯體系中,諾登斯被視為對人類較為友善的神,據說與奈亞拉托提普和其手下存在敵對關系。 本章標題原文為art in the blood,又是一個不好翻譯的標題。在柯南·道爾爵士的原著中,這句話出現於夏洛克向華生解釋自己藝術天分來源的場景:「可能我祖母就有這種血統,因為她是法國美術家吉爾內的妹妹。血液中的這種藝術成分很容易具有最奇特的遺傳形式。」 但art同時還有「技巧、能力、法力」的意思,結合本文內容可以看出作者玩了一個小小的雙關。然而我水平有限,這個雙關實在是翻譯不出來。如果有更好的譯名請在評論區指出。 來源:機核

譯介丨克蘇魯神話《蠟中的噩夢》

本文選自《貝克街的陰影》,該書是若干作家共同完成的福爾摩斯與克蘇魯的混合世界觀故事集。尼爾·蓋曼的《綠字的研究》即出自本書。本書中的另一個故事《哭泣的面具》已有老師翻譯過(強烈安利,快去看快去看)。 該故事的背景為1915年。 正文:序幕 Written by :Simon Clark 雨聲大作,電閃雷鳴。閃電撕破夜空,照亮了一半的歐洲。各國在風暴面前紛紛退縮。今天,泰晤士報報導了德國人擊沉盧西塔尼亞號【1】的新聞,上千名無辜者失去了生命。其他報紙則帶來了幾萬名小伙子在戰爭中被屠戮殆盡的消息。終結一切戰爭的戰爭【2】。在世界衝突的中央,我朋友夏洛克·福爾摩斯的案件,看起來似乎沒有那麼重要了。然而,就在昨天晚上,我被三名造訪者從床上叫醒。我不會明確指出他們的身份,盡管其中兩人可謂家喻戶曉。總的來說:第一位紳士在國王陛下的政府中身居高職,第二位紳士在軍中握有重權,第三位紳士則是匿名情報機關的領銜人物。 我穿著睡衣和拖鞋,邀請他們進入起居室。 那位軍官說:「華生醫生,非常抱歉這麼晚了還來打擾。但我們此行是為了最重要的事務,不只與帝國有關,而是與所有國家都息息相關。」 「我理解,先生,」我說,「我能為您做些什麼?」 軍官說:「我們要麻煩你兩件事。首先,您知道夏洛克·福爾摩斯在哪嗎?」 我搖搖頭。「我以為他在旅行。」 「您知道是在哪旅行嗎?」 我又搖搖頭。「不。」 「福爾摩斯先生聯系過您嗎?」 「我三個星期前收到了他的電報。」 「您能說說電報的內容嗎?」 「我通常不會這麼做。但既然是您,先生……」我清清嗓子。「福爾摩斯只寫了,華生,好戲開場了。」 「我明白了……」 第三個人開口了。「謝謝您,華生醫生。這就牽扯到了第二件事。我們帶來了一台幾年前生產的留聲機,它是由我的特工從內務部的一處保險庫找到的。如果您能聽一下它,並指認其中的聲音,我們將感激不盡。」 用角狀喇叭和蠟筒組裝留聲機只花了幾分鍾。這位情報官員推動黃銅槓杆,給留聲機上了發條。機器啟動了。 午夜,教堂的鍾聲穿過空無一人的廣場,彌散在潮濕的空氣中;與此同時,蠟筒記錄下來的男人的聲音在緘默的房間中回盪。接下來,就是我聽到的。 現在,祈禱吧。你是否有點得意?你是否還想猜測我的名字?你說的是什麼?那是個重要的名字嗎?歷史會記住這個名字嗎?或者,就像覆蓋著這星球表面的數十億蟲豸般的男人和女人那樣,這名字會被人永遠遺忘,散入風中? 你要求一點提示? 一個能用線索玩各種各樣小把戲的私家偵探,比地中海獼猴用蘋果玩雜耍更笨手笨腳,描述我為「倫敦一半的邪惡和陰謀的謀劃者」。邪惡?他的理解並不妥帖。我承認我有大量獲取人稱金錢的骯髒物質的能力,也能將自己的思想潛移默化地施加給不受良心和道德羈絆的人。但此外,邪惡這個詞僅僅是在弱者對抗強者的過程中生出的陳詞濫調。強者不會被歷史遺忘。有些人可能會指責羅馬的尤利烏斯·凱撒(Julius Caesar)十分邪惡,但他永遠不會被從記憶中抹掉:每年的第七個月(July)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他的繼任者,屋大維·奧古斯都(Octavius Augustus),缺乏良知的殘暴男人,占據了下一個月,八月(August)。或許有一天,我的名字也會在日歷上享有此等殊榮。 呵,你猜到我的名字了嗎?之前提到的那位偵探還授予了我「犯罪界的拿破侖」的頭銜,不准確到令人捧腹的地步。拿破侖失敗了,而毋庸置疑,我將成功。你現在該猜到了吧?還沒有? 親愛的,哦,親愛的。那麼我不會繼續浪費時間了,因為我只有一小時來記錄我功在千秋的寶貴努力。我是詹姆斯·莫里亞蒂教授,正通過留聲機這一全新發明記錄自己的聲音。這些蠟筒會對所有人展示這段錄音。無論如何,我不希望任何聽到它的人錯誤地認為我做出人類最偉大的發現全憑好運。相信我,運氣是為傻瓜准備的,努力和智慧才能帶來成功。這是我二十五年來苦心經營的智慧結晶。實際上,我犯罪生涯的目的,假如它真的像這個詞描述得這般無禮,只是為了給重要的學術研究提供資金;盡管我必須承認,構思這些惡毒的小策略確實給我帶來了一點娛樂。我能通過合法經營募集到所需資本,但這段時間會變得太過枯燥。而且,我永遠不會有與之前提到的偵探夏洛克·福爾摩斯一決高下的機會(我敢說,這個名字終會被歷史完全遺忘)。 現在,我,莫里亞蒂教授,正獨自坐在最高雅的車廂里,由私人租用的火車頭牽引。今天是1903年11月1日,在位管轄大英帝國的是傻子兼花花公子愛德華七世。 毫無疑問,在我說話的間隙里,你能聽見鋼鐵輪子擠壓鐵軌的咔噠聲。這不正是一種能喚起鮮明記憶的聲音嗎?這是為旅行者譜寫的交響樂!現在的時間是午夜前的十分鍾。我們正穿過令人望而生畏的荒野,盈月不祥地灑下輝光。你聽到火車的笛聲了嗎?那是司機的信號,意思是我們距離目的地只剩幾英里。現在,我右邊就是銀色的大洋。 然而,在寒冷的冬夜,窗外展開的水面遠不如我面前桌子上的東西重要。這舒適的車廂里放著的,正是二十五年來能你想像到的門檻最高的研究。如果你能看到這樣東西,你可能不會立刻激動起來。你可能會說:「這不就是本書嗎。」對,但這是什麼書呢?不是隨便的一本什麼書。你聽到絮絮的低語聲了嗎?就像百萬個幽靈在墓穴上方徘徊游盪?啊,我的朋友,你聽到的聲音,來自這大部頭的紙頁。而如果你能看到這個標題——這奇異而黑暗的標題,許多人因它戰栗不已——你可能仍然無法理解它的重要性。但是,我在此時此地聲明,這本書是書中之書。它是連接不同世界的橋梁……它是死靈之書。 我的日記展示了研究背景的更多細節。然而,提供一些易於消化的信息有助於你理解我今晚的行程。二十五年前,一些會為幾夸脫琴酒賣掉自己肝臟的惡棍給我帶來了許多古籍。看到書箱上的斑駁血跡,任何人都能推測出這些書的來路。不過這不重要。我本想將它們轉賣給收藏家。然而,它們中沒有一本是普通的書。更為重要的是,它們與異教有關。 這些書欣然喚起了我的好奇心。其中有幾本日誌,它們曾屬於一個叫所羅門·布坎南的神父,一個關心異教徒小冊子勝過福音書的人。我迅速感受到了他對異教的狂熱。從美洲到歐洲,從非洲到澳洲,他研究了種種神話,試圖搜尋所有文明的共同元素。而那些共同元素是深藏的秘密,只有寥寥幾個司祭、巫醫和薩滿對其有所了解。這很有意思,因為如果最強大的個體在嚴格地保密,就只意味著一件事:這些知識給守密人帶來力量。而力量不正是最崇高的資產嗎? 我面前的桌子上擺著我多年來的研究,其中還有布坎南神父的畫,畫的是美索不達米亞的雕像、埃及的墓穴壁畫、中美洲特胡坎人【3】的面具、印度班納迪【4】的骨灰罐,和屬於中國商代一位司祭的青銅鼎。 對未受過訓練的人來說,這些畫只描述了博物館里司空見慣的東西;然而,這些畫反映的文物,它們都描繪了同一個存在:一個矮胖的、難看的、有些人會說像癩蛤蟆的龐大存在。它除了豎直的裂縫樣的口和蟾蜍狀眼睛以外,沒有其它面部特徵。在每一個場景中,戴著兜帽的祭司都在它面前跪拜,獻上人類的四肢與頭顱。 這是眾多迥異文明中的相同細節中的一個。可以推測,在人類歷史的某些節點,我們的世界曾被神話生物占據。布坎南神父的日誌聲稱,人的血曾與非人的血混合。除此以外,這些生物還曾被當作神明崇拜,是人類的主人。 一夜又一夜,我潛心鑽研布坎南神父的手稿。他提到了秘密的死靈之書。他敘述了人們令人不快的非人種族後步入瘋狂的古老證據。文本中不斷出現奇怪的詞語——克蘇魯,大袞,伊戈羅納克,莎布·尼古拉絲,道羅斯。很快我意識到,神父發現的不只是迄今未知的曾占據我們世界的存在,而是擁有強大神秘力量的舊日支配者。那是有知識、有力量的人能夠利用的強大力量。現在,二十五年後,我,莫里亞蒂,還有五十分鍾去實現它。蒸汽和電力完全不能與之—— 有什麼地方不對……火車在減速,但它不該停在這里。窗外只是荒原,火車還需要十分鍾才能抵達目的地。 原諒我的暫停。火車完全停下了。我可靠的助手,考利醫生過來了。 「怎麼回事,考利醫生?我們必須在十二點十五分抵達伯恩斯頓。」 「馬上就能繼續,教授。我們停下是為了讓機械師上車。」 「機械師來這做什麼?他應該在排水口那邊呆著。」 「我很抱歉,教授。但看起來出了什麼問題。」 「問題,什麼問題,考利?電報說該地區的水已經排盡了。」 「我——我不清楚細節,教授。但機械師就在旁邊車廂——」 「把他帶來。讓我們聽聽他怎麼說。」 啊,真是令人不快。無論如何,我還是會開著留聲機以記錄我和工程師的對話。火車頭的聲音……我們又開始行駛了。如果不能按時到達伯恩斯頓,我會非常生氣。 他來了,一個五十五歲的戴眼鏡的男人,穿著諾福克夾克和滿是泥的靴子。 「坐下吧,好伙計。別因為這台儀器分心。你之前見過錄音設備嗎?」 「是的,先生。」 「我在為一項科學實驗做音頻記錄。蠟筒轉動時,你發出的任何聲音都會被記錄在上面。別擔心,它不咬人。」 「我明白,先生。」 「現在,我需要知道是什麼問題讓你離開了崗位?」 「好的,先生,我想您應該——」 「首先,你的名字?為了記錄更清晰。」 「當然了,先生。我的名字是維克多·哈瑟利。」 「你是個水力工程師?」 「是的。」 「現在,為了我們的聽眾,或許你可以簡明地解釋一下我與你們公司在今年的早些時候簽的合同?」 「如您所願,先生。」 「我確實如此希望,哈瑟利。現在靠近點,吐字清晰些。」 「我受僱的那家工程師公司簽訂了合同,要給約克郡的一塊低窪腹地排水。五年前,北海的風暴淹沒了伯恩斯頓的村莊。從那時起,村子就成了十二英尺深的瀉湖的湖底。為了隔離瀉湖,我和我的同事建立了堤壩,然後用蒸汽泵將瀉湖抽乾。」 「而現在伯恩斯頓又重見天日了?」 「是的,先生。」 「所以,究竟是什麼讓你停下了我的火車?」 「有些人不想繼續工作。」 「那就開除他們。」 「我們需要很多人操作水泵,不然滲水會導致滑坡。」 「那麼,那些人到底為什麼不樂意領我發的工資呢?」 「勞工們不高興。他們說——」 「大聲點。留聲機記錄不了耳語。」 「技術人員還在工作,但勞工不敢進入鎮子。」 「那里肯定有些在淤泥中腐爛的人類骨骸,哈瑟利。無論如何,我猜這地方被淹沒時,有一百五十名村民失蹤了。」 「他們怕的不是骷髏,先生。」 「那究竟是什麼?」 「當水位線降到人們可以進入時,他們看見了一些人影。」 「然後呢?」 「他們在房子里見到的那些人……他們還活著。」 我們的朋友哈瑟利正在別的車廂喝茶。這太荒誕了,他們只是在害怕自己的影子。我,莫里亞蒂教授——記住這個名字——不害怕進入被淹沒的村莊,因為我知道那里沉睡著最偉大的寶藏。就是在伯恩斯頓,布坎南神父發現當地教堂下還有一座古老的異教神廟……崇拜死靈之書中舊日支配者的神廟。 過一會我就會進入神廟。我將主持我從上千本零碎的古籍中精心重建的莊嚴儀式。然後,我們就能看見那些我們應看的…… 我繼續在留聲機上記錄日誌。我升起車廂的百葉窗,因為火車駛進了由水力工程師建造的車站,專門為排水場服務。現在的時間是午夜過十四分鍾。現在,我能看到什麼?大約四分之一英里外,我在月光下窺探著北海滾滾的銀色。海洋和陸地間是一個用土壤和岩石壘成的壁壘,它將瀉湖從潮汐中切斷。以免你忘了,瀉湖是在風暴吞沒伯恩斯頓的村莊時形成的。我看見人們在防風燈的燈光下勞作,馬匹拉著堆滿修整道路用的礫石的馬車。蒸汽機的煙囪里冒出團團火星,驅動水泵將海水從村莊里排出。 在村子里,我看到了沒有屋頂的房子。街道上,令人厭惡的泥漿痕跡布滿所有窗戶以下的位置。一家名叫「美人魚」的鄉村旅店招牌上掛滿海藻。那是聖勞倫斯教堂,外牆上長滿了蒼白的藤壺。就是在這里,布坎南神父發現了中堂下的異教徒神廟。牆上刻著一些符號,讓人想起那些無名的事物。過一會兒,我就要離開車廂,到神廟里舉行重要的儀式。有了它,我將獲得難以想像的力量。 啊,又是考利來打斷我的獨白。他的臉紫得就像甜菜。 「考利,你看不見我在錄音嗎?」 「對不起,教授。」 「說說怎麼回事吧。」 「那些勞工在房子里發現的人……」 「他們精神失常,認為自己看到了小精靈。」 「不,教授。這些人在攻擊勞工。」 「荒謬。」 「他們正在吞噬那些人!」 「你是在異想天開,伙計。」 「不,教授,先生。你聽不到那尖叫嗎?那些人被生吞活剝了,我親眼所見!襲擊者是怪誕的……畸形得可怕。」 「噓。我聽到了,也許留聲機可以記錄這些聲音。是的,考利,你沒有錯,我能聽到尖叫聲。真是有趣。你說那些畸形的人住在這些房子里?」 「比畸形還要糟糕,教授。我是個醫生,但我從沒見過這樣的事。它們的皮膚和魚皮很相似。它們沒有眼瞼,大眼睛又大又圓,讓人一看就惡心。」 「有意思。」 「教授,我們必須馬上離開。」 「不,我們不會撤退。你帶你的左輪手槍了嗎?」 「是的。」 「那就把門關上,伙計。我會在車廂里觀察事態發展。」 「但是——」 「照我說的做,伙計。」 「是的,先生。」 現在我將繼續我的觀察。我看到房子里湧出了很多人形。更准確地說,它們就像海豹一樣從窗戶里滑出;在站直之前,它們的腹部在淤泥中蠕動。我的工人完全不能匹敵這些生物,統統被殺死和吞噬。這些生物的步態是多麼不同尋常:它們以一種奇怪的、搖擺的方式移動,好像不熟悉在旱地一樣。戰鬥快結束了。現在大概有50個生物接近馬車。它們用四肢做手勢——稱之為手臂是不恰當的——它們身上有一些特別的東西。這些生物的頭是圓形的;它們的眼睛像鱈魚,又大又圓又黑。它們不會眨眼。是的,這月光足夠明亮,可以欣賞到比我們想像的更多的細節。起初,我以為它們會進攻,但現在它們在離車廂大概三十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它們看著我。也許,通過某種心靈感應,它們認出了我的身份。也許它們知道我是朋友和盟友? 現在它們又開始活動四肢。在我看來,那像是個牧師的手勢……那是什麼?我聽到聲音……嘶嘶聲:讓人想起海豚氣孔里呼出的空氣。在那里,也許這個儀器足夠靈敏,可以錄下合唱的聲音…… 這是一個咒語,死靈之書中記錄了它。這的確是一幅令人激動的光景。獨一無二。劃時代的事件。這應該——篤篤。又一次中斷。 「工程師哈瑟利?」 「是的,先生,我來警告你——」 「坐下,伙計,請安靜。你沒看見我在干什麼嗎?」 繼續……現在,外面出現了一道燦爛的閃光。這些生物喚起了異族的力量。我的上帝,我的好上帝,這種力量也將由我支配。我也能成為世界的毀滅者嗎? 我被那閃光照得眼花繚亂。奇怪……奇怪。我聽不到火車頭的聲音,但我們好像仍在運動……我設法拉上車廂的百葉窗,但那一陣陣熾熱仍使我眼花繚亂。最奇特的是,火車在前進,但令人難以置信的是,我們好像在以驚人的速度往下走。伯恩斯頓的那些居民一定對這輛車產生了難以言喻的神秘影響。 「考利醫生。」 「是的,教授?」 「別這麼害怕,伙計。我在這里,你不會受到傷害。」 「但是……我們在下墜。它們究竟做了——」 「安靜點。冷靜點。」 「對不起,先生。」 「現在去窗戶那邊。小心點,不要打開百葉窗。描述一下你在外面看到了什麼?」 「外面,先生?」 「是的,伙計,快點。我自己也能做,但閃光讓我眼花。你到窗邊了嗎,考利醫生?」 「是的,先生。」 「就像窺探鑰匙孔一樣,從縫里往百葉窗外面看。絕對不能打開它。」 「我明白。」 「哈瑟利先生,你留在座位上,不要往窗外看。絕對不要碰百葉窗。」 「我明白,先生。」 「好極了。現在,考利醫生,描述一下你所看到的。」 「教授……哦!我親愛的上帝,我們要掉下去了。我們要掉下去了!」 「准確描述你看到的。留聲機必須記錄每一個單詞。」 「我們掉進了一個看起來像坑的地方,但我能看到星星嵌在它的牆上,構成復雜的星座。在我們下面是奇怪的燈光和圖案:幾何形狀,奇怪的形狀。看著它們讓我很不安……等等,我明白了。看起來火車好像開到了一個巨大的懸崖邊上,我正俯瞰著湖泊、運河、城市和海洋。我們正朝著一座中心有座紫色大山的城市前進。墜毀會把我們都撞碎的。「 「不會的,考利。我們在減速。我們將輕輕地降落。現在,請描述你見到的。」 「我看到了難以置信的事情…難以置信…而且很可怕。好像這些都是鴉片引起的幻覺。」 「描述你所看到的。描述。告訴我細節,顏色,形狀。必要的話,你可以使用比喻。」 「這是一座充滿異國情調的城市,就像夢中的一樣。這就是我想像中的拜占庭的樣子。我們正穿過玫瑰色的薄霧。我看到房子層層疊疊,鱗次櫛比,蜿蜒向紫色的山。無數的煙囪噴出飄盪在星風上的芬芳的煙霧。我看見在翡翠色海洋上的船懸掛著金色的帆。我看到象牙塔直達天空,我看到圓頂上的圓頂延伸到無限遠。我看到圍成拱門的巨大銅鍾,銅鍾來回擺動,發出美妙的音符,在整個城市中閃爍著異類的共鳴。只要宇宙還凝聚在一起,鍾聲就永遠不會停息,也永遠不會衰敗。透過窗框上的縫隙,我聞到了最美麗的異香。香氣,來自那些古老的廚房,它們如此古老建成,就連金字塔也顯得嶄新。我聽到了離奇的聲音。充滿魔力的笛聲。鼓聲。我聽到了無法形容的美麗之歌。神聖力量的旋律。」 「這是招待會,考利。我們將成為貴賓。」 「我們現在正在城市上空低空飛行。我能看到人們——數百萬人湧上街頭。我感覺到他們的歡騰,他們對我們的崇拜,就像家人團聚。我們不該冒險來這里,教授,我們該回去!」 「我們會回去的,考利醫生。」 「現在火車在空中滑行,就像蛇在水中滑行般的柔美優雅,火車頭上還冒著蒸汽。我們下面是集市,東方市場,絲質遮陽篷遮蔽的小屋,翠綠的旌旗在晚風中飄動。我看見花園里天鵝潔白如雪,噴泉里魚群往來輕快敏捷。我看到無數穿著阿拉伯似的異國長袍的人,飾有金、紅、朱、玉。 「現在我們正接近紫色的山,它像古老的神明一樣高聳在萬物之上。它閃爍著,仿佛被從內部點亮了。哦,我看到了一場轉變。不……不!」 「考利,繼續講述你看到的。」 「但是……不……它正在改變,轉變…太邪惡了!整個城市正在融入最淫穢的——」 「描述。描述。」 「下面的那些不是人,而是怪物。它們有長蹼的手,長觸須的脖子…眼睛像蟾蜍,從最丑的臉上凸出。我知道我對此一無所知,但我知道這些野獸是怎樣的褻瀆。它們是人和怪物交配出的可怕存在……請允許我閉上眼睛。」 「考利醫生。告訴我下面是什麼。」 「我把這座城市看作一個邪惡的傷口,從中滲出腐敗的河流,那里的居民游上來嘲笑我們。我看到山越來越大,越來越大。轉變。在它上面形成特徵……嘴巴……眼睛,醜陋的眼睛……那個——哦!我不能看著那雙眼睛。它在說話…山在對我說話…我知道意思,但我不明白這種語言。它告訴我停止希望。它描述了我將成為什麼樣子……求你了,教授!」 啊,那可憐的抽泣來自我的助手,考利醫生。他是個怯懦的人。「如果你願意的話,就留在角落里,先生。你的目的已經達成了……」所以工程師和我的心智仍然完好無損。由於顯而易見的原因,我還不至於費心往窗外看。因為我必須把自己留在來自死靈之書的保護魔法里……等等,那本書?它在哪? 「哈瑟利,你拿我的書干什麼?馬上把它還給我。」 「不,莫里亞蒂教授。我不會還的。」 「我的名字不是莫里亞蒂教授。你到底在——」 「你就是,莫里亞蒂。詹姆斯·莫里亞蒂教授。」 「哈瑟利。我堅持—」 「得了吧,莫里亞蒂。如果我知道你的真實身份,你也一定能猜到我的。尤其是當我把眼鏡和這種不舒服的印度橡膠化合物從臉頰上取下來的時候。」 「福爾摩斯……夏洛克·福爾摩斯?」 「如假包換,教授。」 「福爾摩斯。把書給我。如果你不這樣做,我們將——」 「我們將會死?我們的命運比這更糟。問問你的助手吧。」 「福爾摩斯。你一定要在太遲之前把書給我。」 「這本書,亡靈之書?上面記錄了所有令人恐懼和褻瀆的內容?不,它屬於自己真正的主人。」 「福爾摩斯?不!」 「莫里亞蒂,我相信你的留聲機能把打碎玻璃的聲音刻在蠟筒上,雖然我敢說,它不能記錄下這本書落在和它一樣怪異的地面上的聲音。」 「你是個傻瓜,福爾摩斯。現在……你聽到了嗎?聽到那些尖叫聲了嗎?」 「我聽到沮喪和失望的尖叫。無論如何,莫里亞蒂,我打亂了你的計劃,還有那些在我們腳下的褻瀆世界里橫行的怪物的計劃……」 「你不知道你做了什麼。」 「不,我不知道。我相信我們遇到的是人類所無法理解的事物。但是,如果我沒弄錯的話,那是火車的汽笛聲……現在呢?你聽到的很清楚,那是我們的車輪在一個更加世俗的軌道上運行的聲音。除非我錯了,火車已經回到了寒冷的約克郡荒野上。」 「福爾摩斯。去你媽的……」 「你會發現火車在後退——遠離伯恩斯頓。別自找麻煩尋找你助手的手槍了,它在我這里。我知道用手指人是不禮貌的,用槍就更不禮貌,但我認為,如果你被阻止干涉超出人類理解范圍的事情,對我們每個人來說都更安全。」 「你真的認為你贏了,福爾摩斯?這是純粹的傲慢還是純粹的自負?」 「也許你能定義勝利這個詞,莫里亞蒂教授?然後把這個定義和這個遊戲的玩家所期望的結果相比較——莫里亞蒂,別做傻事!」 我是夏洛克·福爾摩斯。今天是1903年11月3日。火車向約克車站駛去時,陽光溫暖著剛剛犁過的田野。在我下車向國王陛下政府的高級代表報告前還有幾分鍾的旅程,所以我決定把我自己的附言記錄到這個巧妙的機械裝置中,然後將其委託給內務部的一處秘密保險庫。你會聽到蠟筒里留下的莫里亞蒂的愚蠢話語。至於莫里亞蒂自己呢?他從車廂壞掉的窗戶里跳出了火車;正是我把那本該死的書從火車上扔到下面的怪物身上時,造成的那處毀壞。人們本可以認為這個惡棍摔斷了他的脖子,但國王的約克郡步槍部隊搜索了那一段路,什麼都沒有找到。我只能推斷,莫里亞蒂已經設法再次溜走到邪惡的地下世界隱藏起來。在我說話的的同時,該團的其他部隊正致力於消除居住在那個被淹沒的村莊里的半人半魚的恐怖生物的任何痕跡。此後,士兵們奉命炸毀海堤,將被詛咒的伯恩斯頓送回大海。至於考利醫生,當他看到那些無名的生物時,他靈魂中所有的希望和平靜都永遠熄滅了。他用氯仿自殺了。你會贊同我沒有阻止他的最後行動。 我的朋友華生非常出色地記錄了我的許多案件,他之所以不知道這件事,在你們看來,原因是顯而易見的。因此,這里沒有令人愉快的調侃,也沒有對線索的記錄和討論。因此,這里最好是一些比較平淡的語句,而不是對案件起源的全面解釋。事實上,這一案件長期且艱巨,我的方法比平時要黑暗一些。更重要的是,它們不適合用作大眾娛樂。總而言之,我以前接觸過古柯鹼和來自美洲的外來真菌,打開了一扇比我想像中更廣的感知之門。這些無名的幻象,在無垠的、異域的無潮之海之上,將我帶上一條神秘莫測的小路。總而言之:莫里亞蒂不是唯一一個擁有死靈之書副本的人。而且,他也不是唯一一個利用它神秘力量的人。我必須利用它的力量,使火車從噩夢中返回,並使這一令人不安的案件得到令人滿意的結局。 啊,唱針已經到達了蠟筒的末端。現在,你現在聽到的聲音的主人,夏洛克·福爾摩斯,要向你,親愛的聽眾,跨越時間的鴻溝,向你發出最誠摯的告別。 結語。約翰·華生,醫學博士。 三位先生帶著留聲機和蠟筒離開了我家,上面記錄了最奇特的案件。我按他們的要求指認了福爾摩斯和莫里亞蒂的聲音。三位來訪者顯然很滿意,但他們沒有詳細說明他們的任務性質,也沒有說明他們將如何利用我給他們的信息。這就是戰時的秘密。我看著錄音記錄,陷入思考。顯然,如果莫里亞蒂成功地得到了能通過那本褻瀆之書《死靈之書》獲得的力量,那麼這將使他超越「犯罪界的拿破侖」頭銜,成為真正的撒旦,能夠摧毀任何反對他的個人和國家。然而,我的老朋友夏洛克·福爾摩斯卻比他聰明。而且,福爾摩斯把那本邪惡的書扔掉了。 如果我把我的思緒拉回十二年前,投入到莫里亞蒂准備召喚地獄的那一刻,我會想起福爾摩斯正處於他最專注、最黑暗的一段時期。我做不了什麼推理,但我敢說正是這個案子讓他不安。 現在,麻煩來了。考慮到他們的高貴地位,也許我應該對我的訪客更坦誠,但直覺讓我緘口不言。福爾摩斯確實用那句一向令我激動的話給我發了電報:「華生,好戲開場了!」但就在電報到達的第二天,他打了個電話到這所房子。信號很差,聽筒嘶嘶地叫個不停,我無法讓我的老朋友福爾摩斯聽到我的話。他所能做的就是一遍遍重復,試圖對抗喧鬧的風暴: 【1】盧西塔尼亞號: 英國郵船,1915年 被德國潛艇擊沉,1195名乘客和船員遇難。 【2】終結一切戰爭的戰爭:一戰的別稱。 【3】特胡坎人:原文Tehucan,咱不知道是什麼,網上也沒查到。如果有朋友知道請在評論區指出。 【4】班納迪:原文Ban Na Di,咱也不知道是什麼,知道的朋友請在評論區指出。 久等了各位,距離上次更新已經過了兩年(你還好意思說)。這幾天學校開運動會,於是偷閒把這篇文章翻譯出來了。被我鴿了兩年的《血中的藝術》下篇也翻完了,五一的時候會和重譯的上篇一起發出來(兩年前的那版黑歷史充滿了錯別字和標點錯誤,現在沒眼看了)。 本文標題nightmare in wax直譯就是蠟中的噩夢,此外有一六十年代同名恐怖電影被譯作《蠟像館夢魘》(兩者內容沒有任何關系)。和宿舍最有文化的舍友激情討論之後,她表示,英文原名有一種「蠟燭逐漸融化,可怕的真相逐漸浮現」的感覺(但俺沒有文化,沒有get到這意思)。 福爾摩斯與克蘇魯兩種元素的確很難兼顧,小說集中的不少作品要麼不夠福爾摩斯(普通調查員的故事),要麼不夠克蘇魯(普通奇幻/靈異故事)。無論如何,我還是會逐步進行翻譯(但下次更新很可能就是明年了,因為大三真滴好忙……),爭取早日把整本都翻譯完。 謝謝一直看到這里的你和兩年來不斷催更的核友們! 來源:機核

天津麻花,你擱這整克蘇魯呢?

如果為天津選一樣辨識度最高的特產,只能是—— 大 麻 花 誰沒被花花綠綠、異彩紛呈的巨型麻花震撼過呢? 雖然有人夸,有人罵,但能做出如此工藝繁複、獨一無二的五彩大面棍藝術,天津人心里還是有一點點自豪的。 直到,天津飽妹在公眾號刷到,全國各地高速公路上,打著「天津大麻花」招牌的玻璃櫃皮卡—— 嘛玩意兒?天津麻花都有冒牌的啦? 據說還一刀大幾十,還賊難吃?不行,這太敗壞天津大麻花的聲譽了。 天津飽妹決定,讓大家見識見識真正的天津麻花,以魔法打敗魔法。 如果沒有近日的報導,不知還有多少人,對這種玻璃櫃「天津麻花」抱有幻想。 還有一部分人,已經把幻想付諸實踐,結果在一刀好幾十的單價面前,流下悔恨的淚水。 沒見過的以訛傳訛,見過的大呼上當,不合常理的商業邏輯,讓大家對它的真相充滿猜測。 有人想起了老北平荷葉糕小販拐賣兒童的傳說,推斷出一個想像中的大型犯罪組織。 也有人根據他們四方遊蕩、車窗塗黑、從不住店的詭秘行蹤,腦補出黑暗中一雙窺探國家安全的眼睛。 但當你停下腳步仔細觀察,就會發現這些小貨車卻都統一掛著「皖」字牌照。 沒錯,這些掌握著全國天津大麻花物流命脈的話事人,其實都來自安徽。 準確點說,他們都是來自安徽省阜陽市潁上縣黃壩鄉。 曾經的黃壩鄉,因為地理位置不佳,自然災害頻繁,老百姓生活貧困。 為了給農民兄弟姐妹一個就業機會,當地便成立了黃壩鄉油炸食品協會,家家戶戶推起小車賣油炸大麻花。 在品牌推廣上,黃壩鄉的麻花經理人們遇到了難題。由於在大眾認知里,麻花一番只屬於天津,為了蹭個熱度,黃壩人在貨車上掛起「天津大麻花」的招牌,隱瞞自己的出身,開始了一場全國巡迴油炸之旅。 © 攜程旅行網 但在這條麻花鋪就的巡迴「花路」上,並不包括一站叫天津的地方。 畢竟來天津賣麻花,借用天津人郭德綱的話說,等於從平頂山挖煤賣到大同,屬於標準的于謙父親行為。 就算真來了,在天津人應付踢館的「盤道」中,也很難走上三回合。 在天津人眼里,這種除了面和糖,嘛都沒有的巨型麻花,就是個傻大個。 「八百斤的壽桃——大號的廢物點心」,而天津麻花,絕不可能是廢物點心。 天津點心的顏值,永遠是中國食品界最奇特的存在。 跟別處的點心比比?蘇式糕點,起酥玉屑如雪,花糕異彩如春,一年二十四節氣,清新永不重樣。 嶺南茶樓,馬拉糕倫教糕叉燒包,看起來平平無奇,純正的甘甜卻讓人安心。 至於北京點心,崇尚遊牧的熱量與平民的素樸,別說驢打滾、豌豆黃這種貌不驚人的,連南來的稻香村,也被氣氛感染得灰頭土臉。 天津點心,跟它們都不一樣,始終堅持著自己哏兒透了的審美: 大紅大綠,花枝招展,從不吝惜青紅絲、芝麻、糖漿、京糕條和食用色素,怎麼看怎麼喜慶,怎麼樂呵。 然而繁複鮮艷,並不是金玉其外,內餡兒永遠胸藏錦繡,棗泥豆沙五仁百果,十八般樣樣拿得出手。 這麼說吧,在天津,點心都好像會說相聲。 天津麻花就是這樣——你吃過夾餡兒的麻花嗎? © 白蘭地奶茶 這是它跟外地冒牌麻花最大的不同,不光外皮兒光鮮,里頭也一定有東西。 然而,連麻花也夾餡,乍一聽,多少有點駭人聽聞:誰出的主意? 很多人認為,這來自以「十八街大麻花」聞名的天津老字號桂發祥。 那是1927年北洋末世,街頭巷議的,是軍閥褚玉璞兵占津門,主政直隸。然而在河西東樓村十八街,一個「生不逢時」的小點心鋪開了。 鋪子老闆,也就是日後桂發祥的創始人,有一個美食家的名字——劉老八。 傳說,劉老八賣著點心麻花,不知怎麼,跟一個外號「麻連長」的軍官混熟了。也不知這位是姓麻,是一臉麻子坑,還是愛吃麻花,反正就叫這名兒。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麻連長是個八輩子改不了的吃貨。 那天,麻連長來找劉老八下飯館,結果劉老八沒在鋪子里,出去辦事半天沒回來。麻連長等半天餓了,順手在鋪子里買了幾塊點心。 趕巧不巧,麻連長拿塊點心一咬,餡兒沒熟,剛想罵,一看旁邊炸麻花的油鍋,現成的,乾脆回回鍋得了。 © 荊衛定人文攝影 他把點心往熱油鍋里一擱,邊上人心里說,這人大概齊是塊耳朵眼炸糕,成了精了——想樂不敢樂,褚玉璞的兵,那都是穿官衣兒的山東響馬,鬧著玩兒吶! 正巧劉老八回來了,看麻連長啃著油炸酥皮點心,受到啟發,決定往麻花里填餡兒。 怎麼填呢?把餡兒擀成酥條,跟麻花一塊兒擰成股,一起炸。 酥條就是熱油沖面加糖,芝麻、桃仁、薑片、瓜子仁、青梅、桂花、青紅絲和香精水調和,一根麻花,要配製這麼三根酥條。 加上六根蘸好芝麻的白麵條,三根酥條六根麻條,多股搓到一起,擰成麻花形再炸。 夾心酥餡大麻花經過香油的快火猛炸,出鍋後棗紅色如同祥雲中國結一樣,透著一股吉祥富貴,點綴在上面的層層什錦果料,也把樸素的麻花裝點出了高級味兒。 掰下一段入口一嘗,酥脆的麻花和清甜的果料混合其間,營造出了濃郁的油潤香甜,什錦夾心略帶的絲絲咸香,既起到了解膩的功效,又讓麻花的整體回味變得更豐富。 © 桂發祥官網 這就比什麼都沒有的玻璃櫃麻花,講究多了——除了個頭大,它們什麼也沒學來。 然而就這,也是學了個後來的皮毛。 最早的天津麻花,其實不是這麼大的。 我們今天常見的天津麻花,大致分為三種: 一種是路邊攤賣的,一拃來長,捻起一根拿後槽牙一咬,酥鬆香脆,嘴里一嚼嘎吱嘎吱倍兒香。 一種是大號的,又粗又長,有如成年男子前臂,掰下一塊,嘴里一嚼嘎吱嘎吱倍兒香。 還有一種像散裝糖果,撕開小包裝紙,一口正好,嘴里一嚼嘎吱嘎吱倍兒香。 © 桂發祥官網 第一種出現最早,也最日常;第二種超大號禮品麻花,是後來衍生的變異物種;第三種更多出現在旅遊景點,供遊客採購。 本地人吃得最少的,自然是那種最大個的:又花哨又貴,當零嘴吃不了還浪費。 那為什麼天津麻花變這麼大了? 1971年,桂發祥大麻花參加了一次廣州出口商品交易會—— 在那個閉塞的年代,「廣交會」是個萬眾仰慕的詞彙。對國家來說,它是對外展示經濟成果,出口創匯的重要渠道,在老百姓眼里,那里充滿了見都沒見過的新奇玩意兒。 © 新華社記者 杜修賢 攝 會上,桂發祥擺出了一根重達三斤的「桂發祥」大麻花。尋常大麻花不過兩斤,這一根是前所未有的巨無霸了。 當60多個國家的來賓讚不絕口,他們意識到,麻花可以成為藝術品。 從此,桂發祥開闢了造型為主的藝術類麻花,將原本手指大小的尺寸,增加到了一尺來長,天津匠人的手藝得以放大展現,吸引了更多的中外食客關注。 1999年,吉尼斯熱潮席捲華夏,桂發祥直接亮出一根長1.5564米,重24.98公斤的大麻花,拿下了吉尼斯獎盃,也順勢搶占了一波熱度。 如今這根讓桂發祥享譽海內外的大麻花,還被當作鎮店之寶供奉在大沽南路總店內。 作為津門第一伴手禮,天津人一生的重要時刻都有大麻花的見證。 上了大學,每次假期後返校時,給舍友們帶的最好零食就是大麻花。躺在寢室的上鋪,一根麻花陪伴的臥談會,天南海北聊得滿室生香。 男女朋友談成了,去岳父母家會見親友,除了菸酒果品再配上兩盒鮮艷喜慶的什錦大麻花。長輩兒雖然嘴上說著「別亂花錢」,可心里卻早就樂開了花,默默給未來姑爺+10分。 © 小紅書 張沫童 坐在去外地探親戚的火車上,哪怕是擠得兩腳離地,手里的麻花盒子也絕不能放手。沉甸甸的麻花一亮相,再遠的距離也能被這股酥香拉近。 春節長假在家養膘,一壺茉莉濃茶端上桌,全家分食一根披紅戴綠的大麻花。茶香陪著獨有的桂花酥香,家人間的那股熱乎氣,也像麻花凝聚在一起。 在天津的各個機場火車站,只要看到人人手里拎的那抹紅,你就知道這種忘不掉的津味兒,不論走到哪兒都不會散。 © 驢媽媽旅遊 唯一對此害怕的是歹徒和流氓,天津大麻花的粗重,為他們的夜間作業增添了無窮的危險性。 狹路相逢,只要「啪」地一聲亮出天津麻花的包裝袋,對方就知道今天道走窄了——麻花和腦袋,今兒必cei一個,你看著辦吧。 然而子曾經曰過,兵者不祥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所以哏都老百姓平日里,還是跟小麻花更親近些。 ▲比如著名天津籍人中龍鳳郭得友 © 《河神》 小時候,一到過節就盼著父母單位發福利。裝在禮盒里各色花花綠綠的小麻花,讓你永遠不知道下一個會是什麼口味。帶著興奮和好奇,一天一個讓小孩兒過足了磨牙癮。 畢業工作,在辦公室摸魚摸到肚皮打鼓,半根艮脆的小麻花既解了饞又打發時間。 只要咬得動,一個天津人很難與小麻花分離。 然而,他們也不會像北京人對南鑼鼓巷,成都人對寬窄巷子一樣,對「外地人才吃」的禮品大麻花,表現出太多嫌惡。 © 小紅書 張沫童 全國肥胖率第一、自殺率最低的城市,誰沒事操這個心。 生活中還有那麼多美好,幹嘛不去擁抱。 當狗不理顏面掃地,耳朵眼炸糕開了大酒樓,老字號紛紛變了模樣,天津人無所謂—— 反正還有麻花,親民平價,不忘初心,哪怕大個的,也比玻璃櫃里的冒牌貨值得買。 一群連麻花都夾餡的樂天派,他們的快樂宛如三層夾心的麵茶、十色菜碼的撈麵、千層起酥的點心、滿鍋噴香的貼餑餑熬小魚,一口一口,永遠吃不到盡頭。 參考資料: 1.格子,《路上的「天津大麻花」是人販子嗎?》,X博士,2021.2.2 2.孫繼榮,《香飄萬里桂發祥》,《求知》,1996 (06),32-33 3.石生章,《馳名中外的桂發祥麻花》,《經營與管理》,1983(04),34-35 4.谷衛含,《天津「十八街」麻花》,《食品科技》,1980(02),23 作者 - hikaru 設計 - 大雨 編輯 - VJ 本文首發於微信公眾號:福桃九分飽(futaojiufenbao),關注公眾號回復【城市名】,獲取更多城市的美食推薦~ 來源:kknews天津麻花,你擱這整克蘇魯呢?

【直播預告】這周我們終於回到克系桌遊了,不是跑團!

今天還是薰姐姐給你們帶來直播預告~ 這周還是3次的直播,週三週四週五~ 明天週三還是固定的下午3點桌遊時間,打算試試看克系桌遊詭鎮的其他劇本。看過我們剛剛開始直播時候的內容的人不知道還能不能記得我們玩過的詭鎮,那個後面還有很多擴展包和新劇本呢,這次我們打算試試看4人劇本!【但是我們手里的叫詭鎮驚魂,不要問為什麼】 週四是上午11點,你們期待的四郎太太的奇葩零食試吃~四郎太太上週發給我一個黑蒜連結,說她很感興趣,我就給她買下了!等她直播給你們分享試吃感想哦~ 週五還是上午11點,這回沒有芳芳雷雷了,算是我的茶話會吧~叫上花卷兒跟大家聊聊天,順便分享一下最近我們買的新飲料~ 更多活動內容記得加群:823330156~週三晚上有固定的群內抽獎活動哦~ 來源:動漫之家

克學西漸:克蘇魯神話在歐洲

一:前言 在討論這個題目之前,需要稍微提一下一個更大的背景——歐美文化的近代關系。從歷史角度來說,美國的文化發展具有多個維度:歐洲殖民所帶來的文化傳承、本土文化、歷史所帶來的影響……這些個層面都很重要。某種程度來說,要誕生「克蘇魯神話」這樣的文學主題內容,可能確實只有美國這樣的文化背景才能做到。 我們都知道地理環境和歷史進程是對於文化發展的影響非常重要的兩個層面,而且二者交織在一起。美國的地理某種程度上也類似於島嶼,同時歷史上又存在著殖民時期,這使得美國文化與歐洲產生了一種內在的,或緊密或鬆散的關系——之所以說緊密是因為歐洲大陸的文化底蘊很深厚,足以成為土壤培育出新文化;而鬆散則是因為美國與歐洲大陸之間的關聯里,還隔著一個英國。 地理上,英倫三島作為一個中間跳板,中間隔了一層;歷史上,英國與美國,以及和歐洲大陸之間各有影響。這可能是為什麼今天在談論歐美之間的關系的時候,總覺得二者之間有著某種「違和的疏離感」——英國又喜歡一直孤懸海外(脫歐成功!) 除了上述兩個因素之外,第三個重要因素就是經濟了。二戰之後美國上位,歐洲衰退。經濟間的此消彼長,也帶來了文化輸入輸出的變化。這其中的種種足以大書特書,這里就一筆帶過了。那麼克蘇魯神話也是隨著這樣的背景情況下,從美國進入了歐洲。 本文將會大概的介紹一下克蘇魯神話在歐洲的傳播歷史以及發展現狀,由於筆者本身身處於德國,所以探索的路徑將會以德國為起點。另外由於這方面的資料繁雜而且很冷門(還得涉及歐洲多國語言),所以筆者所掌握的資料很有限,其中難保會有疏漏和誤傳。 二:克蘇魯神話在德國 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德語文學圈開始關注來自美國的科幻幻想文學,同時也開始發展自身的內容。各種雜誌刊物紛紛創辦,為傳播和發揚這一體裁而出力。目前以筆者自己的調查所能追溯到的最早的洛氏作品的德譯本是1968年出版的《Cthulhu. Geistergeschichten》(1 Jan. 1968)——可以翻譯為《克蘇魯,鬼怪故事》。由奧地利詩人、作家、翻譯家漢斯·卡爾·阿特曼(H. C. Artmann)翻譯,法蘭克福島出版社出版。 其實在此之前,已經有一部分德語圈(不限於德國境內)內的讀者,接觸到了洛夫克拉夫特以及CA·史密斯的作品了——而且應該已經開始形成愛好者群體。而這本單行本的出版對於當時德國的洛氏文學愛好者來說,可以說是具有著里程碑的意義了。這一版某種意義上有點類似於重慶大學出版社的《克蘇魯神話》中譯本的之於國內洛氏文學愛好者的意義——歷史意義也許要等到幾十年之後才能有定論。 六十年代的德國有一批這樣的愛好者,他們喜好幻想文學,除了歐洲本土的單行本內容之外,對於美國那里飄揚而來的那些怪奇幻想類作品——以《詭麗幻譚》為代表的這類作品——也非常感興趣。他們日後都成為了出版商,成為了在歐洲大陸傳播洛氏文學以及「克蘇魯神話」第一批主力,甚至可能持續至今。 緊接著在之後的70-80年代,SF文學開始在德國興盛起來。當時德國本土雖然也有恐怖題材,但是由於各種原因,似乎被陷在了老套的框架當中難以突破。而從美國渡洋而來的,被洛夫克拉夫特所引領全新概念的「怪奇文學」則深深的吸引了德國本土的愛好者們。 當時的出版商當中不乏SF文學的愛好者,但是這類文學的發展僅僅依靠愛好難以長久維系。幸運的是,當時在德國的幻想題材書籍的出版得到了「德意志民主共和國出版社」(Deutschen Demokratischen Republik之後簡稱「DDR」)的背後支持,類似於官方大手在背後支持,雖然這家出版社對SF並不很感興趣。 借有DDR的推廣,各類SF文學單行本以及雜誌開始在市面上大量出版,那一段時間是德國市場上幻想文學起步的一個重要發展時期。在這其中,洛夫克拉夫特的作品有著相當重要的地位。當時洛夫克拉夫特的作品在德國本土出版的德譯本首批印刷量就有上萬冊——最早出版的是洛夫克拉夫特的《克蘇魯的呼喚》和《幻夢境》(這里的德譯本是指德國本家出版社做的實體書,和之前那本性質不同)。連帶著還創立了一系列「怪奇文學」雜誌,類似於把美國那里的《詭麗幻譚》翻譯成德語版出版。 這里可以提一句,其實美國的紙漿文學很早就飄洋過海,來到了歐洲。德國這里同步接收過大量的這類雜誌,為之後的翻譯出版奠定了基礎。 早在70-80年代,德國愛好者們就已經開始對洛夫克拉夫特本人進行深入研究了,和美國興起洛氏文學研究的時間差不多。那段時間有大量的深度研究洛氏文學的德語文章開始出現——包括翻譯洛氏文學研究權威的英語文本以及德語圈內自己生產出的研究文獻。當時德國的愛好者大量購買美國那里出版的洛夫克拉夫特向相關書籍——那個時候的這類書籍對於他們來說價格相當便宜——其中包括洛夫克拉夫特的論文《文學中的超自然恐怖》。 到了80年代,成體系的克蘇魯神話文學開始構築起來,大量的新出版、新內容——從單行本到雜誌,進而帶動起了整個德國范圍內恐怖文學的新氣象。出版商之間開始構築起聯絡網(專門出版洛氏文學的出版商),不斷有新的翻譯者,愛好者之間也在積極的相互聯絡,這就構築起了一個非常良好的發展狀態。與翻譯同步的:圍繞洛夫克拉夫特及類型文學的種種研究文章、感想、散文也不斷地被發表出來。 但必須提一句的是,當時德國愛好者也面臨著相當的困難。由於時代原因當時的渠道非常有限,同時沒有國際貨運代理等條件。所以進一步的出版面臨這巨大的阻礙。而一個文學圈子如果沒有進一步的新鮮血液的話,就必然面對凋零。可以說當時德國的克蘇魯愛好者們面對的資源缺乏是全方位的:一手文獻、二期創作、拓展研究、新作品等等都少。 但是他們仍然找到了一些渠道,有些人付出努力之後還是獲得了美國那邊的原版書籍。出版商們在出版的選篇、選集等等內容積累了一段時間之後,開始計畫出版全集。緊接著也跟進出版ST·喬希等人的研究文集,另外羅伯特·布洛克等「環洛圈」其他作者的作品也開始逐漸出版。 有趣的是,除了商業出版,克蘇魯神話作為怪奇文學、幻想文學的代表,也開始引起了德國文學學術界的注意……文學家、宗教學家等人都開始對怪奇文學進行研究並發表了很多學術內容,這些學術內容為出版社提供了很好的機會,支撐起了愛好者圈的推廣。 到了90年代,德國境內對於克蘇魯文學的出版對象擴展到整個洛氏文學圈,除了文學作品之外的生平傳記、研究文章紛紛出版——這要得益於電腦網路的普及,出版商和愛好者們使用網際網路互相聯絡。他們互相分享自己的收藏以及搜尋新的文獻,整個歐洲境內的克蘇魯文學愛好者們也藉此連結了起來。 但是隨著規模擴大,「破圈」所帶來的負面問題就接踵而來了。眾所周知,洛夫克拉夫特本人的作品種存在值得爭議的部分,而其中的種族主義傾向自然在德國的社會、愛好者以及學術等層面引發了巨大的爭議。尤其我們知道由於德國的歷史,種族主義是一個相當敏感的問題這個爭議持續至今,不過愛好者們依然保持著理性的看法。應當肯定其文學價值,而不應該以偏概全全盤否定。德國本土的爭議其實和其他地方類似問題的爭議一樣。(詳細的論述可以去看筆者的《種族、平權、克蘇魯神話:淺談反洛主義的興起》一文) 進入2000年之後,德國的克蘇魯愛好者圈進入新階段,可以說是全面開花:出版繼續穩步發展,同時皆有著各種渠道的建立影視圈、藝術圈、音樂、遊戲等等流行文化帶動下,克蘇魯文學具有了全新的生命力。當然克蘇魯主題在這些多元領域早在上個世紀就已經有了,但不得不說邁入新世紀的社會技術跨步的大潮確實加速了這一熱潮。 在此期間,德國甚至於德語范圍內針對克蘇魯文學的意識也已經拓展到了很廣的層面,上到學術研究、文學愛好者交流,新的文獻出版下到跑團……無所不有。同時愛好者們的目光也不再僅僅聚焦於個別個作家,整個怪奇文學都成為了他們的關注對象。 這里值得一提的是涉及到德國本土克蘇魯作品的誕生,某種程度上來說,這類的二創可能更多地聚集在COC跑團模組的創作這一范疇內。因為就筆者自己的觀察來看,與日本克蘇魯愛好圈相對照——日本愛好者多是文學創作者,自身從事文學創作、文本編輯等等,所以日本的克蘇魯神話本土創作、二次創作相當蓬勃,涉及的媒體形式也多。而與之相對,德國的克蘇魯愛好者多從事文學出版、研究之類的領域,所以相對來說他們對於克蘇魯作為怪奇文學題材的文學性挖掘更多。雖然確實不乏新創作的克蘇魯文學作品,但相對來說是比較偏少的,本土化的內容多依仗了COC跑團在歐洲的推廣,他們確實有相當數量的德國本土模組。 2014年,德國洛夫克拉夫特協會(Deutsch Lovecraft Gesellschaft 簡稱:DLG)創辦,目前擁有來自德國、奧地利和瑞士等地的250多名會員。這是一個非營利性的協會,它將自己視為一個以洛夫克拉夫特為主題的文化社區,人們可以以任何形式,包括文創、跑團、影視、美術等等來表達自己對於洛夫克拉夫特作品的愛好。同時該協會也支持一系列有關洛夫克拉夫特和其他當代作家的項目和活動。該協會每年會出版兩冊會刊,內容圍繞怪奇文學以及COC跑團。德國洛夫克拉夫特協會可能算是德語圈內洛氏文學相關的最權威的組織。 三:克蘇魯神話在歐洲的概況 不論是洛夫克拉夫特本人還是他筆下的作品,都與歐洲有著相當密切的關系,這是毫無疑問的。很多研究者都有注意到,洛夫克拉夫特的作品以及信件中,無不體現出他對於歐洲「古典貴族文化」的嚮往。 1932年,洛夫克拉夫特在紐約興高采烈地登上「歐洲」號客輪,和他的妻子塔尼亞一起從紐約出發前往歐洲,他週遊了英國、德國和法國等地。關於他這趟歐洲之旅的具體內容之後也許會另外再寫一篇文章,這里就簡單的提一句吧……可能目前為止國內的大部分愛好者以為洛夫克拉夫特一輩子沒離開過美國…… 就筆者目前所調查到的來看,必須說克蘇魯文學在歐洲的發展,並不難看作是一個單一的個例來討論。實際上洛氏文學在歐洲的傳播所代表的,是整個怪奇文學在歐洲的復興。這里有必要稍微提一下怪奇文學的真正土壤——在《文學中的超自然恐怖》一文中,洛夫克拉夫特本人已經對其做了一段梳理。 簡單來說,在美國土地上所發展出來的「怪奇文學」,其根基實際上應該追溯回歐洲大陸,包括英國。而在美國發展起來的怪奇幻想文學在傳播進入歐洲的時候,對於歐洲來說也有著某種天然的親和力。所以就筆者調研所見洛氏文學在歐洲的興起同時也代表著怪奇文學整體在歐洲的發展情況。 上文已經對克蘇魯神話在德國乃至德語圈范圍內的發展情況做了介紹,那麼這里將把目光投向全歐洲,來大概看一下,在整個歐洲范圍內克蘇魯文學的發展情況: 從時間線上來說,歐洲最早出版洛夫克拉夫特的作品是在他生前的時候,英國出版的一本小說選集收錄了洛夫克拉夫特的一篇作品(具體哪篇作品尚待考據)。從整體上來看,克蘇魯文化在歐洲的傳播有四個基本盤,它們分別是:德國、波蘭、匈牙利和法國。其他還有周邊的一些歐洲國家,但是這四個國家從傳播規模來說是最大的(英國暫且論外)。 早在20世紀八十年代,洛氏文學就進入了匈牙利,比德國稍晚。當時洛夫克拉夫特的短篇小說作品首先被翻譯成匈牙利語,很快就引起了一系列的反響,匈牙利的愛好者和編輯們藉此把目光投向了「怪奇文學」。他們編輯了一份專門刊載洛夫克拉夫特及其他怪奇文學的專門雜誌:《黑以太》(black aether)。很快進入21世紀,以文學起頭,克蘇魯文化迅速擴展到了電影、音樂、漫畫、RPG遊戲等等領域——專門的恐怖漫畫也在相關雜誌社上配套刊出。(前面說的那份《黑以太雜誌》) 可以說克蘇魯文學在匈牙利發展的那麼迅速,也和它進入的時間點有些關系。因為20世紀80年代的時候,在美國本土,克蘇魯神話及其代表的怪奇文學元素早就已經深入到了多元的流行文化當中去。匈牙利的年輕愛好者們被這種全新的,充滿想像力的內容吸引,紛紛投入其中。大量的繪畫創作、音樂作品、模型藝術都成為了克蘇魯在匈牙利發展的新鮮生命力。 另一方面,前面說到了文化關聯性,歐洲怪奇文學土壤也是傳播的基礎。所以匈牙利方面,除了流行文化之外,愛好者們也進一步的開始深入發掘洛氏文學原本的文學價值。越來越多的愛好者,也開始專注於更純粹的文學價值上——實際上這一點來說,匈牙利並非個例,而是整個歐洲都是類似情況,包括前面詳細介紹的德國,以及法國等其他國家。 另一個值得一提的是,在當代,Bethesda的RPG遊戲《地球黑暗角落》,在匈牙利掀起了一股克蘇魯傳播的熱潮,有點類似於《血源》對國內的影響。 我們轉眼再來看看波蘭,要說到克蘇魯神話在波蘭的傳播,背景上有更加深厚的淵源。 事情要追溯到1890年代,當時藉著「青年波蘭」的現代主義文學運動在波蘭如火如荼,,藉著這一潮流怪奇文學也開始在波蘭復興。這場文化運動持續到1918年,隨後波蘭幾乎同步的就接收到了來自美國的怪奇文學內容——以《詭麗幻譚》等雜誌為代表的怪奇文學內容被引進波蘭。 但是我們知道隨後歷史上,波蘭所遭遇的挫折。所以一直等到了1983年,洛夫克拉夫特的作品才正式在波蘭出版發行,最早被出版的幾篇作品分別是:《克蘇魯的呼喚》、《暗夜呢喃》、《恩利奇·贊之曲》…… 從時間上來說,可以看得出來克蘇魯神話在波蘭的引入和匈牙利差不多。而且很快的就不僅限於文學領域,其他多元的內容也很快鋪展開。這里筆者認為,這方面的傳播情況可能都有相似之處,因為早在接觸到文學之前,多元內容早就已經在美國誕生出來了。 所以不論是歐洲還是亞洲,在接觸到克蘇魯神話的時候往往都會是多元文化的齊頭並進,要麼早就已經有其他內容已經引進了,而直到洛夫克拉夫特作品出版,內容被科普,大家才紛紛把目光轉向他(然後驚訝地發現,哦!克蘇魯這東西不就是我之前看過的……)或者就是先接觸到了洛氏文學,然後順著一路就進入了多元流行文化的領域中。 這多少解答了現在人們常有的疑問,「為什麼克蘇魯神話有這麼大的影響力?」這種傳播的情況可能是某種存在主義的答案吧。(存在先於意識~~笑) 到了2000年ST·喬希的研究著作在波蘭出版,波蘭的愛好者編輯也聯繫到了其本人為克蘇魯神話在本國的傳播來助力,這有一定的標志性意義。同時緊隨洛夫克拉夫特的作品之後,其他怪奇文學的代表人物:愛倫·坡、錢伯斯、梅琴等人的文學作品也紛紛出版。怪奇文學作為一種「文學流派」為人們所注意…… 2010年,波蘭洛夫克拉夫特專門網站建立,網絡文獻庫和通道開始構建——波蘭的愛好者們建立起多元克蘇魯內容庫。 法國的情況也類似(由於資料有限,筆者尚未考據到具體的時間線)。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法國范圍內對於克蘇魯神話的態度是更加偏向於文學性的,甚至於現在已經偏向了批判性的:沒錯,就是關於種族主義的爭議問題。「反洛文學」的相當一部分主力就在法國。「反洛主義」同樣在《種族、平權、克蘇魯神話:淺談反洛主義的興起》投稿中有過介紹,用興趣瞭解的朋友可以去看看。 四:克蘇魯神話的當下與未來 這一部分是筆者自己經過調研克蘇魯神話在歐洲的發展進程之後,總結的一點個人的看法和感想……隨便說說,可能條理不是很清晰。 就筆者所見來說,類似於克蘇魯神話這樣的文化傳播現象,應該是存在著一定的規律可以總結的。就目前國內來說,「克蘇魯神話」看似表面火熱,但本質上依然是一個小眾文化。同時其實在國外來說也是一樣,這里僅僅就純粹愛好者的規模上來說。因為任何圈子都是如此——越是深度的愛好者人數越少,而越是廣泛的人群接觸的程度越淺。這個漏鬥形或者金字塔型的結構幾乎是傳播上的定式(區別僅僅在於大小罷了)。 但是另一方面來說,核心的愛好者——也正因為「愛得深切」,會有一種強烈的想要與人分享的欲望:換句話說拉人入坑。他們真心的希望更多的人可以和自己一樣,明白自己所理解到的那種「樂趣」——每一個有愛好的人都會理解這種心情。 但是這種期望,往往會和前面說到的「傳播定式」相違背——唯一能夠兼容的方式就是把「金字塔」做大更大的基數之下,能夠誕生出更多的核心愛好者,從而讓核心圈擴張……然而這種擴張並非是不受限制的,尤其以文化特點,時代環境、本土化與外來文化等等原因。 再來看看克蘇魯神話的定義——怪奇文學。雖然在歷史低位來說,怪奇文學在某種程度上可以看作是後來眾多類型文學的鼻祖。然而它的時代原因、文化原因,即使是在洛夫克拉夫特在世之時,它也只是美國文化中的小眾一支。後來由於文化多元化的原因使其影響力擴大了,但同時某種程度上它也不再是原本的那種形式和內涵了……這些都是客觀存在的情況,雖然愛好者們都有自己的執著與堅持,然而事實不會以人的意志為轉移。作為愛好者來說,唯一的選擇可能只有堅持自己吧…… 另外對照歐洲以及亞洲地區克蘇魯神話的傳播情況來說,這麼幾個階段似乎是共存的——這里是筆者自己總結出來的: 筆者在調研的過程中發現,對於洛夫克拉夫特的文學研究甚至已經進入了歐洲大學——筆者弄到了維也納大學和慕尼黑大學文學系的畢業論文,均是以介紹洛夫克拉夫特及克蘇魯神話為主題的,這令筆者作為一個克蘇魯神話愛好者來說倍感興奮。 另外想提的是關於克蘇魯神話和「跑團」的關系。筆者幾乎可以肯定地說,在當代歐洲克蘇魯得以廣泛傳播的一大助力就是「跑團」。這也幾乎是目前主流的傳播克蘇魯的形式,甚至很多愛好者是藉由跑團才開始接觸到克蘇魯文學的。這一點不可忽視,雖然目前在國內「跑團」圈也屬小眾,和「克蘇魯神話」圈也有很多爭議性問題(玩梗、小XX……),但是二者之間的共存和互相依賴的關系幾乎是必然的。 筆者本身僅對跑團有半入門的瞭解,同時筆者也瞭解到一些原教旨愛好者們和跑團圈之間的意見分歧。但是筆者依然相信一個美好的未來前景,但要到達需要大家的共同努力——而且也確實有很多大佬在默默的努力,這里向他們的付出表示由衷的感謝! 五:後記 本文雖然對標之前的《克學東漸》一文,但是由於筆者個人能力有限,沒有辦法像那一篇文章那那樣詳細的介紹一些之特推薦的讀本和詳細的歷史進程。這個調研計畫是從去年下半年開始的,由於疫情原因,筆者聯繫到德國洛夫克拉夫特協會並得到會刊文獻花了挺長一段時間。筆者的主要資料來源來自於該協會的眾多文獻,從一月份開始直到現在才完成了這樣一篇非常籠統而模糊的調研報告。 這個過程還會繼續下去,在這里向眾多的支持者們表示感謝! 這里附上「德國洛夫克拉夫特協會官網連結」 來源:機核
克蘇魯恐怖冒險《詭鎮奇談》發售首發特惠56元

克蘇魯恐怖冒險《詭鎮奇談》發售首發特惠56元

<p由Asmodee Digital開發的克蘇魯風格冒險遊戲《詭鎮奇談:母親的懷抱(Arkham Horror: Mother's Embrace)》昨日晚間正式登陸Steam,首發特惠56元,暫不支持中文。 <p點此前往Steam商店>> <p《詭鎮奇談:母親的懷抱》是一款以克蘇魯神話為背景,回合制戰鬥為基礎的恐怖冒險遊戲。故事設定在上世紀美國20年代,1926年一位天文學教授被發現慘死在她的豪宅里,一切證據都表明這是一起恐怖的謀殺案。 【游俠網】《詭鎮奇談:母親的懷抱》宣傳片 <p在《詭鎮奇譚》中,玩家可以在12名調查員中進行選擇,每一個角色都有一套獨特的技能,組建你的團隊來揭開這起神秘死亡事件的真相。故事共有9個章節可供探索,隨着調查人員越來越接近真相,你將不得不直面最恐怖的邪惡計劃。 <p當你面對克蘇魯恐怖的時候,你的調查員將陷入瘋狂的深淵,挑戰着理智的極限,造成的創傷也將影響你的調查進程。注意調查員的理智,做出正確的選擇,或者准備迎接古神他們的回歸。 來源:遊俠網

《克蘇魯迷蹤》之《阿米蒂奇檔案》:革新性沙盒冒險劇本預售開啟

本文首發於【樂博睿】公眾號,《阿米蒂奇檔案》將於3月5日19:00開啟預售(就是今天!) 項目詳情 《阿米蒂奇檔案》在2010年曾榮獲: 艾尼(ENnie)獎最佳冒險銀獎金極客(Golden Geek)獎最佳角色扮演遊戲擴展提名金極客(Golden Geek)獎最佳角色扮演遊戲美術和呈現獎提名《阿米蒂奇檔案》介紹 《阿米蒂奇檔案》是歸屬於《克蘇魯迷蹤》產品線的一部獨特的劇本作品,於2010年出版,並於當年就獲得了多個獎項和提名。 它採用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大膽創新的方式,來為你的調查員創造令人心驚肉跳的冒險。隨著故事的推進,玩家會接連收到十份神秘的手稿,並要從中發現蛛絲馬跡,追蹤潛藏於其中的更多信息和可能的線索。 《阿米蒂奇檔案》的基本構想是,許多顯然毫不相關的神話活動為彼此提供能量,創造出一場可怕的能量風暴,最終導致克蘇魯和遠古支配者甦醒並盪平全球。這種模式允許你用一系列獨立劇本創作出一個更為宏大的災難故事。 當其中一個劇本接近尾聲時,讓玩家感受到寬慰和短暫的放鬆。假如你的遊戲是一部電視連續劇,這就相當於兩集之間的休息時間。各個劇集不必符合材料提示的結構,一份材料提供的線索可能對多段劇集有所助益,單個劇集也可能從兩份或多份單獨材料中獲取線索。 除了信息量巨大的神秘手稿外,《阿米蒂奇檔案》中還包括非常豐富的設定內容,包括密斯卡托尼克圖書館里發現的十份材料;四十三位人物角色;十一個組織;關於「背景素材」中的地點片段,不時使用幾句准備好的描述可以讓你生動地描繪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的常見場所;八個全新的恐怖神話物品,每一部都在一個或多個材料中有所提及。 此外,《阿米蒂奇檔案》中還包括有大量的針對守秘人的即興創作技巧的提示信息,一篇單獨論述的文章——《使用偵探系統進行即興創作》。同時,對於初次接觸這一形式的守秘人,作者還提供了一系列的劇本大綱範例和時間旅行的注意事項等素材……供守秘人從中汲取靈感。 來自玩家的評價 若有人懷疑以調查為核心的沙盒式戰役能否實現,本書便是一記致勝反擊。 這本書前無古人,希望不會後無來者。 這是一部傑作!不僅因為令人驚嘆、引人入勝的精彩冒險,更因為蘊藏其中的巧思、精妙的沙盒設計和無與倫比的筆觸呈現。實乃羅賓·勞斯的巔峰之作。 為什麼我對其鍾愛有佳?大部分模組都不適合我的遊戲主持風格,我是一名非常擅長即興創作的遊戲主持人,喜歡圍繞玩家構建劇情,而不是遵照一路到底的固定情節。《阿米蒂奇檔案》完美符合我主持遊戲的方式! 《阿米蒂奇檔案》是一款獨一無二的遊戲產品。Pelgrane再次證明了自己擁有追求創新的決心和高水準的製作能力。我知道自己對「偵探系統」投入了大量精力,但這條產品線確實一直都有吸引人的作品……老實說,我希望能在對劇本毫不知情的前提下體驗這場遊戲戰役,那一定非常棒……這款產品讓我大吃一驚,對於有興趣嘗試不同風格戰役的遊戲主持人來說,這本書值得一讀。 在我來看,《阿米蒂奇檔案》是《克蘇魯迷蹤》產品線迄今為止最精彩的擴展作品,標志著場景設置方式的根本性改變。 關於《克蘇魯迷蹤》 《克蘇魯迷蹤》(Trail of Cthulhu)是一款經由Chaosium授權,獨立創作的獲獎遊戲(桌面角色扮演遊戲)。它曾榮獲艾尼(ENnies)獎最佳寫作獎、最佳規則獎和年度最佳產品獎。 遊戲的背景設定在二十世紀三十年代,並充分與克蘇魯風格融合,為玩家呈現了一個不同以往的克蘇魯遊戲。本書以全新的方式呈現了洛夫克拉夫特文學作品中的各種怪物、邪教徒和諸神,並將他們巧妙地融入到遊戲之中——挑戰在於詮釋線索,而不是尋得它們。 《克蘇魯迷蹤》所採用的「偵探」(GUMSHOE)系統,這是一套非常適合調查類遊戲的系統——挑戰在於詮釋線索,而不是尋得它們。此外,本書兼容通俗(印第安納瓊斯、羅伯特•歐文•霍華德的作品及驚悚遊戲等)與原旨(理智的驚懼和對宇宙的敬畏)兩種遊戲風格。 來源:機核
成人克蘇魯《超越欲望》封測開啟確認3月12日發售

成人克蘇魯《超越欲望》封測開啟確認3月12日發售

<p由Movie Games Lunarium開發的成年人重口恐怖遊戲《超越欲望(Lust from Beyond)》(鎖區)目前已開啟封閉測試,遊戲原定於2月26日發售,現已更改為3月12日發售。 【游俠網】《超越欲望》宣傳片 <p《超越欲望》是一款受到H.P.洛夫克拉夫特、H·R·吉格爾、濟斯瓦夫·貝克辛斯基的影響,採用了相當大膽的神秘主義和露骨的色情主題的恐怖遊戲,講述了被充滿淫靡且痛苦邪惡的幻象所折磨的考古研究員Victor Holloway,潛入邪教組織探索謎團的故事。 <p在遊戲中,玩家將從隱秘的邪教內部成員的角度來見證這場瘋狂的冒險,期間將會為玩家提供與眾不同的緊張感。除了克蘇魯風格外,本作世界觀還受到《異形》的怪物設計師Giger以及神秘派畫師Beksinsky的影響。不僅有恐怖的解謎元素,還帶有緊張的追逐和戰鬥流程。 <p本作免費序章版《超越欲望:序章》現已推出,可以先行窺見的本作世界觀,第二彈《超越欲望:緋紅》也在去年10月份在Steam免費推出,均有80%以上的好評率。 來源:遊俠網

克蘇魯神話作品譯文:《遠方的歡宴者》

The Feaster from Afar By:JOSEPH Payne Brennan 譯:柯索提亞 前言 約瑟夫·佩恩·布倫南(1918-1990),美國幻想,恐怖小說家,也是位詩人。與羅伯特·布洛克同輩,同時,他也是圈內最早一批HPL作品的研究者,與德雷斯,朗等圈內知名人物都有所接觸。他的中篇小說《粘液》是《詭麗幻譚》1953年3月刊的封面故事。而《遠方的歡宴者》這篇小說最早出現於1976年的《The Disciples of Cthulhu》中,他曾寫過一篇與亨利·庫特納的尼約格達相關的小說,《The Seventh Incantation》,在選集《Acolytes of Cthulhu》中能看到此篇小說。布倫南也是一位圈內重要人物,若有機會也的確應詳細介紹一番。 正文 雪梨·梅勒·麥迪遜每兩年就會寫一部歷史小說。經過六個月的仔細研究後,他會花一整年的時間寫作。又過了六個月,他會在女性文學俱樂部發表演說,對小說進行校對,並在這段時間快結束時,坐在各家書店里為他的新作簽名。 那是段愉快的生活。麥迪遜是個很有名的作家。他的書總會有一定的銷量保證;它們基本都是以平裝本重印,在大多數情況下,好萊塢會提供優先股。然而,16年過去了,那些電影大亨們還是沒能拍出一部電影,對此,麥迪遜也只能聳聳肩,把期權費收入囊中。不過,他對這種事情也基本泰然處之。 但有時,那些專業評論家還是會惹怒他。雖然他們承認他的故事背景的真實性,但他們抱怨他寫的對話「過於呆板」,他的角色是「提線木偶」。 當然, 這些言論顯然不太適當,但每當麥迪遜看到他的銀行帳戶從四位數增長至五位數,並繼續增長時,他便覺得這事也無關緊要了。讓那些評論家們去死吧;他現在的生活越來越好了。 隨著財富的增加,他覺得自己寶貴的一年寫作時間不應再受城里公寓的種種干擾。他告訴自己的代理人,讓他去找一個僻靜的地方,好讓他能在寫作的時候靜下心來。 幾週之內,他的代理人讓他去見一位名叫康威·肯普頓的人。肯普頓在新英格蘭北部一個偏僻的地方有間狩獵小屋。 在與桌子另一邊的麥迪遜握手之後,肯普頓示意請坐。而他則是坐下後,身子往後一靠。 「好吧,我就直說了,麥迪遜先生。我基本都在那打獵——沒有雙關的意思!我猜你是因為太累了吧。你大可放心,在那里你是不會被打擾到的!這間小屋條件很不錯——五髒俱全——你的工作不會受到干擾。我想不出比這兒更理想的地方了!」 麥迪遜注意到了肯普頓那雙詭詐的小眼。他覺得租金太高了,但還是同意先開車去看看屋子。如果他覺得滿意,他會立馬搬進去,並把簽好的租約連同支票一起寄回去。 於是,在初秋一個灰濛蒙的日子里,著名小說家雪梨·梅勒·麥迪遜驅車來到新英格蘭的一個名叫格蘭伯里的小村莊,在一家雜貨店前停了下來。盡管肯普頓告訴了他明確的方向,但他還是想確保自己沒開錯路。天很快就要黑了,長途駕車之後他也十分疲憊了。 那店主從木製櫃台的缺口處斜視著他。「肯普頓的小屋?你左手邊第一條路,經過墓地就是了。差不多12英里。你最好開慢點。那條路狀況不太好!」 麥迪遜沿著滿是車轍的小道行駛,他意識到,店主的說明太過輕描淡寫了。這簡直是他開過的最糟糕的路。 他的眼睛太專注於那些車轍,幾乎沒有注意到周圍的鄉村。他確實得到了一種普遍的印象,這地方既荒涼,又無人居住,從外表上看也完全不適宜居住。 就在黃昏前,他抵達了小屋。它看起來很粗糙,但似乎又很堅固。大圓木被小心地連接在一起,凹陷的窗戶也不像每刮一陣風就能發出響聲的那種窗戶。 他一直在心里咒罵肯普頓沒有告訴他道路的糟糕狀況,但他進屋打開燈和暖氣後,還是決定簽了租約。雖說小屋看起來很土氣,但卻配備了中央供暖設備和所有城市公寓的常見設施。內部看起來十分舒適。通常來講,麥迪遜會更喜歡不那麼笨重的家具和貼在牆上的一些精美印刷品,但你在一間狩獵小屋里還能指望什麼呢? 他喝了一小口威士忌,吃了一頓清淡的晚餐,隨後沖了個澡便上床睡覺了。 他盡管很累,但還是沒能安眠。模糊的噩夢——這對他來說很不尋常——一直持續到了清晨。他醒來時,感到焦慮不安。 然而,麥迪遜依舊為自己的職業素養感到自豪。一位稱職的作家是不允許情緒干擾到他的工作日程的。到了八點,在吃了雞蛋,吐司和咖啡的早餐後,便在小屋書房的書桌前坐下。 在穩定地工作了近三小時後,他決定停下手中的活。通常情況下,他會一直工作到12點,有時甚至更晚,但是前一天的駕車,加上晚上沒睡好,使他感到比想像中還要疲憊。看來還是老了啊,他皺起眉頭自言自語著。 午飯前,他走到旅行車旁,把昨晚留在車里的行李搬了進去。藍灰色的雲彩佈滿天空,寒風吹動著殘存的樹葉。其中有幾片紅色和赭色的,飄落到了旅行車的車頂上方;關上車門時,麥迪遜不禁打了個寒顫。當他坐下吃著三明治午餐時,他意識到他必須做出一個決定。他是該簽了租約還是打包回家? 這是一場情緒與理性的較量,而理性獲勝了。麥迪遜很厭惡情緒;他認識幾十個作家,事實證明,他們只在心情好的時候才會工作。結果,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最後都成了書評家,或者是同樣令人厭惡的人。他認識的其中一人便是墮落至如此地步。 簽完租約後,他寫了一張略顯尖銳的關於路況的便條,並在信封上貼了一張郵票。直到那時,他才真正面對每天的郵件問題。是郵車來電,還是說他打過去:難不成自己每天都要開車去格蘭伯里? 他走到屋外,卻遲遲找不到信箱。他決定最好馬上調查一下郵件的情況。他喃喃自語地走在滿是車轍的路上。 那個店主,塞恩斯,他又隔著破舊的櫃台盯著他了。麥迪遜有個奇怪的猜想,塞恩斯會不會整晚都站在櫃台後面。 「你這能郵遞嗎?不能!不遞任何郵件。這里的人都是自己取郵件的。在哪?就在這!我這也經營郵局,就跟超市一樣。我們可沒有你們這些城里人那樣的大預算!」 麥迪遜相當惱火,把裝著租約的信封遞給了他。這里不能郵遞!如果他想要他的郵件,他就得每天在那些該死的車轍上蹦蹦跳跳! 當他開始轉身離開時,塞恩斯向前傾了傾。「你是獵人嗎,麥迪遜先生?」  這位著名的作家猶豫了一下。他有理由相信這些鄉下人從沒聽說過他。他不確定自己是否希望他們知道他。因此他決定折中下。 「不,」他回答說。「我不打獵。我為一家出版社工作。我需要花很長時間來——研究。來這里就是為了避免城市的干擾。」 塞恩斯的眉毛拱了起來。「這里不會有太多干擾的。除非......」他的聲音越來越小。 麥迪遜轉過身,朝門口走去。這些角色必須明白他的時間很是寶貴。如果他們不能說出他們想說的話,他不會站在那里乾等。 就在他推開門之前,一道聲音從藏在櫃台盡頭陰影中的一個大木桶附近傳來。 「也許你不打獵,先生,但你要確定你和那傢伙不同!」 麥迪遜轉過身來,盯著那個蹲在桶旁地板上的發言者。這個矮小而干癟,但眼睛明亮的幽靈默默地回望著我。他的衣服襤褸得就像從附近田里的稻草人身上取下來的一樣。 麥迪遜剛想回覆,但決定不予回答,於是聳了聳肩,走出門去。一個樸素的鄉下哲學家,他苦笑著想。這些新英格蘭的小村莊里總是有很多這樣的人,他們通常是終生游手好閒的人,唯一的職業似乎不是坐著,就是下棋。 麥迪遜發誓要盡可能地避開格蘭伯里。他每週來取一次郵件。版稅支票還是得留著的。 當他在那條無人問津,滿是落葉的車轍路上走回小屋時,那個地精般的游手好閒者的神秘言論一直在他耳邊回響。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麥迪遜認為他不必為此煩惱,但那句話也確實打消了自己的念頭,因此他一回到小屋便喝了杯烈酒。一杯接一杯。匆忙准備了晚餐後,他便早早上床,進入夢鄉,而不像往常那樣看書。他的安眠又一次被古怪的噩夢所困擾。而他將這歸咎於喝得太多,於是在八點整,坐到了自己的辦公桌前。 他不能很好地集中注意力。出於某種蠢到不行的原因,他一直在想著藏於店舖,蹲在桶旁的,那個地精似的塞恩斯。他那時說了什麼來著?哦對。「也許你不打獵,先生,但你要確定你和那傢伙不同!」 他確信這句話毫無意義,只是當地一個瘋子隨口一說。這地區除了一些黑熊,可能還有一隻潛伏的美洲獅外沒有任何可怕的動物。就算有逃犯或瘋子躲在附近,他肯定會收到通知。不管怎樣,這個小屋里配備了各種武器,安全地存放在上鎖的槍枝箱內。 到了十點,他因頭痛而停止了當天的寫作。對他而言,午飯前散散步也許也不壞。 離開小屋前,他打開一槍枝箱,拿出一把雙管獵槍,塞進彈殼,檢查保險栓,然後穿上了他的毛皮大衣。 這里的景色比他想像的還要荒涼。那里有一棵棵矮小的常青樹,與佈滿卵石的田地交替著,田地里除了零星長著一叢叢粗糙的雜草和一塊塊嘎吱作響的乾枯地衣外,幾乎沒有任何東西支撐。寒風的手指在草叢中摸索,發出嘶嘶聲,不禁讓他想到了蛇這種動物。 他對這里沒有任何活著的動物感到困惑。雖說他在這片荒涼的土地上繞了好幾英里,卻連一隻兔子,甚至一隻小鳥都沒逮到過。實在過於古怪。他沮喪而憂慮地回到小屋。這地方不對勁。就算是這樣貧瘠荒涼的土地,通常也肯定會有一些小動物棲息。 午餐時,他坐在那一直思考著這件事,他決定下次去格蘭伯里的時候問問店主塞恩斯。 他整個下午都忙於在寫信,准備豐盛的晚餐,然後一直讀書讀到將近午夜。 再一次,睡眠質量很是糟糕。他經歷了一個反復出現的噩夢:他夢見自己在黑暗中,於荒蕪的田野上狂奔,某種十分惡毒,且懷著某種致命意圖的生物正對他窮追不捨。不管那是什麼,他意識到自己無論如何也無法逃脫。那東西似乎能在石質地面上飛掠而過,完全不受地心引力的影響。 他汗流浹背的醒來,煮了杯黑咖啡。到了八點,他沒有坐在辦公桌前,而是穿上了大衣,放下獵槍,朝著他的旅行車走去。 當他在坑窪的車轍路上蹣跚而行時,他決定假裝外套口袋里的信中裝有重要的信息。因為這樣會給他一個一大清早開車至格蘭伯里的合理理由。 店主塞恩斯熱情地向他打了聲招呼,並瞥了一眼那些信。 「麥迪遜先生,快到中午時才能去佩利埃。這些信很急嗎?」 麥迪遜皺起了眉頭。「呃——嗯,挺急的。不過中午也行。」 塞恩斯點了點頭,隔著櫃台探過身子。「你是住在肯普頓的家里嗎,麥迪遜先生?」 麥迪遜猶豫了。他不願向這些鄉下人吐露實情,可是—— 最後他還是脫口而出。「這整個地方都有問題,塞恩斯!這里發生過什麼嗎?我的意思是,真有這麼糟糕嗎?」 他對不夠機智的自己感到憎惡,但現在已經為時已晚。 塞恩斯用左手的拇指刮著下巴,沉思地打量著他。 最後,他終於回答說:「最後一個獵人被發現時,他的腦袋上開了一些洞,所有人都躲起來了——我猜最後連動物都躲了起來!」 麥迪遜盯著他。「洞?被什麼打的?」 塞恩斯以一種神秘的神態向前探了探身子。「驗屍的醫生說是子彈。但我可不信!」 「所以,你覺得是被什麼打的?」 塞恩斯彈掉櫃台上的麵包屑。「我不是很想說,但——好吧,我還是說了吧。他腦袋上的那些洞實在太——古怪了——醫生把他腦殼頂部鋸掉了——可那下面壓根沒有腦子!」 麥迪遜不由自主地張大了嘴。 塞恩斯又彎下腰去。「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那可憐人的腦袋肯定是被人從開的那些洞里挖了出來!萊斯·卡珀的兒子小卡珀,他是殯儀員,他看到了那些洞。他說:'那些洞就像是有人拿了數百隻酒鑽,直接鑽穿了那個獵人的腦袋!'」 麥迪遜閉上嘴,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被他帶入節奏了。於是他控制住自己。當他開口時,他的聲音顯得穩定些許。「可我在報紙上什麼都沒看到。難道沒調查過嗎?」 塞恩斯帶著近乎輕蔑的神情朝他眨了眨眼睛。「麥迪遜先生,不是每件事都會上報紙的!有時調查結果變得很復雜,就會被掩蓋起來!」 他開始四處走動,隨後改變了他的主意並開口,語氣低沉而不祥。 「如果我是你,我會立馬躲得遠遠的,麥迪遜先生!山附近有些東西很危險。很久以前——好多年前——有個住在那些山上的惠特利家族的一個分支。我想,你應該聽說過他們吧?對於作家來說,他們還算蠻有意思的。不管怎麼說,惠特利把什麼東西從天上拉了下來——它從未離開過。它肯定是克蘇魯神話里提到的那種東西——你應該聽說過克蘇魯神話吧?」 麥迪遜氣得滿臉通紅。不過他也正因此鬆了一口氣。但這老東西竟然拿一個已經死了幾十年的雜誌寫手的小說跟他胡扯!當然,他的作品——如果你能把他那些文稱之為作品的話——正在經歷一種復興。因此,麥迪遜帶著可笑又厭惡的心態略讀過一部分。 他從櫃台轉過身,既惱怒又寬慰。「嗯對!我是聽說過那個低俗雜誌的三流作家!寫一個字一便士或更少!他叫什麼來著,洛夫洛克還是洛夫克拉,反正就差不多的玩意。他那整個所謂的神話都是些雜亂無章,垃圾到不行的虛構玩意。沒有一句是真的!」 塞恩斯看上去很冷靜。我覺得他有權發表自己的意見,但看來為時已晚。「行吧,既然你問了我,那我也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好了。如果我是你,我是絕對不會住在肯普頓的小屋,或是住在附近的,哪怕只是一小時。但現在那是你的事了,與我無關!」 麥迪遜冒著彈簧或車軸斷裂的危險,從搓板似的路上莽撞地開了回來。克蘇魯神話!!真是一派胡言!這些鄉下人比他想像的還要容易受騙!接下來的他,把整件事都拋至腦後,繼續書寫著他的小說。 隔天早晨八點,他很快就在他的辦公桌前坐下。但能讓他坐下只是出於自身的固執和超乎常人的意志力。噩夢比先前更糟了。他臉色蒼白,滿是皺紋,即便是打算寫字時,雙手也仍顫抖不已。 一個小時後,他還是放棄了。他只寫了幾段話,讀完過後,他發現這些話很是空洞,毫無效果。他根本無法集中精神。 他最後得出結論,在冷空氣中長途步行也許對他較為有益。他把獵槍夾在腋下,離開了小屋,開始漫無目的地穿過鄰近的田野。 有那麼幾分鍾,他的確感覺好了些,但隨後一種壓抑的恐懼感開始在他心頭滋長。他把這歸咎於天氣。他走著走著,天色開始暗淡,寒風繼而颳起。它在草叢中低語,嘶嘶作響聲,仿佛是在警告他什麼。盡管他穿著裘皮大衣,但還是開始感到寒冷。 他皺著眉頭朝小屋走去。他一進屋,就鎖上了門,放下獵槍,給自己倒了一杯純威士忌。 他坐在那里沉思,甚至忘記自己還穿著大衣。 雖然他哪怕一分鍾也不願考慮店主提到的克蘇魯神話有事實依據的可能性,但他還是得承認,在這個小屋所在的整片區域,籠罩著某種威脅或敵對的氣氛。他試圖讓自己相信這純粹是一種氣氛。畢竟這是一片高海拔,寒冷,又多山的地區,風吹得人心煩意亂。他告訴自己,當他走在寒風吹拂,常青樹叢生的荒蕪田野上時,那種與世隔絕的孤獨感戰勝了他。也許他對事物的外表比大多數人更為敏感吧。但他確信,正是這種敏感使自己成為了如此傑出的小說家。 他自己固執的辯解,加上大劑量的酒精,終於讓他心情愉快了些許。他津津有味地吃享用了午餐,隨後坐下來寫了幾封信。 他先是設法寫完了兩封,然後就放棄了。他感到一種難以解釋的疲倦感。 他心煩意亂地嘆了口氣,隨後從小屋的書架上抽出一本書。也許進行一些漫無目的的瀏覽對他也有益處。 他甚至沒有注意到書名和作者,因為這本書在有人插入折疊便條的地方半開著。 麥迪遜將書取出,隨後展開並念道: 麥迪遜顫抖著。他很想沖出小屋,跳上旅行車,像個瘋子似的在通往格蘭伯里的,波浪起伏的路上疾馳而去。 但在漫長而艱難的歲月里,他早已使自己習慣於決不意氣用事。這張便條必須仔細檢查一番,其中可怕的信息正與麥迪遜強迫自己達到的那種客觀性相權衡。 但線索很少。這張紙是普通的膠紙,褪色的黑墨水筆跡潦草,但仍清晰可辨。紙張的摺痕處開始開裂,邊緣也已經變黃。麥迪遜得出的結論是,這張便條已經在書里壓了很長一段時間。 然後——就像晴天霹靂一樣——他找到了答案!他實在很蠢!這完全就是一個陰謀,迫使他離開小屋,並收取他的租約:那些還沒收的錢!在他被嚇走之後,又會去找下一個受害者。毫無疑問,肯普頓肯定塞錢給了那個稻草人般的守財奴塞恩斯。他們的作用是引用克蘇魯神話來「制約」他。他們灌輸給他的恐懼,再加上這個地區毋庸置疑的荒涼,會迫使他離開小屋,迫使他解除租約,從而失去整整一年的租金。一旦他安全離開,肯普頓就會把魚餌吊在另一個傻子身上! 麥迪遜冷冷地笑了。他的神經很緊張,但現在他要好好控制住自己。現在的他知道自己在和什麼戰鬥了! 然而,這張便條依舊使他感到不安。它看起來確實很舊。他們是怎樣讓紙張開始變黃開裂,墨水開始褪色的? 啊!他這是怎麼了?任何值一分錢的偽造者都能偽造這樣的東西。對於那些狡猾的,紙墨方面的專家而言,這可能只是家常便飯而已。 然而,問題依舊不斷困擾著他。首先,他們是怎麼知道他會找到那張便條的?他想了一會兒,最後他認為肯定還有其他便條——類似的或是相同的——在小屋里到處粘著。他遲早會找到的。他保證,明天他要把小屋里的每一本書都翻一遍,看能找到多少便條。而此刻的他已經很累了,不適合做這樣的工作。 晚飯後,他坐下來,捧著一本書,喝了一杯烈酒。他的思緒飄忽不定。只讀了幾章便放棄了。他的思緒被那偽造的便條緊緊纏繞。如果——只是如果——如果它不是偽造的呢! 他咒罵自己的愚蠢,最後還是上床了。 他仍舊無法入眠。翻了個身,嘆了口氣,但最後還是不安地睡著了。他先前做過的噩夢幾乎立刻又出現了。只不過這一次,那夢境愈加生動而恐怖。 他又一次幾乎是飛越了那些荒涼的山丘,而在他身後,依舊有一隻完全陌生且致命的生物追趕著他。他明白,再怎麼跑也終究是徒勞,但他仍在繼續奔跑,因為他內心的恐懼早已強烈到讓他無法思路清晰地思考,更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 冰冷的月光下,覆蓋著地衣的山丘看起來就像其他星球的地形。那詭異景色的每一處特徵都被強烈地蝕刻著。 他就像機器人一般在寂靜的斜坡上跑動,既不敢停步,也不敢回頭。若是有扭曲的灌木叢擋他去路,他便縱身翻過,絲毫不顧自身受到的刮傷。 他深信,那無情的追捕者只是在玩弄他,只要它願意,隨時都能向他撲去。 隨後,當他蹣跚地越過一望無際的山丘時,可怕的真相於他的面前顯現:這根本不是夢。也許他確實入夢了,但至少現在不是。有個狡猾,難以形容地邪惡之物用噩夢的偽裝使他迷糊的感官麻木,將他從小屋中誘出! 他看到自己光著腳,流著血,除了睡衣,沒穿任何衣物。他在睡夢中走出小屋,來到了這地獄般的山丘上。 雖說他穿著衣服,但他幾乎感覺不到寒冷。他像個瘋子一樣狂奔,除了逃跑外,別無他想。 然而,即便是由終極恐懼所產生的動力也終會消散。他終於跌倒,躺在一個月光照耀的丘頂上,疲憊而恐懼地哭泣。 當那個可怖的獵人靠近時,麥迪遜體內的每一根神經似乎都變得僵硬。他的大腦已經無法正常運作。他試圖命令自己的身體爬開,滾下山丘,但身體無動於衷。他可能早已被鈣化,亦或者被鐵鏈束縛著。 他不想看到那逐漸逼近的恐怖,但他知道他必須這樣做。那將是最後的、令人心灼的恐懼的一部分。 他感到它正在逼近。空氣變得如此寒冷,宛如來自星際空間的漆黑裂隙一般。那是一種難以理解、難以忍受的寒冷。但還不足以很快致他於死地。 他抬起頭,並未回望來時的路。他抬起頭,他看到了。 它從冰冷的天際滑落,就像所有非人恐懼最終濃縮的實質。它漆黑而古老,皺縮而隆起的形體宛如一隻翱翔於空的猴子。一種虹般的色彩在它的周圍閃爍,它那亘古不變的灼熱之眼呈現出一種地球上未曾見過的色彩。 當它接近這座山丘時,生著利刃般鉤爪的觸肢緩緩伸展開來。 麥迪遜恐懼地開始胡言亂語。「哈斯塔!偉大的哈斯塔!寬恕我吧!寬恕我吧!」 很快,他的話語便失去了連貫性。滔滔不絕地說著這些令人費解的胡話。 遠方的歡宴者無情地向下滑翔;它的觸肢觸碰著受害者的頭顱,那些利刃般鉤爪隨之開始行動。 麥迪遜勉強發出了一聲尖叫;一聲從他喉嚨中撕裂而出的尖叫。一聲極度痛苦與絕望的,長而刺耳的哀嚎。它就像是可怕的,人類的警鍾一般於那些荒涼山丘上回響。格蘭伯里的人們因此驚醒坐起。 顯然,任何其他實體都無法忍受這個顯現於山丘的,來自那些宇宙的外層鴻溝的可怖侵略者,而如今,這個侵略者翱回了終極黑暗的寒冷地帶。 大約一週後,搜索隊發現了麥迪遜的屍體,起初他們以為他是凍死的。但他們看到了他頭骨上的那些洞。 那些屍檢醫生再次極為不願說出真相,但據傳聞,麥迪遜的頭骨看起來像是被數百枚鋼鑽鑽穿了。 當他們鋸掉頭骨頂部時,他們發現下面沒有大腦。里面所有的殘餘部分都已被挖出。 The End    來源:機核

活人祭獻、巫魔朝拜:你所知道的克蘇魯,其實源自於這些真實宗教

這是「克蘇魯神話真實參考」系列的第四篇。 我一直對H·P·洛夫克拉夫特筆下的各種「儀式」著迷: 《克蘇魯呼喚》中的深夜祭獻、《印斯茅斯》里的漁人朝拜、《魔女屋中夢魘》里的巫魔集會,這些狂熱而神秘的信徒臣服於宇宙中更古老、更高等的生命體,為了表達他們的信仰,甘願獻上他們的祭品,與之交媾、甚至產下後代。 那麼,對於一直痴迷於天文學文獻、鍊金術實驗和古文化研究的洛夫克拉夫特來說,有沒有可能這些「儀式」是出自於現實中的某些真實教派? 我從洛氏小說里的「註釋」、以及他與朋友們往來的信件出發,試圖找到這些儀式的現實來源。 《克蘇魯的呼喚》與羅馬巴克科斯酒神節 洛夫克拉夫特是個狂熱的羅馬迷,這個結論對於克蘇魯迷來說應該並不陌生。在《樹》、《墳墓》、《休普諾斯》等故事中,「羅馬文明」都作為情節中的重要元素;《牆中之鼠》和《遠古的民族》更是直接把小說背景搬到了羅馬——後者源於洛夫克拉夫特萬聖節前夜讀完《埃涅阿斯紀》後做的一個「羅馬夢」,夢里自己變成了羅馬人,跟著行軍隊伍目睹了一整場瘋狂的巫魔集會...... 不僅是「時間地點」要羅馬,人物也要說「羅馬話」——翻看洛氏小說的註釋你會發現人物特別愛在昏倒之前講拉丁語,這自然是因為洛氏也特別崇拜拉丁語,崇拜到什麼程度呢?大概就是在家里收藏了十幾卷原版羅馬秘史+沒事就跟朋友吹噓自己「閱讀羅馬人的語言時感覺最舒服」吧: 「坦白說,拉丁語讓我覺得如魚得水,其他的語言卻讓我感覺到陌生和排斥。」 ——1933年寫給克拉克·阿什頓·史密斯 在所有這些「羅馬符號」里,我認為對洛夫克拉夫特影響最深的,是羅馬史學家提圖斯·李維(Titus Livius,公元前59年至公元17年)在《羅馬史》中,對於羅馬酒神節(Bacchanalia)的描繪。 下面是《克蘇魯呼喚》與《羅馬史》的選段比較: 「一大群人正病態地在那塊小島上跳躍、扭動著。這些血統混雜的賤民赤裸著身體,如同驢子一般嘶鳴,如同公牛一般哞叫,並散佈在一團可怖的環形篝火邊翻滾扭動......遠處,豎立起來的十隻鷹架以火焰環繞的獨石為中心,分佈均勻地圍繞成一個大圈。那些失蹤的當地人全都已經死了,只剩下一部分被古怪破壞後的屍體還無助地倒吊在鷹架的中央。在鷹架組成的圓環之內,崇拜者們又是跳躍又是呼嚎,他們大體上從左到右地遊走著,像是在屍體圓環與火焰圓環之間的地帶進行一場無窮無盡的放縱狂歡。」 ——《克蘇魯的呼喚》 「狂歡者們被美酒、樂器的噪音、和喧鬧聲簇擁著,達到了熱情的頂峰;女人們與最淫盪的妓女、最瘋狂的演員、最病態的病人無異,男人們之間的不潔之事則比女人們之間的更加頻繁;在那些充滿尖叫、火焰和放盪之聲的夜晚,他們之間也沒有什麼邪惡的、禁忌的事情不曾實行過。如果有人表現出羞恥、排斥,或者對「惡」的行為的不情願,人們便會把他抬上祭台,當做這場狂歡的祭品獻給酒神。」 ——《羅馬史》 都是縱情狂歡的場面,也都涉及了人祭,但我認為洛夫克拉夫特從李維那里繼承的,不僅僅是這些場面描寫,更在於李維描繪「信徒」時的態度和口氣。 羅馬的酒神節源自於希臘,約在公元前200年左右時傳入羅馬,起初只允許婦女參加,後來逐漸擴展到男女老少皆可參與的程度。弗雷澤的《金枝》里甚至記錄了一個「一國公主甘願將自己的兒子貢獻給酒神宴會、供人們分食」的故事。隨著酒神節的愈發流行,羅馬當局認為酒神信徒擾亂了羅馬的治安,遂將之斥為異教,鎮壓酒徒狂歡,對部分參與者進行了逮捕和處決。 由此,李維在描繪這些信徒時,多少帶著點「輕蔑」的態度。他稱這些希臘人是「從事祭祀的外來者、低等人」,他們前來傳教,是給羅馬「帶來了陋習」、「傳播了一場瘟疫」,為羅馬的墮落埋下隱患。 諸位是否有熟悉的感覺呢? 在克蘇魯神話中,舊神的信徒也多為外族人,與「神」交媾、誕下混血怪物的也總是他們,在《克蘇魯的呼喚》中,洛夫克拉夫特甚至稱他們為「地位低賤、精神異常的混血兒」: 「所有的囚犯全都是些地位低賤、精神異常的混血兒。他們中的大多數都是水手,有一小部分是黑人或者黑人的混血後裔......雖然既無知又墮落,但這些傢伙對於他們那可憎信仰的中心理念卻抱有著一致得令人驚異的看法。按照他們的說法,他們崇拜舊日支配者。」 ——《克蘇魯的呼喚》 「那位丈夫是個啞巴,身上還有這奇怪的傷痕,而妻子的模樣也特別讓人厭惡——可能是因為混有黑人血統的緣故。」 ——《查爾斯·迪克斯特·瓦德事件》 洛夫克拉夫特恐懼混血、尊崇血統的純淨性,這在那篇以「羅馬夢」為原型的《遠古的民族》中體現得最為明顯了。夢中,洛夫克拉夫特成為了一名軍事保民官,與自己的部隊一起前往深山之中,「剿滅」一場擾亂社會秩序的「巫魔集會」。在這篇故事里,幾乎每一個人物出場前都會伴有一段「血統介紹」:凡是仁義忠貞之士,皆是「血統正宗的羅馬人」,凡是懦弱膽小之人,皆為血統不純潔者。這場任務的目的也很簡單: 「對我們的軍團來說,他們並非是什麼危險的對手,羅馬人民的代表們不應忍受這些蠻族的侵擾,也不應通過與共和國的公正和威望相稱的程序對他們進行干預。」 對洛夫克拉夫特來說,這或許是一種大氛圍下的時代侷限,但這「侷限」背後所代表的現實,也將通過小說永遠保留下來,為世人警示。 《印斯茅斯的陰霾》與古代太空人 對於「天空」的敬仰古已有之,但把「天外來客」當做一門正經假說、甘願用一本書的體量去探究的熱潮,在上世紀30年代左右才出現。「古代太空人」理論(Ancient astronauts theory)的支持者認為,在遠古時代,曾有更高等的生物造訪過地球,教授人類知識、帶來更先進的技術,而受惠於此的人類,便用建築、儀式和宗教表達自己對他們崇敬與感激。 在南美、亞洲和古埃及等地的創世傳說中,的確有著非常類似於地外文明造訪的記載,各地出土的樣式奇異的文物,也總能被拿來支持古代太空人理論。 不過在這些例證之中,最為神秘的,要數馬里中部高原「多貢族」的一項儀式(沒錯,「多貢Dogon」與克蘇魯中的「大袞Dagon」僅有一字之差),那里的族人崇拜著一顆距離地球八十萬億公里的、肉眼不可見的星球。 多貢人常被認為是古埃及人的後裔,因此保有很多天文學記錄以及和天體運動有關的儀式。幾千年來,他們一直崇拜著天狼星周圍的一顆暗星,並且相信那顆星體上的生物曾經造訪過他們。每隔五十年,多貢族便會舉行一次儀式,慶祝暗星繞天狼星一圈。 猜猜看,那些傳授給他們知識的外星人長什麼樣子? 文前說了,「古代太空人」假說興起於1930年代左右,那正是H·P·洛夫克拉夫特寫作的黃金年代。在此之前,「外星人拜訪地球」這種小說當然也有,但大部分故事都發生在未來,將天外來客與史前文明聯繫起來的,則幾乎等同於無。那麼洛夫克拉夫特是怎麼想到這麼漂亮的點子的呢?這就得從「飛碟研究第一人」——查爾斯·福特說起了。 查爾斯·福特(Charles Fort,1874-1932)是科學與科幻小說屆的一位奇人。沒上過名校,沒唸過天文/物理系,憑借堅韌不拔的毅力和勇於懷疑的精神在大英博物館里記出了上萬條筆記。這些被存放在「鞋盒」里的筆記最終變成了四本與「奇異現象」有關的書,當中影響最大的一本,記錄了25000個無法被科學解釋的神秘現象,其中自然也包括了一系列「不明飛行物」事件。在福特假設中,這些「碟子里的來客」,很有可能曾在地球上進行殖民、采礦和實驗。 福特的假說雖然沒被學術界接受,但卻影響了一大批小說家,如果你在搜索框輸入他的名字外加「science fiction」,就會連帶著搜出亞瑟·克拉克、約瑟夫·坎貝爾、山姆·莫斯科維茨等等耳熟能詳的名字。 這里面當然也包含洛夫克拉夫特: 「我越是嘲笑這些理論,那些頑固的朋友們就越是堅持。他們搬出了那些由查爾斯·福特編著的離奇誇張的書籍,引用「來自其它世界以及其它空間的旅行者經常造訪地球」的論調來證明自己的理論非虛。」 ——《暗夜呢喃》 20世紀下半葉,「古代太空人」理論不斷被科學家和愛好者們完善,伴隨其興起的宗教也越來越多。一種理論引發一種宗教,這樣的例子接下來我們還會看到不少。 《魔女屋中之夢》與《西歐女巫教團》 洛夫克拉夫特對神秘學、魔法和巫術一直頗有研究,在故事上集中體現在《查爾斯·迪克斯特·瓦德事件》與《魔女屋中之夢》兩篇。前者講述一位年輕人企圖復活自己祖父的故事,後這講述了一位貧窮的大學生租到女巫施法的屋子、與之搏鬥的故事。 那麼,洛夫克拉夫特相信巫術的存在嗎?那些詳盡的儀式、神秘的咒語都是從哪里來的? 在《文學中的超自然恐怖》一文以及他和朋友的大量信件中,我找到了一些洛氏所列的靈感來源,大致可分為以下幾類: 一些人類學、民俗學著作,如弗雷澤的《金枝》、瑪格麗特·默里的《西歐的女巫教團》;一些神學資料,如韋特的《黑色魔法與契約書》、科頓·馬瑟的《看不見的世界奇觀》;少量真實的魔法書,如《所羅門之鑰》和約翰·迪的《伊諾克之書》;報紙上的恐怖新聞;大英百科全書上的詞條。 這里,我想討論一下瑪格麗特·默里的《西歐女巫教團》一書。這本於1921年出版的著作,幾乎奠定了我們今天在流行文化中對於「女巫」的想像和認識。洛夫克拉夫特也經常在小說里提到它: 「這些行為中的連貫性與一致性暗示了這種可能,而且他們卑劣而又混亂的行徑後面也隱含著一絲古怪的秩序。他曾經讀過相關的論文,例如默里小姐所著的《西歐女巫教團》,他明白,直到最近這些年,農民以及其他一些鬼鬼祟祟的人群中還非常確定地殘遺著一套包含了集會與狂歡的秘密體系。」 ——《雷德胡克的恐怖》 「其餘的文件都是一些針對部分源遠流長的秘密結社和隱匿教團做出的評論,而且還附上了一些摘自神話學和人類學書籍里的段落,像是弗雷澤所著的《金枝》以及默里小姐所著的《西歐女巫教團》。」 ——《克蘇魯的呼喚》 「我曾在大學里學習過許多相關的內容,也認識大多數在這一領域享有盛名的一流專家,像是泰勒、盧布克、弗雷澤、卡特勒法熱、默里、奧斯本、基思、G·艾略特·史密斯等等。」 ——《暗夜呢喃》 瑪格麗特·默里(Margaret Murray, 1863-1963年)是英國著名人類學家、民俗學家、女權運動支持者。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因為無法返回埃及進行科考,默里在英國完成了《西歐女巫教團》。這本圖書出版即在學術界掀起極大波瀾,書中闡釋的主要觀點如下: 「女巫教團」是一種比基督教還要古老、受眾還要廣泛的宗教。她們熬製草藥,崇拜自然,時常幫助女性接生或治療不孕不育症;直到基督教在擴張過程中瘋狂散佈有關女巫的傳言,將她們打成「異教徒」並展開獵巫運動,女巫們才將自己的信仰和集會轉入地下; 女巫們崇拜的,是一個長著「兩張臉」、「頭上有角」的神,在羅馬,人們稱它為「Janus」或「Dianus」;在集會中,會有一名頭戴犄角飾品、身披動物皮的成員扮演「Janus」,這也是為什麼在外人看來,她們會和「頭上長角的撒旦」發生關系的原因;女巫們每週舉行一次例會,每次會議由13名成員組成,有著嚴格的流程和紀律,缺席的人會受到懲罰;一些現實中被我們熟知的人物,是被指定的「有犄角的神」,比如聖女貞德和托馬斯·貝克特,他們代替神的旨意犧牲了自己,以保證地球上的生靈生生不息。 默里的著作如今已被民俗學家證偽,但諸如「女巫集會須由13人組成」的「浪漫想像」,如今在影視作品中已成為默認的金科玉律。 1929年,她受邀為《大英百科全書》撰寫有關巫術的系列詞條,以言之鑿鑿的口氣寫下了自己尚在「猜想」層面的理論,遂遭同行抵制,但卻喚起了人們對於女巫沉寂了300多年的熱情,甚至促使了「威卡教」的誕生。 那麼,不斷從《西歐女巫教團》中汲取靈感的洛夫克拉夫特,對於默里的作品持什麼態度呢?讓我們來看兩封他寫給朋友的信件: 「就巫術崇拜的起源而言,我完全反對默里小姐的觀點。她所做的大部分工作、陳述的大部分事實都是有依據的,但顯然,在重組它們的過程中,默里的觀點發生了偏移。」 ——1933年11月寫給克拉克·阿什頓·史密斯 「在她看來,幾乎所有巫術審判中的證詞都不是白日幻想,而是真真切切的女巫集會——當人們聯想到這樣的秘密活動可能還在自己的時代延續時,整個主題就擁有了一種新的魅力。 在美國,使用這個新的理論作為小說構架應當是極其新穎的,因此我相信,如果我的書有幸出版,它將會在一定程度上引起人們的興趣。」 ——1924年3月,寫給Lillian D. Clark 《查爾斯·迪克斯特·瓦德事件》與鍊金術知識 《查爾斯·迪克斯特·瓦德事件》是洛夫克拉夫特引用神秘學名詞最多的一篇小說,講述古文物愛好者「查爾斯」發現自己死去的祖父是一位鍊金術師,於是根據他所留下的遺物將之復活的故事。 這篇小說的譯文約12萬字,在洛氏的作品中篇幅排名第二,坦白說,初讀它時我並不喜歡。為了增加儀式的真實性,洛佬至少掉了1萬字的書袋。不過這並不妨礙我們從考據的角度查看里面的咒語和各種魔法的出處。 按照洛佬的說法,想要復活一個人,你需要以下步驟: 【第一步】找到鹽 原文:「利用人類灰燼中的精鹽,一個哲人或許就能夠在不藉助任何罪惡的死靈巫術的情況下,在屍體被焚化的地方從灰燼中召喚出任何一位死去的祖先的模樣。」 出處:科頓·馬瑟,《基督在美利堅的榮光造物》 馬瑟(1663-1728)是新英格蘭地區的一位清教徒牧師,曾撰寫多部與女巫有關的作品,他的另一本《看不見的世界奇觀》經常被洛夫克拉夫特提及。 洛夫克拉夫特在本篇故事中,引用書中「從死者身上提取鹽」的概念,並將這段話當成是另一位神秘學家勃魯斯說的,應該是有意或者無意地混淆了二者。 【第二步】唸咒語 原文:年輕的查爾斯開始用一種不同尋常地高音反復誦念起某一段咒語來: 「Per Adonai Eloim, Adonai Jehova, Adonai Sabaoth, Metraton On Agla Mathon,verbum pythonicum, mysterium salamandrae,conventus sylvorum,...

我在Steam上學了10天眼科醫生 差點召喚出克蘇魯?

<p或許是命運指使,早就屏蔽了家族群消息的我,偏偏在這天晚上點進去看到了這篇被分享進來的文章,標題上大寫的「STEAM」牢牢地抓住了我的注意力。 <p「聊起這個那我可太懂了。」我心里這麼想着。 <pSteam,又名「綜合教育學習平台」,其英文五個字母分別代表了科學(Science)、技術(Technology)、工程(Engineering)、藝術(Arts)和數學(Mathematics)。在這個平台上,你可以找到免費或付費的、並總共多達 27 種不同語言、並涵蓋了上百個不同領域的教育軟件。 <p你甚至可以通過 VR 設備在上面進行安全無風險的物化實驗、動物解刨和人體手術,解救每一個被學校實驗設備所折磨的芸芸學子。 <p這些可不是我張口就來的。如今打開 Steam 平台,我們可以看到有無數教育軟件在上面進行販賣。它們通常還都有個不怎麼便宜的價格,以及一眼上去完全看不懂的操作界面。那麼這些軟件真的能夠達到它們所標榜的教學目的嗎? 克總模擬器? <p「我x,你確定這是教學軟件?不是什麼古神召喚模擬器嗎?」 <p當我讓朋友戴上 VR 設備來體驗這款名為《眼睛(眼球)結構研究》的教學軟件後,奪目而出的巨大血肉眼球着實把他嚇了一跳,雖然提前體驗過的我早就預料到他會是這個反應,不過還是沒忍住笑出聲來。 <p還記得當時我一進入遊戲,整個人立即就被放到了四周漆黑一片、空無一物的虛擬空間里。只有黑暗的最中間漂浮着一顆碩大的、血色眼球。 <p說實話,對於我這個並非醫學專業的普通人來說,實在非常難以將面前這個東西稱作「眼球」,在我看來應該叫做「一顆巨大肉瘤」還差不多。 <p整個肉球都是生肉般的橙紅色,上面還反射着晶瑩剔透的油光,昭示着這顆肉球的豐滿多汁,同時還有無數鮮紅的血絲密密麻麻地分佈在整顆肉球上,緊緊地將它纏繞起來。 <p唯一使我確定「它」是眼球,而並非什麼別的肉塊的,就是肉皮中間半睜着的瞳孔。瞳孔微微從肉皮的縫隙中露出,同樣血紅的瞳仁上佈滿了紫色的血絲。而當你試圖透過這肉皮的縫隙觀察「它」的瞳仁時,你會感覺「它」仿佛也在觀察你一樣。 <p通過 VR 設備與它對視的一瞬間,我感覺自己好像被盯上了一般。「它」的眼神中帶着一絲不屑與警告,冷漠地看着落入這個空間里的人類。 <p通過電子教鞭將眼它的肉皮揭開,血色的肉皮下是乳白色的「晶體」,「晶體」四周紫色紅色的血管交錯連接着最中間的瞳仁,直到這時候我才能確定「它」的確是一顆眼球。 <p整顆眼球就像洋蔥一般,在我面前被一層一層剖解開來,同時右上角會出現一個小黑板,上面寫着現在光標所指的位置是眼球的哪個結構、有什麼特點、作用是什麼,充分展現了該軟件的教學目的。 <p不過說真的,看着這麼大顆眼球在自己面前被解刨,心里總覺得還是有點滲人的。 <p除了該軟件略微滲人的畫面外,其售價也令我非常在意。作為一款教學軟件,其價格要 858 港幣,折合人民幣也要 716 元。 <p由此我才特意請來學醫的朋友作為第二位體驗者,好讓我弄清楚該軟件到底值不值這麼多錢。 <p「除了最開始被嚇到一下之外,整個軟件感覺沒什麼特別的。這上面介紹的結構作為專業眼科大夫來說也都是特基礎的東西,教科書上也都能找到。當然可能不會有 VR 這麼直觀啊,不過感覺也不是很有意義,至少我肯定不會買。畢竟專門買個 VR 設備來學這麼基礎的東西,有一種花錢請牛津家教指導你背九九乘法表的意思。」 <p好吧,說實話其實我早也預料到了會是這樣。 <pSteam 上有七個國外的評測家評測過這款軟件,大家的反應無一例外都是被驚嚇到了,甚至口吐芬芳表示自己看到了什麼鬼東西。 <p所以我想這款軟件與其做眼球結構研究,不如真做成一款古神召喚模擬器,或許會更受歡迎一些。 重生之我發現了牛頓三定律 <p早在 2015 年,華中農業大學的張啟發院士就曾給自己帶的博士生們寫過這麼一封信: <p「對博士生而言,每天工作 12 小時是正常的,少於這個時間就不正常了;每週工作六天半以上是正常的,少於六天半就不正常了。我這里是基於美國...

羅伯特·E·霍華德的克蘇魯神話作品譯文:《夜之子》

The Children of the Night 譯:Charnel方糖 前言: 本文初發表於《詭麗幻譚》1931年4-5月版。作為羅伯特·E·霍華德(下文簡稱REH)首篇專為體系提供新元素的克蘇魯神話文,其中首次提及馮·容茲及其著作《無名祭祀書》(REH為其命名為《無名邪教》)與舊日支配者戈爾-格羅斯。又作為REH的「布朗·麥·莫恩系列」故事與「康拉德與基洛萬系列」故事的一篇,本文也頗具「劍與魔法」流派的風格。 文中表達出了針對其他族裔明顯過分的歧視和白人至上主義,這一點不容忽視,希望各位閱讀故事的同時能夠辯證性地看待問題。 正文: 是的,我記得,當時我們六個人在康拉德那風格怪異的書齋里,周圍有著來自世界各地的詭異文物,還有一長排的書,從曼德拉出版社出版的薄伽丘¹作品,到1740年在威尼斯印刷的《羅馬彌撒經》²,不一而足。克萊曼茨和基洛萬教授剛剛進行了一場有點激烈的人類學辯論:克萊曼茨贊成並相信著存在一個獨立的、截然不同的阿爾卑斯人種的理論,而教授則認為,這個所謂的人種只是從原始的雅利安人種群中分離出來的——可能是南方或地中海人種與北歐人之間雜交的結果。 「那麼,」克萊曼茨問道,「你怎麼解釋他們的短小頭顱呢?地中海人和雅利安人一樣,頭顱都很長:把這些長頭顱的民族混合在一起,難道後代會出現位於兩者之間的寬頭顱?」 「特殊的條件可能會給原本長頭顱的種族帶來變化,」基洛萬厲聲道。「例如,波阿斯已經在移民到美洲的案例中證明了頭骨形態往往會在一代人中發生變化。弗林德斯·皮特里³的研究也表明,倫巴第人在幾個世紀內從長頭顱人種變成了圓頭顱人種。」 「但是是什麼導致了這些變化呢?」 「科學界還有很多東西是未知的,」基洛萬回答說,「我們也不需要太自以為是。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人知道為什麼英國和愛爾蘭血統的人在澳大利亞達令地區長得異乎尋常地高——也就是所謂的『玉米桿』——也沒有人知道為什麼這樣的血統的人在新英格蘭生活了幾代之後,下巴結構通常會變薄。宇宙充滿了無法解釋的事物。」 「照梅琴的說法,這就是無趣之處。」塔維爾笑著說。 康拉德搖了搖頭。「我不同意。對我來說,不可知的事物最能撩動人的心弦。」 「這,毫無疑問,就是我在你書架上看到一堆關於巫術和惡魔學的著作的原因。」凱特里克說著,朝一排排的書揮了揮手。 讓我來現在談談凱特里克。我們六個人都是同一種血統——也就是說,我們都是一個英國人或是一個英國血統的美國人。我所說的英國人包括不列顛群島的所有自然居民。我們代表了不同的英國人和凱爾特人血統,但基本上,這些血統畢竟是相同的。但是凱特里克對我來說不同,這個人似乎總是讓我奇怪地感到陌生。這種差別從外表上看,是從他的眼睛里表現出來的。那雙眼睛是一類近似於黃色的琥珀,微微傾斜。當人們從某個角度看他的臉時,他的臉似乎有點像中國人的臉。 除了我以外,別人也注意到了這一點,因為在一個純盎格魯-撒克遜血統的人身上,這是很不尋常的。把他的斜眼睛歸因於產前的某種影響的一般謠傳已經被我們討論過了,我記得亨德里克·布羅勒教授曾經說過,凱特里克這種情況毫無疑問是一種返祖現象,代表著他一種向模糊而遙遠的蒙古血統祖先的類型逆轉——這是一種怪異的逆轉,因為他的家族沒有其他人顯示出這種痕跡。 但是,凱特里克來自蘇塞克斯郡塞特羅塞克斯的威爾斯分支,他的血統在《貴族志》中有記載。你可以從這本書中查閱到他一直延續到克努特時代的祖先的血統。在其族譜上沒有出現任何蒙古人種混雜的痕跡,在古撒克遜英格蘭怎麼會有這種混雜呢?凱特里克(Ketrick)是塞德里克(Cedric)的現代形式,盡管在丹麥人入侵前,塞德里克的分支逃到了威爾斯,但它的男性繼承人一直與邊境上的英國家族通婚,它仍然保持著強大的蘇塞克斯塞德里克家族的純粹血統——也就幾乎是純粹的撒克遜人。而至於他自己,他眼睛的這一缺陷,如果可以稱之為缺陷的話,就是除了偶爾有點口齒不清之外,他唯一的不正常之處了。他是個擁有高智商的人,也是個好夥伴,除了有一點冷漠和相當冷酷的態度之外,這可能會掩蓋他極其敏感的天性。 提到他的說法,我笑著說:「康拉德追求晦澀和神秘,就像有些人追求浪漫一樣;他的書架上擺滿了各種令人愉快的噩夢。」 這間書齋的主人點了點頭。「你會發現許多美味的菜餚——梅琴,坡,布萊克伍德,馬圖林——你看,還有一本罕見的盛宴——《神秘怪談》⁴,由格羅斯侯爵寫的——真正的十八世紀版。」 塔維爾掃視了一下書架。「怪奇小說似乎與巫術、伏都教和黑魔法的作品相抗衡。」 確實;史學家們和編年史總是令人乏味;編造謊言的人從不——我的意思是,從來都不是大師。伏都教祭祀可以用一種如此乏味的方式來描述,以至於把所有真正的幻想都抹掉了,只剩下一場骯髒的謀殺。我承認,很少有小說家能觸及恐怖的真正高度——他們的大部分作品都過於具體,賦予了太多世俗的形態和維度。但在愛倫·坡的《厄舍府之倒塌》、梅琴的《黑璽》和洛夫克拉夫特的《克蘇魯的召喚》這三部小說中,在我看來,讀者被帶入了黑暗而又遙遠的想像領域。 「可是瞧那兒!」他繼續說。「夾在休斯曼的惡夢⁵和沃波爾的《奧特蘭多城堡》⁶之間——馮·容茲的《無名邪教》⁷。那本書能讓你夜不能寐!」 「我讀過那本書,」塔維爾說。「並且我確信那位作者已經瘋了。他的作品就像瘋子的言語——有一段時間非常清晰,然後突然合並成含糊不清、雜亂無章的內容。」 康拉德搖了搖頭。「你有沒有想過,也許正是因為他的理智才導致他以這種方式寫作?如果他不敢把他所知道的一切都寫在紙上呢?如果他含糊不清的推測是黑暗和神秘的暗示,是那些知道的人解開謎團的鑰匙呢?」 「胡說八道!」聲音來著基洛萬。「你是在暗示馮·容茲提到的惡魔般的邪教真的存在,並且延續至今?而不是僅僅存在於一個瘋狂詩人和哲學家的胡思亂想之中?」 「並不是他一個人在使用暗喻,」康拉德回答說。「如果你瀏覽某些大詩人的各種作品,你會發現其中蘊含著雙重的含義。人類在過去無意中發現了宇宙的秘密,並以神秘的語言向世界提供了一些暗示。你還記得馮·容茲暗示的『一座廢棄的城市』嗎?你覺得弗萊克的這句話怎麼樣:」 「人們可能會偶然發現一些秘密,但馮·容茲卻深陷禁忌的奧秘之中。例如,他是少數幾個能讀懂希臘文原文《死靈之書》的人之一。」 塔維爾聳了聳肩,基洛萬教授雖然對著菸鬥狠狠地吸了一口,卻沒有直接回答;因為他和康拉德一樣,都曾深入研究過這本書的拉丁文版,在那里發現了連冷血的科學家都無法回答或反駁的東西。 「好吧,」他當下說道。「假設我們承認以前存在著圍繞著克蘇魯、猶格-索托斯、撒託古亞、戈爾-格羅斯等無名可怕神靈的邪教,但在我的腦海中,我無法相信這些邪教的殘余如今還潛伏在世界的黑暗角落里。」 令我們吃驚的是克萊曼茨回答了。他是一個高大精瘦的男人,沉默寡言幾乎到了默默無聞的地步,年輕時與貧窮的激烈鬥爭已經襯得他的臉龐超出了他的年齡。像許多其他藝術家一樣,他過著明顯的雙重文學生活,他的浮誇小說為他提供了豐厚的收入,而他在《偶蹄》上的編輯職位則為他提供了充分的藝術表現力。《偶蹄》是一本詩歌雜誌,其離奇古怪的內容常常引起保守批評家們極大的興趣。 「你還記得馮·容茲提到過所謂的布朗⁹邪教吧,」克萊門茨說著,往他的菸鬥碗里塞了一種特別的粗毛菸草。「我好像聽到你和塔維爾討論過一次。」 「據我從他的暗示中得出的結論,」基洛萬突然說道,「馮·容茲把這個特殊的邪教組織也包括在那些仍然存在的邪教中。荒唐。」 克萊曼茨又搖了搖頭。「當我還是個勤工儉學讀完某所大學的孩子時,我的室友是一個像我一樣窮而有野心的小夥子。如果我告訴你他的名字,你會嚇一跳的。雖然他出身於蘇格蘭古老的加洛韋家族,但他顯然不是雅利安人。 「這是嚴格保密的,你明白的。但是我的室友淨在夜晚說些夢話。我開始聽,把他斷斷續續的呢喃拼湊在一起。在他的喃喃自語中,我第一次聽到了馮·容茲所暗示的古代邪教;聽到了統治黑暗帝國的國王,那是一個更古老、更黑暗的帝國的復興,可以追溯到石器時代;還聽到了無名大洞里頭矗立著的黑暗之人——布朗·麥·莫恩的雕像,在偉大的國王還活著的時候,一位大師級的手藝人就把他的模樣雕刻了出來,每個崇拜布朗的人一生都要去朝拜一次。是的,那個邪教今天還活在布朗人民的後人中——一股無聲無息的、不為人知的水流,它在生命的大海洋中流淌著,等待著偉大的布朗雕像突然有了生命的呼吸和動作,從大洞中踏步而出,重建他們失去的帝國。」 「那麼這個帝國的人民是什麼人呢?」科特里克問。 「皮克特人,」塔維爾回答說,「毫無疑問,後來被稱為加洛韋野蠻皮克特人的主要是凱爾特人——混合了蓋爾人、塞姆人、土著居民,可能還有日耳曼人的元素。他們是沿用舊種族的名字,還是把自己的名字借給那個種族,這是一個有待決定的問題。但是當馮·容茲提到皮克特人時,他特指的是那些身材矮小、膚色黝黑、以大蒜為食的地中海血統的民族,他們把新石器時代文化帶入了英國。那個國家的第一批定居者,事實上,是他們創造了關於地球精靈和小妖精的傳說。」 「我不能同意最後一項說法,」康拉德說,「這些傳說賦予了人物畸形和非人的外表。皮克特人沒有任何東西能激起雅利安人的這種恐怖和反感。我相信地中海人之前是蒙古人種,發展規模很低,因此這些故事——」 「完全正確,」基洛萬插嘴說,「但我不認為他們先於皮克特人進入英國。我們發現巨魔和矮人的傳說遍佈整個大陸,我傾向於認為地中海人和雅利安人都從大陸帶來了這些故事。早期的蒙古人種,他們的外貌一定是極其野蠻的。」 「至少,」康拉德說,「這里有一個礦工在威爾斯山區發現的一根打火石的木槌,後來交給了我,一直沒有得到充分的解釋。很明顯,它不是普通的新石器時代製造的。你可以看到這與那個時代的大多數器具相比是多麼的小;幾乎就像一個孩子的玩具;但它卻出奇的重,毫無疑問,用它可以造成致命的一擊。我自己給它裝上了手把,你會驚訝地發現要把它雕刻成與頭部相對應的形狀和平衡是多麼困難。」 我們看著這個東西。它製作精良,打磨得很好,有點像我所見過的新石器時代的其他殘余,但正如康拉德所說,它卻奇怪地不同。它的體積小得讓人不安,除此之外,它不像個玩具。它和阿茲特克人的祭祀匕首一樣,暗示著陰險。康拉德以罕見的技巧塑造了橡木手把,在雕刻它與頭部相對應時,已經設法讓它的外觀和木槌本身一樣不自然。他甚至還模仿了原始時代的工藝,用生皮把頭固定在把手的裂縫里。 「哎呀!」塔維爾笨手笨腳地繞過一個假想的對手,差點打碎了一個昂貴的商朝花瓶。「這玩意的平衡點都偏離了中心,我必須重新調整我所有的平衡力學知識才能處理它。」 「讓我看看,」凱特里克接過那東西,笨拙地擺弄著,想找出正確操作它的秘訣。最後,他有點惱羞成怒地掄起棍子,朝著旁邊牆上的盾牌,給了它重重地一擊。我就站在他旁邊;我看見那根魔鬼似的木棒像一條活蛇似的在他手里扭來扭去,他的胳膊扭得都脫臼了;我聽到了一聲驚恐的警告——然後黑暗隨著木槌對我頭部的撞擊而來。 * * * * * 我慢慢地恢復了知覺。首先有一種遲鈍的感覺,失明,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不知道自己是什麼;然後是對生命和存在的模糊認識,一種堅硬的東西壓進了我的肋骨。隨著霧氣消散,我完全清醒過來。 我半躺在一些灌木叢下,腦袋劇烈地顫抖著。我的頭發也凝結成一團,沾滿了血,因為頭皮已經破裂。但是我的目光順著我的身體和四肢往下看,我全身赤裸,只找到一塊鹿皮纏腰布和一雙同樣材料的涼鞋,沒有發現其他的傷口。那壓得我肋骨很不舒服的是我的斧頭,我倒在上面。 這時,一種討厭的噪聲傳入我的耳朵,刺痛了我的清醒意識。那聲音隱隱約約像是語言,但不是人們所熟悉的那種。聽起來倒很像許多大蛇不斷發出的嘶嘶聲。 我盯著周圍。我躺在一片陰暗的大森林里。林間空地被遮擋住了,所以即使在白天也非常黑暗。是的——那片森林黑暗、寒冷、寂靜、巨大、可怕至極。我向林間空地望去。 我看到一片狼藉。那兒躺著五個人——至少曾經是五個人。這可怕的殘害景象使我的靈魂直感到惡心。而那些聚集在一起的——東西,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它們是人,即便我不想承認。他們又矮又壯,寬腦袋比他們骨瘦如柴的身體大得多。他們的頭發像蛇一樣又長又細,他們的臉又寬又方,鼻子扁平,眼睛可怕地斜著,嘴巴上有一道細細的口子,耳朵尖尖的。他們和我一樣穿著獸皮,但這些獸皮不過是粗製濫造的衣服。他們帶著小弓和燧石箭頭,燧石刀和棍棒。他們談話的聲音和他們本身一樣可怕,那是一種嘶嘶的、爬蟲般的聲音,使我充滿了恐懼和厭惡。 噢,我痛恨他們;我的腦子里燃燒著白熱的怒火。現在我想起來了。我們曾在打獵,我們六個劍族的青年,遠遠地游盪在我們族人普遍避之不及的陰森森林里。我們追累了,停下來休息;我被派來第一個放哨,因為在這樣的日子里,沒有哨兵,睡眠是不安全的。現在,羞愧和厭惡使我渾身顫抖。我睡著了——我背叛了我的夥伴。而現在,他們卻躺在地上,傷痕纍纍,血肉模糊——他們在睡夢中被那些從未敢與他們平起平坐的害蟲們殺死。我,阿利亞,背叛了他們對我的信任。 哎——我記得。我睡著了,在狩獵的夢中,火和火星在我的腦袋里爆炸,我陷入了一個沒有夢的更深的黑暗中。現在是懲罰。他們在密林中偷襲,將我打得毫無知覺,卻沒有停下來殘害我。他們以為我已經死了,就急忙去幹他們那可怕的行徑,現在,他們也許已經把我遺忘了一段時間。我坐在離眾人稍遠的地方,被擊中時,身子倒在了灌木叢的一半下面。但很快他們就會記起我。我將不能再狩獵,不能在狩獵、愛情、戰爭的舞蹈中起舞,不能再看到劍族的樹屋。 但我不想逃回我的族人身邊。我應該帶著我的惡名和恥辱的故事逃回去嗎?我應該聽著部族向我拋來的那些蔑視的話語嗎?我應該看著女孩們用手指輕蔑地指著那位睡了一覺並把夥伴出賣給了害蟲的刀子的年輕人嗎? 淚水刺痛了我的雙眼,仇恨慢慢地在我的胸膛和腦海中湧起。我將不會背負那把標志著戰士的劍。我將不會戰勝值得尊敬的敵人,光榮地死在皮科特人的箭下、族或河族的斧頭下。我將死在一群令人作嘔的暴民之手,皮克特人早已把他們像老鼠一樣趕進了森林的洞穴。 狂怒攫住了我,擦幹了我的淚水,取而代之的是一陣狂怒的火焰。如果這樣的爬行動物導致我的垮台,那我將使這次跌倒成為他們長久地記憶——如果這些動物有記憶的話。 我小心翼翼地挪動著,直到我的手握住了斧柄;然後我呼喚著伊爾-馬里寧¹⁰,如虎添翼般跳了起來。我如猛虎涌到敵人中間,搗碎扁平的頭顱,如同人搗碎蛇頭一般。我的受害者突然爆發出恐懼的狂叫,瞬間他們將我團團圍住,又砍又刺。一把刀劃破了我的胸膛,但我沒有理會。眼前紅霧飄盪,我的身體和四肢的行動與我戰鬥中的大腦完全一致。咆哮著,砍殺著,我是爬行動物中的老虎。頃刻間,他們讓開了路,逃走了,留下我站在身邊六七具矮小的屍體上。但我並不滿足。 我緊緊跟在最高的那個人的身後,他的頭也許會到我的肩膀上,似乎是他們的首領。他從一條跑道上逃了出來,像一隻怪異的蜥蜴一樣尖叫著,當我接近他的肩膀時,他像蛇一樣潛入灌木叢中。但我對他來說太迅速了,我把他拖了出來,以一種最血腥的方式把他宰了。 透過灌木叢,我看到了他努力要到達的那條小路——一條在樹叢中蜿蜒曲折的小路,幾乎窄得讓一個正常體型的人都無法穿越。我砍下了受害者猙獰的頭顱,左手提著它,右手拿著我的紅斧頭,沿著小道往上走。 現在,當我沿著小路快速地走著,每走一步都有鮮血從敵人的頸部飛濺到我的腳邊時,我想起了那些我所獵殺的人。唉——我們對他們是如此的不屑一顧,我們白天在他們出沒的森林里打獵。他們叫什麼名字,我們從來不知道;因為我們的部落沒有一個人學會了他們用來說話的那種可惡的嘶嘶聲;但我們稱他們為「夜之子」。他們的確是夜之子,因為他們潛伏在黑暗的森林深處,在地下的住所里,只有在他們的征服者睡覺的時候,他們才會冒險進入山林。他們就是在夜里幹出惡行的——用燧石尖箭快速地飛去殺死牲畜,或者是殺死一個游盪的人,搶奪一個從村子里走出來的孩子。 但我們給他們起名字還不止於此;事實上,他們是生活在黑夜和黑暗之中的人,是遠古時代恐怖的暗影。因為這些生物非常古老,他們代表著一個過時的時代。他們曾經占領、占有過這片土地,他們被黑暗、兇猛的小皮克特人驅趕得躲藏起來,默默無聞,我們現在與後者爭奪,但他們和我們一樣野蠻地憎恨和厭惡那些生物。 皮克特人與我們的總體外貌不同,他們身材較矮,頭發、眼睛和皮膚都是黑色的,而我們則高大威猛,黃頭發、淺眼睛。但他們就像是一個模子里鑄造出來的。那些夜之子對我們來說似乎不是人類,他們畸形的侏儒身體,黃色的皮膚和猙獰的面孔。唉——他們是爬行動物——害蟲。 當我想到我要用斧子砍死這些害蟲的時候,我的腦子里簡直要氣炸了。呸!殺蛇或被蛇咬死都不是什麼光榮之事。所有這些憤怒和強烈的失望都指向了我憎恨的對象,隨著古老的紅霧在我面前飄動,我向我所認識的諸神發誓,要在我死前製造一場紅色浩劫,在倖存者的腦海中留下可怕的記憶。 我的人民不會尊敬我,他們如此蔑視夜之子。但那些我活著留下的夜之子會想起我而不寒而慄。於是我發了誓,野蠻地抓著我的銅斧頭,那把銅斧頭插在橡木斧柄的裂口上,用生皮牢牢地固定 這時,我聽見前面有一種嘶嘶的、令人發指的低語聲,一股難聞的惡臭透過樹林向我襲來,是人類的,但又不像人類。又過了一會兒,我從深深的陰影中出來,來到廣闊的開闊地。我以前從未見過村里的夜之子。那里有一簇簇的土質的圓屋頂,低矮的門洞陷在地下;骯髒的住所,一半在地上,一半在地下。我從老戰士的談話中得知,這些住所是由地下走廊連接起來的,所以整個村莊就像一個螞蟻窩,或者是一個蛇洞系統。我在想,其他的隧道是不是從地下延伸出來,在離村莊很遠的地方出現。 在圓頂前面聚集著一大群生物,它們在以極快的速度發出嘶嘶聲和嘰嘰喳喳的聲音。 我加快了腳步,當我從掩體里沖出來時,就像賽跑一樣飛快地跑了起來。烏合之眾一陣狂亂的喧嘩,他們看到了高大的、渾身是血的、眼神凌厲的復仇者從林子里跳出來,我狠狠地喊了一聲,把滴著血的頭顱甩在他們中間,像一隻受傷的老虎一樣扎進了他們的包圍圈。 噢,他們現在已經無路可逃了! 他們可能已經進入了他們的地道,但我會跟隨,甚至直到地獄的內髒。他們明白必須殺了我,他們包圍了我,有一百個人,來做這件事。 在我的腦子里,再也沒有像對付那值得我尊敬的敵人時那樣輝煌的火焰了。但是我的血液里流淌著我種族的瘋狂,鼻孔里彌漫著血腥和毀滅的氣息。 我不知道我殺了多少。我只知道他們在我身邊蜂擁而至,扭動著,劈砍著,就像蛇圍著狼一樣,我不停地砍,直砍到斧頭的刃彎了,斧頭變成了一根棍棒;我打碎了頭骨,劈開了腦袋,碎了骨頭,灑了血和腦在獻給劍族之神伊爾-馬里寧的紅色祭品中。 我的眼睛被一刀劃得睜不開,傷口已經有五十多處,血流不止。我感到一把燧石刀深深地扎進了我的腹股溝,與此同時,一根棍棒使我的頭皮綻開。我跪了下去,但又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在濃重的紅霧中,我看到了一圈斜眼丑惡的面孔。我猛然發力,如垂死的猛虎出擊,面孔在紅色的廢墟中破碎。 就在我結束了攻擊的空檔,猛烈的一擊使我失去了平衡,一隻利爪攥住了我的喉嚨,一把燧石刀刺進了我的肋骨,毒辣地扭動著。在一陣暴雨般的打擊下,我又跌倒了,但拿刀的人在我下面,我用左手找到了他,在他還沒來得及掙脫之前就扭斷了他的脖子。 生命在迅速地消逝;從夜之子們的嘶嘶聲和嚎叫聲中,我聽到了伊爾-馬里寧的聲音。然而,在一陣棍棒和長矛的旋風中,我再一次頑強地站了起來。我再也看不見我的敵人,即使是在紅霧中。但我能感覺到它們的攻擊,知道它們在我周圍涌動。我雙腳繃緊,雙手緊緊抓住滑溜的斧子柄,又一次呼喚著伊爾-馬里寧,舉起斧子,最後狠狠向前猛劈。我一定是站著死去了,因為根本沒有摔倒的感覺;就像我知道的那樣,在最後的野性的刺激下,殺人,就在我感覺到頭骨在我的斧頭下破碎的時候,黑暗隨著遺忘而來。 * * * * * 我突然清醒過來。我半斜靠在一把大扶手椅上,康拉德往我身上倒水。我的頭很痛,臉上流著半乾的血。基洛萬、塔韋爾和克里曼茨在周圍徘徊,焦急萬分,而凱特里克就站在我的面前,還拿著木槌,他的臉表現出很有禮貌且不安的神情,但他的眼睛並沒有表現出來。而在看到那雙被詛咒的眼睛時,我心中湧起了一股紅色的瘋狂。 「好了,」康拉德說,「我告訴過你,他一會兒就會好起來的;只是一個小小的開口罷了。他承受過比這更重的傷。現在一切都沒事了,對吧,歐唐納?」 聽了這話,我把他們推開,發出一聲低沉、充滿仇恨的咆哮,向凱特里克撲去。他猝不及防,沒有機會為自己辯解。我的手緊緊地掐住他的喉嚨,我們一起癱倒在一張長椅的遺骸上。其他的人驚叫起來,驚慌失措,想把我們分開——或者更確切地說,想把我和我的受害者分開,因為凱特里克的斜眼已經快從眼窩里蹦出來了。 「看在上帝的份上,歐唐納,」康拉德喊道,想拉開我的手,「你這是怎麼了?凱特里克不是故意打你的——放開,你這個白痴!」 一股強烈的憤怒幾乎沖昏了我的頭腦,這些人是我的朋友,是我自己部落的人,他們最終成功地把我勒住的手指從凱特里克的喉嚨上扯下來時,我瘋狂咒罵他們與他們的盲目。他坐起身來,哽嚥著探索著我手指留下的藍色印記,而我則怒罵著,險些挫敗了那四個抱住我的人的努力。 「你們這群蠢貨!」我尖聲怒吼著,「放開我!讓我履行作為部落成員的職責!你們這群無知盲目的蠢貨!我才不在乎他給我的那微不足道的一擊——在過去的歲月里,他和他的人給我的那一擊都比這更加強烈。你們這些蠢貨,他身上有我們幾個世紀前消滅的爬蟲類動物的印記!我必須碾碎他,把他趕出去,把他該死的污染從干淨的地球上清除出去!」 於是我狂怒起來,掙紮著,康拉德從他的肩膀上倒吸著氣對著凱特里克說:「出去,快!他已經瘋了!精神錯亂了!離他遠點。」 現在我遙望遠方古老的丘陵和茂密的森林,沉思著。不知怎的,那把古老的受詛咒的木槌的一擊把我擊回到了另一個時代,另一種生命。當我還是阿利亞的時候,我沒有任何其它生命的認知。這不是夢;是現實中的一個片段,我,約翰·歐唐納,曾經在那里生活過,也死過,而我又被偶然的一擊打回了現實中,穿過時空的空隙。時光和時間只是齒輪,不相匹配,彼此忘我地磨合。偶爾——噢,非常罕見!——齒輪契合;情節的碎片瞬間拼湊在一起,讓人們在我們稱之為現實的日常盲目性的面紗後面隱約瞥見一些東西。 我是約翰·歐唐納,我曾是阿利亞,我夢想著戰爭的榮耀,狩獵的榮耀,宴會的榮耀,在逝去的歲月里,在一堆紅色的受害者身上死去。但在什麼年代,在什麼地方? 這是我能回答的最後一個問題。山川與溪流已改變了它們的輪廓;風景已不同往昔;但這都不重要。我現在看著它們,記得它們,不僅是用約翰·歐唐納的眼睛,還有阿利亞的眼睛。它們幾乎沒有變化。除了森林的范圍縮小了,很多地方也完全消失了。但阿利亞就生活在這里,在這里戰鬥過,在這里愛過,就死在那邊的森林里。基洛萬錯了。矮小、兇猛、黑暗的皮克特人並不是島上的第一批住民。在他們前面還有人——是的,夜之子。傳說——為什麼,當我們來到現在的不列顛島時,夜之子們對我們並不陌生。我們以前見過他們,很久以前。我們已經有了關於他們的神話。但我們在英國發現了它們。皮克特人也沒有完全消滅他們。 許多人認為,皮克特人也沒有比我們早幾個世紀。在從東方來的漫長漂流中,我們把他們趕在我們前面。我,阿利亞,知道那些在那場百年跋涉中行進的老人;他們在黃發女人的懷抱中,走過了無數英里的森林和平原,他們作為年輕人走在侵略者的前鋒。 至於年齡——我不能說。但我,阿利亞,肯定是雅利安人,我的族人也是雅利安人——他們是散佈在世界各地的黃頭發藍眼睛部落的數千個未知和未被記錄的漂流群中的一員。我,阿利亞,和那些劫掠羅馬的人有著同樣的血統和外貌,但我的血統要古老得多。至於說的語言,在約翰·歐唐納清醒的頭腦中沒有留下任何回響,但我知道阿利亞的語言之於古凱爾特語就像古凱爾特語之於現代蓋爾語一樣。 伊爾-馬里寧!我追想我所呼喚的神,那古老的金屬之神——那時金屬唯有青銅。因為伊爾-馬里寧是雅利安人的一個基神,許多神都是從他那里衍生起來的;他是鐵器時代的維蘭德和伏爾甘¹¹。但對阿利亞來說,他就是伊爾-馬里寧。 而阿利亞——他是眾多部落和漂流者中的一員。並不是只有劍族來到或居住在英國。河族在我們之前,狼族在我們之後。但他們和我們一樣是雅利安人,眼睛明亮,高個子,金發碧眼。我們和他們戰鬥,因為雅利安人的各種流落總是互相戰鬥,就像亞該亞人和多里安人戰鬥,就像凱爾特人和日耳曼人互相殘殺;是啊,就像希臘人和波斯人一樣,他們曾經是同一個民族,在漫長的長途跋涉中分裂成兩個不同的分支,幾個世紀後相遇用鮮血淹沒了希臘和小亞細亞。 現在是明白了,本作為阿利亞的我是不知道這些的。我,阿利亞,對我的種族在世界上的這些瑣事一無所知。我只知道我的族人是征服者,一個世紀以前我的祖先居住在遙遠的東部大平原,平原上到處都是像我一樣兇猛、黃頭發、淺色眼睛的人;我的祖先是隨潮水向西漂流而來;在那場漂流中,當我的部落遇到其他種族的部落時,他們踐踏和毀滅他們,當他們遇到其他黃頭發、淺色眼睛的人時,他們就按照古老的、不合邏輯的雅利安人的習慣,野蠻而無情地戰鬥。這些是阿利亞知道的,而我,約翰·歐唐納,比我,阿利亞,知道的多得多,也少得多,把這些不同的自我的知識結合起來,得出了會讓許多著名的科學家和歷史學家震驚的結論。 然而,這一事實是眾所周知的:雅利安人在久坐和和平的生活中迅速惡化。他們的生存方式以遊牧為主;當他們定居下來以農業為生時,他們就為自己的衰敗鋪平了道路;當他們把自己關在城牆里時,他們就註定了自己的末日。為什麼,我,阿利亞,記得那些老人的故事——在漫長的漂流中,劍族之子發現了幾個世紀前漂流到西方的白皮膚黃頭發的人的村莊,他們放棄了漂泊的生活,居住在黑暗的、吃大蒜的人們中間,從土地中獲取食物。老人們說他們是多麼軟弱無力,在劍族的青銅刀面前多麼容易倒下。 看——雅利安人之子的全部歷史不都是這樣寫的嗎?看——波斯人多麼迅速地跟隨米德人;希臘、波斯;羅馬、希臘;以及德國、羅馬。是啊,當日耳曼部落在一個世紀左右的和平與懶惰中變得軟弱無力時,北歐人就跟隨著他們,掠奪他們在南方的戰利品。 但讓我來談談凱特里克。哈——一提到他的名字,我脖子後面的短毛就豎了起來。這是一種類型的返祖現象——但不是近代某些干淨的中國人或蒙古人的類型。丹麥人把他的祖先趕到威爾斯的山區;在那里,是在哪個中世紀,以何種骯髒的方式,那些受詛咒的原住民的污跡,侵入了凱爾特血統中干淨的撒克遜血統,並在那里沉睡了這麼久?和皮克特人一樣,凱爾特威爾斯人從未與這些夜之子交配。但一定有一些倖存者——潛伏在這些陰森的山丘上的害蟲,它們比他們的時代和年齡還要長久。在阿利亞的時代,他們根本不是人類。一千年的退化對這個品種一定造成了什麼影響? 是什麼妖魔在某個被遺忘的夜晚偷偷溜進了凱特里克城堡,還是從暮色中崛起,抓住了某個在山中游盪的女人? 人們對這樣的畫面望而生畏。但有一點我是知道的:凱特里克家族進入威爾斯的時候,一定有那些骯髒的爬行動物時代的倖存者。它們也許還在那徘徊。但這個換生靈,這個黑暗的棄兒,這個有著凱特里克高貴名字的恐怖之人,他身上有蛇的印記,除非他被毀滅,否則我不會停息。現在我瞭解了他的真面目,他污染了干淨的空氣,把蛇身上的黏液留在了綠色的地球上。他口齒不清、嘶嘶作響的聲音讓我毛骨悚然,他斜眼的樣子讓我瘋狂。 因為我乃屬皇族,這樣的他,是對我持續的侮辱和威脅,就同在腳底下的蛇一般。我的民族是一個高貴的民族,盡管現在它由於不斷地與被征服的民族混在一起而日漸墮落。異族的血把我的頭發與皮膚染黑,但我依然擁有高貴的身材和皇族雅利安人的藍眼睛。 正如我的祖先——我,阿利亞,摧毀了那些在我們腳底下蠕動的渣滓,我,約翰·歐唐納,也要消滅這個爬蟲,這個怪物,這個長時間沉睡在干淨的撒克遜血脈里的蛇毒怪物,這個殘留下來的用來嘲笑雅利安子孫的蛇毒怪物。他們說我受到的打擊影響了我的心智;我知道,但我明白了一切。我的宿敵經常獨自在荒原上行走,他是被祖先的召喚所吸引的,雖然他自己並不知道。我一定會在其中一次孤獨的行走中遇到他,一見到他,我就會用雙手扭斷他那骯髒的脖子,就像我,阿利亞,在很久很久以前扭斷那些骯髒的夜行生物的脖子一樣。 如果他們願意,他們可以抓住我,用繩子把我的脖子絞斷。我的朋友們瞎了眼,可我沒有。在古老的雅利安神的注視下,我將恪守對我部落的信仰。 THE END [1:Boccaccio,全名為喬萬尼·薄伽丘(Giovanni Boccaccio),義大利文藝復興的代表之一,人文主義作家,詩人。] [2:Missale Romanum,一本禮拜書,包含了天主教會羅馬儀式中彌撒慶祝活動的文本和標語。] [3:Flinders Petrie,全名為威廉·馬修·弗林德斯·皮特里爵士(Sir William Matthew Flinders Petrie),英國埃及學家,在考古學和文物保存方面首創了成體系的方法。] [4:Horrid Mysteries,是格羅斯侯爵寫的一部恐怖小說,《神秘怪談:格羅斯侯爵的德語故事》是彼得·威爾將之翻譯成英語時給出的標題,原名為《天才,摘自卡*·馮·格**侯爵的文件(Der Genius,...
從克蘇魯神話《穿越銀匙之門》到西亞升天密儀

從克蘇魯神話《穿越銀匙之門》到西亞升天密儀

受友人Homunculus(瓶中小人) 委託代發此文。 這不是什麼神秘學,也不是什麼魔法巫術。它只是西亞閃米特神秘主義思想的表達,它的載體是亞伯拉罕一神論體系。 不要試著理解。去感受它。這是領悟密儀的最好方式。 Prologue 《穿越銀匙之門》是洛夫克拉夫特最著名的一部作品。這部作品經常被提及,與《瘋狂山脈》,《深夜呢喃》等並列,是洛夫克拉夫特怪誕小說系列代表作之一。但,相比其他幾部作品,尤其是與被愛好者用作整個體系名稱來源的《克蘇魯的呼喚》相比,《穿越銀匙之門》並沒有得到等同的重視,至少在筆者所觀察到的廣大愛好者中,這部作品的受歡迎程度遠在《印斯茅斯的陰影》以及《瘋狂山脈》之後。 這可能和該篇小說是他與好友兩人合作有關(盡管好友寫作的部分並不多,實際上整個故事幾乎可以看作是洛夫克拉夫特自己完成的,這也是他同好友共同創作時的習慣,他總是會寫出遠遠多出其他友人所寫篇幅的內容),且故事內容比起之前幾部作品,更不易引起讀者由想像力引發的興奮。 但,依筆者愚見,這一篇小說反而相比其他作品更應被洛夫克拉夫特怪誕小說集的愛好者仔細研讀。這篇小說雖然因其措辭而顯得晦澀,但其內容的豐富程度與思想深度是其他名篇完全不能比擬的。尤其是穿越大門的旅途這部分的描寫,非常完美的展現出洛夫克拉夫特本人在伊斯蘭哲學以及西亞神秘主義這方面的深厚功底。而恰恰是因為他對此細致入微的理解,才能將這段穿越諸界之門的旅途描寫的如此出神入化——而內容深奧的一個顯著副作用就是內容變得晦澀。 這似乎同洛夫克拉夫特作品一貫以來的主旨大異其趣,或者應該說,這與眾多慕名而來的愛好者長期以來通過其他創作者的幻想小說與電影遊戲接觸到的二手信息所表達的不太一樣。敵視人的奇異生物對人卻表現出友好,而這種自我認識崩塌,真理與虛幻交織的內在世界的描寫,又與印斯茅斯的魚人或夢境世界差距太大。盡管這並非不能接受,一個超越善惡的神無需特別對人好對人惡,但這終究是期望落空——畢竟,許多愛好者更想看到人是如何被心智扭曲的怪物玩弄到發瘋或慘死。 但正因此,筆者要在此狂妄的宣言,正如擅長寫浪漫小說的傑茨菲拉德最重要的作品《了不起的蓋茨比》不被其主要受眾熱烈追捧一樣,《穿越銀匙之門》也將作為洛夫克拉夫特最傑出的作品之一被銘記,而這篇作品不會被廣大愛好者推崇。它超越了該作者其他通俗小說常見的怪誕虛妄意象的堆砌,轉而以伊斯蘭神秘主義思想作為突破路徑沉思有關認知與存在的一切(這點並沒有被明確提及,但對於瞭解這方面的人能夠很容易找到作品中思想架構的對應),並借用外在的意向對內在的認知與心靈活動做出了傑出的描寫,即使他本人對於這些思想持否定觀點——而此前這種描寫大多隻見於各種不被廣泛接受的神秘主義文本。 這其中最可貴的是,即使對於今天絕大多數人而言,阿拉伯伊斯蘭世界深邃奇異的文化思想都屬於小眾知識,或是處於絕對的知識荒漠之中,而在那個資訊尚不發達的時代,一個通俗小說的作者能靈活自由的使用,實在令人驚愕,這恰如蘇菲賢者伊本阿拉比的比喻,探索者穿過沙漠從廢墟中帶出珍寶,通過磨洗淬煉令其異彩流露。 盡管洛夫克拉夫特本人並沒有在這一過程中摘去其種族主義的眼鏡,並將這些思想用作其筆下純娛樂性質的扭曲鬧劇的潤色劑,但其對該思想的領悟,把握與較高的接受度毫無遮掩的展示出他於這一冷僻領域開放而嚴肅的研究態度。因此,即使如筆者本人這樣對洛夫克拉夫特怪誕小說系列及其衍生創作深感不適的人,也對洛夫克拉夫特本人持有尊敬之情。 《Through the Gates of Silver Key》 《穿越銀匙之門》講述了一個名為倫道夫卡特的新英格蘭男子如何通過銀鑰匙穿過上界大門抵達最終存在者面前,並通過最終存在者的幫助從而實現一個令他自己追悔莫及的願望的故事。由於但凡閱讀到此處的讀者應該都閱讀過這篇故事,因此這里不對整個故事進行復述,而只專注於比較穿越大門這段描寫。為方便,接下來選用的《穿越銀匙之門》的譯文皆來自網上最流行的竹子的翻譯。 在穿越大門這段描寫中,洛夫克拉夫特描繪了一個多層級的宇宙,這宇宙之間是相互關聯的。這里所謂的宇宙並不是指獨立的世界或所謂平行宇宙這樣的時空集合體,或者說,中文中的宇宙不足以表達這個理念,它更貼近於希臘文中的Cosmos,一個萬象歸於其秩序的完整而宏大的體系。在這里洛夫克拉夫特對整個攀升至終極之門的旅途進行了景象與意識交織的復雜描寫,分別對應了旅行者自身體驗到的以景象形式展現的外在感知與以自我認知展現的內在感知。因為這個緣故,這部分描寫對於鮮少接觸此類理念的人而言顯得較為晦澀。 穿越之旅首先是從倫道夫卡特進行儀式開始的。「他拿出了鑰匙,做出必要的轉動,並說出了正確的咒語。稍後不久,他才意識到這樁儀式竟生效得如此之快。」隨後,倫道夫卡特經歷了意識上的轉換,對此的描寫變成了意識流。「在逐漸暗淡的暮光中,他聽到了來自過去的聲音:老貝利加·科里,他的祖叔父雇傭的僕人,的聲音。老貝利加不是在三十年前就已經死了麼?什麼時候的三十年前?這是什麼時候?他究竟在哪?」 在這里,時間的界限變得模糊,卡特對於時間的認識出現混淆,或者說時間的限制本身開始失效。他作為倫道夫卡特,同時是兩個不同時代的人物,一個是年幼的孩子,一個是拿著鑰匙的成年人。如果將這兩個形象同時放在一個認知視角下進行觀察,會很自然的認作是不同的個體,但他們顯然都是一個人,並都維系在倫道夫卡特這個身份(這個名稱)之下。從這里開始,洛夫克拉夫特展現出其世界秩序的端倪。 接下來,這兩個人物進行了進一步的合並,他開始試圖穿越屏障。「他只知道他希望能穿越屏障,進入夢境中的那個自由自在的國度,以及所有維度都消融在絕對存在里的深淵……它充滿了那些絕不會發生在清醒世界里的悖謬、矛盾與反常——但是這些悖謬、矛盾與反常卻經常充斥在我們那些更加奇異的夢境里。」 這里,倫道夫卡特的夢境不再是自啟蒙運動以後被理解為單純腦中幻覺的那種夢,而是一種不同於現實世界而獨立存在的國度,它同時指向絕對存在的深淵,那里是悖謬和矛盾發生的場所。接著又是大量的意識流描寫:「這里只留下一系列不斷變化的觀感——與其說是眼睛所看見了,倒不如說是大腦感覺到了這種變化;在這種不斷變化的觀感中,倫道夫·卡特這個存在體驗到的感知,或者說所有進入腦海的一切,一直都在腦海里盤桓,然而,卻完全無法明確意識到他是通過何種渠道獲得這些感覺的。」 洛夫克拉夫特隨後將倫道夫卡特放置在守門人面前,這個難以想像的形體對倫道夫卡特用意念說話。「因為這個東西開始對他說話了——即便它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更沒有使用任何語言,但它的話語卻回響在卡特的腦海里。」古老的眾神和倫道夫卡特相互致意,得知它們從太古就在等待他的到來。在這個階段,此前的景象以及時間感知都變得混亂而虛無,他來到了時間與空間乃至於想像之外的領域,是以上領域的元領域。 在指引下,倫道夫卡特進入了最終之門。這里出現了一段非常重要的描寫:「「真實之人超越了善惡,」那個吟誦的聲音並不是一個聲音。「真實之人來到了萬物歸一者前。真理之人瞭解到幻覺即是唯一的真實,瞭解到物質即是欺騙。」這句話的含義隨後將被揭露。在打開這道大門的時候,洛夫克拉夫特進行了另一端特別描寫:「他意識到自己正在使用銀鑰匙——按著一種先天習得、出於本能的儀式。這一儀式非常接近他打開內層大門的過程……在盲目的決心與本能雙重的指引下,他飄向前去——穿越了終極之門。」 終極之門後發生的事情有許多值得注意的地方,這里無法一一予以詳細描述,因此單獨列出最具有代表性的文字:「他感覺到了一種更加強烈的恐懼,甚至要遠遠比任何形狀所能帶給他的恐懼更加強烈——那是一種他避無可避的恐懼,因為它本身就與他自己有關……那至少沒有擾亂他的統一性。他依舊是倫道夫•卡特,依舊是翻滾的維度漩渦中的一個確定的點。但到了這個時候,穿越終極之門後,他立即意識到一種強烈的驚駭——他不再是一個人,他是許多人。」 對於理解這段,洛夫克拉夫特進行了闡釋性的描寫,也是本篇的幾個關鍵點之一:「他開始隱約瞭解1883年那個住在阿卡姆鎮農舍里,名叫倫道夫·卡特的小男孩;以及那個在第一道門之後,坐在類六邊形台座上的模糊身影;他這個現在置身在無垠深淵、直面這位存在的卡特;還有其他所有他想像或感知到的卡特是如何在同時存在的了……如此等等,一直上溯到那令人暈眩而又無法觸及的上位,那作為一切事物原型的無限……那些我們稱之為物質和真實的東西不過是一些投影與幻覺,那些我們稱之為投影和幻覺的東西才是真正的物質與真實……時間其實是靜止的,沒有開始也沒有結束。那種由於時間流動而導致事物發生變化的感覺不過是一種錯覺而已。 事實上,時間本身就是一種錯覺。只有那些置身在有限維度中、視野狹小的存在才會認為有像是過去、現在和未來之類的東西。人類產生時間的觀念僅僅是由於那些他們稱之為變化的過程,然而,這些變化本身就是種錯覺。」 Sufi et Lovecraft 到這里,假如有對於伊斯蘭哲學,或者說蘇菲主義神學有所瞭解的讀者,應該已經發現了這與蘇菲主義論斷的共同點。實際上,洛夫克拉夫特這里幾乎就是在以蘇菲主義思想進行論斷,前文大量關於這一論述的鋪陳也都指向這個結果。與其用蘇菲文本對其世界觀進行描述,不如洛夫克拉夫特自己的解釋更為清楚:「那些永恆的原型都是終極深淵里的居民。那個深淵沒有固定的形狀,也無法描述,只有極少數低維世界里的夢想家才能猜測它的模樣。而在這些原型中最重要的一個正是這位正向他解釋這一切的存在……事實上它也正是卡特自己的原型。卡特以及他的先祖那對於那些被視為禁忌的宇宙秘密所表現出的那種怯懦的渴求正是這個終極原型一步步誘導的自然結果。每一個世界里的任何一個偉大的巫師、任何一個偉大的思想家、任何一個偉大的藝術家,全都是它的一部分。」 蘇菲世界觀中,這個現實的物質世界只是原型的投影——這一思想可以追溯到柏拉圖。要以範例說明這一點並不困難:當蘋果下落砸在牛頓頭上時,支配這個蘋果下落的法則與伽利略在斜塔上丟下鐵球時所呈現的是同樣的法則,而正是這同樣的法則使得蘋果和鐵球下落,但它卻出現在兩個完全不同時空的事件之中,它是作為一個更根本的原理滲入到我們以各種事件進行區分描述的現象世界中的,它是一而我們所見之表象乃是多,但本質終究是一。 以上來自小說的這段論述可以說闡述了蘇菲思想中的觀念,這觀念和現代人習以為常的想法有別。我們所知的世界是由更基本的原型構成的,我們只是從這些原型分享了特性從而存在。因為我們是從原型獲得的這些特性,我們本質上是虛幻的,因為我們處於生滅之中,我們並不是最終的真實。 同樣,這些原型也來自一個更上層更抽象的原型,直到一個不可理喻的最終存在者,這個最終存在者就是一切的原型。這種原型滲透萬物,一切都是它的光輝在不同角度的展現,萬有不過是真實存在的夢幻泡影,而其本身超乎萬有之外。這一思想在小說中以如下的話陳述出來:「真實之人超越了善惡,真實之人來到了萬物歸一者前。真理之人瞭解到幻覺即是唯一的真實,瞭解到物質即是欺騙。」這句話與蘇菲思想中對於清真言的解讀完全一致。智者通過理智認識到世界的虛幻,從而試圖回溯其根源。藝術家以心靈直覺感知到萬物內在的力量,因此通過藝術表達出來。密學者通過秘密啟示獲得對於隱藏真知的把握從而接近終極的真理。 這種對於根本的渴望來自於人的先天本能,因此這些追溯行為也來自這種渴望帶來的先天知識而非後天習得,它正如血脈一樣與人緊密相連,甚至比人頸部的血管離人更近。 這種最終真實與我們所知的一切的多有所不同,它雖是一,但它是無法被定性的,它的不可認識隔絕了我們熟知的一切——善惡,美醜,智愚——這些詞匯在這虛空深淵面前化為虛無。它根本上超越一切,無可度量,即使是不可度量這樣的語言形容也不過是冗餘的廢話,只是為了說而說,不得不說而發出的在語言上矛盾無意義的聲音。在它面前,任何形式的感知都是錯謬,即使是時間。過去,現在,未來,前後左右,只是此世之人的感知,在原型那里不存在這樣的區分,正如萬有引力法則並不會因為是在月球上而不同於馬里亞納海溝。因此,這些在現實中看來矛盾的事物,在更高更深的層次反而變成正常。因此在面對這絕對的真實深淵時,人渺小的理智必會崩潰。 這里不得不提到想像或者說夢境在洛夫克拉夫特中扮演的角色。夢境在洛夫克拉夫特中直接對等於蘇菲的想像世界。蘇菲理念中想像世界並非啟蒙運動後認為的無意義且束縛在個人內的幻覺。想像世界存在積極意義,因為想像可以是理念的預實現,是潛在的現實,它介於原型的理念與實現的現實之間。要理解這點非常容易:一個小球會受到重力影響從坡上滾動下來,但此刻它還在坡頂沒有滾動,而我們可以通過想像預想到它會受到重力滾動下來。 想像同時比現實更加廣闊,因為想像可以容納現實所不能容的可能性,只要回憶一下缺乏邏輯的夢境(或是達利的畫作)就立刻能明白這一點。同時想像也允許學者對難以觀測的現實進行描繪,物理理論在得到經驗觀測佐證之前就是由學者的想像力支撐著運行的,例如伽利略的鐵球實驗完全出自想像與推理,他得出理論之前未曾做過該實驗。想像正是所有理念的支撐,是介於理念和現實間的橋梁,因為所有由語言構造的,其歸根結底是以想像為支撐進行的,而其指向則是其負載的各式理念,語言的思維歸根結底在進行的是想像的工作。 如若從這里再進一步解釋,就要涉及到蘇菲的四世界說,那會令事情變得復雜化,但是顯然洛夫克拉夫特對這一理念是有所把握的。四世界理念今人瞭解最多的是卡巴拉,但可以看到四世界無法從卡巴拉理論里面推導出來,因為四世界本身就是卡巴拉抄襲蘇菲的。四世界可以粗淺的視作是各個不同層級的世界,例如理念和現象世界就是不同的世界,但各個世界如同一層層薄紗堆疊在一起,形成了作為觀察者的人所知的現象。這所謂的薄紗,就構成了洛夫克拉夫特在小說中所指涉的帷幕,這些帷幕是分隔不同世界的屏障,只有通過越過帷幕才能一層層穿越回最終真實。 在蘇菲中有這一非常著名的言辭:「最終的真實隱藏在七萬重光與暗交織的帷幕之後,假若這些帷幕不存在,那麼無論在何處,人都會因為直面真實而焚至虛無。」這里也從側面指出薄紗或者說帷幕的作用。因為不同層疊的世界,倫道夫卡特進入高層世界以後需要再次坐在寶座上進入更上級的世界,在那里他將從更高的角度更透徹的看見下界發生的事情,或者說各種不同的心靈。也因此,在蘇菲神秘經驗中,進入東方之城的精神旅行者會看見聚集一起進行紀念的僧侶,並與他們一同進入紀念以上升/下降至下一個更高深的世界。 最終需要闡釋的是倫道夫卡特作為被引導者見證真實這件事。人被造而目的為認識真理進入不朽,這種神秘宇宙目的論是亞伯拉罕一神論的一大核心。但是在蘇菲思想中這有些不太一樣。這里最合適作為舉例的是伊本阿拉比提出的第三法,這一第三法是完全不同於其他廣為人知的成為真人或回歸大道這類成為不朽的法門。在伊本阿拉比於《麥加的啟示(al Futuhat al Makiya)》的描述中,神是絕對存在,語言思維不可抵達,深淵與黑暗,相對的是從無向有的創造,可認知的萬物作為其結果。而在這創造之間存在一個第三者,神藉此映照萬物原型之一切可能,神凝視之若凝視明鏡,為神意識所關照者是神自身。但由於可認識與不可認識者並非無法區分之深空,是故此原型映照並非為神亦非未遂的造物,此即有別於神之絕對者,矛盾之獨一,也就是人。由於觀照與凝視者皆關乎神自身,所以通過人的眼,神凝視其自身。這正與此處倫道夫卡特以及深淵上位者的關系對應,同時坐在寶座上的倫道夫卡特感知到的不同時空中諸多不同的自己也與之對應。 至於此,以蘇菲對於此次穿越思想結構的類比已完成,其餘則是旅程景象,不過那是另一個需要解決的大問題。不過,可能會有對此論述的質疑,認為洛夫克拉夫特沒有理由使用來自伊斯蘭文化的內容。 根據卡達喬治亞大學的教員伊安阿蒙德(Ian Almond)的論文所引用的洛夫克拉夫特的生平以及本人的信件顯示,他少時便對中東一帶的神秘文明充滿興趣,心中充滿了嚮往。對他而言那是一個矛盾的世界,野蠻而智慧:有著古老的文明,崇拜邪神,保留著野蠻的風俗,卻對真理有無與倫比的參悟,尤其在抽象的數學與藝術上有極高的造詣,甚至令大詩人拜倫也為其折服。可以說這種印象應是來自東方學者筆下扭曲的記載,但顯然,從洛夫克拉夫特鍾愛在自己作品中加入北非中東的因素,包括穿越銀匙之門中會議室環境描寫里涉及的大量中東因素的想像,就不難接受這個事實。 巧合的是,在倫道夫卡特穿過最後的門前往其他世界的時候,「期間,他曾在某個瞬間瞥見有一個東西正獨自坐在一張模糊的、比起其他基座來更像是六邊形的王座上」,這六邊形王座上的主宰在蘇菲神秘主義中與最終之神相應,按照蘇菲論述,神座(『Arsh)正是一個令人驚嘆的六邊形形狀(一個神聖幾何圖形),盡管其真實情況並不是具象而是抽象意義上的。 Maasse Merkava 解決了世界構造問題以後,要理解這種穿越途徑以及其中景象就方便一些了。洛夫克拉夫特對於穿越諸世界的描寫無疑參考了西亞神秘主義者的精神旅途,尤其是亞伯拉罕一神論體系下的旅程。這是一種曾經在西亞盛行並隨著遷徙而傳播的秘密儀式,在該區域不同宗教中以不同方式展現出來。 雖然不能確定其起源,但是至少在公元前四世紀的時候,敘利亞與巴比倫地區就已經出現了這類儀式或者傳統。這種神秘主義傳統中一個為今人所熟知的分支就是諾斯替,不過是相對無名的後期諾斯替——諾斯替在當今的著名和成功要歸功於榮格與加繆等人的發掘,但他們較少關注後期實踐性諾斯替,因此在缺乏名人效應的加持下,這部分諾斯替較其他更顯得默默無名。在後期諾斯替文本忠信的智慧與幽之書中有大量關於上升的描寫以及超自然事物的經驗與克制方法,這同此前以神話敘述為主體的諾斯替文本不大一樣,不過該派系最終並沒有保存下來,洛夫克拉夫特在寫作本篇時可能較少參考這個方面。 相對的,他可能大量參考了蘇菲主義的傳授,這使得范圍狹窄了許多。蘇菲主義在這方面的著作汗牛充棟,內容非常抽象,且是此類神秘主義的集大成者,其中包括以景象為主的升天儀式以及以感知為主的升天儀式描寫。為了方便理解,接下來會分別以猶太承輿奧秘和波斯七光奧秘作為景象與感知兩種升天儀式的代表進行闡釋。不過務必注意的是,現實中兩種不同經驗往往是交織一起的,如同洛夫克拉夫特在小說里面描繪的那樣,此處只是為了方便分別以範例進行討論,切不可將二者完全區分。 猶太承輿奧秘起源古老,至少可以追溯至第二聖殿時期,在死海社群中就已有此類方式,並可能也被埃及敘利亞基督教隱修傳統繼承。該奧秘在社群核心成員間流傳,練習者希望通過操練這種方法穿過諸界之門,直到來到神明面前,見證最終奧秘。近現代研究者將其稱作猶太諾斯替,因為其中不斷升入天界的過程和後期諾斯替中不斷上升的內容相近。不過就筆者看來,這種相似點比較缺乏意義,甚至此名也不准確。 猶太承輿奧秘與諾斯替目標不同,其世界觀也不盡相似,僅僅是上升過程相似就給此儀式歸為諾斯替,甚為草率。由於該奧秘隨著猶太人流散形成巴勒斯坦—德國流派以及巴比倫流派,二者雖有些許不同但主要內容一致,因此接下來的敘述中會使用通用模型解釋整個穿越是如何發生的。 值得注意的是,這種古老的技法雖然完全失傳,但其零散內容隨著習俗保留了下來,除卻拜佔庭與梵蒂岡的圖書館保存的卷軸外,一些民間魔法書例如亞伯拉梅林神聖魔法所涉及的內容可視作是其延續或古代秘密儀式的碎片,而葉門摩洛哥等地的習俗也是其曾存在的印記。 承輿奧秘名為承輿,其意涵非常奇特。輿,即車,轎子。之所以叫做這個名字,通用解釋是,操練者會如同傳說中的先知一樣,駕駛戰車飛上天界,或是操練者會在天上見到神駕駛的戰車。但實際上在神秘主義文本中對此又給出了另一個解釋,輿被解釋為操練者本身,操練者成為了神的戰車,操練者承受神的力量,後者棲息在操練者身上。雖然被稱作是駕駛戰車飛上天國,但進入戰車的過程卻不是上升之類的描述,而是操練者降入戰車中,進入一層層的世界。這特別的關系使得該奧秘從一開始就令對此不熟絡的人感到迷惑。 為了上升天界,操練者必須持守齋戒,隱居在遠離塵囂的穴室或山洞中,保持潔淨,在這個過程中持續誦唸咒文,或是前輩大師的歌訣。誦唸咒文時操練者需匍匐在地,將頭埋在兩膝之間,不准抬頭,如同贖罪日的姿勢。這個過程中需要不斷呼喚天使幫助,或呼喚天使降臨給予啟示。天使下降與操練者上升是交互的事件。 值得注意的是,盡管此類文本列舉了大量不同的天使稱號,但這些稱號可能指涉的是同一位天使,甚至天使根本不存在,它們是神的化身和力量的映射。這個過程里面操練者要時刻警惕並保護好自己,因為在進行此類操練的時候就是暴露在無形世界中,有形世界不再能保護自己,這時要一定小心,因為邪魔可能化身成天使對操練者造成威脅——不過在接下來的內容可以看到,此處的邪魔可能僅僅指有害的超自然個體,因為神或者天使本身也是極度危險的,而邪魔,天使,神明,這些概念在操練中往往是模糊不清,缺乏明確區分的。 當感知抵達的時候,操練者的神智會降入戰車之中,進入穿越界域的旅行。該戰車也不能理解為單純的物質形態的戰車,因為根據文本可知戰車乃是以經文咒語組成。在這個上升過程中,操練者會發生形變,他們可能手腳會變成火,頭變成光,或是任何形式的象徵。假若操練者不夠純淨,他的本性會使得他無法完成合適的形變,從而受到滅頂之災。 在天使幫助下,操練者開始攀爬天界,或者說深入七重宮廷的大門。這個時候就必須要有對於這些超自然事物的認識,因為把守大門的天使並不會因為有人到來就放行。操練者需要給出合適的暗語,出示其符咒,它們等同於鑰匙,這樣守護者就會駕著操練者前往下一個階段。在每一重世界操練者都會看見可怖的守護者,它們雖然被稱作天神但它們的可怖程度難以想像。如果操練者做出了不合規范的事情,例如在第六重深淵中詢問有關大水的事情,那麼操練者將遭受毀滅。 但這還不是最困難的。接下來要做的就是進入第七重,在完成合適的答復後,進入第七重大門的操練者將會看見坐在巨大寶座上的神。或者說那並不是神,而是承載著神的光輝的梅塔特隆。這個巨大的神坐在四面的寶座天神上,寶座天神站在神聖巨獸上,在下是神聖巨輪。換言之,操練者被帶到神面前,他將看見一個巨大的疊羅漢。 這些天神的尺寸非常誇張,可以說是天文數字,因為就算是星辰也只是它們瞳仁閃耀的光芒。它們也絕非在人眼中算是正常的東西,絕不可以遊戲漫畫小說中的尋常描寫理解它們,最好的方式是避免想像它們,因為它們難以想像:「第七宮的神聖巨獸有兩百五十六個臉,它們的臉是人臉,有著五百一十二個眼,注視著第七宮的大門。在革魯賓與他們的領主上是偉大,可怕,威武,尊貴,全知,可畏,強硬的君主,神的巨輪。他有十六張臉,每一面有四張臉,每一面有一百個翅膀。他有八千七百六十六個眼,相當於一年中每個時辰,分佈在四面。這每一個眼都有火光濺射,沒有活物能注視它們,因為注視它們的人或物會立即被焚燒。」 因為這是超越的世界,因此即使在無窮虛空與遙遠不可及的深淵中,操練者也可以覺察到那有什麼。面對如此難以言說的深淵,操練者必須避免恐懼而死。神的臉會被以帷幕遮住,此時神會寂靜無聲,而由寶座和獸以及侍奉的眾天神開口說話。當神的光輝照耀時,帷幕會降下,這時所有的天神都會遮住臉低下頭保持沉默。這一景像極度危險,正如前輩的歌訣中唱的那樣: 對此有所瞭解的讀者閱讀至此會馬上意識到,接下來要發生的將是對神的測量。對神的形容除了如同對人的描述以外,也有許多非人的描述在其中,這些描述都非常抽象。例如,神的左右眼分別有不同的名字與各自的侍奉者,它們是以各色的名字組成的。原文的敘述是直接說神的右眼是』TYTWSWS,它的侍奉者是Rahaviel YY以色列之神。這個經典組合也常常出現在各式的護身符中。 筆者最喜歡引用的一段此類描述也非常清楚的說明這樣的事實:「誰能見到以色列之神的面容?他的名字是他的面容,他的面容是他的名字。他的呼吸是火焰。由此呼吸,神命定這個世界。運用這個奧秘的人應當愉快,因為他由此聖潔,並知曉創造的秘密。」這樣的描述充分說明神是抽象的,不能作為具象的形象看待。即使是對於神的測量也一樣,神的腿長的誇張,但神的小腿更長,這種不符合邏輯的描述顯然是為了避免閱讀者將神想像為一個具體的形象。 在數算完天界火焰之河的波濤以及天界大門光輝的長度後,操練者要一步步退出這個隱藏的世界,回到他日常生活的地方。這個上升或者說下降的過程才是最困難的,因為經過與這些超常事物的接觸,處於非物質狀態的操練者顯然已經部分實現了同化和改變,在這個退回自己世界的過程中他必須一點點變回原本的樣子才能回到自己的身體,否則他將失去自己。這個過程是整個上升過程中最凶險的,因為成功的人非常少。在巴比倫塔木德中記載了一個非常有名的故事,是該時代四位最傑出的大師進行此實踐的經驗。其結果描述如下: 「曾經有四個人登上了天。一個死了,一個瘋了,一個折斷了枝葉,一個安然無恙。」 這就是猶太承輿奧秘的大概內容。 Nur al kubrawiyya 波斯七光奧秘和此承輿奧秘相比少了景象,但增加了更多感知上的描述。相比晦澀不明的承輿奧秘,七光或者說七山奧秘開門見山的指出這是穿越諸多世界,進入世界最深處的途徑。這種奧秘為波斯地區的蘇菲教團庫布拉學派所持有,但隨後它滲入到周邊地區,進入諸如心之雕刻者這樣的教團之中。 被稱作七光,是因為在這種感知體驗中想像力會知覺到七色光,它們是重疊在心之七山的七冠,穿越者要越過這七種光也就是七重不同世界,最終抵達深淵。該法則的創始人庫布拉(Najmal al din Kubra)是蘇菲歷史上最重要的學者之一,與阿拉比同時代,共同接受了蘇菲光照密傳,專研神秘經驗與神秘景象,因其弟子多出神蹟施行者與聖僧而得到聖僧創造者的美名。之所以選擇他的方法作為典型代表是因為相比其他蘇菲學派,庫布拉的教學壓制主動想像力,他堅信神秘經驗是被動接受而非通過人的想像力尋求得到的,因此他的教學以及經驗最小化想像力的干擾,達到純粹的神秘境界。 蘇菲精神旅途被稱作抽離,意味著暫時從這個世界中離開。對於蘇菲而言,人始終處於旅途之中,人從生到死本就是一場旅途,而走向神明則是人自有的旅途。這是自太古以來就有的,因為在永恆以先神就為人准備好了寶座,在這個情況下,塵世的旅途反而成為了虛幻,因為這種永恆意味著無論是過去還是未來都不是真實存在,既是的便就是。這場旅途也是認識人自身的旅途,因為認識神便是認識他自己。雖然這個過程會經過一些夢幻之地,例如東方日出之地的大城——一座不存在現實世界,只存在於精神世界,並且是每個神秘旅行者都會抵達的地方,充滿無盡的光明,是人主的都城;或是抵達西方永夜之地,那里完全是雲霧和黑暗,沒有經過光明照亮,那里是隱藏秘密的地方,在那里只有一個人,被稱作西方太陽,左臂的領袖,聖者的封印,他就是耶穌,那里有他的寶座,他手持卷軸頭戴面紗鎮守這些秘密,當旅行者與其對話時會感覺到話語完全從自心中浮現,這與天使對話的經驗相似但更加不同,因為耶穌比天使更接近神的本性,他本就是神的言語。 一些旅行者可能因為這種旅行從而導致死亡或癲狂,這種事情並不罕見,尤其是在精神世界直視日光以後。也有一些旅行者因為接受了光明的啟蒙從而揭開了眼前的薄紗,可以看見隱藏的世界或者說事物的本質導致難以正常生活。例如在他眼中賢者變成諸多眼睛(一般是對無形世界有相當深入認識的人)的火焰和光輝等形式,欲望纏身之人則是各種拼接在一起的肢體,這些分別對應了人在精神層面所表現的本性(往往是欲望的直接表現),因為解除物質固定後的精神會隨著自身傾向和波動受到牽引變形。 盡管有非常多有趣的描述可以詳細講述,但是此處重點在於七光奧秘。七光是心之七山也就是穿越七大王國的路途的最後之光,這意味著它是大門同時也是預告該段路途終點的路燈。它的呈現方式首先是如同閃電,隨後是一束光,再其次越發明亮,接著漸次變得輝煌,最後如同一個巨星,整個感知系統中只有對於這個光的感知。盡管對於光的顏色和順序描述每個人不盡相同,因為每個人與根源的聯系是不同的,但是遵循相應道路的人將會走上類似的旅程。因為這個原因,導師非常重要,或者說導師——學徒一對一操練這種操練過程非常重要,因為導師首先對於操練者而言是反射神明光輝的鏡子,但當學徒進入旅程後,學徒身上反映的光輝將給導師提供完全不同的角度審視,或者說,通過心靈反映神聖的光輝,學徒成為了導師。 進入超越的旅途首先需要退隱。遵循此法的蘇菲學徒將在導師的確認下進入閉關狀態,保持齋戒,憶念神聖的名號和經文,激發自己的內心。在蘇菲學說中,對超越的感知是從心開始的,因為心之內隱藏著真實之門,它之中始終存在本性之光。激發它的過程伴隨著激發自己的感知能力,因為七感是相互影響並增強變化的,七感的合奏會形成最終的共鳴,抵達心靈深處。憶念是必須的過程,憶念首先是對於神的紀念,最基礎的是神聖啟示和智慧,這是人和神之間的連接,隨後是神展示出的各種德性,這對應於神的不同名稱,最後是進入「沒有他神,唯一真神」的徹底否定狀態。 在蘇菲理論中,神的力量遍在,其沉寂狀態猶如深海之底,處於表層的人無法感知到,而神的名稱則是將這種力量聚集起來,形成海面上的波濤,因此神的名稱約等於神的存在狀態。在有限的時空中以轉瞬即逝的呼吸與思維紀念永恆的名稱,該過程正對應了心髒脈動的過程,通過這種紀念,細微的心識被抓住,這正是心靈透露出其內本有的光,從而順著它進入到更深的門之中。 此處以庫布拉學派拉茲一脈為例。最開始所能感受到的光是綠光,綠光給人以撫慰,並作為憑證和契印讓人打開無形世界的大門。深入隱秘世界以後,需要避開所有靈物的影響。靈物,邪魔,鬼神,它們是無形的,它們會按照人所能接受的形式出現在人能感知的境界中。不要理會它們,避開它們,進入真正的隱秘世界的隱秘所,下沉入光之中。由於人脫離物質暴露在無形世界中,精神非常容易被這些事物吸引從而發生改變,如果這個階段看見多種色彩混合的光就需要警惕,它們如同虛空中的掠食者尋求無處藏匿的靈魂,它們如同海中游盪的魚。為了防止它們妨害操練者,操練者必須具備調用自己心靈內的力量的能力,使用心靈這一爐膛內的火焰驅散它們。 在這個階段操練者會遇到他自身,也就是藍色之光,其光似蒙上一層輕紗般如夢如幻,這是他自己內部的顏色,這一光對應了維系操練者本人的身份認同,在這里空間模糊一片,時間業已消逝,所謂走馬燈就發生在這個層面。此時會有很多奇特的感知和細微的心靈活動出現,它們時常被描述為各種奇特或者熟悉的景象或聲音。這其實是心靈自己的表露,而那些覺得溫和熟悉或者奇特的景像是自身心靈習性的展現,所以會覺得親切或熟悉。假如被自己喜歡的感覺牽引就會半途而廢,因為那些習性往往會變成人慣於進入的消極心境,人一旦將意識注入進去令其膨脹,它就會反過來將人包圍。從這里開始直到奧秘之所,旅行者會看見光形成的巨輪上面寫上的文字,這些文字是對於旅行者的啟示,同時確證其道路正確。 隨後遇到的是紅光,這是心靈的顏色,常常有蘇菲大師通過心靈去觸碰他人的意識,與他人心靈交通,顯現於他人的夢境中,甚或感知他人的經歷。這個階段人越過約束心靈的界限,心靈的感知空前敏感與細微,一切覺知都已消融。此時感知的一切會是一些符號和色彩,它們有些很熟悉,但絕大部分是人未曾想像過其能存在。這是因為心靈越過了感知的媒介直接面對真實,所以感到非常陌生。 然後是白光,見到白光意味著終極的淨化,在震顫中所有污穢將被脫去,白光即是脫離一切束縛後的純粹意識,它越過了世界,理智與經驗已失效。這個階段會感知到狂怒和暴烈的呼嘯,感知到尖銳的符號,感知到喧囂,感知到奇形怪狀的形象,或是多頭多角或是熾燃的面目鋪天蓋地,又或感知到雷鳴般的聲音震盪虛空,尖銳強烈的光線刺穿一切。 普通人無法忍受這樣的經驗,因為它乃是作為神之外顯與使者的眾天神的真形(在閃米特傳統中見使者如見王),令人恐懼,令人瘋狂,只有煉淨的心靈才能穿過它們,人無法分清這些是外在還是自身內在,因為內外之別已經沒意義。隨後是黃光,意味著奧秘。這一光意味著生命之水,它是需要越過的,如果越過了它,就會和長生賢者一樣獲得生命之水,但如果尋求它,那麼就會和亞歷山大一樣尋找其泉源卻不得。在此感受到的是如同暴雨後的寧靜,此時會感覺到光明就在上方,明亮而清晰。臣服並跟隨光,一次次臣服並融入其中,就能離開這個境地,否則只會無功而返。最後遇到的是清澈的無色光,它是神之特性的展現,它之無色是因為終結了其他所有有為之光,清高淡雅,虛無縹緲但至為真實,它乃是一切有為的根源,應受贊頌之光,是穆罕默德之印,它賦人以通達真實的狂喜,因為人通過面對它,在這種我它相對中認識到我它無二,也就是自己的真實。 然後這些光都被毀滅了,正如亞塞拜然的蘇菲大師拉希耶(Shamsal din Lahiji)所言: 這黑光就是深淵,虛無,最終之神的絕對性的頓悟。黑光本質不是一種神秘感知,它是所有感知湮滅前最後所意識到的終結。它被稱作至尊的黑暗。這種至尊黑暗至少對於操練者而言體現了兩個特性:極致,以及虛無。深淵意味著旅行者最後所追求的歸宿,即寂滅。進入寂滅的旅行者將真正意識到不可言說,該經驗正如蘇菲學者描述的穆罕默德來到極界樹所見,只是其景象不同。 極界樹是穆罕默德在天界盡頭看見的樹,極界樹這一含義在阿拉伯文化中非常常見,看見此樹即意味著抵達道路盡頭。天使在此駐足並對穆罕默德解釋說這便是天使能抵達的天界盡頭,如若天使跟隨前往會湮滅。穆罕默德要求天使展現其原型,於是從東方升起一個巨大的黑影,遮天蔽日,這影子有六百個翅膀,每一個翅膀都從東方的極處伸出一直遮蓋西方的盡頭,上面佈滿眼睛。不斷有珠寶從翅膀上落下,好像在下一場密集的珠寶雨。穆罕默德幾乎驚恐而死,天使給穆罕默德力量,向他教授心靈的要訣,並鼓勵他攀登。 穆罕默德在向天使告別後,就開始攀爬這棵樹。這棵樹的設立即為神的虛空寶座,此上為無數光明遮蓋。轉眼間他就穿過了無盡之海,穿過了刺眼的光芒和一無所見的黑暗,穿過數百萬風壓,輕紗,暗影,火焰,氣浪,水流,以及高空的雲層,每一朵雲之間都隔著五百年的路程。 隨後穆罕默德又穿過了更多的雲層,那些美麗的雲層,無邊無際的完美雲層,連亘的雲層,雲層後面又是七萬靈魂組成的帷幕,它們聚集在那里,垂著頭,一動不動也一言不發。整個天地開始動盪起來,穆罕默德感到自己被帶入了神光之中,他被震懾住,動彈不得,天地合在一起,萬象化為烏有。他感到自己幾乎不存在了,好像變成連綿不絕的田野中一粒種子,他明白他是在光界,是在神聖寶座之前。他用靈魂之眼注視著神明的光輝,看到了不可思議之景象,超越了一切人類理解的可能。神明的手放在他的胸口上,另一個放在他的肩頭,他感到冰冷的寒顫,接著是無法言說的寧靜與狂喜中的湮滅。 這正如古蘭經中所言:「強有力者,教授了他。擁有能力,此後他逐漸上升。當時他在最高的天際。然後祂接近,下降,直至兩弓之遙,或更近。於是祂給祂的僕人啟示了所要啟示的。這顆心沒有否認他所見。」 操練者在寂滅後,其意識需要重新回到通俗世界(否則他會死在那里),此時他已認識了他自己,或者說他已消逝,無他無我。經過這個過程後,操練者自身也發生極大改變,但這並不妨礙他回歸,因為這回歸本質上是對世界的再創造,經驗者已洞悉真相,此時他的歸來只是再構造他所認識的這個世界。不過,這個回歸的究竟是被消滅以後的神還是經過轉變後的操練者本身,難以定義,因為寂滅越過了言語定義的范疇,此時的操練者已經變成反映神聖光輝其中一個角度的鏡子。 在此種操練中見證光明的蘇菲行者將進入一種不被理解的出神或者說專注狀態,其表現形式可能是狂喜,可能是大哭,可能是呆滯,也可能是其他狀態,但常常被認作是瘋癲。根據經驗,在結束過後往往伴隨著世界不真且疏遠的感覺,一種空虛之感,觀看大千世界好似看著雲霧在手指間流轉。而那些具有強烈神識的人在實現這一步的當下往往會說出這樣的話:「萬物皆非真,一切皆在他。見我即見神,我即真實主。」 Comparaison 以上便是蘇菲精神旅行的一種經驗。不難看出這種旅行與洛夫克拉夫特筆下的經歷具有極其相似的特性。首先是通過儀式進行的精神轉換,在小說中倫道夫卡特發生了時間重置,他回到了童年的自己——但實際上從超越角度來說時間已經喪失意義,因為無論是1928年的卡特還是1883年的卡特都是倫道夫卡特其人,這個自太古以來就被等待坐上寶座的人出現在第一道門後(實際上這是第二道門,他穿過的第一道門是打開以後實現時間變化的門,不過和他打開外空間的門是同一道門,這意味著門是永恆的),對他而言無論什麼階段的時間都是同時存在的。雖然蘇菲旅行經歷中不存在時間重置,但是外在時間對內在時間不造成任何影響,因此進入旅程的修行者往往會失去時間感知,可能在一個地方坐上三天三夜但對其而言和三分鍾沒有差別,並且修行者的意識始終處於清醒狀態。 其次是自我構建的問題,時間錯亂以後首先存在的問題是身份問題,1883年的倫道夫卡特和1928年的倫道夫卡特究竟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如今時間相關的科幻片常常會淡化或者選擇性遺忘這個問題,好像作為觀測者的意志只是穿越時間的物質身體的附屬(即使是穿越時間造成的物質上的影響本也不應忽視),但在哲學上它是不可迴避的。在這里洛夫克拉夫特選擇的是否定這個問題存在意義,因為在更高的原型世界,下界流變的時間只是一種錯覺,他對此給出了一種幾何層面的理解方式,這種解說無疑更符合現代人的認識。倫道夫卡特的認同問題也體現於此,他不僅映射了諸多不同的倫道夫卡特,同時還感知到和上界者一體。這在蘇菲旅程中對應了抽象原型世界的旅行,通過進入原始心靈,修行者意識到自己只是分有的心靈,而心靈之間只需通過不同角度的折射就能體驗與交流。 最後是神我問題。倫道夫卡特最後見到了最終原型,並認識到自己是最終原型的一部分,或者說他的一部分是最終原型。這里與蘇菲思想的對應已是昭然若揭。無形無象不可名狀的神與人的關系正反映在倫道夫卡特與最終原型的關繫上,它幾乎是細微心靈活動中最細微而幾近於無的。在這里,倫道夫卡特沒有和最終存在的實際意義上的對話,因為一切都是發生在心靈上的,倫道夫卡特的思想自己回答了自己,但這回答也可以說是來自最終存在,因為這些回答超越了倫道夫卡特的經驗和曾經進行過的思考。這種單純發生在心靈間的對話也說明了最終原型因其超越性而越過了存在之隔閡而通過心靈與之相交。正是通過這些點,最終存在的超越性,超越物我之別的超越性體現出來。 Postface 經過以上敘述與比較,可以略微感受到洛夫克拉夫特是怎樣將其所學的神秘主義思想靈活運用於其小說創作中的。除卻穿越之旅外,洛夫克拉夫特對中東神秘思想的運用還體現在其諸多作品不同方面,例如他鍾愛的龐然大物,有著天文數字般誇張的肢體數目和構造,在古代神話中只有伊斯蘭神話與神秘主義可以找到對應。他喜愛誇張的時代跨度,古怪的宇宙論以及各種不同的古怪種族,雖然這也有來自近代科學的影響,但毫無疑問他的作品接受了來自古代世界的遺產,尤其是伊斯蘭世界動輒萬年的歷史紀或是那些奇奇怪怪的種族。 神聖幾何與數學同古老神明的關系是他作品中常見要素,這種將純抽象意向與神明的聯系雖非始發自中亞到北非的伊斯蘭世界,但這種思想卻在伊斯蘭文化中被發揮到淋漓盡致。他使用最多的當屬伊斯蘭思想中的精神旅程,無論是在夢境中穿梭真實世界還是偉大種族通過投射自身的意識實現身體置換,這些對歐洲而言聞所未聞的想法來自伊斯蘭的神秘土壤。不過最能體現這點的還是在於他對伊斯蘭世界要素的鍾愛,從千柱之城到寫作了死靈書的癲狂阿拉伯人,這些描寫都帶著千百年來西方世界對中東的迷思和幻夢。 對洛夫克拉夫特作品影響最大的理念可能是否定神學與敬畏。前者普遍存在於一元論神秘主義中,伊斯蘭蘇菲主義只是其中代表,而洛夫克拉夫特本人作品中那些諸如「不可名狀」等形容詞毫無疑問來自這種思想。至於後者,盡管這種敬畏貫穿湮滅經驗前後,但他對此的理解可能混合了他本人的學識與經驗以及個人情感。當人面對浩瀚宇宙或是連綿群山或是無邊海洋這種壓倒性的龐大景象時,會本能的爆發出此類感情。這是一種宗教式的情感,普遍存在於各種原始崇拜之中,但也因為它是人最原始的情緒之一,因此任何人都可能經歷這樣的感情。 德國路德宗神學家魯道夫奧托在《論神聖(das heilige,1917)》中論述了在宗教信仰者的普遍認識中真正的神究竟是怎樣的特徵:那是一種令人戰栗的非理性體驗。在神秘之中迸發出壓倒一切的至高莊嚴,人面對其只會感覺到恐怖和敬畏。這是一種絕對另類的感覺,它是一切的基礎但又相異於一切經驗,不是宇宙也不是人性,人面對它而意識到自身的虛無,意識到自己只是渺小的受造物,只是塵土。 按照洛夫克拉夫特本人的說法,恐懼是最能激發人想像力,而對他來說,想像力可能最能激發人好奇心。或許對於他而言,他筆下的所謂宇宙恐怖只是他留給後世的一個突破口,他利用讀者的想像力將神秘直接搬運到讀者面前,作為先驅尋找到一種可能性。不過,洛夫克拉夫特憑借其學識與想像為後人開創了一種全新的文字題材類型,這是無可置疑的。承載著洛夫克拉夫特學識與反思的怪誕小說與相關主題是他留給後世的特別文化遺產,而他的名字也將與之長久的留在世間。 不過,既然倫道夫卡特已坐在永恆的寶座上,那麼對於洛夫克拉夫特本人而言,這虛幻的世界與作為錯覺的時間可能也無甚留戀。他不過是這樣頭也不回的離開,進了一個沒有活人知曉的神秘世界。 (克總視角下,也有可能是這樣的…… 來源:機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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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蘇魯的呼喚》在日本是如何發展起來的

本文首發於【樂博睿】公眾號 作者:雲山 註:本文中所提及的《克蘇魯的呼喚》是一款以克蘇魯神話為背景的TRPG桌面角色扮演遊戲,國內通常稱COC。 馬上就要迎來2021年了,而中文版的《克蘇魯的呼喚:入門套裝》也已經正式出版。雖然國內克蘇魯神話才起步不久,但是在我們的隔壁日本,《克蘇魯的呼喚》足足發展了34個年頭。今天就來講一講《克蘇魯的呼喚》在日本發展的故事。 根據記載,日本翻譯家在1956年就將洛夫克拉夫特的小說翻譯發表。而隨著時間的沉澱,比較公認的由日本作家所創作的日本克蘇魯神話小說是1977年由山田正紀所創作的《銀彈》。也正是以此為契機,1980年左右克蘇魯神話在日本,尤其是科幻小說愛好者中,有了一定的粉絲基礎。1986年,日本作為第一個海外發行的國家,代理發行了混沌元素所創作的桌面角色扮演遊戲(TRPG):《克蘇魯的呼喚》(Call of Cthulhu)規則書。 1986年,這一年日式RPG的鼻祖級別遊戲《勇者鬥惡龍》發佈,「龍與地下城」也進入了廣大日本民眾的視野,劍與魔法的世界成為當時主流的年代。而在這樣的大勢中《克蘇魯的呼喚》能奪得一席之地,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其出色的代入感。 雖然日本當時正處於泡沫時代的繁榮時期,但是科技依然是遠不如現在,電腦還沒有普及,智慧型手機也沒有出生。那喧囂的鬧市仿佛是1920美國瘋狂年代的復刻,這使得當初的日本克蘇魯神話愛好者在進行《克蘇魯的呼喚》遊戲時有著遠超中世紀劍與魔法題材的代入感。在繁榮鬧市,陰暗的巷子深處隱藏的惡意,這種貼近現實生活的幻想讓愛好者們欲罷不能。這種設定到底有多酷,可以參考一下之前爆發的《P5》天下第一熱潮。 當然,其實在當時《克蘇魯的呼喚》也並沒有廣泛引起群眾們的興趣,它依然是個小圈子。不過除了一開始的科幻愛好者們之外,也吸引了更多的創作者。越來越多的日本創作者將克蘇魯神話放到自己的作品之中,知名的比如《迪迦奧特曼》中的加塔諾托亞等取名舊日支配者的怪物,虛淵玄的《沙耶之歌》,就連西野維新在國內少有人知的作品《新本格魔法少女莉絲佳》中也借用了克蘇魯神話作品中的話。 之後《克蘇魯的呼喚》沉寂了許久,直到2003年六版規則書的發行。最初,《克蘇魯的呼喚》在日本發售的名字是和美版一樣的「クトゥルフの呼び聲」即「克蘇魯的呼喚」,隨後在1993年引進的第五版規則書也沿用了這個名字。 但是到了2004年由於翻譯公司變更,「克蘇魯的呼喚」這個ID的版權卻沒有隨著一起轉移,於是由角川手下公司翻譯發行的六版規則書名字則改為了《克蘇魯神話TRPG》並沿用到了2019年的七版之中。而與之相伴Arclight發行的雜誌《Role&Roll》也推動了《克蘇魯的呼喚》在日本再次復蘇。因為科技的發展,人們可以更加方便的遠距離遊戲,這一切都作為乾柴奠定了基礎。 真正在日本掀起克蘇魯神話狂潮的星星之火,則是NICONICO上的一系列視頻:《饅饅來們的克蘇魯的呼喚TRPG》。 該系列第一期視頻在2011年發佈,雖然有著很多被一些克蘇魯神話愛好者詬病的元素,但是也正是這些通俗的元素使得克蘇魯神話TRPG視頻在NICONICO爆火。《文豪野犬》作者朝霧卡夫卡的處女作《饅饅來妖夢與看明白就很恐怖的克蘇魯神話》更是將這一浪潮推至高峰。 在那之後,越來越多的克蘇魯神話TRPG跑團視頻作品出現在NICONICO。 之後《克蘇魯的呼喚》便成為了日本玩家最多的TRPG,日本隨之也出現了一套較為完整的良性體系,有著供愛好者交流的社區以及售賣劇本的網站等。克蘇魯神話廣泛地散播在日本ACGN文化之中,並發展至今。 但是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日本卻長時間的沒有引進《克蘇魯的呼喚》第七版規則,直到一年前才以《新クトゥルフ神話TRPG》的名字引進,算上來也就比國內早了一年多。 那麼國內是否能同樣以規則書的引進為契機迎來相同的盛世呢?這也只有時間能告訴我們答案了。筆者相信,當繁星歸位之時,拉萊耶將從海底升起,偉大的克蘇魯將會甦醒。 【完】 來源:機核

羅伯特·布洛克的克蘇魯神話作品譯文:《黑法老的神殿》

Fane of the Black Pharaoh 譯者:柯索提亞 前言: 在本篇小說中,布洛克為洛夫克拉夫特的《異鄉人》及《夜魔》中提及的角色 「涅弗倫·卡」(這一角色初次創作於《異鄉人》)書寫了更多豐富的設定,同時,本篇小說交代了整個埃及系列的共同背景,亦為布洛克的埃及系列中,乃至提及此角色的相關小說中至關重要的一篇小說。縱觀整個埃及系列,即使涅弗倫·卡這一角色並未真正登場過,但也是構成了整個埃及系列的一個極為重要的角色。 正文: 1. 「騙子!」卡塔萊特上尉說道。 那個膚色黝黑的人一動未動,但他藏在連帽鬥篷下的扭曲臉上掠過一絲愁容。當他邁入燈光下時,他笑了。 「真是個刺耳的稱呼,先生,」這個黝黑的人咕噥著說。 卡塔萊特上尉詫異地望著他的午夜來客。 「很適合你,」他說。「想想看。你大半夜的不請自來,不為人知地來到我的門前。你給我講了一大堆關於開羅地下秘密拱頂的冗長廢話,然後主動提出要帶我去那兒。」 「沒錯,」這個阿拉伯人溫和地表示贊同。他鎮定自若地正視著博學上尉的目光。 「為什麼要這麼做?」卡塔萊特追問道。「如果你說的是真的,你也確實有個明顯很荒唐的秘密,為什麼要來找我?你為什麼不自己去爭取這份你發現的榮耀?」 「我告訴過你了,先生,」阿拉伯人說。「這樣會違反我們兄弟會的律法。沒有明文規定寫著我應該這樣做。我知道你對這些事很感興趣,就來給你這個特權了。」 「你肯定是來打聽我情報的,」上尉尖刻地反駁道。「你們這些乞丐有一些非常聰明的方法來獲取地下情報,不是嗎?據我所知,你們來這里是為了瞭解我已經學到了多少東西,如果我知道得太多,這樣,你和你那些狂熱的暴徒就可以來用刀宰了我。」 「啊!」那個皮膚黝黑的陌生人突然向前傾身,凝視著白人的臉。「那麼您承認我所告訴您的事情並不僅是天方夜譚——您確實已經對這地方有些瞭解?」 「就算我瞭解,」上尉毫不猶豫地說。「這也並不能證明你就是我所尋找的慈善向導。你更像是在套我話,就像我剛才講的那樣,然後把我處理掉,自己去拿貨。你的故事太膚淺了。說起來,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呢。」 「我的名字?」阿拉伯人笑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信任我。不過,既然你承認你的確知道涅夫倫·卡的墓穴,也許我可以向你展示一些東西以此證明我所掌握的學識。」 他把一隻瘦削的手伸進袍子底下,取出一個古怪的黑色金屬製品。他隨手把它扔在桌上那片扇形燈光下。 卡塔萊特上尉彎下腰,打量著這個古怪的金屬製品。這張平時蒼白且瘦削的臉孔此刻正流露出毫不掩飾的興奮之情。他用顫抖的手指抓住了那個黑色的東西。 「涅弗倫·卡的印章!」他低語道。當他再次抬眼望向那個神秘的阿拉伯人時,他的眼睛里閃爍著懷疑及相信的混雜光芒。 「如果這是真的,那,你會怎麼說,」上尉喘著氣說。「你只能從那個隱秘之地弄到這東西;那個盲猿之地——」 「在那里,涅弗倫·卡將真理之線緊密纏繞。」微笑的阿拉伯人替他說完了這段引語。 「那麼,你也讀過《死靈之書》了。」卡塔萊特驚呆了。「但它只有六個完整的版本,我認為最容易得手的在大英博物館。」 阿拉伯人笑得更開了。「我的同胞阿爾哈薩德,在他自己的子民中留下了許多遺產。」他輕輕地說道。「所有知曉應去何處尋找的人都能獲得的智慧。」 有那麼一陣子,房間里一片寂靜。卡塔萊特緊盯著那個印章,阿拉伯人則依次仔細打量著他。兩者的想法相差甚遠。最後,這個瘦削的、上了年紀的白人抬起頭來,伴隨著自己迅速的臉部扭動以表自己的決心。 「我相信你的話,」他說。「帶我去。」 阿拉伯人滿意地聳了聳肩,主動在其僱主旁坐了下來。從那一刻起,他就從精神上徹底掌控了這一局面。 「首先,你必須告訴我你所知道的。」他命令道。「然後我再把其餘的都說出來。」 卡塔萊特絲毫沒有意識到對方正處於支配地位,他照辦了。他心不在焉地把自己的經歷講給陌生人聽,雙眼始終不離桌上那件神秘的黑色護身符。仿佛被這個古怪的護身符催眠了一般。阿拉伯人沒有出聲,盡管在他狂熱的眼中含有一種愉悅的,幸災樂禍的神情。 2. 卡塔萊特談及了他的青年時期。 他於戰爭期間在埃及服役以及後來在美索不達米亞的服役。正是在這,上尉第一次對考古學和圍繞它的神秘領域產生了興趣。從阿拉伯廣袤的沙漠中傳來了古老而有趣的故事,神秘的埃雷姆的鬼祟神話,古老的恐懼之城以及消失的帝國的失落傳說。他曾與那些入夢的苦行僧交談,他們的天馬行空揭示了那些被遺忘的歲月的秘密,他還曾在一座比歷史記載更古老的大馬士革廢墟中探索過一些據說是被食屍鬼所統治的墳墓和洞穴。 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的退休將他引到了埃及。在開羅,人們可以接觸到更多的隱秘學識。埃及,一個充滿了可怕詛咒和落沒國王的國度,在它古老的陰影中一直隱藏著瘋狂的神話。卡塔萊特知曉了祭司和法老;古老的神諭,被遺忘的獅身人面像,神話般的金字塔,巨型的墳墓。文明不過是永恆神秘的沉睡面孔表面的一張蛛網。在這里,在金字塔的變化莫測的陰影之下,古老的諸神仍以古老的方式潛伏。塞特,拉,歐西里斯和布巴斯提斯的幽靈潛伏於沙漠之道上;荷魯斯,伊西斯和塞貝克仍居住於底比斯和孟菲斯的廢墟,或蟄伏在帝王谷下的破碎墳墓之中。 過去沒有任何地方能像永垂不巧的埃及這般留存下來。在每一具木乃伊身上,埃及古物學家都揭開了一種詛咒;然而每一個古老秘密的揭開,只不過是揭開了一個更深、更令人費解的謎團。誰建造了廟宇的塔柱?為什麼古代的君王要建造金字塔?他們是如何創造這樣的奇跡的?他們的詛咒還奏效嗎?埃及的祭司消失在何處? 這些問題和其他無數個未解之謎激起了卡塔萊特上尉的好奇心。在他新的發現的閒暇時間里,他閱讀和研究,與科學家和學者交談。對原始學識的渴望一直在呼喚著他走向更黑暗的邊緣;他只能在陌生的秘密和更危險的發現中使他那飢渴的靈魂得到慰藉。 他認識的許多有聲望的權威人士都坦言,那些好管閒事之人在表面下窺探過深並不能帶來什麼利處。詛咒突然令人費解地轉變為現實,警告的預言以復仇的形式實現。褻瀆仍然棲息於這片土地上古老的黑暗諸神的神廟可不是什麼好事。 但是被遺忘和禁忌的可怕誘惑就像是卡塔萊特血液中的一種脈動病毒。當他聽聞涅弗倫·卡的傳說時,他自然而然地進行了調查。 根據權威的說法,涅弗倫·卡只是一個神話人物。據說他是一個不知名王朝的法老,一個篡奪王位的祭司。大多數的寓言認為他的統治時期為聖經時代。他被認為是最後一個也是最偉大的埃及邪教的祭司及巫師,他一度把公認的宗教變為了一種黑暗可怖之物。這個邪教由布巴斯提斯,阿努比斯和塞貝克的主祭司領導,他們把信仰的神明視為真正的隱藏之物的代表——於地球原初時代蹣跚而行的可怖半獸。他們一致崇拜的是神話般的「強大信使」——奈亞拉托提普所熟知的古老者。據說,這個令人憎惡的神明在接受人類祭品時賦予了祭司力量,當這些邪惡的祭司統治埃及時,他們暫時把埃及的宗教化為了一片血腥的混亂。他們以人祭占卜(anthropomancy)和瀆屍(necrophilism)的方式從他們的惡魔那里尋求可怕的恩惠。 傳說王位上的涅弗倫·卡廢棄了除奈亞拉托提普以外的所有宗教信仰。他尋求預言的力量,為真理之盲猿建造廟宇。他那極其殘暴的獻祭最終激起了一場叛亂,據說最後這臭名昭著的法老終於被廢黜了。根據這一說法,新統治者和他的人民立即摧毀了前統治時期的所有遺跡,摧毀了奈亞拉托提普的所有廟宇和神像,並驅逐了那些將自己的信仰奉獻給食肉的布巴斯提斯,阿努比斯和塞貝克的邪惡祭司。《亡靈書》隨後被修訂,並刪除了所有提及法老涅弗倫·卡和他那些被詛咒的邪教的相關內容。 因此,傳說認為,這些鬼祟的信仰已被歷史所遺忘。至於涅弗倫·卡本人,有一個關於他的結局的奇怪說法。 據說,被廢黜的法老逃到了一個毗鄰如今開羅的地方。在這里,他打算帶領他剩下的追隨者踏上「西島之旅」。而歷史學家堅信這座「西島」就是英國,畢竟一些逃亡的布巴斯提斯的祭司實際也定居在那里。 但法老卻遭到攻擊和包圍,這使他逃跑受阻。就在那時,他建造了一座秘密的地下墓穴,他與他的追隨者一同活埋其中。在這場活埋中,他帶走了所有的寶藏和不可思議的秘密,以防止他的敵人從中獲利。他的追隨者們是如此巧妙地設計了這座秘密墓穴,以至於入侵者始終未能發現這位黑法老的安息之所。 傳說以此落下帷幕。據現今流傳的說法稱,這個傳說是由少數倖存的祭司流傳下來的,實際上,他們留在地面上是為了封印這個隱秘之處,他們和他們的後代被認為是這個故事和古老的邪惡信仰的延續者。 緊隨這個極不尋常的故事,卡塔萊特開始鑽研起了當時的大部頭著作。在一次前往倫敦的旅行中,他有幸被允許參觀阿卜杜拉·阿爾哈薩德的那本古老而瀆神的《死靈之書》。不過其內容經過了進一步的修訂。他的一位在內政部中有權有勢的朋友聽聞了他的興趣,設法為他獲取了一部路德維希·蒲林的邪惡而又褻瀆的《De Vermis Mysteriis》,對於研究深奧的阿卡納(arcana)的學生而言,《蠕蟲的秘密》這個名字應該更熟悉些。在這本書里,在那頗具爭議的關於東方神話的「撒拉遜儀式」一章中,卡塔萊特發現了更多關於涅弗倫·卡故事的具體闡述。 蒲林與埃及撒拉遜時代的中世紀預言家和先知有過交往,他非常重視亞歷山大的死靈術士和專家們的低語暗示。他們知道涅弗倫·卡的故事,並暗指他是位黑法老。 而蒲林對法老之死的描述更為詳盡。他聲稱這個隱秘的墓穴就藏在開羅的正下方,並堅信那里已經有人到達並打開過。他暗示了通俗故事中提及的倖存下來的邪教,並談及了一群被其祭司祖先活埋的叛變後代。據說,這些祭司會使邪惡的信仰永世長存,並充當死去的涅弗倫·卡和他被埋葬的兄弟們的守護者,以免一些侵入者發現並侵犯他在墓穴中的安息之所。在七千年的週期之後,黑法老和他的團隊將再次崛起,並恢復古老信仰的黑暗榮耀。 如果蒲林這人信得過的話,那麼這個墓穴本身就是個非同尋常的場所。涅弗倫·卡的僕人和奴隸為他建造了一座巨大的墓穴,穴中充滿了他統治時期的財寶。所有的聖像會與如寶石般珍貴的深奧的智慧寶典存放在一起。 書中還特別提到了涅弗倫·卡對真理和預言之力的探索。據說,他於黑暗中安息之前,曾在最後一次規模浩大的獻祭中召喚出了奈亞拉托提普的塵世形象,而神明也滿足了他的願望。涅弗倫·卡曾站在真理之盲猿的巨像前,接受了於一百個自願充當祭品的人血淋淋的屍體上進行的占卜而獲取的禮物。然後,蒲林以噩夢般的方式敘述了被埋葬前的法老在他死去的同伴中徘徊,並在他墳墓扭曲的牆壁上寫下了未來的秘密。他用圖畫和表意文字書寫了未來的歷史,直到最後,他都沉浸於無所不知的學識中。他潦草地描繪了國王未來的命運;描繪了尚未誕生的帝國的勝利和災殃。然後,當死亡的黑暗籠罩他的視線,癱瘓從他的手指上扯下畫筆,他平靜地走到他的石棺前,迎接生命的終結。 與古代先知交往的路德維希·蒲林如是說道。涅弗倫·卡躺在被埋葬的墓穴中,由仍倖存於世的祭司所守護,並由地下墓穴中的魔法進一步保護。他終於實現了自己的願望——他知曉了真理,並將未來的傳說寫於自己地下墓穴的牆壁之上。 卡塔萊特讀到了這一切,心緒矛盾重重。如果那座墓穴真實存在的話,他是多麼渴望找到它!他將給人類學和民族學帶來革命性的轟動! 當然,這個傳說也有其荒謬之處。雖說卡塔萊特做了大量研究,但他從不迷信。他不相信那些關於奈亞拉托提普,真理之盲猿以及邪教祭司的胡言亂語。關於預言的禮物那部分完全就是胡扯。 諸如此類的蠢事早已司空見慣。有許多學者試圖證明金字塔的幾何結構是考古學和建築學對未來的預言。通過精心設計和令人信服的技巧以及象徵性的解釋,他們試圖表明,偉大的陵墓蘊含著開啟歷史的鑰匙,它們寓意地預言了中世紀、文藝復興和一戰的到來。 卡塔萊特認為這部分純屬廢話。一個垂死的狂熱分子被賦予了預言的力量,在墳墓上潦草地寫下世界未來的歷史以作為臨死前的最後一個動作,這種完全荒謬的想法怎麼可能讓人欣然接受。 然而,盡管卡塔萊特上尉仍抱有懷疑,但如果這座墓穴真的存在的話,他還是想要找到它。他帶著這個意圖回到埃及,並立即開始了工作。到目前為止,他得到了許多線索和暗示。如果他的調查機器沒有崩潰,那麼他找到真正的入口也只不過是幾天時間的事了。然後他打算爭取政府的適當援助,並將他的發現公之於眾。 這時,他把這些話告訴了那個從黑夜而來,帶著一個奇怪的提議和一份古怪的證件,即黑法老涅弗倫·卡印章的沉默的阿拉伯人。 3. 當卡塔萊特完成他的總結時,他瞥了一眼正在審問的那個黑膚色的陌生人。 「接下來呢?」他問道。 「跟我來,」另一個人彬彬有禮地說。「我會帶你去你想找的地方。」 「現在?」卡塔萊特喘著氣問道。另一個人則點頭示意。 「但——這也太突然了吧!我的意思是,整件事就像一場夢。你從黑夜中不請自來,給我展示那個印章,然後特別大方地滿足我的願望。為什麼?這沒道理。」 「這很有道理。」那個嚴肅的阿拉伯人指了指漆黑的印章。 「是的,」卡塔萊特承認。「但——你讓我怎麼相信你?為什麼我非得現在就出發?等到適當的權威支持我們後再走不是更明智嗎?難道不用挖掘嗎?難道不用帶什麼必需品嗎?「 「沒必要。」另一個人攤開他的手掌。「盡管出發就好。」 「看看這狀況。」卡塔萊特的懷疑在他尖銳的語調中表露無遺。「我怎麼知道這不是陷阱?你為什麼以這種方式來到我這?你到底是什麼人?」 「耐心點。」這個黑人笑了。「我來解釋這一切,我饒有興趣地聽了你對這個 '傳說' 的敘述,雖然你得到的真相很清晰,但你自己對它們的看法是錯誤的。你所知道的傳說都是真的。涅弗倫·卡臨死前的確在墓壁上寫下了未來;他確實擁有占卜的能力,而埋葬他的祭司們形成了一個教團,並得以倖存下來。」 「是嗎?」卡塔萊特不由自主地被打動了。 「我就是那些祭司中的其中一員。」這句話宛如劍尖般刺入這個白人的腦中。 「別這麼驚訝。這是事實。我是涅弗倫·卡最初的邪教的後裔,是那些讓傳說流傳下來的內部發起人之一。我崇拜黑法老所獲得的能力,也崇拜賜予他能力的奈亞拉托提普神。對我們這些信徒來說,最神聖的真理就隱藏於這位神賜的法老所刻的象形文字中。古往今來,我們這些守護著的祭司一直在目睹歷史的發展,而歷史總是與那些隧道牆壁上的象形文字一致。我們一直堅信著那些像形文字。」 「正是因為我們堅信,所以我才找到了你。因為在黑法老的隱秘墓穴中,描述未來的牆壁上寫著你將會到達那里。」 一陣震驚引起的沉默。 「你的意思是說,」卡塔萊特喘著氣說,「那些圖像上顯示我發現了那地方?」 「的確如此,」那個黑人緩慢地表示同意。「這就是我不請自來的原因。你今晚將會與我同去,應驗牆上所記的預言。」 「如果我不去呢?」卡塔萊特上尉突然問道,「那你的預言呢?」 阿拉伯人笑了。「你會來的,」他說。「你知道會的。」 卡塔萊特意識到了這一點。什麼也阻止不了他的這個驚人發現。他突然想到了一個念頭。 「如果那面牆真的記錄了未來的細節,」他開始說,「也許你能告訴我一點我自己未來的經歷。這個發現會讓我出名嗎?我還會再回到現場嗎?上面有沒有寫著我會揭露涅弗倫·卡的秘密?」 那個黑人看上去十分嚴肅。「這我不知道,」他承認。「我忘了告訴你一些關於真理之牆的事情。我的祖先——他是在密室被封印後第一個到達那里的人,是第一個目睹真理的人——而他做了一件必要的事。他認為這樣的智慧不應屬於凡夫俗子,於是虔誠地用隱藏的簾幕將牆壁遮蓋起來。因此,沒人會把未來看得太遠。隨著時間的推移,簾幕被拉開以跟上實際的歷史事件,而它們總是與象形文字相吻合。盡管時光流逝,每天下降到隱秘墓穴,拉開簾幕以揭示當天發生的事件仍是一位祭司的職責。而如今,在我的這一生中,這就是我的職責。我的同伴們把時間花在隱秘之所進行必要的禮拜儀式。我每天獨自走下那條隱蔽的通道,拉開真理之牆的帷幕。我死後,另一個人會取代我的位置。請理解我——真理之牆並不會細致地涉及到每一件事,它只會顯示影響埃及自身的歷史和命運的重大事件。而今天,我的朋友,真理之牆向我揭露,你應該前往那令你夢寐以求的場所。明天會為你准備什麼,我不知道,直至帷幕再次拉開。」 卡塔萊特感嘆道。「那麼我想,除了出發外別無選擇。」他的急切心情沒有得到充分的掩飾。那個黑人立刻注意到了這一點,冷笑著大步走向門口。 「跟我來,」他命令道。 步行於開羅灑滿月光的街道上的卡塔萊特上尉所見之景宛如混亂的夢境般模糊不清。他的向導把他領向迷宮般的陰影中;他們在蜿蜒的當地人聚居區中漫步,穿過錯綜復雜的陌生小巷和大道。卡塔萊特猶如機械般地跟隨在黑膚色的陌生人後方大步前進,他的思想渴望著偉大勝利的到來。 他幾乎沒有注意到他們穿過一個昏暗的院子;他的同伴在一口古井前停下腳步,壓下一處壁龕,隨後露出了通往下方的通道,卡塔萊特只是理所當然地跟隨著他。這時的阿拉伯人不知從什麼地方弄出了一支手電筒。它微弱的光束幾乎是從漆黑的隧道中反射回來的。 他們一同走下一千級台階,進入了深藏在下方的那永恆的黑暗之中。卡塔萊特如何盲人一般蹣跚地跌入消失了三千年的深淵中。 4. 他們進入了神殿——涅弗倫·卡的地下墓穴。祭司穿過銀門,他那茫然的同伴緊隨其後。現在,卡塔萊特站在一個巨型室內,房間的牆壁兩旁都擺有石棺。 「這些棺材里都保存著被埋葬的祭司和僕人的木乃伊,」向導解釋說。 話雖如此,涅弗倫·卡的追隨者的木乃伊很是奇怪,它們不同於如今埃及學已知的木乃伊。蓋上的雕刻沒有公認的常規特徵,相反,他們呈現的是魔鬼和寓言中的生物那種古怪的、咧嘴獰笑的面孔。從雕刻家的噩夢中誕生的石像鬼般的黑色臉孔上,鑲有寶石的眼睛嘲弄般地向他凝視。這些眼睛從房間的四面八方透過陰影閃耀光芒,它們於這處小世界中未曾眨眼;未曾變化卻又無所不知。 卡塔萊特不安地躁動起來。翡翠般的死亡之眼,紅寶石般的惡毒之眼,黃色的嘲弄之珠,它們無處不在地凝視著他。他很欣慰向導能夠繼續領他前進,手電筒發出的不協調的光束照射在另一邊的入口。過了一會兒,他的欣慰又被一種新的恐怖景象驅散了。 兩個巨大的身影蹣跚地守在洞口的兩旁——那是兩個怪模怪樣的類人猿。它們是用漆黑的石頭雕刻成猿猴模樣的巨大的猩猩,猿猴。它們面朝門口,粗壯的腰腿彎曲,舉起毛茸茸的巨臂以示威脅。他們閃閃發光的臉孔野蠻卻又栩栩如生;他們露出獠牙,傻乎乎地笑著。而它們無一不無眼盲目。 這些模樣中蘊含著一種可怖的寓言,卡塔萊特對此再熟悉不過了。盲猿是命運的化身;一個沉重,盲目的命運,它們盲目痴愚地摸索踐踏人們的夢想,並通過漫無目的地揮舞無目的的利爪改變他們的生活。它們就是如此掌控現實。 據古老的傳說所言,它們是真理之盲猿,涅弗倫·卡所崇拜的古老神明的象徵。 卡塔萊特再次聯想起了那些神話,不禁顫抖起來。如果傳說是真的,那涅弗倫·卡已經在這些邪惡偶像淫穢的大腿上進行了一場最後的浩大獻祭;他把它們獻給了奈亞拉托提普,並將死者埋葬於木乃伊箱中。隨後他邁向自己的墳墓。 向導不慌不忙地走過那些若隱若現的人影。卡塔萊特則掩飾著他的詫異,開始隨他邁步。有那麼一會,他的雙腳拒絕跨過那被守衛看守著的可怖門檻從而進入另一邊的房間。他抬頭望向那些從令人眩暈的高處俯視下來的,無眼,醜陋的臉孔,感覺自身仿佛置身於純粹的噩夢之中。但是巨大的手臂在向他招手;那些無法瞥見的臉孔在愚弄的邀請中微笑地顫抖。 傳說是真的,墓穴的確存在。現在回去尋求幫助,然後再回到這里不是更好嗎?此外,難以預料的恐怖可能不會藏匿於外界,不過會有怎樣恐怖的事物可能在涅弗倫·卡的隱秘墓穴內滋生呢?所有的理由都促使他呼喚陌生的祭司並撤退至安全的地方。 但在這里,理性的聲音不過是在過去幽暗的洞穴里一種無聲且敬畏的低語。這是一個古老的黑暗王國,而古老的邪惡正統治著這里。在這里,幻想轉變為現實,在這里,恐懼本身便擁有一種強大的魅力。 卡塔萊特知道他必須繼續前進,好奇心,貪婪,對隱秘學識的渴望——所有的一切無不驅使著他。而盲猿則對它們的邀請或者說命令咧嘴一笑。 祭司走進第三間房間,卡塔萊特跟隨其後。跨越門檻,他陷入了一個虛幻的深淵。 房間內千盞燈台的火盆照亮整片區域,它們的光芒籠罩巨大的洞穴,使整處沐浴在火光之中。卡塔萊特的腦袋被這個地方的高溫和惡臭弄得暈眩,他就這樣看到了這個難以置信的洞穴的整個范圍。 一條巨大的長廊似乎沒有盡頭般地向下傾斜延伸至遠處的地面——這條長廊除沿著牆壁閃爍的紅色火盆外別無其它。它們燃燒的反光投射出怪誕的陰影,閃爍著不自然的生命。卡塔萊特認為自己宛如在凝視卡奈特的入口——卡奈特是埃及傳說中神秘的地下世界【注】。 註:這里的卡奈特是布洛克在他的埃及系列中自創的,並非實際存在 「我們到了。」他的向導輕聲說。 突如其來的人聲令人驚愕。出於某種原因,這使卡塔萊特感到恐慌,即便他不願承認;他模糊地接受了這些場景,把它當作是一場奇異之夢的一部分。現在,具體而清晰的言語不過是證實了這一切皆為可怖的現實。 沒錯,他們正身處於此,身處於這片傳說之地,身處於這片阿爾哈薩德,蒲林以及所有探索不淨歷史的黑暗之人知曉之處。涅弗倫·卡的故事是真的, 不過如果是真的的話,那這個奇怪的祭司的其他稱述呢?他說的黑法老曾在真理之牆上記錄了未來,預言了卡塔萊特會來到這片隱秘之處也的確屬實嗎? 仿佛是對這些內心的低語的回應,向導笑了。 「來吧,卡塔萊特上尉;你不想更仔細地觀察這些牆嗎?」 然而上尉他一點也不想觀察這些牆;甚至非常不想。因為它們如果的確實存的話,就會證實賦予它們存在的那種可怕的恐怖。如果它們的確實存,就意味著整個邪惡的傳說都是真的,埃及的黑法老涅弗倫·卡確實向可怕的黑暗之神獻祭,而它們也確實回應了他的祈禱。卡塔萊特不願相信像奈亞拉托提普這樣完全瀆神的可憎之物。 他爭分奪秒地問道。 「涅弗倫·卡本人的墳墓在哪?」他問道。「那些寶藏和古籍在哪?」 向導伸出瘦削的食指。 「這個大廳的盡頭,」他回應道。 從無盡燈火通明的牆壁上向下望去,卡塔萊特確實覺得他的眼睛能在昏暗的遠處觀察到一團模糊的物體。 「我們去那兒吧,」他說。 向導聳了聳肩。他轉過身去,雙腳在天鵝絨般的灰塵上移動。 卡塔萊特緊隨其後,如同被催眠一般。 「那些牆,」他想。「我絕不能望向那些牆。那些真理之牆。黑法老把自己的靈魂出賣給了奈亞拉托提普,並獲得了預言的禮物。在他臨死前,他把埃及的未來寫在了這些牆上。我絕不能看它們,以免我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我絕不能知曉它們。」 兩旁紅光閃爍。一步接一步,一光接一光。眩目,昏暗,眩目,昏暗,眩目。 火光吸引,引誘,誘惑。「看著我們,」仿佛它們如是說道。「看吧,敢於目睹一切吧。」 卡塔萊特跟隨著他的沉默的指引者。 「看,」火光閃爍。 卡塔萊特的雙眼變得呆滯。他的大腦抽痛。閃爍的火光令人著迷;他們正被它們的吸引力催眠。 「看!」 難道這個巨大的大廳沒有盡頭嗎?不;還有幾千英呎的距離。 「看!」這是來自躍動的火光的挑釁。 地下黑暗中的赤色蛇瞳;誘惑者的眼睛,禁忌知識的使者。 「看!知識!學識!」火光明滅。 它們在卡塔萊特的腦中燃燒。為什麼不看一眼呢——明明這麼容易?為什麼要害怕? 為什麼?他茫然的頭腦里重復著這個疑問。隨後每次火光的閃耀都使這個疑問動搖。 最後,卡塔萊特還是看了。 5. 瘋狂的幾分鍾過去了,他才開口說話。然後他喃喃說著,那聲音只有他自己能夠聽見。 「真的,」他低語道。「全都是真的。」 他凝視著左邊那堵高聳的牆壁,上面閃耀著紅色的光芒。那是一條鐫刻在石頭上的冗長的貝葉掛毯。這些圖畫很粗糙,黑白相間,但它令人心生畏懼。這不是普通的埃及繪畫或是文字作品,也不像普通的象形文字那樣怪誕又具有像徵性風格。這正是可怖之處:涅弗倫·卡是個寫實派。他畫的人看起來真的像人,他畫的建築看起來也真的像建築。但除了赤裸裸的現實派的表現外,別無其它,看上去非常恐怖。 就在卡塔萊特第一次鼓起勇氣凝視的那一刻,他凝視著一幅毫無疑問是關於十字軍和撒拉遜人的圖畫。 十三世紀的十字軍——可那時候涅弗倫·卡早已塵埃落定近兩千年了! 這些圖畫雖小,卻生動而清晰,它們似乎毫不費力地在牆上流動,一處場景融入另一處場景,仿佛它們被畫進了一片不間斷的連貫之中。看來這位藝術家在他的繪畫工作中一次也沒有停止過;仿佛他是用一種超自然的力量,孜孜不倦地覆蓋著整座巨大的大廳。 就是這樣——一種超自然的力量! 卡塔萊特對此深信不疑。無論他如何辯解,都無法相信這些畫是由任何一個藝術家團體捏造的。這些都是一個人完成的。而且它的連貫性令人毛骨悚然;只有歷史學的權威或先知才能以如此精確的順序來描繪埃及歷史上至關重要的事件及重要階段。涅弗倫·卡被賦予了預言的力量。因此...... 卡塔萊特陷入了愈加可怕的沉思,與此同時,他和他的向導正繼續前進。現在他再次望向了牆壁,一種美杜莎式的誘惑他的雙眼目不轉睛的凝視著牆壁。今晚,他與歷史同行;與歷史和赤色夢魘為伍。來自四面八方的灼燒身影朝他淫笑。 他目睹了馬穆魯克帝國的崛起,看到了東方的暴君及專制君主。卡塔萊特並不熟悉他所看到的一切,因為歷史總有被遺忘的一頁。此外,幾乎每走一步,圖像都在變化,混亂不堪。其中有一幅畫點綴著亞歷山大王朝的宮廷圖案,並且明顯地描繪出了那是城市下方的地下墓穴。那里聚集了很多身著長袍的人,而這些長袍與卡塔萊特現在的向導的穿著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他們正在和一個高大的白鬍子男人談話,他那粗獷的身材似乎散發出一種不詳的氣質以及邪惡的力量。 「路德維希·蒲林,」注意到卡塔萊特的目光的向導輕聲說著道。「他跟我們這些祭司混在一起。」 出於某種原因,對這位近乎傳奇的先知的描繪比迄今為止所揭示的任何一種恐懼更能激起卡塔萊特的濃厚興趣。這個臭名昭著的巫師偶然地出現在現實歷史的進程中,並暗示了一些可怕的事情,就仿佛卡塔萊特在《名人錄》中讀到了關於撒旦的平淡傳記。 盡管如此,他的眼中帶著一種心急如焚的渴望,一邊繼續在四周的牆壁上搜尋,一邊向閃爍著紅光,埋葬著涅弗倫·卡的墓室走去。那個向導——或者說祭司,卡塔萊特對他已經不再懷疑——因此在他帶路時偷偷瞟了幾眼這個白人。 卡塔萊特宛如在一長條的夢境中行進。唯有這些真理之牆才是唯一的真實。他目睹了奧斯曼帝國的崛起和繁榮,目睹了被遺忘的戰爭和國王。在這一系列的圖像中,經常有一個片段反復重現,即涅弗倫·卡的那些鬼祟崇拜的祭司。他們被描繪在令人不安的地下墓穴中,從事令人厭惡的職業和令人作嘔的享樂。時光的攝影機鏡頭仍在移動,卡塔萊特和他的同伴也仍在繼續前行。 牆壁依舊訴說著它們的故事。 牆上有一處細小的分割區域,描繪的是祭司正領著一個穿著伊莉莎白時代服裝的男人穿過一個像是金字塔的地方。在古埃及的廢墟中,看到這位衣著華麗的貴族的人像,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當這位英國人彎下腰去觀察一具木乃伊時,一個神不知鬼不覺的祭司從背後捅了他一刀,而我就像一個看不見的旁觀者,這一切實在令人毛骨悚然。 現在給卡塔萊特留下深刻印象的是每一個畫面片段中的無限細節。所有人物的特徵幾乎都和照片一樣精準,這畫雖然粗糙,但卻極為逼真。甚至每一個場景的家具和背景都與照片毫無差別。這一切的真實性是毋庸置疑的,因此所隱含的真實也不容置疑。但更糟糕的是,毫無疑問,任何一個普通的藝術家,不管他有多麼博學,除非他把所有的東西都看過了,否則是不可能完成這幅作品的。 涅弗倫·卡在向奈亞拉托提普獻祭後運用預言之力窺視到了這一切。 卡塔萊特觀察著這一切由惡魔賦予的真實...... 一處接著一處,直至位於大廳盡頭,代表著崇拜與死亡的燃燒神殿。歷史隨著他的腳步向前發展。現在他看到的埃及傳說幾乎是同時代的。拿破侖的形象出現了。 阿布基爾戰役......金字塔大屠殺......馬穆魯克騎兵的覆滅......開羅的入口......又是一處有祭司的地下墓穴。還有三個穿著當時法國軍服的白人男性。祭司們帶著他們走進一間紅色的房間。那三個法國人極為震驚,然後他們被祭司打敗,屠戮。 這有點似曾相識。卡塔萊特回想起他所知道的拿破侖出征時的情況;他委派了學者和科學家去調查這片土地上的墳墓和金字塔。隨後羅塞塔石碑被發現了,以及其他一些東西。這三個人很有可能是無意中發現了涅弗倫·卡的祭司不願透露的秘密。因此,正如牆壁所示,他們被引誘致死。這確實很熟悉——不過還有一種熟悉感令卡塔萊特難以形容。 他們繼續前進,歲月在全景中匆匆流逝。土耳其人,英國人,戈登,對金字塔的掠奪,世界大戰。也時常會看到涅弗倫·卡的祭司和一個古怪的白人身處某處地下墓穴的畫面。而這些畫面中白人總是會死。這一切都很熟悉。 卡塔萊特抬起頭來,發現自己和祭司已經走到那大廳的盡頭,離那黑暗之處愈發接近。實際上,只剩一百步左右的距離了。祭司的臉藏在兜帽之下,招呼他過去。 卡塔萊特望著牆。畫面幾乎快結束了。但還沒有完——就在前方不遠處,天花板的架子上掛著一幅巨大的深紅色天鵝絨掛毯,掛毯深入黑暗,又從房間對面的陰影中出現,遮住了那面牆。 「這就是未來,」向導解釋說。卡塔萊特記得祭司說過,他每天都把簾幕拉開一點,這樣,未來的事件總會在前一天被揭示出來。這時,他想起了另外一件事,他急忙瞥了一眼掛毯旁那面真理之牆最後可見的部分。他喘著氣說。 都是真的!他發現自己幾乎像是在凝視一面小鏡子,正盯著自己的臉! 每一條線條,每一處特徵,每一個姿勢,圖中的他和涅弗倫·卡的祭司就像現在這樣站在這紅色的室內。 紅色的房間......這是如此熟悉。伊莉莎白時期的人被謀殺時和祭司待在一個地下墓穴里。法國科學家是死在一處紅色房間內。其他後來的埃及古物學家也和祭司待在紅色的房間內,隨後他們也無一倖免。紅色的房間!不是熟悉而是相似!他們曾經就待在這個大廳里!現在他就站在這里,和涅弗倫·卡的一位祭司待在一起。其他人已經死了,因為他們知道得太多了。知道了太多關於——涅弗倫·卡的事? 一種可怕的懷疑開始轉變為恐怖的現實。涅弗倫·卡的祭司守護著他們的信仰。這里是他們死去領袖的墓穴,亦是他們的神殿。當入侵者無意中發現這個秘密時,他們便將他們引誘到這並殺害,以免其他人知道太多。 他不也是以同樣的方式來到這里的嗎? 祭司靜靜地站在那里,凝視著真理之牆。 「午夜,」他輕聲說。「在我們繼續之前,我必須拉開簾幕,讓我們再看一天。你表達了自己的願望,卡塔萊特上尉,你想看看你的未來會是怎樣。現在這個願望可以實現了。」 他揮了揮手,將掛毯向後甩了一英呎。然後他迅速地行動起來。 一隻手從長袍下伸出。一把閃爍光芒的利刃在空氣中劃過,掠過那燃燒著的熾焰,刺入了卡塔萊特的後背,鮮血從其後背流淌而下。 隨著一聲呻吟,白人倒下了。他的眼睛里帶有一種極度恐怖的神情,而這不僅僅是死亡造成的。因為在卡塔萊特上尉倒下時,他在真理之牆上瞥見了他的未來,而這也證實了一種幾乎不可能的瘋狂。 卡塔萊特上尉臨死前,他瞥見了自己接下來幾小時的生命圖像,瞥見了自己被涅弗倫·卡的祭司用刀殺害的景象。 祭司從寂靜的墓穴中消失了,卡塔萊特最後垂死的目光向他展示了一幅靜止的潔白屍體的圖像——他的身體已死——靜躺於真理之牆前。 The End 來源:機核

羅伯特·布洛克長篇克蘇魯故事《詭秘之萬古》譯文(三):隨即

一:現在 二:之後 這是最後一部分了,說是長篇,其實也不是特別長,與《查爾斯事件》差不多的長度。布洛克的節奏很快,並且在「真實感」方面有所缺失,這與洛氏的作品基調有很大不同,但布洛克在人物塑造與對話方面以及情節上的轉折彌補了這一點,所以還是很值得一讀的。 這篇在日本譯作為《アーカム計畫(阿卡姆計畫)》,人氣蠻高的,可能是完全正中了島國人民的喜好吧。 正文: 槍擊案發生的時候,馬克·迪克森正在酒店大堂的電話亭里與當地報紙編輯交談。 「等等。」他說。 他轉過身來透過塑膠玻璃看了一眼,隨著又一次槍聲響起,他本能下意識地低頭躲了起來。 海勒透過雙向通道向他皺著眉頭。「什麼情況?」 「是市長,」他說。「他剛到——」他小心翼翼地再次抬起頭,透過玻璃望去,大廳外爆發了一陣陣的騷動。「有人向他開槍了——在陽台上——保安人員沖進來掩護——看不見——」 「下去讓我看看!」海勒喊道。「你擋住螢幕了!」 馬克又低下頭,把視野讓給了他。海勒眯著眼睛看過去,最後一輪槍聲響起。由於公用電話亭只配備了標準發射器,既沒有深度對焦,也沒有廣角,他只能看到大廳入口處的人群在不知所措和尖叫。市長和他的保鏢應該就在中心的某個地方。 但現在,當最後一槍從人群中射出時,每個人都抬起頭尖叫著。海勒的視線范圍不包括上面的夾層,但他確實看到了一具屍體從陽台欄桿上摔了下來,然後砸到下面大廳的地板上。 然後,隨著人群的逼近和騷動的加劇,海勒那刺耳的聲音在音頻中全線響起。 「不用管錄像了,我會派一隊人去做全程報導。我要你盡所能的到我這來——搞快點!」 「行,」馬克說。 他確實很行。 不到半小時,他就沖進了海勒位於洛杉磯市中心時報新聞中心頂層的辦公室。當馬克到了之後發現桌子後面那個小個子已經按下了按鈕。所有的東西都關閉了——雙向通道、對講機、電視設備,甚至在面對辦公桌的螢幕上,直接連線的報告也不斷地從計算機讀數中蜿蜒而出。 馬克以前從未見過那螢幕變白。並不是說他有很多機會。作為一名初級研究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記者」,過去人們就是這樣稱呼他們的——他在這一年里只進過兩次辦公室。就這一點而言,他幾乎沒有和海勒本人在雙向通話中說過話;通常他都是向在辦公室外的某個高級研究員匯報,他甚至懷疑海勒壓根就不記得他的名字。 但現在一切情況可不同了。 「坐下,迪克森,」編輯說。他按下了錄音機的按鈕,簡短地點了點頭。「從頭開始說。」 「我很早就到酒店了,」馬克說。「宴會安排在中午,但是12:30市長還沒有出現,但他們還是打開了門。那是在二樓的黃金之間里——客人們都在門廳里喝著雞尾酒。市政廳的大部分人都在那里——我猜飲料是免費的——我和新聞秘書斯坦利談過了,他說閣下推遲了——」 海勒很快示意。「夠了。你下樓到大廳給我打了個電話。為什麼?」 「我正要說這個。斯坦利說市長可能不會來了。看來今天早上又有死亡威脅。」 「他是那樣跟你說的?」海勒皺起了眉頭。「怎麼會這樣。」 「我想他不是很清醒——他去了幾趟酒吧。別人都沒有和他說過話,當我開始按捺不住的時候,它就突然溜走了。這件事聽起來很重要,所以我覺得應該打電話給你。」 「詳細說說?」 「威脅是在九點市政廳開門的時候出現的。秘書接了一系列的電話——他們要找市長,但他還沒來。」 「他們?」海勒身體前傾,「那些人是誰?」 「只知道一個。一個戴著滑雪面罩的人。」 「他以什麼方式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嗎?」 馬克搖了搖頭。「當然,他們對他進行了監控,並進行了聲音掃瞄。可能是之前打過電話的人,但他們不能確定。無論如何,信息是一樣的。要麼辭職,要麼去死。」 「但是市長還是出席了宴會。」海勒皺起了眉頭。「理由呢?」 「我想威脅並沒有表明具體的時間和地點。既然是政治上的事情,所有的黨內大佬都在那里拉開了競選的序幕,我想他應該認為自己必須要出場吧。當他准備宣佈競選連任時,看起來像個膽小鬼可不行——」 「這方面也夠了。」海勒用手指戳馬克。「你下樓到大廳給我打了個電話。你在電話亭里——閣下帶著他的保鏢從前門進來——」 「其中六人都是便衣。負責的警官是愛德華多·J·莫拉萊斯中尉。我把其他人的名字寫在這里了。」 海勒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這個之後再說。繼續剛才的。」 「他們穿過大廳時,槍擊就開始了。沒有任何警告。一開始他們不知道子彈是從哪射出來的。莫拉萊斯只得把市長拉下來,用自己的身體護住了他。另一名警官佩雷茲在夾層的陽台上發現了那名男子,並開槍射擊。然後其他人看到目標後也一並射擊。刺客並沒有試圖進行掩護,只是對市長和莫拉萊斯又開了兩槍,但都沒打中。然後他就被擊中了。 「他從欄桿上向前摔了下去,砸在了大廳的地板上,面目全非。佩雷斯是擊中他的人——他用的是擴散彈藥。大廳里沒人受傷真算得上是個奇跡。」 「我們還是來看看刺客吧。」 「我跑出電話亭,擠過人群。兩名保安人員把市長從側門帶了出去,其餘的人在清理大廳。我只是快速地看了一眼。」 「詳細說說。」 「白人男性,棕色頭發,身高六英呎左右,身材瘦小,穿著工作服。他一定是帶著一個油漆小組溜過安檢的——他的工作服上有油漆污點。」馬克·迪克森面露苦色。「還有很多血。他的整個臉都被吹走(blown away)了——」 「跳過他很上的顏色,」海勒說。「讓我們來講講武器。」 「我沒有具體看到。倒是有人在夾層樓上撿到了它,大聲喊道那是自動手槍。」 「沒有什麼東西能證明刺客的身份?」 「如果有的話,那他們就是還沒有找到。就像我說的,他們把我擠出去之前,我只看到了一眼。負責推開人們的是一個叫菲利普·考夫曼的警官。就是他給了我其他保安人員的名字。」 「他還給了你什麼?」 「沒了。但他肯定兇手是暗黑兄弟會的成員。」 * 賈德森·莫伊布里奇關掉了電視,馬克一進來,牆上的螢幕就褪去了。 「只是在看晚間新聞,」莫伊布里奇說。「真是可怕的行業。太可怕了。難怪你聽起來那麼沮喪。」這位肥胖的律師朝水邊吧檯指了指。「要我請你喝點什麼嗎?」 馬克搖了搖頭。「我想要的只是信息。」 「那樣的話,我們就到露台去吧。浪費這樣一個美好的夜晚,真是可惜。」 的確如此,馬克這樣想,他跟著莫伊布里奇穿過法式門,來到了泳池邊的露台上。 在越來越濃的暮色中,他躺在一張躺椅上,透過平靜的水塘,凝視著遠處和下面閃耀著的五彩繽紛的燈光。這是一幅壯麗的景色,只有像莫伊布里奇那樣有經濟能力的人才能在這里俯瞰全城,欣賞這樣的夜景。 馬克並不是嫉妒他的特權。賈德森·莫伊布里奇享受的一切都是應得的。他花了30年的時間做公司律師,才把自己提升到如此高的地位,而他的努力也沒有什麼其他的收獲——既沒有妻子,也沒有家庭。除非馬克也算是他的家人。畢竟,三年前,在他21歲之前,這位律師一直是他的法定監護人。 馬克抬頭看到冰塊在杯子里叮當作響;他的這位東道主顯然是在自己的躺椅旁邊的可攜式櫥櫃里給自己倒了一杯飲料。 「你確定不跟我一起嗎?」莫伊布里奇說。 「不了,謝謝。」 「隨你便。」律師舉起酒杯,喝了一口,然後把它放在露台桌上。「然後就是。信息。你是要什麼樣的信息?」 「首先,你能告訴我那個新聞報導的最新情況嗎?我車上的收音機壞了,我離開辦公室後什麼也沒聽著,」 「你說的是那個企圖暗殺他的人?」莫伊布里奇搖了搖頭。「初步檢查顯示,他的頭發染過色,指紋被酸清除了,曾通過喉部手術改變了聲音。再加上沒有服裝標簽或其他任何可以作為他身份識別線索的東西,似乎可以認定他是一名這方面的專業人士。」 「提到他的武器了嗎?」 「有,他們提及了一些名字,但我沒太注意。我想那隻是一把普通的左輪手槍。」他注意到馬克皺著眉頭,猶豫了一下。「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嗎?」 「不對勁的地方還蠻多的。」 莫伊布里奇伸手拿起酒杯,盯著坐起來的年輕人,他把濃密的黑發捋到黝黑的前額上。這帥氣的男孩算得上是我自己的兒子。我可不願意看到他緊張成這樣。又喝了一口酒,然後,「那是有什麼問題?」 「你難道不明白嗎。這個人煞費苦心地隱藏自己的身份——也因此你會說他是真正的行家。但說到行動,他表現得像個業余的。職業殺手會採取預防措施來隱藏自己。他會使用配有伸縮式瞄準器和消音器的高威力步槍,或者給他自己弄一把新型的超聲波槍。但這個傢伙卻在100名目擊者的眾目睽睽之下爬上陽台,用一把老式的破手槍開槍射擊。這合理嗎?除非——」 「除非什麼?」 「也許這就是他的意圖。他想讓別人看到他,聽到他的聲音,想確保——不管他的嘗試是成功還是失敗——他的聲音不被忽視或掩蓋。」 「換句話說,他是一個尋求宣傳的精神病。」 「是的,宣傳的探索者。但他不是精神病;至少不是這個術語的一般含義。」馬克點點頭。「我和一個安全官員談過。他認為這是暗黑兄弟會乾的。」 莫伊布里奇一口氣喝完了剩下的酒。「我跟你說過多少次——」 「根本就沒有暗黑兄弟會這回事?」馬克聳聳肩。「我知道這個故事——它是一個惡作劇,是一個由某個富有想像力的搗亂者編造的騙局,它被大肆宣傳,最後成為了媒體爭相報導的事件,它便成為一個廣泛流行的錯覺,用來解釋任何未偵破的暴力犯罪。你已經給我解釋了很多次了。但現在我要你跟我說實話。」 「但我一直對你說的是實話。」律師僵硬地站了起來,臉色和聲音都流露出冰冷的憤怒。「你已經讀過我的書了。我調查的時候,你還和我住在老房子里。」 馬克點了點頭。「你的那些旅行——還有華盛頓的電話,采訪的政府官員。我以前很想知道他們都跟你說了什麼。」 莫伊布里奇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都寫在書里了,」他說。「《克蘇魯的隕落》——難道這個標題本身沒有回答你的問題嗎?我證明了我的觀點,從那以後,其他十幾個人也證實了這些事實。 「當地震發生的時候,你甚至都還沒出生,所有那些關於地震的廢話,諸如它們意味著什麼,它們產生了什麼。都純粹是歇斯底里——只是古老的魔鬼理論,是人們尋找的替罪羊。但現在我們知道了真相。復活節島在一次熱核武器試驗中被意外摧毀——這是官方記錄的事。至於洛夫克拉夫特這個人,我們都知道答案。在我的書出版後的五年里,其他研究人員也得出了同樣的結論。他很有天賦,很有說服力,是偏執型精神分裂症患者的典型例子。」 莫伊布里奇停下來喝酒,馬克透過越來越濃的夜色打量著他。「我讀了他寫的東西。但是證據在哪里?」 「就在你眼前,」律師說。「距離地震發生已經過去了四分之一個世紀的時間了。但是,盡管有恐慌,盡管有瘋狂邪教的種種匪夷所思的預言,但什麼也沒有發生。地震停下了不是嗎?而且從來沒有一個黏糊糊的怪物從海底冒出來。我們還在這里,感謝上帝,一如既往地安然無恙。現在洛夫克拉夫特的作品已經絕版了——」 「那是另外一回事,」馬克說。「人們對這個克蘇魯神話那麼感興趣,出版商們一定會利用這個市場的。但是我在所有二手書店都找不到他的書。你認為會不會是有某種政府審查的介入——購買了所有副本並銷毀了它們?」 「我不這麼認為。」 「你的副本怎麼樣了,你開始寫書時我讀的那些?」 「我搬到這里的時候就把它們扔了。」莫伊布里奇嘆了口氣。「聽著,沒有必要再討論下去了。我已經盡力回答你的問題了——」 「我再問最後一個。」 「哪個?」 馬克盯著律師。「你為什麼要捲進來?你為什麼要為了寫一本書來反駁這個神話理論而忽視了自己的法律實踐呢?」 「我告訴過你了,再討論下去沒有意義。」 「但就是有。因為我信任你。一直信任你,比我認識的任何人都信任。」 「那現在就信我。」莫伊布里奇轉向馬克;在黑暗中,除了憂郁的眼睛,他的臉一片模糊。「我們曾經很親密,直到最近幾年。我不是在抱怨——你現在是一個男人了,你離開我去做自己的事是對的。但我一直想念你,我仍然把你當成自己的孩子。我關心的是你的幸福,現在和將來。 「現在我希望你退出這個調查。這不關於暗黑兄弟會,相信我。但也有一些政治狂熱分子——危險的、無原則的人,他們利用當前的社會動盪來達到自己的目的。他們利用這個古老的迷信為他們的暴力行為找藉口。你無法阻止他們,嘗試也沒有意義。如果你擋了他們的路,他們會毀了你的。」 莫伊布里奇把手放在馬克的胳膊上。「求你了——就當是為了我們兩個——」 馬克後退。「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你為什麼要寫那本書?你知道些什麼?告訴我你為什麼這麼害怕——」 「害怕?」律師的聲音變得很尖。「我從來沒說——」 「你當然沒說過。看看你的手;它抖得太厲害了,你會把杯子掉在地上的。今天早些時候我給你辦公室打過電話,他們說你已經好幾個星期沒去上班了。你為什麼要躲在這里?難道你不明白嗎?我是想幫你,但是你必須告訴我真相。兄弟會也在找你嗎?」 「滾出去!」 「請聽我說。我知道你有麻煩了。如果你參與了這——」 「我沒有參與。而你不該把我牽扯進去的!」莫伊布里奇的聲音上揚。「滾出去,滾到外面去。離開這里,離開我的生活,離開這項調查!」 然後他靜靜地站著,看著馬克轉身穿過門口,穿過客廳,聽著前門在他身後關上的聲音。莫伊布里奇一動不動,直到聽到馬克的車啟動並開走。 直到這時,他才鼓起足夠的力氣,穿過庭院,把手伸到躺椅旁邊的酒櫃里。他的手顫抖著,他想他永遠也拿不出瓶塞了。 但他做到了。 * 馬克也做到了,但這並不容易。他頭疼得要命,太陽穴砰砰直跳。他的脖子也疼;他必須松開衣領才能正常呼吸。 在那里發生了什麼?那不只是吵架,裝模作樣沒有任何意義。他以前從未見過他以前的監護人受到驚嚇,也從未見過任何人因為一個抽象的意見分歧而如此不安。 這不僅僅是一個觀點的問題。不管賈德森·莫伊布里奇怎麼說,事實都並非像他說的那樣。 暗黑兄弟會不是媒體的發明——它確實存在。而當前的暗殺浪潮和暗殺企圖范圍太廣,不能被認為是少數政治顛覆者所為。他們的威脅和災難即將來臨的預言沒有任何政治意味。 莫伊布里奇在他的書中提出的觀點和其他懷疑者在書中重復的觀點根本站不住腳。盡管洛夫克拉夫特的作品突然消失了,而且在圖書館里也很少見,但公眾似乎對它的內容有了普遍的認識;暗黑兄弟會的聲明和口口相傳的啟示促進了這種意識。 根據這些消息來源,官方的政府報告蓄意掩蓋了一部分。在25年前的地震中,當沉沒的拉萊耶城部分浮出海面時,克蘇魯實際上已經從沉睡中醒來。然後,他開始了一段旅程,其標志是尾隨其後的破壞——船隻和飛機消失了,孤立島嶼上的所有居民都消失了。政府進行了一項秘密任務;一次熱核爆炸摧毀了復活節島和被派去對付它的自殺中隊。這個故事從未被官方證實或否認過,但事情並沒有就此結束。 根據固執的謠言,克蘇魯並沒有死。任何武器都不能消滅能夠重組其原子成分的外星生物。這個不朽的實體又一次在海底的一個秘密巢穴中找到了避難所。 現在,宣揚他要降臨的各種邪教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暗黑兄弟會。是魔法中的暗黑,不是指種族。當然,這個說法意味著這個群體必須有正常比例的非白種人——尤其是在洛杉磯,那里的人口目前是22%的黑人,7%的東方人,超過30%的西班牙人。 然而,沒有人真正知道這個教派的成員——有多少是白人,有多少是黑人,有多少是激進分子或純粹的信徒。也許實際的成員很少,但它的影響力正在擴大,每一次恐怖主義事件都增加了邪教的力量。 任何官方的否認,任何像賈德森·莫伊布里奇這樣的學者的努力,都無法阻止圍繞著克蘇魯即將到來這一概念不斷上升的緊張局勢。執法機構沒有採取任何行動成功地找到,更不用說粉碎這個傳播暴力和破壞活動的秘密組織了。不僅在這里,而且在全世界,這種模式都是顯而易見的——爆炸、縱火、破壞;在公職內外的知名人士被謀殺或神秘失蹤,而在這之前都有公開的警告,就像今天的企圖一樣。 毫無疑問,當局正在進行廣泛的秘密調查,但沒有結果。這個曾經的小問題正迅速成為讓政府頭疼的大問題。 頭疼。 馬克眨巴著眼睛,感到一陣劇痛。他搖下窗戶透氣,夜晚的寒意扇著他的前額。霧從海上滾滾而來;在他的左邊,他看到薄霧籠罩著公園墓地圍牆後的廣闊的樹木和灌木。他並不喜歡墓地,但這是一個值得他歡迎的景點——這意味著他已經接近了目的地。他向左轉來到街對面的小房子,把車停在了盡頭的路邊。 過了一會兒,他按響了帕克蘭廣場1112號的門鈴。 門口側邊的窗戶後面的燈光閃爍起來,然後從門後面傳來一個聲音。 「來了——誰啊?」 「馬克。」 門開了,勞蕾爾·科爾曼向外凝視著他。她穿著長袍,披著頭發;顯然,她是在准備睡覺,臉上還有潔面乳的痕跡。但即使不化妝,這位身材嬌小的深褐色女人的顴骨精緻,藍寶石閃閃發亮的眼睛微微傾斜,也給人一種異乎尋常的異國情調。 她的眼睛現在透入出不安。「什麼風把你吹來了?」 「讓我進去。」 「當然。」勞蕾爾退到一邊,允許他進去。「但是告訴我——」 「之後再說。有阿司匹林嗎?」 「坐下吧。我去拿。」 她把他帶進客廳後就消失了,隨後一手拿著兩張藥片,一手拿著一杯水出現。 當馬克大口大口地吞嚥時,女孩皺著眉頭盯著他。「出什麼問題了?」她問。 「沒什麼。又頭痛罷了。」 「真的,馬克,你真的應該去看醫生了。你答應過的,記得嗎?」 「我知道。」他點頭。「只是我沒有時間。」 「你本來今晚會給我打電話的,」勞蕾爾喃喃地說。「發生什麼事了?」 他告訴了她,她全神貫注地聽著,沒有打斷。 「我只是擔心莫伊布里奇,」他說。「你知道我們以前有多親密。自從我三歲時,他把我從孤兒院帶出來的時候——在他家里把我撫養長大,就像他是我的親生父親一樣——」 勞蕾爾迅速抬起頭。「你確定他不是?」 「有時我也希望他是,但這是不可能的。幾年前,當我十四五歲的時候,我坦率地問他。我這樣做需要很大的勇氣,但他的回答則需要更大的勇氣。」 「他是同性戀?」 馬克搖了搖頭。「他沒有生育能力。因為一些兒童時的疾病——腮腺炎或猩紅熱。這就是他一直沒結婚的原因。我想這也是他成為我監護人的動機之一。在大地震之後的幾年里,許多年輕人沒有父母陪伴,有的甚至被扔在家門口。孤兒院人滿為患,當局推出了這個寄養父母計畫。莫伊布里奇是回應的人之一,我很幸運他選擇了我。」 「那你真的對自己的背景一無所知?」 「一點都不知道。就連我的姓氏——迪克森——也是莫伊布里奇母親的娘家姓。當他收留我的時候,這是合法的。那時他在洛斯費利茨有一個老房子,他的女管家格蘭姆斯太太照顧我。那是他律師生涯的幾年,但他總是抽出時間來陪我。正如我前面說的那樣,我真的很幸運。 「我還記得當我在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從事新聞工作時,他是多麼高興。他和市區的一個人有關系,在我畢業後幫我在報社找了個工作。然後他買了新房子,我也搬進了自己的公寓。但是我們之間沒有相互埋怨;他也鼓勵我要靠自己。我們一直保持聯系,每當我有問題時,他總是樂於幫助。直到關於暗黑兄弟會的事——」 勞蕾爾皺起了眉頭。「我從來沒有讀過他的書,但從你告訴我的來看,他一定在那上面做了很多工作。」 「確實。他在我上學的時候就開始研究了。他花了好幾年才完成那件事。」 「我明白了。」勞蕾爾看起來深思熟慮了一會。「但一開始是什麼讓他捲入其中的呢?他有沒有朋友感興趣,建議他寫的這本書?」 「據我所知沒有。但是在他寫書的時候,他幾乎不談別的事情。到了他做定稿的時候,他幾乎連自己的執業活動都懶得做了——讓辦公室的初級合夥人接手。然而在這本書出版之後,他似乎又對此事失去了興趣。他重新開始做生意,買下了這個新房子,安頓了下來。我想我們倆自那之後都沒有再提過洛夫克拉夫特,直到今晚。」馬克用手指轉動著空杯子。現在,突然,這爆發。威脅。警告。為什麼?」 「你有沒有想過,他關心你的幸福是很自然的事?」勞蕾爾說。「先前你和暗黑兄弟會的事一點關系都沒有。現在你也捲進來了,他很擔心。」 「那他為什麼要否認暗黑兄弟會的存在呢?他為什麼要對發生的事情撒謊?他是不是知道什麼我們不知道的事?」 勞蕾爾聳聳肩。「現在每個人都很焦躁。這也不只是恐怖事件。看看所有那些關於大陸移動的項目吧,或者別的什麼。就在前幾天,我在一本新聞雜誌上讀到一些關於核廢料污染大氣和改變氣候的文章——他們稱之為『溫室效應』。他們說,我們可能會遇到另一系列地震,就像25年前的地震一樣,甚至更糟。」她微笑道。「當然,我不相信所有那些關於世界末日的預言。」 「我也一樣。」馬克起身。「但也許莫伊布里奇相信。也許他知道一個秘密。」 「千萬別讓它影響到你,親愛的。」勞蕾爾站了起來。「看,已經很晚了——」 馬克把杯子放在咖啡桌上,然後走到勞蕾爾身邊,把她抱在懷里。她的嘴唇有一種淡淡的潔面膏的味道,但這絲毫不能減弱他把她瘦小的身軀緊緊抱在懷里時,腰部突然湧起的令人驚訝的壓力。他的手已經在摸索她長袍的紐扣了。 「馬克——停下——有人會在街道上看到的——」 「在臥室可就不會了。」 他把她領到那里,把她的袍子脫了下來。 他那張充滿異國情調的臉,反映出父親是愛爾蘭人,母親是日本人的混合血統,抬頭看著他,帶著一絲嘲弄的神情。 「我以為你頭還痛著呢。」 「是的。但我指望你能治好它。」 「我會盡力的,」勞蕾爾喃喃地說。 她把他拉到床上,遵守了自己的諾言。 * 先是固態,然後蔓延至他的全身——一股冰冷的浪潮,沖刷冰封的海面,在夜色中掀起波瀾,沖擊著海岸,抹去了視線、聲音和感覺—— * 「馬克——醒醒!」 勞蕾爾把他搖醒後,他睜開眼睛,凝視著臥室天花板上晃動的陰影。 不,不是勞蕾爾搖醒他的。整個房間都在顫抖。從四面八方傳來隆隆的轟鳴聲。 「地震!」 他迅速起身,把那姑娘拉了起來,地板在顫動,在呻吟。 「去外面——趕快!」 勞蕾爾從床邊的椅子上撿起一件睡袍和拖鞋,他抓起自己的鞋子和皺巴巴的衣服。然後他們跌跌撞撞地走過大廳,來到客廳;從後面的臥室里傳來了玻璃破碎的聲音。就在他們朝門口跑去的時候,一盞燈倒在了地上,照片從晃動的牆壁上旋轉起來,砸在地板上。 現在,整個房子都在搖晃,仿佛被一隻巨手緊緊地抓在手里,馬克使勁拉扯前門,想把它拉開。隨後牆壁坍塌了;他把勞蕾爾從洞口推了出去,跟著她一齊進入了遠處濃霧彌漫的黑夜。 在他們身後,那無形的手越攥越緊;隨著屋頂的一部分塌陷,出現了一陣陣的爆炸。 他們一齊跑過起伏的草坪,在街道上尋找安全的地方。 「當心!「勞蕾爾尖叫道。 抬頭一看,馬克看到街燈的球體在一陣火花中盤旋而下,消失在濃霧中。 「上車!」馬克喊道。 但他的車已經不在路邊了。他望向右側,看到它斜靠在盡頭的混凝土路堤上,引擎蓋在一根倒下的電線桿下彎曲。周圍閃爍著光暈,將霧氣變成了綠色,電力線在被困的汽車周圍噼啪作響。 突然,一聲警告性的嘶嘶聲在遠處響起,然後綠色的微光變成了紅色,汽車爆炸成了火焰。 有什麼東西在頭頂呼嘯而過,他們凝視著深紅色的迷霧,馬克讓勞蕾爾趴了下去。汽油滴在草坪和人行道上,隨著大火的爆發,它們也變成了紅色。它很快就會燒到遠處的房子,然後—— 馬克站起來,向左轉跑向街道入口。發現那有一棵倒下的樹,電線纏繞在樹枝上。現在它也開始熊熊燃燒起來,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現在唯一的出路只有街對面了,帕克蘭墓地的石牆就在那濃霧和黑暗交織的厚幕後面顯現。 馬克一聲不吭地向前跑去,雙手緊緊握住勞蕾爾的手。如果他能爬上墓地周圍的石牆,至少他們在空曠的地方是安全的。 他透過霧氣的漩渦移動到街道的另一邊,他看到問題已經解決了。在他們的右側有一個寬闊的突破口,其中有一段已經坍塌讓路。 他朝女孩點了點頭。「快走——在火勢蔓延之前——」 他們爬過洞口下面的碎石,然後站在大霧籠罩的田野邊緣,精疲力竭,一言不發。 「我想已經結束了,」勞蕾爾喃喃地說。「聽——」 馬克點了點頭。隆隆的響聲在遠處漸漸消失,他們腳下的震動也停止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看著勞蕾爾扣上長袍的扣子,系緊腰間的腰帶。突然間,他意識到一股寒意籠罩著他的身體,他的左手抓著裹得嚴嚴實實的衣服。他匆匆穿好衣服,把鞋套在擦傷的光腳上。他們身後傳來火苗升起的噼啪聲,但他沒有回頭看。出路就在前面,穿過濃霧彌漫的樹林。現在地震已經結束(Died)了—— 死亡(Died)—— 勞蕾爾也感覺到了,因為她的手碰到他的肩膀時在顫抖。 「我不喜歡墓地,」她低聲說。「我們離開這里吧。」 「現在不能冒險回到街道上,」他說。「因為那些電線斷了。我們就從這里抄近路走到林蔭大道那邊的大門吧。」 「我們一定這樣嗎?我覺得——」 「謝天謝地我們及時逃了吧,」他告訴她。「至少我們在這里很安全。來,握住我的手。」 她顫抖著於他雙手合十,他們開始向前走,在樹木之間移動,沿著一條霧氣繚繞的碎石小路,這條小路在堆積的墳墓和傾斜的墓碑之間蜿蜒。這里的霧更加濃厚;籠罩在寂靜的墓地上,無處不在。 突然,勞蕾爾喘著氣,拽了拽馬克的手腕,把他拉了回來。 他迅速向下瞥了一眼,凝視著眼前的露天大坑。 那無形的手也在這里活動過——它把墓碑和墓碑連根拔起,用爪子刨了下方的墳墓。巨大的裂縫從各個方向穿過沙土,深深地撕裂了土壤。 馬克向下凝視前方,看到了破碎的棺材,橡木蓋子已經被撕裂了。他盯著里面的東西——透過漩渦狀的霧,一個咧著嘴笑的骷髏也在盯著他看,它空洞的眼窩在夜里發出磷光。 勞蕾爾喉嚨里發出了一些聲音,然後拉著他的手轉過身去,避開了坑洞,向前方繼續行進。 現在,他們加快了腳步,周圍都是溝壑。破碎的骨灰盒散落在倒下的墓碑中;他們又放慢腳步,繞著其他被挖空了的墳墓轉了一圈,但誰也沒有停下來窺視里頭的東西。 他們現在已經離開了碎石小道,在霧氣的迷宮中移動。馬克凝視著被壓碎的墓碑和開裂的紀念碑,差點被一尊折翼的天使雕像絆倒。 他們到達了公墓的中心地帶,這個有著百年歷史的地段,大理石陵墓拔地而起,花崗岩墳墓依然矗立。但全部這些並非完全完好無損;地震已經把裝飾性的鍛鐵柵欄和大門從它們原先所在的門口扯了下來。而從他們身上向四面八方延伸的,是大地的深溝。 墳墓打了個哈欠。馬克第一次明白了這個短語的意思;它的意義與威脅。勞蕾爾在他身旁喘著氣,他們躍過裂縫,穿過那通向死亡領域的開口。在他們面前呈現的,是一片廢墟,並且他注意到了從溝渠中產生的腐爛的酸臭味,混入了粘稠的霧氣中。 但最糟糕的是寂靜,死一般的寂靜,寂靜中彌漫著霧霾,彌漫著黑夜和夢魘,只有馬克和他的同伴吃力地喘氣,打破了這種寂靜。 還有其它聲音。 一隻狗在遠處吠叫。在他們身後的黑暗中,犬吠隱隱約約地浮現起來。隨著吠叫聲的加深,傳來了軋軋、刮擦的聲音,回盪在夜色中。 馬克停了下來,透過霧回頭看了一眼。他什麼也沒看見,但那聲音愈加強烈。勞蕾爾也聽到了,她冰冷的手握緊了他的手腕。 「什麼東西要過來了!」她尖叫道,轉身凝視著身後的迷霧,「我的上帝啊——」 馬克當時看到了,或者認為他看到了。 一個模糊的身影從溝壑邊緣堆積的泥土中顯現;霧靄中隱約可見頭部和肩部的輪廓,斜向一側後,犬牙的嘴部清晰可見。一條巨大的狗從裂縫中隱約出現——然後,消失了。 真的嗎? 狗叫,但它們的叫聲不溶於笑聲。咯咯的笑聲響起了,有什麼東西在滿是霧的溝壑上移動。 勞蕾爾尖叫起來,她的手突然松開。在馬克意識到她的意圖之前,她已經盲目地跑進了遠處的霧中。 「停下!」馬克喊道。但那奔跑的身影卻向著一個墳丘移動,在黑暗中消失了,墳丘上的溝壑向四周延伸。 那不是溝壑。是洞穴。 他恍然大悟。地震也許會撕裂大地,但卻無法塑造出那地下隱藏的東西——六英呎深、縱橫交錯的墓道;在一個世紀的努力中,數百條隧道在泥土中被挖掘出來,那些東西從一個墳墓移到另一個墳墓,尋找—— 食物。 馬克在霧中向前衝去,大叫著。「勞蕾爾——慢著——回來!」 沒有回應,也沒有辦法在前面環繞著墳墓口的充滿霧氣的黑暗中瞥見那個女孩。 但現在他又聽到了咯咯的笑聲;它來自前方的某個地方,來自墳堆上那些裂縫集中的地方。剎那間,他看見犬牙從地里冒了出來,接著是一個四肢張開的軀體,前爪怪異地向前探尋。 然後它消失了,就像勞蕾爾一樣被黑暗吞沒了。 「勞蕾爾!」他叫了一聲,同時朝下瞥了一眼,以免掉進隧道的一個洞口。隨後他便在霧寒的夜色中飛快地爬上了墳丘,那里的墳墓在霧寒的夜色中若隱若現。 「勞蕾爾——你在哪?」 回答的是一聲從左邊一座陵墓里發出的尖叫。 當他朝那地方跑去時,那尖叫聲戛然而止,那咯吱咯吱的回音再次響起,接著是一種難以形容的聲音:混雜著咆哮和咯咯的聲音。 馬克跑過斜坡,眼睛盯著前面敞開的洞口,但那使他沒有看到路上倒下的墓碑。 他絆了一跤,向前倒了下去,前額撞在花崗石上,那沖擊使他昏了過去。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他努力保持清醒,視野和聲音都漸漸消失。當他眼前的世界再次清晰時,他正躺在地上大口喘氣,他感到太陽穴突然抽搐,脖子和肩膀無比刺痛。但他沒有流血,他又能看清楚、聽清楚了。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盯著墳墓的洞口,強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可能從里頭發出的任何回音上。 但是現在一片寂靜。馬克在入口處停了下來,他緊張地想知道里頭有什麼。 寂靜與黑暗。 不知怎的,他知道不管什麼東西找到這里,都已經離開了,消失了,而他卻躺在他摔倒的山坡上。 「勞蕾爾?」他輕輕地喚她的名字,但是沒有回答。 馬克深吸了一口氣。 他小心地,一步一步地穿過那黑暗的門道,進入那令人討厭的黑暗之中。他的腳步聲在陵墓的石頭地板上發出空洞的回聲。他用右手按在冰冷的大理石牆上,指引著他的方向,他進入了一個充滿惡臭和冰冷的領域。他又一次低聲說出了勞蕾爾的名字。 是他的腳碰到了她,她被壓在他面前地板上伸展的睡袍上。她一動不動地躺著,他也不再輕喚她的名字了。相反,他迅速彎下腰,把她癱軟的身體抱在懷里。她那麼得瘦小,使他毫不費力地就把她背回了門口,把她帶回霧濛濛的夜色中了。正是在那里,當他低頭看著她時,他才意識到為什麼她看起來是一個如此輕的負擔。 黑暗中抓住她的東西並沒有傷害她的身體;四肢和軀幹完好無損。 但是,她的腦袋不見了蹤影。 *** 他跑了多長時間? 他最後清晰的記憶是他看到了那被撕裂扭曲的脖子。於是他放下了那可怕的包袱,接著就氣喘吁吁地沿著可怕的停屍之地奔跑。 每一件東西都支離破碎地閃著光,不時伴有刺痛他頭顱的疼痛。老話怎麼說的?頭痛欲裂。一種把現實和幻覺區分開來的頭痛。 一個叫勞蕾爾的女孩已經死了,但他怎麼能確定其餘的事情呢? 如果沒有那像狗一般東西,那為什麼他對它的記憶會保留得如此猙獰清晰——那一抹滴水的鼻頭,那一雙佈滿銀色毛發的手臂?這能比他想像的更不真實嗎?一群這樣的生物在墓地里挖隧道,尋找並吞食那墓下的東西? 還是說,這僅僅是對洛夫克拉夫特的一個故事的回憶,是他讀過的東西? 但是勞蕾爾的腦袋不見了。 而他已經逃跑了,已經到了墓地另一邊的大門。在這里,肅殺的寂靜讓位於尖銳的聲音——遠處的警笛聲,附近街道上的哀嚎聲。 夜色中火焰的咆哮聲,汽車在曲折的路線上相撞時金屬發出的刺耳聲,磚塊掉落的撞擊聲,穿著制服的人與入侵破碎的購物中心的搶劫者的戰鬥聲。 勞蕾爾的腦袋不見了。 他得去市中心,找到海勒,告訴他在墓地里發生了什麼。這次地震是個大新聞,它肯定和二十五年前的地震一樣糟糕,甚至更糟——但他也有一個故事,而且必須公之於眾。 沒有車。那就只能走路了,反正也不超過一英里。他一路上都躲著那些蜷縮的屍體與燃燒的廢墟。 唐人街著火了。一個老人跑在大街上,頭發和胡須都被火焰暈染。隨著遠處煤氣總管爆炸,老人消失了;震盪沖擊波——碎石雨——火牆升起,阻擋了道路。 繞開它。從高速公路跨度下穿過去,但是要快點。前面的路段已經坍塌,散落著碎片,翻滾的汽車就像被壓碎的玩具,乘客玩偶噴涌而出。那些玩偶發出的尖叫讓他的頭一陣抽搐。 就該慶幸你還有腦袋。勞蕾爾的腦袋都不見了。必須告訴海勒—— 馬克氣喘吁吁地爬上邦克山。在這里,煙和霧混在了一起,灼痛著他的肺與眼睛。現在他已經到達了頂峰,市區就在前面。 凝視著盤旋的濃煙,他看到了這個詞的可怕體現。 確實市中心就在前面。地震的餘波已經摧毀了高樓,摧毀了塔尖,把音樂廳和音樂中心撕裂的七零八落,市政廳也面目全非。 勞蕾爾的腦袋不見了。 時報新聞中心也不見了。在地平線上曾經引以為傲的地方升起了一道火柱。 所以他不能告訴海勒了。他不能告訴任何一個人了。除了賈德森·莫伊布里奇。沒錯,他必須去找莫伊布里奇。 他一定是完全失去了時間觀念,因為現在他又開始在爬山了,不是在市區,而是在這里,在群山附近。是現實還是臆想?他看到前方有一個黑人走下車向他招手。 「你要完蛋了伙計——除非你跟我們一起——你這是要去哪?如果沒被堵住的話,我想試試去101。沒問題,我帶你去峽谷底部。然後我就得走了。」 頭痛欲裂。 現在他來到了這里,在黑暗中爬上了山坡上的小路。電力線路大部分未受損壞,但靠在斜坡上的寂靜房屋沒有透出任何光線,車道上停著的汽車也很少。所有人都在驚慌中逃走了。不見了——像勞蕾爾的腦袋一樣。 「現在你明白了?你錯了,洛夫克拉夫特說的是真的。的確有這樣的事情,因為我看到了。天知道還有多少玩意潛伏在那些地洞里——天知道有什麼東西被放出來,在城市里到處亂竄。他們今晚會有一頓豐盛的大餐,他們會大吃特——」 這就是他對莫伊布里奇說的。還是他在自言自語,在黑暗中喃喃自語?幻覺與現實。 當他到達山頂時,遠處的天空一片赤紅。火焰咆哮聲和警笛聲齊鳴,直升機在頭頂盤旋。 他的頭、脖子和肩膀依舊疼痛,現在肺部、腰部和腿部的感覺與之相稱。爬,還在攀爬。找到莫伊布里奇,告訴他。 山頂上的房子里一片漆黑,但車棚里停著一輛車,不遠處的街上也停著另一輛車。 馬克找到大門打開了鎖;他走了進去來到了前門。他按鈴沒有回應:他拉了拉門,發現門鎖著。 他沿著房子一側的人行道踱步,發現一扇百葉窗緊閉的窗戶;它也是鎖著的,他環顧四周,想找塊石頭砸碎玻璃。 這時他注意到小路盡頭的門半開著。他推開門,進了後面的院子。這里的霧更加濃郁,從海上盤旋而來,覆蓋了遠處的池邊露台。 但他關心的不是游泳池;他轉過身來,看見了通往起居室的法式門。門開著,從里面傳來微弱的嗡嗡聲和閃爍的光。 馬克往里瞥去。嗡嗡聲和閃爍聲從里面的電視螢幕傳來。它那張裂開的表面沒有任何圖像,只是一片模糊的雲光。 他走進房間,摸索著按下了牆上的開關。燈沒有亮,所以這里畢竟還是有些損壞的。如果是這樣的話,賈德森·莫伊布里奇怎麼樣了? 馬克叫著他的名字,然後大喊他的名字,但是都沒有任何回應。 他又感到頭與肩膀的疼痛,他喘息著穿過房間,開始走到通往廚房和臥室之外的大廳。 沒有騷動的跡象,一片寂靜,只有他自己在黑暗中蹣跚的腳步。這時他想起了口袋里的打火機,便摸索著找起來。火焰燃起,並在他檢查餐廳和廚房時保持著穩定;這兩個地方都是空的,沒有損壞。 他慢慢地走向第一間臥室,鼓起勇氣朝里面看了一眼。但打火機的火焰依舊沒有發現有人的跡象,而浴池之外也沒有發現任何線索。 然後他想起莫伊布里奇曾經提到過,第二間臥室被他同時用作書房和辦公室。 馬克便來到了大廳的另一頭。這里的門是關著的,但沒有鎖上。他推開門,舉起打火機,走了進去。 門口以外的地方一片狼藉。書籍已經從內置的書架上散落到了地面。一把辦公椅倚在倒下的文件櫃中間,文件櫃里的東西像瀑布一樣傾瀉在地毯上。桌子本身離牆有一個奇怪的角度,桌面上散落著一堆雜亂的文件和文件夾。 馬克皺起了眉頭。只有反常的地震才會產生這樣的結果。不然呢? 地震能打開抽屜,但不能清空抽屜。地震可能會把文件櫃掀翻在地,但不能強行開鎖,將里面的東西掏空。地震不能讓牆壁還這麼完好無損—— 他走到彎曲的桌子後面,圓形的鋼制保險箱門半開著。 保險箱是空的。 他彎下腰,仔細地看了看腳下的那堆文件。毫無疑問,其中一些是來自於保險櫃;保險單的皮套,寫著一家抵押貸款公司名字的長長的馬尼拉信封,以及捆得整整齊齊的大捆貨幣。 馬克拿起一張,仔細看了看。那一疊用彩色膠帶粘著的鈔票有三英吋厚,面值都是幾百美元。他腳下還有半打。 顯然,打開保險箱的人不是為了錢。 他蹲了下來,意識到現在疼痛已經蔓延到了胸口;他呼吸困難,只得大口吸氣。他有些不對勁,非常不對勁,但還得等一等。這里有些不對勁,他必須知道—— 地上還有來自保險箱的其他東西;收據、股票憑證、法律文件。靠近底部的地方有一個信封,他幾乎沒有注意到,直到他的手指意外地碰到了里頭的硬物。這不是另一張紙或另一封信,盡管扔在一邊的人一定是這麼想的。馬克用空著的手撕開信封口,信封里的東西滾入了他的手掌。 那隻是一小卷縮微膠卷,裝在一個用膠帶密封的塑膠袋里。帶子上有一張手寫的潦草的物品證明描述。 「摘錄——《死靈之書》」 馬克的視線再次模糊,他感到肩膀上有一陣刺痛。幻覺與現實。 《死靈之書》是幻覺;賈德森·莫伊布里奇說過這樣的書只存在於洛夫克拉夫特的想像中。但那捲微縮膠卷是真的,它來自莫伊布里奇的保險箱。 這個保險箱里還有什麼?是誰到這來找它的? 馬克站起來,把膠卷放進了口袋。打火機在他的手里顫動著,刺痛也變得更強烈了。 幻覺與現實。莫伊布里奇曾發誓說根本不存在暗黑兄弟會這種東西,但暗黑兄弟會宣揚的地震的確發生了。莫伊里布里奇花了數年的時間來證明洛夫克拉夫特的想像是沒有事實根據的,但今晚其中一個故事成為了現實,也正因為如此,勞蕾爾死了。 如果莫伊布里奇知道真相,他為什麼要撒謊?勞蕾爾的腦袋不見了。那莫伊布里奇又到哪里去了? 馬克從房間里退了出來,側身沿著走廊漫步,注意著任何可能暴露出隱藏存在的跡象或聲音。但除了陰影,他什麼也看不見,也只能聽到客廳破壁屏發出的嗡嗡聲。在它之外的院子里,霧氣密佈,一直延伸至門口。 他關上打火機,進入了雲霧繚繞的夜色中,水在那里潺潺作響。這聲音把他引到了池子外的一側,他低頭看了看池子里波瀾不驚的水面,那里有黑色的氣泡正沸騰爆裂。 有什麼東西在下面移動。 有什麼東西在盤旋扭動,從深處向上升起。慢慢地,它浮出了水面。 馬克透過一縷縷盤繞的霧靄,盯著那浮在池塘中央的東西,看到了賈德森·莫伊布里奇那上下浮動的身體和浮腫的臉。 玻璃般的眼睛盲目地鼓起,扭曲的裂口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因為死者既不可視,也不可言說。莫伊布里奇死了。 馬克彎下腰,向前探了探身子,試圖伸手去摸屍體。 而就在這時,從水邊迅速升起的雙手抓住了他的腳踝,將他拉入到了水下冒著氣泡的漆黑當中。 當你溺水時,你的一生將仿佛走馬燈一般在眼前閃過。 老夫人們講的故事也是如此,但這是假的。 馬克明白了這件事情,因為他現在快要淹死了,淹死在水池里賈德森·莫伊布里奇的屍體旁邊。疼痛在他的頭部達到了頂峰,貫穿了他的脖子和胸口。他奮力掙脫,但無形的手緊緊抓住了他,把他拖進更深處,直到他破裂的肺里灌滿了水。 他一定實在那時候死了,但這並不意味著結束。那是一個夢…… 在夢里,他們把他從水潭里拉了出來,他還活著;渾身濕透,暈眩又無助,但還活著。他現在可以看到他們把他包圍起來,將他半抬到了他先前注意到停在路邊的車里。 他們的衣服有點奇怪;它不合身。這些衣服是按照正常的人體輪廓量身定做的,而抓住他的並不是正常的人。他們步履蹣跚,說明他們的腿生長畸形,它們背部隆起,腫脹的脖子隨著他們沙啞的呼吸節奏而舒張或收縮;伸長的手腕從束縛的袖口突出,終止於像爪子一樣捲曲和緊握的蹼狀手指。 他單瞥一眼他們的臉,便叫他的夢變成了惡夢。 永不會閉合的巨大球狀眼球;張開的扁平鼻子和突出的鼻孔;寬大無唇的嘴巴張開,露出一排排細小的鋸齒狀牙齒;鱗片狀的皮膚緊緊地伸展在沒有毛發的腦袋上;耷拉著的脖子兩邊裂開,忽開忽合——所有這些都是夢的一部分。 但真正讓人反感的是它們那刺鼻的魚腥味;他們的氣味和聲音。那深沉的喉音似乎只是在說話,但他實在太能辨認出那些拗口的詞了。 兩只生物蹲坐在他身邊,其餘兩只占據了車頭。駕車的似乎認識路,他的聲音在夢中響起。 「不走海岸——高速公路消失了——都被沖走了——必須走後路——穿過山脈——」 然後,謝天謝地,一切都消失了。 當意識恢復時,馬克意識到了夜晚的寒冷,但他沒有感覺到任何寒冷。他們已經穿過了濃霧,顛簸地行進著。馬克睜開眼睛,望向身後遙遠的地平線,以及前方高聳入雲的山峰。他們沿著通往更高的山的陡峭斜坡的車轍起伏的道路前行,他覺得這群生物的呼吸變得更加吃力;他們喘著粗氣抱怨著,但司機卻不停地搖著他那腫脹的光頭。「只有這條路是安全的——只有這條路。」 他們是安全的,不會受到任何人為的干擾,因為沒有其他車輛出現在這危險的山峰上。一輪紅日從東方的天空中冉冉升起,紅色的光芒從他們左邊群山之間的縫隙中透了出來。它的來源是太陽在水面上的反射,但馬克不記得自己曾經在這麼靠近北方山脈的地方看到過大海。這是只有在進入夢境的旅途中才會遇到的混亂地理環境。 他似乎又進入了更深層的睡眠,當汽車停下來冷卻沸騰的散熱器時,他又不時地驚醒過來。可是夢又總是再一次開始,無窮無盡的時間就這樣無聲無息地過去了,因為捉住他的人只緊緊抓住他的胳膊,從未想過與他對話。 夢是永恆的。他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們已繞過了山谷,在那里,洪水已經淹沒了房屋的屋頂。他也不知道,當他們開車俯瞰著一條泥濘而湍急的洪流時,為何人和牛的屍體在紅色斑駁的水中翻騰。 他醒了過來,發現暮色又一次降臨,現在汽車正經過一個傾斜的路標,上面寫著:洛斯加托斯30英里。 他們一定是在聖克魯斯山的某個地方,或者說如果這種東西真的存在於夢中的話,就會是這樣。他對自己說,這一定是個夢;一個由死亡帶來的夢。現實已經死在了城市的某個角落,就像他自己因從未學習過游泳而淹死在游泳池里一樣。 這樣也好;死而作夢總比活在這些怪物的魔爪下,再一次爬上樹冠暮色中的山丘要強。 偶爾可以瞥見一些房子,它們散落在高聳的紅杉林中,寂靜無聲,沒有燈光,空盪盪的。他瞥見了一個街牌和它的傳說:天景露台(Skyview Terrace)。汽車經過了它之後,拐上了一條又陡又窄的土路,這條路比小徑大不了多少,橫穿一片樹叢。 當然,這是幻覺,因為夢是唯一的現實;這個夢與這些生物。他現在知道他們是什麼了,這些魚一樣的混血兒;他知道他們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 他們要帶他去印斯茅斯…… * 「印斯茅斯?」聲音說。「你肯定知道它根本不存在。而且從來沒有這樣過——至少沒有用這個名字。」 馬克睜開了他的眼睛。 房間里很暗,窗外的夜空更暗。他好像坐在窗邊的一張睡椅上,睡椅上鋪著一層特別粗糙的布。然後他意識到為什麼他的皮膚能感到這玩意如此的粗糙;他沒有穿衣服。 空氣又濕又冷,但這並沒有影響到他;疼痛和頭痛都消失了,他幾乎恢復了正常。 但是他已經死了,而且在做夢,這怎麼可能呢? 「你沒有死,也沒有在做夢。」聲音說。 馬克環顧房間,尋找聲音的來源。漸漸地,他的視力適應了光線的缺乏,現在他能依稀地辨認出遠處牆邊的椅子上坐著一個身影。 那身影雖然很模糊,但他挺直的身姿,沒有難聞的氣味,向馬克表明著他不是先前綁架者的一員。 「沒有被綁架。」那聲音說。「你是被帶到了這里。」 馬克隨後意識到自己並沒有大聲說話。那意味著…… 「讀心?」那聲音里有一絲笑意。「是直覺。一個交談的小技巧。如果我真能那樣的話,我就會知道莫伊布里奇是不值得信任的。事實上,我本就懷疑有這種可能,於是下令搜查了他的家。保險箱里的發現證實了我的懷疑。」 「你殺了他。」馬克說。 「你說話真難聽。無論如何這個時候他都已經死了,當水面上升的時候。」 「水?」 「我忘了你不知道昨晚地震後的海嘯。洛杉磯盆地現在可不再是空的了。從下加利福尼亞到舊金山灣的海岸線,都已經被淹沒。即使在山里,我們也只是暫時受到保護。你自己親眼看看吧。」 馬克透過他左邊的觀景窗瞥了一眼。在他看到它的源頭之前,他聽到了潺潺的聲音;在40英呎以下的懸崖邊,一片綿延不絕的水在翻騰。 「還在升高。」那聲音說。「我們很快就會淹過我們。」 馬克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他的動作引來一陣嘲弄的笑聲。 「待著,」那聲音說。「沒有地方可去了。倖免於地震的將被大海帶去。世界上所有驕傲的城市都倒下了,只有最高的山峰還屹立著。但是,新的土地將從這古老的土地上崛起,真的,因為他們曾經擁有整個地球的領土,現在他們再一次出現與統治。舊日的存在和古老的方法將會被理所當然的重現,而人類的殘余將只能發揮微小的作用。譬如當作奴隸,又或當作牲畜,與海底的牛做交配,甚至乾脆餵給他們做食物。」 「不!」馬克搖著頭。「我不相信——」 「難道不是你親眼所見的嗎?」黑暗中又響起了笑聲。「即使在人類自認為至高無上的時候,繁殖和餵養也一直存在。那次繁殖的後代把你帶到了這里。至於餵養——人類所謂的最後安息之地,從來都不是真正的安息之地。每一個墓地都可以從下方進入,所有的大地都佈滿了通往墳墓的門路。你昨晚看到的只是潛藏在那里和山峰下洞穴里的東西的冰山一角。」 馬克盯著那個聲音來源的影子。「你是誰?」 「我的真名毫無意義。但在地球上,很久以前的埃及,人們稱我為奈亞拉托提普。」 這個名字在上漲的水聲中回響。奈亞拉托提普。舊日支配者的偉大信使。洛夫克拉夫特的故事—— 「他當然知道,」那聲音低聲說。「有些人一直都知道。阿爾哈茲萊德在《死靈之書》中記下了他的知識,這樣人們就可以和他們真正的主人交流。但如果這些法術和咒語落入敵手,它們仍然有可能受到傷害。所以有必要尋找並摧毀他的作品,給他打上瘋狂的烙印,盡管他的目的只是為了啟蒙。 「但是洛夫克拉夫特想發出警告,這才是更大的危險。僅僅在一個多世紀前,一次盲目的機會就阻止了克蘇魯的降臨;洛夫克拉夫特把這一切都記錄得太清楚了,並預言了偉大的克蘇魯將再次崛起的時代。由於該書的廣泛出版,不可能消除所有的印刷版本,不可避免地會有一些讀者懷疑小說背後的事實。 「詆毀他的故事變得很重要,我們決定把它們與所謂的反常宗教崇拜聯繫起來,比如25年前的『繁星之慧』。啟蒙者們被賦予了一項秘密任務,那就是清除任何可能證實洛夫克拉夫特啟示的實物證據。作為他的資料來源的文件和信件被追查,理察·厄普頓及其所有者——如阿爾伯特·基斯——的畫作被銷毀。 「然後,偉大的克蘇魯將要降臨的預言再次應驗了,或者差不多應驗了。但不知怎麼的,那些權威人士得到了警告,通過一系列的情況,基思的前妻捲入其中。 「有人派人去對付他,我做了必要的事來阻撓。但從各方面來看,似乎克蘇魯滅亡了,當權者又覺得安全了。 「在那種自滿的氣氛中,我又開始了我的工作,創造了破壞人類統治的條件。我設計了暗黑兄弟會——利用恐怖主義和暗殺來分散人類對即將發生的事情的注意力。 「這次沒有出現錯誤。當天上的群星正合,當人間毀滅的徵兆再次臨近,一切都准備好了。現在它已經實現了。」 「為什麼告訴我這個!」馬克不安地動了動。「我不明——「 「你會明白的。」 隨著一陣微弱的咔嚓聲,突然光芒四射,耀眼的光芒讓馬克的視野瞬間消失。然後,慢慢地,他的視力適應了虹光的強度,他看得更清楚了。 他對面坐著一個身著黑衣服的黑人。他的膚色有些奇怪,但並不像揭示它的光源那樣令人不安。 光線從放在黑人男子膝上的一盒失去光澤的金色金屬中發出。它的側面有許多扭曲的圖案,全是眼睛和觸須,這與馬克所記得的任何生命形式都不相似。那盒子既不是正方形也不是長方形;它的形狀似乎與它自身的幾何結構相一致。 但現在那光本身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它來自於一個由從盒子內部的側面和底座延伸出來的水平金屬條帶懸掛固定的晶體。晶體是黑色的,上面有紅色的紋理,但它發出的光芒卻像綠色的火焰。 馬克眨了眨眼睛。「這究竟是什麼東西(What on earth)?」 「它並不總是存在於地球上,」黑人喃喃道。「盡管它現在在這里是為了實現它的力量和目的。閃耀的偏方三八面體——」 馬克記得那是洛夫克拉夫特取得名字。「《夜魔》?」 那黑人點了點頭。「光召喚了一個實體,給它的發現者帶來了死亡。但它還有其他性質。它是一個焦點,一個連接群星的門戶,能為來自其他維度的居民打開道路。光可以治癒也可以破壞,最重要的是,它可以轉化。 「很久以前,在古開姆,正是由於閃耀的偏方三八面體的作用,我第一次裝出了人類的樣子。而且它註定會發揮更有價值的作用。」 馬克再次眨了眨眼。在他看來,晶體在散發出光的同時也在散發出熱——可是熱是冷的。他想起了自己夢見勞蕾爾家里冰冷的火焰;這也是那個夢的一部分嗎? 「不,」黑人輕聲說。「夢的時代已經過去,夢者們——阿爾哈茲萊德、厄普頓、洛夫克拉夫——已經滅亡。阿爾伯特·基思敢於追尋自己夢的源頭,但他也死了。而你——」 「這些事跟我有什麼關系?」馬克低聲說道。 「你猜不到嗎?莫伊布里奇當然知道,但他從來沒有告訴過你。我們依靠他,因為我們獎勵了他,當他在我們的指揮下寫書時,我們感到很安全。他幫助抹黑了洛夫克拉夫特的名聲,我們本沒有理由相信他會泄露他對我們事業的秘密忠誠。但他確實知道,他保留了我們提供給他的信息,比如你找到的縮微膠卷。我們答應過他,作為對他的幫助的回報,我們會饒他一命,但當地震來臨時,他肯定懷疑了我們是在唬他。 「但那時已經太晚了,他找不到當局了,但他還有機會用那些咒語和魔法對付我們。我們知道你會找到他的,因此,有必要收回他所擁有的材料並消滅他。」 到處都是寒冷的熱;馬克感到頭和肩膀一陣刺痛。「我又為什麼在這里?」他問。 那黑人向前傾了傾身子。「我告訴過你,阿爾伯特·基思的前妻參與了摧毀克蘇魯的行動。但在成功之前,她被抓住了,並被帶到支配者等待著的地方。那天晚上,炸彈落在了復活節島,就連偉大的克蘇魯也抵擋不住對他發動的攻擊。」 「然後他死了?」 「只有兩個人逃了出來——一個叫凱·基思的女人和我。我悄悄地把她安全地帶到了一個事先准備好的地方,在那里看守她,直到她的末日來臨。她在分娩中死亡,這是意料之中的。但是孩子活了下來。」 馬克皺起了眉頭。「什麼孩子——」 「在轟炸機來之前,他們的結合就已經完成了。」黑人從一束冰冷的、燃燒著的光後面凝視著。「至於其餘的人——一個叫海辛格的人負責基思的財產。他有一個外甥,通過他的安排,他將把這個孩子收養為孤兒,直到那個時候到來。這樣,偉大克蘇魯的後裔得以倖存。誰也沒有想到,尤其是那孩子自己。」 黑人對馬克笑了笑。「而你從來沒有懷疑過,」他說。 這時馬克想站起來,但箱子向前傾斜,他無助地癱軟在一柱灰白的光中。尖叫聲在他的喉嚨里消失,他只能瞪著眼睛;凝視著沐浴在他身體里並燃燒進他大腦的光束。 偉大克蘇魯的種子倖存了下來。基因遺傳——難怪他沒有在那里的游泳池里淹死。而這種痛苦,呼吸的困難,是蛻變過程的一部分,蛻變成可以在海底生存或在星際間翱翔的形態。這一改變尚未完成。但是光改變了—— 凝視著,他仿佛覺得那束光後面的黑色晶體是一面鏡子,他在鏡子里看到自己沐浴在一個漏鬥狀的火焰里。 現在,在他腦腔的某個地方,一束精確的光穿透了腦橋。 他的形象模糊不清,搖曳不定;四肢融化,然後再次復生,從一個無貌的、膨脹的形體中發芽和擴展,在這種形態中,死亡與巨大的神性結合在了一起。現在沒有痛苦,只有一種悸動,一種效力,一種驕傲和一種力量。 永恆長眠的並非亡者,詭秘的萬古之時已至。星位已排列正確,大門已向外敞開,海洋已充滿了不朽的群眾,大地已放棄了它的不死。 很快,來自猶格斯的有翼者將從虛空中俯沖降臨,支舊日配者將會重返大地——阿撒托斯和猶格-索托斯將會來到新大陸上無光的冷原與卡達斯,它們也隨著他的轉變而變化。 他動了一下,周圍的牆,碎裂坍塌。 他喘了口氣,奈亞拉托提普帶著偏方三八面體消失在虛無之中。 他揮了揮手,下面的水,洶涌澎湃。 他站了起來,山嶽顫抖,沉入大海。 時間停滯。 死亡消逝。 偉大的克蘇魯降臨於世,開啟了他永恆的統治。 END 來源:機核

淺析「虛無主義」與克蘇魯神話

一:緒論 一般來說,作品的真正意義在於,雙方解讀的共識部分——這一點幾乎不言自明,因為大家雖然是各自獨立的個體,卻也存在著共性。一般對於作品的真正表達,共識的部分就是對於作品承載信息的基本框架(大家都知道,也都同意這個作品的表述)。當然存在有共識的部分,就一定存在各自理解差異的部分,然後又因為人數眾多;同中求異、異中求同,這樣反復嵌套之後,形成了各種流派各種「小圈子」…… 然而進入現代乃至後現代之後,人們越來越注重差異的部分。所以爭論變得越來越激烈,人們也更在乎差異給他們帶來的「確定性」。共識變得令人不安,而差異中包含的是對於自我的肯定,,這種肯定是屬於每一個人的「實在」。這個問題牽扯到很復雜的後現代性的社會問題,雖然有點發散,但是和本文的主題也並不是沒有關聯,甚至於這篇文章討論的主題,也可以看作是這個大背景下的一個分支。 對於文本的解讀也適用於上述情況,尤其是在流傳的范圍越來越廣的情況下。對文本的二次解讀將會向多個方向延展出去,就像是以原始文本作為地基,在上層構築起一個「文化體系」。而越上層的建築,也就越遠離「地基」,那麼原始文本的含義會變得「模糊」。 由於「克蘇魯神話」在國內的傳播范圍開始擴大,對於其解讀的深度也逐漸加深。克蘇魯神話的核心含義一直是它被傳播時,被先行表達的內容。但有趣的是,近來,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把克蘇魯神話的內核理解成「虛無主義」,這看法似乎是來自於「在克蘇魯神話中渺小的人類對於這個宇宙無意義。」這樣的說法。 這種誤解的結果來自於一個連環嵌套的,層層疊加的結果。 首先是克蘇魯神話的文化圈的范圍越來越廣,「上層解構」、「入門邊緣」距離原始文本越來越遠,新接觸的人們需要跨越多個中間的衍生層次才能觸及到其文學意義的核心——很多人在這個過程中被消磨掉了精力和興趣。 另一個現在「標簽化」、「碎片化」的信息傳播,其實讓人們在方便獲取信息的同時,也疏漏了大量的信息內容。現在網上對於「虛無主義」的曲解就來自於此:原本虛無主義在哲學意義上,是懷疑主義的極端形式。其認為世界、生命(特別是人類)的存在是沒有客觀意義、目的以及可以理解的真相。然而人們習慣性的「抓重點詞」,解構歪曲了原本的定義語句,同時又因為類似的描述對象不止有「虛無主義」這一家。於是這樣的概括,幾乎必然的會產生理解誤差。 如今的網絡讓信息傳播的效率大大的提高了,但是所有人也都知道,這個高效率是以傳播形式的信息載量大幅度下降為代價換來的。換言之:信息碎片化。大部分人不再有耐心閱讀長篇大論,同時也因為信息碎片大量的填充,反而覺得自己時間不夠用了……而更嚴重的問題在於,信息傳遞由於形式導致的切割,使得原本想要傳達的內涵遭到了歪曲和誤解。這在如今真的是一個非常值得注意的問題。 放眼克蘇魯神話的傳播,在這個新時代,不論是國內還是國外,也面臨著大量的問題——國外對於克蘇魯神話的解讀已經到了窮盡之後反酸水的程度了(於是誕生出了反洛主義、新怪奇這類產物……);國內則是因為克蘇魯神話在一定范圍內呈現出了爆發式增長,很多人來不及吸收消化這內容,也沒有時間好好體驗,卻受制於如今的信息傳播形式,而自覺或不自覺的轉播自己倉促間接收到的「模糊影像」。於是謬誤和爭議叢生,同一主題之下的分支小團體割裂,網絡上充斥著喧鬧。 其實有一部分讀者已經跨過了最初的階段——只聊設定和獵奇體驗,他們已經開始追問「克蘇魯神話」文學意義上的價值,然而形式上的限制使得他們的追問被帶偏了方向。有限的文本讓他們找不到參考價值,以及充斥著謬誤的解讀環境,最終把一部分人帶跑偏了(他們相信克蘇魯神話表達的是虛無主義的價值觀……)。 另外其實這個主題還涉及到一個問題——對於作品解讀權的爭奪。任何一個形式的作品自誕生起,就面臨著這個問題;因為任何形式的作品都可以看作是信息的載體,而對於信息的解讀一直可以劃分為兩個大類——作者和讀者(信息發出方和信息接收方)。兩者之間各有一套完整的信息解讀,,由於各自是獨立的,所以必然存在差異。這個問題提可以引申到GEB的讀書筆記中,我曾經花過大量文章來研究這個問題。 對於克蘇魯神話的解讀不會停止,也不會有一個真正的「結論」。這里能做的只有闡述,給出一些稍微帶有傾向性的個人看法,僅此而已。但意義確實不僅限於結論,同時也在於探討的過程。 二:「虛無主義」概述 在討論這個主題的時候,我們不妨先把其中的兩個部分拆分開來先看一下——也就是「虛無主義」和「克蘇魯神話」這兩個部分。不妨先來看看「虛無主義」究竟為何?(這里大概做一個概述,但是篇幅較長)然後再把這兩個內容放到一起看看,和我們當下所見到的一些現象做一個對照,也許就能有一個比較明確的瞭解了。 英文中的「虛無主義」,也就是「Nihilism」這個詞最早來源於拉丁語中的「nihil」,意為「什麼都沒有」。這個詞在差不多17到18世紀開始出現在現代歐洲語言當中,最早在德語中這個詞被用來表示某種形式的「異端」概念。之後這個詞開始進入法語和俄語當中,牛津英語字典認為這個詞大約於1817年進入英語詞匯中。 1733年,德國作家弗里德里希·勒佈雷希特·戈茨(Friedrich Lebrecht Goetz)將這個詞與「noism」(德語里是「Neinismus」)結合起來使用,用來描述並批判在法國大革命時期,某些價值觀在當時遭到破壞的趨勢(也就是批判當時基督教和整個歐洲傳統價值觀被打破的大趨勢)。之後瑞士作家及神秘學家雅各布·赫爾曼·奧佈雷特(Jacob Hermann Obereit)也開始使用這個詞。 1799年,德國哲學家弗里德里希·海因里希·雅各比(Friedrich Heinrich Jacobi)在寫給約翰·戈特利布·費希特(Johann Gottlieb Fichte 德國唯心主義最重要的代表人物)的信中首次使用了「虛無主義」作為哲學名詞,在信中雅各比批評費希特的理想主義最終陷入了虛無主義,並因此推廣了虛無主義一詞。雅各比認為虛無主義是啟蒙運動思想,尤其是斯賓諾莎、康德、費希特和謝林的哲學體系的主要缺陷。 他們最早使用「虛無主義」這個詞作為概念名詞的時候,是將其作為圍繞康德哲學體系和後康德哲學體系的哲學研究概念來使用的。奧佈雷特試圖推翻康德關於主體知識論的假設,他將自己的反駁設想命名為「虛無主義」。他和雅各比一樣都認為所有的理性主義都可以減到虛無,人們應該試圖去避免虛無主義,從而回歸到某些信仰中去。雅各比也提出了與虛無主義相對立的概念「信仰主義」,以此來批判理性主義。 1824年,德國記者約瑟夫馮·格瑞斯(Joseph von Görres)在自己的報導文章里使用了「虛無主義」一詞,用來描述對於現有社會和政治制度否定的歸因。這使得這個詞開始具有社會內涵。在1826年出版的《關於情報自由》(Über die Freiheit der Intelligenz)一書中,德國哲學家弗蘭茲·馮·巴德(Franz von Baader)將「虛無主義」作為批判性用詞,將其稱之為「破壞誤解宗教的智慧」。西班牙哲學家胡安·多諾索·科爾特斯(Juan Donoso Cortés)在其關於天主教、自由主義和社會主義的文章中指責法國社會主義者是虛無主義。 1829年這個詞進入俄語當中,被當作「懷疑主義」的同義詞來使用。而在歐洲,雅各比對「虛無主義」做出了批判之後,這個詞在整個歐洲曾經一度停用,沒人提。之後的一段時間里,虛無主義一詞只被當做爭論中的形容詞:如當時年輕的黑格爾主義者由於他們的無神論,經常被稱為「虛無主義者」。當時,年輕的尼采也接觸到了這一概念,他曾經有一段時間對此有所傾向,但之後很快就轉向了叔本華哲學,但這對尼采後來的哲學發展產生了影響。 到19世紀,俄國小說家屠格涅夫在他的小說《父與子》(1862年)中描寫了俄國興起的「多餘人」的觀點,「多餘人」多是上層社會的學生,他們對於改革主義者的慢步子已不抱幻想。這種嶄新哲學的代表人物是德米特里·皮薩列夫,他主張改革實用主義並宣揚用暴力改革社會,他就是《父與子》中「巴扎洛夫」的原形。屠格涅夫的作品使得虛無主義名聲鵠起。這個詞引起了公眾的廣泛關注,一些俄羅斯無政府主義者也將其作為自己的術語。 而自從虛無主義通過「巴扎洛夫」這個形象聞名後,這個詞很快成為了嘲笑年輕的更為激進一代的萬能詞。這個詞經常用來指一個其中的發言者沒有道德意識,不相信真理、美和愛的群體或哲學,而且不管怎樣發言者與他的聽眾不在乎社會准則。 另一方面虛無主義也開始在各個方面被傳播開來,在左拉1885年的作品《萌芽》中,描寫虛無主義者蘇沃林組織了礦井工人暴動,造成了災難性的場面,他戲劇化了虛無主義的危險。加繆的文學作品也一直探討虛無主義。 藉由屠格涅夫的作品,「虛無主義」一詞重新被帶回了歐洲——作為「俄羅斯虛無主義」。 當時作為叔本華的學生(「虛無」正巧是叔本華主要作品《世界如意志與表現》的最後一個詞),尼採在屠格涅夫的著作中接觸到了「俄羅斯虛無主義者」這一術語的用法,從而把這一概念運用到了自己的哲學體系中。他在自己的哲學中進一步討論了虛無主義,他用這個詞來描述西方世界對傳統道德的瓦解。 對尼采來說,虛無主義正適用於以「上帝之死」為代表的現代價值毀滅趨勢。他認為所謂價值、觀念、真理都僅僅是人為的解釋,世界本身並沒有形而上的真理及終極的價值或意義。尼採認為虛無主義否定了一切目的性,不論是柏拉圖描述的理性世界(理想國家)、基督教所說的天國、世界擁有必然的道德秩序等都只是人類的產物,並無終極的客觀性。所以尼采將基督教稱為虛無的宗教,因為它不關注現實生活,而在乎假設的死後生活。 雖然尼采自稱為「歐洲最徹底的虛無主義者」,但他的學說脈絡可說是沿著超脫虛無主義而來的。尼采的晚期作品主要是關於虛無主義的。《權力意志》的一卷,由尼采1883年到1888年的筆記精選組成。他將之命名為「歐洲虛無主義」並認為這是19世紀的主要問題。尼采將虛無主義定義為:使世界,特別是人類生存沒有意義、目標、可以理解的真相和本質價值。所以他強調人們應通過重新賦予生活意義來克服它。 尼採在自己的哲學中把虛無主義的譜系看作是從古希臘到基督教的一個歷史過程的結果。失去對上帝的信仰,正如在古代蘇格拉底和柏拉圖、猶太教和基督教中所教導的那樣,會導致已經被傳承的世界觀遭到破壞,從而導致以前所有的價值觀貶值。 尼采把虛無主義分為兩種:消極、病態的虛無主義和積極的虛無主義。消極的虛無主義有柏拉圖主義、基督教、和叔本華的哲學等。積極的虛無主義則是將失去終極價值的危機視為能夠創立新價值的契機。尼采相信,即使虛無主義來臨,人們也能藉著價值重估重建新價值,以獲得生存下去的理由。同時他也強調,若人們要獲得自由意志,就有必要革除對某種確定永恆價值的渴望。因為「對於某種無條件的肯定和否定的需要,乃是一種產生於脆弱的需要。」 尼采以「上帝已死」作為虛無主義來臨的象徵,也成為後來許多存在主義哲學家,如海德格爾、薩特、加繆等人的哲學起點。 海德格爾將尼采的哲學視為虛無主義的歷史高潮,他和尼采一樣把在此之前的哲學歷史都視為虛無主義的歷史。然而海德格爾也同時反駁了尼采的哲學思路,海德格爾認為西方形上學的傳統本質上是對存在物的追問,並不是對存在的追問,存在本身被縮減至只剩純粹價值了,基於此基礎之上的就是虛無主義。而他認為尼采的哲學仍然是建立在這個形上學的原則之上的,只是用了新的最高價值,作為一種新的最高存在物,強化了形上學,即「權力意志」。 所以海德格爾指出尼采否認了其哲學基於形上學思想的虛無主義本質。所以尼采雖然試圖克服虛無主義,但本質上他只是簡單地顛倒了形上學的語句,從而仍然陷在形上學的思想之中,並沒有能夠真正解決問題——既「擺脫虛無主義」。 然而,值得一提的是,海德格爾對於尼采的「權力意志」概念的理解,是建立在他閱讀的部分尼采遺稿的基礎上的——事實上尼採去世之後,他的遺稿由他的妹妹整理編纂,並且出版了尼採生前沒能完成的《權力意志》一書。但是尼采的妹妹是一個親納粹者,所以她對於尼采的遺稿進行了一定的篡改,以此來親和納粹思想。這也是後來尼采被納粹推崇而遭到批判的原由。同時海德格爾本人又是納粹黨員,所以很難說他對於尼采的理解是否可能存在誤解…… 一戰之後,虛無主義開始在多個領域進一步的擴散開來。虛無主義再不僅限於社會批判和哲學討論,它也開始在藝術文學等其他領域中出現。如達達主義就公開將「虛無主義」奉為信條。「達達主義」一詞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首先被使用,這醞釀了後來從1916年持續到1923年的運動。 達達主義者聲稱達達運動不是藝術運動而是反藝術運動。有時他們從別的作品中拿出部分將之拼接起來,很像是重拼詩(found poetry),這樣他們削弱了藝術的含義與定義。其它時候,達達主義者關注審美趨向以求避免它,試圖使他們的作品沒有意義及審美價值。法國的馬塞爾·杜尚是其中的先驅人物,這場運動也對後來的西方藝術發展產生了重大的影響。以至於後來有許多藝術運動如超現實主義、立體主義都被人們批評說有虛無主義嫌疑。甚至廣泛地說,現代藝術一定程度上被認為是虛無主義的,因為現代藝術通常有一種非表現性的本質。 而在文學中,自屠格涅夫之後,「虛無主義」的主題開始出現與眾多當代文學中。其中的代表人比如:庫爾特·馮內古特、羅伯特·斯通、恰克·帕拉尼克等等。在現代流行文化中,虛無主義被看作是某種代表著「反抗」的主題,如朋克搖滾經常被認為對世界持有虛無主義和無政府主義看法。死亡金屬和黑金屬也通常包含虛無主義的思想主題。 三:演變與曲解 這里要再一次重述一遍:虛無主義在哲學意義上,被認為是理性主義的缺陷,是懷疑主義的極致形式。但與其說它是一個人公開表示的立場,不如說它是一種針鋒相對的意見表述。而在道德倫理中,「虛無主義」是指徹底拒絕一切權威,道德,社會習慣的行為。或是拒絕一切既定的信仰,或是極端的相對主義或懷疑主義。因為虛無主義者認為那些對於權力的掌控都是無效的並應被對抗。在虛無主義者看來,道德價值的最終來源並非文化或理性,而是個體本身。 有許多評論者認為達達主義、解構主義、朋克這些藝術運動都是虛無主義性質的,虛無主義也被定義為某些時代的特徵。如:布希亞稱後現代性是虛無主義時代,有些基督教神學家和權威人士斷言現代與後現代由於拒絕上帝而是虛無主義的。 後現代主義思想將認識論及倫理體系推至極端的相對主義。這在讓-弗朗索瓦·利奧塔及德希達的作品中尤其明顯。這些哲學家試圖否認西方文明真理、意義、歷史進程、人文主義理想以及啟蒙運動所建立的基礎。雖然原則上後現代主義被認為是虛無主義哲學,值得注意的是,虛無主義接受後現代主義的非難。虛無主義本身是對宇宙真理的宣稱,而這正是後現代主義所拒絕的。 所以雖然後現代主義被一些人取笑為虛無主義,但就虛無主義者傾向於失敗主義來說,它並不符合上述虛無主義的特質。後現代主義哲學家試圖去尋找慶祝他所探索的形形色色獨特的人類關系的力量和原因。懷疑論不必對道德概念的現實做出任何結論,他們也不用在沒有可知事實的情況下討論有關存在意義的問題。 3·1多維度動態連續體(懷疑主義——虛無主義) 由此可見,單就「虛無主義」這個概念本身來說,它絕不是憑空出現的一個完全獨立的抽象概念。它既是歷史進程中的思想產物,又是思想在歷史進程中的本身。 如果向前追溯,我們可以發現,近代「虛無主義」的概念絕對不是無源之水,它可以直接追溯到「懷疑主義」的思想上去——前面已經多次說了:哲學上的虛無主義概念就是懷疑主義在邏輯形式上推向極致的產物。那我們來看一下「懷疑主義」。 懷疑主義的概念則已經非常古老了,它是普遍地向知識、事件、意見或信仰持疑問的一種態度。這里請注意它是一種態度,而並不是做出了「值得懷疑」這個結論。它本身就存在於多各領域當中比如:哲學懷疑論就是一種要求所有論點或資訊,都要充份地被理據所支持的整全方式。傳統哲學懷疑論指向「任何事物都不加以斷言」的概念。懷疑論者甚或會對自我感觀的真實性抱懷疑的態度。宗教懷疑論是關於對宗教原有的基礎概念和原則的懷疑,如永生、轉生、天啟、天命、神示、預定論等。科學懷疑論是關於科學理念可靠性的測試,以科學的方法,通過系統性的調查,以發現實質的證據支持理論。 西方哲學懷疑論起源於古希臘哲學。公元前5世紀的希臘部分詭辯家也是懷疑論支持者。要注意的是哲學懷疑論者並非主張真理是不可能存在的(因這本身就是一個對真理宣稱),反之它提議「懸擱信念」。 這標志一般被用作形容與哲學懷疑論相類的哲學理念,以學術懷疑論作例子,柏拉圖主義的其中一個古老派別聲稱真實的認知是不可能的。經驗主義與哲學懷疑論有密切的關系,但並非直接的相同。經驗主義者視經驗主義為哲學懷疑論與規律性科學之間的務實性妥協;哲學懷疑論則反為可被瞭解為「極端化的經驗主義」。 厄利斯的皮浪(公元前365-275年)被認為是懷疑論鼻祖。他在印度那里得到了「沒有什麼是可被肯定地被認知」的想法。他認為人的感觀很容易被蒙騙,而一切的道理也很容易因人的欲望而被歪曲。之後皮浪主義被他的追隨者埃奈西德穆(Aenesidemus)在公元前一世紀創立,並在2世紀後期或公元3世紀早期被塞克圖斯經驗派記錄。隨後,阿爾克西拉烏斯(約公元前315-241年)和卡爾內阿德斯(約公元前213-129年)以「沒有事物能被絕對肯定」的概念批判絕對真理和謬誤的概念為,發展更多的理論導向。卡爾內阿德斯批判了教條主義者的觀點,尤是斯多葛學派的支持者,聲稱知識的絕對性肯定是不可能的。塞克圖斯經驗派(主後200年)希臘懷疑論的主要機構,進一步的發展,結合了經驗主義的精神到基礎的知識。 希臘懷疑論者批判斯多葛學派,指責他們傾於教條主義。對於懷疑論者,論證的邏輯模式是不能成立的,因為要是沒有可依據的外來的命題,它本身命題的對錯就會難以定斷。這是一種回溯式論證的說法,即每一個主張必須依靠其他主張,以保持其有效性。 此外,懷疑論者認為,兩個命題不能互相依靠,因為這將建立出一個循環論證。對於懷疑者,這樣的邏輯是成為對真理不充分的量度,也因為他們認為已經達至解決了而可能造成許多問題。但真理並非必然地無法達到的,也可能是一個尚未以純粹的形式存在的概念。雖然懷疑論被指控否認真理的可能性,但事實上,它只是以批判的態度揭示邏輯學並沒有真實地發現真理。 在伊斯蘭哲學,懷疑論由穆罕默德·安薩里(1058-1111)建立,作為早期伊斯蘭教神學院的伊斯蘭教神學的一部分,其懷疑論的方法論與笛卡兒所用的有多處類近的地方。 到此我們發現,懷疑主義已經跨越了相當長的歷史階段,其中可能不乏有人最後走向了「虛無主義」——雖然當時還並沒有「虛無主義」這個詞的用法。 那麼歷史繼續前進,到了歐洲近現代歷史中,出於對懷疑論的忌諱,勒內·笛卡兒開始寫作他的第一哲學沉思集。笛卡爾建立基於他自我的認知,試圖尋找一個不容置疑的真理。「我思故我在」這個理論於及後成為了他所能發現的真理(雖然笛卡爾並不算解決了問題)。而大衛·休謨的哲學則被歸類為了徹底的懷疑主義。 所以通過懷疑主義的發展歷史就能看出來,「虛無主義」這個詞雖然是近代歷史的產物,但它所代表的態度卻不是。另一方面來說對於人類的思想,「引力」也一樣適用——也就是說任何一種具有傾向性的主張,如果不加以限制的情況下,都勢必會導向其傾向的極致。 另一方面,任何一種主義本身也具有著多面性。好的一面來說,懷疑主義強化了人們對於真理追求的原動力,也在一定程度上保證了論證的可靠性。而壞的一面則是其本身也因為具有傾向性而導致了自身的限制:就拿科學懷疑論來說——大部分存有科學懷疑論的科學家會通過系統性的調查和各類科學化的方法,測試某一種主張(信仰)的可靠性。結果是,當一些主張(信仰)被發現不當地應用或忽略科學化的基本方法時,它們就會被界定為「偽科學」(不科學)。這保證了科學本身的可靠性。但另一方面來說:科學懷疑論或許會因此放棄一些超越理解的觀察、超越系統性的領域、和測試性的經驗。所以科學和宗教打架的問題現在都沒有辦法和解。 思想是具有「活力」的,換一種說法,思想是動態的,也是多樣的。所以當我們在探討「虛無主義」這類高度概況和高度抽象的問題的時候。其實往往會讓我們忽視思想的這一本質。所以它就像流水一樣,會隨著不同的載體而呈現出不同的形式。 3·2誤讀與混淆 從上面虛無主義和懷疑主義之間的關系中,我們就能看出來了,抽象概念之間的界限其實相當模糊。我們雖然給定出了相當詳細嚴謹的劃分,學者們也一直在嘗試給出具體的「概念空間」。然而混淆和誤解依然是無法避免的事情,這些抽象概念總是會不由自主地「溢出」之前框定的范圍。而一般這樣的情況,都發生在這些概念從單純的哲學領域跨進其它領域的時候。 我們知道社會學和倫理學經常會從哲學攝取概念,而有時候社會學和倫理學總結出的概念又會反過來被上升到哲學高度;從上面對虛無主義的概述部分我們看到,當「虛無主義」的概念從哲學跨入社會學的時候,它的意義開始變得有些曖昧——既有對於當時社會價值觀的批判,又有對於哲學概念的定義……而進入文學之後,「虛無主義」又有了人生觀表達的內涵在其中…… 換言之,這個概念有了多維度的內涵,雖然叫法相同,卻不能完全混為一談。到此已經覺得有些混亂了,然而更混亂的還在後面。即使是這樣的情況下,概念和概念之間也存在著混淆的情況。有人將其歸類為語言形式本身的限制,也有個人解讀的傾向問題——所以在討論這類問題的時候,我們之所以會感到疲倦,就是因為我們除了要用大量的精力、復雜的語言去把握概念的「實在」;我們還要花費同樣巨大的精力去面對層層疊疊的混淆和誤讀。 近來虛無主義有成為越來愈多的人掛在嘴邊的詞,經常會有人宣稱自己是虛無主義者,或者擔心自己正在走向虛無主義——有趣的是,往往這樣聲稱的人,自身表現出來的態度卻完全是另一回事——他們的態度更像是「犬儒主義」……(無所謂……誰會愛上誰……) 犬儒主義的概念同樣源自於希臘哲學時代,早期的概念是指:認為世間一切信仰、希望、抱負、欲望、刺激、功利等等都是徒勞的,應當通過正確的訓練,讓自己不被一切世俗的事物,包括宗教、禮節、慣常的衣食住行方面等習俗而產生的欲望束縛。 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犬儒主義的概念漸漸的偏離了初衷。它逐漸的變成了一種更偏向於對社會價值觀的批判。於是學者們對此作了區分,劃分了犬儒主義和當代犬儒主義的概念區別。當代犬儒主義是一種「以不相信來獲得合理性」的社會文化形態。常見的對於犬儒主義者的描述是:憤世嫉俗、玩世不恭等,然而實際上卻存在多種多樣的情況。 這就導致了當代犬儒主義和懷疑主義有許多相似之處,尤其是在表現形式(發表言論或主張)上很容易讓人混淆這二者。如果一定要作出區分的話,只能說:犬儒主義者認為對錯「無所謂」,而懷疑論者認為「根本就沒有」正確與錯誤之分。 除了含以上的混淆,「虛無主義」作為社會批判的時候,也往往存在誤用的情況。一個比較典型的例子是:佛教的教義內涵常常會被指責為是「虛無主義」的教義。這種誤解源自於佛教教義中關於「涅槃」、「跳出輪回」、「性空」等概念。然而佛教的教義本質上並非虛無主義,並非是把一切歸向虛無。佛教教義中試圖「剔除」含義和形式,指向的「涅槃」,其本質是獲得一種「超越性」。解脫痛苦之後是獲得形而上的超越,而不是歸於虛無。然而在其教義的傳達和專屬過程中,由於不得不受制於語言形式,而必然會產生這樣的誤解,這也是在所難免的。 另外也有把虛無主義和「抑鬱」等情緒掛鉤起來的情況,這里無需把每一種情況都列舉出來,還一一分辨區別。因為這種現象的本質,在一定程度上是詞匯的濫用造成的。這可能算是網絡語言環境的一大特點,而當人們逐漸習慣的時候,又會逐漸使得詞匯本身的意思發生變化。 這就是內涵與形式之間的關系,總是這樣翻來覆去的互相影響。在一定范圍內雖然可以把握住它。但是一旦破圈,則必然帶來混淆和扭曲。但這個過程也並不是單向的,因為確實存在這樣的情況,有時候詞語在變化了一段時間的含義之後,最終又開始逐漸回歸其原本的含義。這個中的趣味就交給專門的學科來研究了,這里就按不下表。 四:克蘇魯神話與「虛無主義」 至此終於可以進入到關於克蘇魯神話的部分了。 隨著克蘇魯神話的傳播,對其解讀的深度也會逐漸加深,而這些深層的內容又會隨著傳播而進一步的擴大————所以說「挖坑」這個比喻真的是非常的形象。對於克蘇魯神話的核心內涵,雖然常見於各類科普當中。但是大多數時候,只是用一兩句話來概括,這是不夠的。因為這一類的歸納總結,都是囫圇吞咋的把關於克蘇魯神話的標簽串聯起來,而無視了其實際存在的「種種」。而即使是原著愛好者之間,對於克蘇魯神話的核心含義表達仍然存在著爭議。 這里必須提醒一句的是,這里在探討的「克蘇魯神話」並非廣義上的克蘇魯神話,而依然是以洛夫克拉夫特本人的作品作為核心探討的對象。其他的作品,只有在主題精神接近洛夫克拉夫特本人的時候,才會被納入考量當中來。因為必須承認的是,每一位作者都有著完全屬於自己的文學主張。即使是在「克蘇魯神話」這樣的集體創作之下,他們的主張依然是各自獨立的,並不能夠完全的混為一談。故而這里列舉的「克蘇魯神話」作品,將依然圍繞著洛氏文學來展開。 很多人可能覺得克蘇魯神話並不值得如此認真的對待,甚至不值得嚴肅深入的探討。這樣的刻板影響來自於起傳播形式——基本上是把克蘇魯神話和流行文化劃了等號,其中的深層邏輯里還給出了流行文化只有消費價值的定義——這種看法既傲慢又無知;克蘇魯神話確實和流行文化關系密切,但其本身的誕生初衷卻是有著嚴肅文學上的意義。另一方面來說,流行文化也完全應當予以認真嚴肅地看待,因為它正是人類此時此刻的文明的生命力狀態的展現。 洛夫克拉夫特本人對於克蘇魯神話的創作是保持著嚴肅文學上的價值追求的,甚至可以上升到他本人對於人生哲學等等方面的看法和追尋。《文學中的超自然恐怖》開篇,洛夫克拉夫特就闡述了他的思想:他認為恐怖怪奇文學確實是值得被納入嚴肅文學的范疇之內的。其實當時的人們甚至於更早的人們對於文學所抱持著的看法,和今天差不多——就是以文學形式來判斷其文學價值——這樣的判斷是沒錯的,也是合乎情理的,然而卻也是有失偏頗的——因為我們總是忽略那些例外。 4·1克蘇魯神話的精神內核 「在這個漫無目的的宇宙中,人類的存在毫無意義。」這一句話確實概括了洛氏文學中的一個核心含義(但並不是全部作品,洛夫克拉夫特的幻夢境系列作品不在此討論范圍內)。但是如果我們細摳這句話的話,其實能解讀出來的東西有很多。我們也知道,「虛無主義」是從這句概括中和克蘇魯神話牽扯上的。 首先是「毫無意義」這句描述確實很容易讓人聯想到虛無主義的含義,上面也有提及。然而很明顯人類毫無意義這句話似乎並不能完全等同於虛無主義的主張,因為這里涉及到一個主客觀的問題:「真理」、「真實」、「第一因」、「第一原動力」……是否真實存在的判斷,本身是主觀的判斷。它是否客觀存在,則取決於信仰。主觀上認定的不存在並不能等同於客觀上的不存在,這是其一;其次是人類的意義或者說智慧的意義是否等同於宇宙的意義,二者的存在意義是否劃等號?二者之間當然是有著聯系的,這毫無疑問,但並不等同於二者完全一致。 在涉及到這個問題的時候,我們往往會受制於自我的主觀,不自覺地將二者對等,甚至理解為同一。當然這里並沒有在做任何的批判或者評價,僅僅只是陳述一些現象。那麼從這里我們可以知道,把虛無主義和克蘇魯神話等價的誤解邏輯是怎麼來的了(表面第一層)——人類的意義既是宇宙的意義、人類的存在無意義,宇宙無目的既等同於真理不存在,故而進入虛無主義,一切是虛。 但洛夫克拉夫特的作品的內核是這樣的嗎?不,並非如此。如果真的打算研究這個問題,洛夫克拉夫特的《銀鑰匙》與《穿越銀匙之門》當屬最佳的研究對象——當然其他也有一些作品很值得參考。 沒錯,在洛夫克拉夫特筆下確實展現的是一副混沌冷漠、黑暗壓抑又無限宏偉的宇宙圖景。在這幅圖景中,人類乃至智性生命(包括那些在人類看來無比強大的異形種族)的一切只不過是無垠海洋中無足輕重之一粟。它消解了智慧生命仗以存在之根本在宇宙背景下的價值,譬如文明、理性抑或美德。 洛夫克拉夫特想要闡述的是:「在宇宙層面的終極意義上,沒有東西是真正有價值的。」 那有人會問:「這不就是虛無主義嗎?」 不不不……虛無主義指向的「虛無」,如上文所言,是指宇宙終極意義的「虛無」,而這里的「無價值」是指:對宇宙而言智性的無價值、對客觀而言主觀的無價值、對宏觀世界來說個體的無價值……諸如此類的種種 所以其實洛夫克拉夫特筆下的所謂「宇宙主義」並非「宇宙虛無主義」。他並不抹殺文明對智慧生物本身的意義和價值,而是凸顯了長久以來被集體習慣性漠視的某種真實(主觀視角外的一切),打破了任何文明發展到一定高度都會產生的某種幻覺。實際上,洛夫克拉夫特的宇宙主義思想可以說是應對當時流行文學界人類中心論的氾濫而發。因此,宇宙主義不可與虛無主義或反人類主義等量齊觀。 很多人會有這樣的理解,基本上來自於片面的標簽化解讀和腦補——有人甚至把虛無主義和洛夫克拉夫特本人的生活經歷掛鉤(但他們所瞭解的背景內容也相當偏面)。所以一般做出克蘇魯神話等於虛無主義的解釋的人,其實大部分人並不瞭解克蘇魯神話,甚至未必明白「虛無主義」是什麼意思……還有一些例外,後面會提到。 「宇宙主義」是一個相當寬泛的概念。它的主要思想內核是「去人本位」,換言之是以理性的反思態度,嘗試跳出純粹的人類視角來看待人類與宇宙關系的。 洛夫克拉夫特的《瘋狂山脈》中的「去人本位」的表達是公認的,經常有人評論這部作品是「去神話化」的。何為「去神話化」?一般遠古神話來自於先民對於自然現象的種種解釋,以主觀擬人的方式構築世界觀。是一種完全的以人類自身為中心來關照大自然的表現形式。與之相對的是洛氏筆下的種種異形存在,這些描寫在嘗試的一件事就是試圖脫離人類視角,稀釋人類身份的獨特性。稀釋之後將可以擺脫人類主觀視角的限制,從而到一個更高的層面來對自身進行解釋——《瘋狂山脈》中古老者被比喻為另一個世界的「人類」;偉大種族之於人類的不可思議對應飛天水螅之於偉大種族的不可思議……我們不再以自身為出發點去觀看外面世界,而是反過來以外面的宏大世界來看待我們自身。 另一個很值得一提的例子是《超越時間之影》當中對於「伊斯」這一異形種族命運的描繪,是對於跳出人類視角的更進一步地嘗試;整篇故事都是一個逐漸脫離人類視角的過程。而在這個過程之中,不知不覺已經打破了原有的常識——「伊斯」種族的精神跨越時間之旅,它們確實是時間背後的陰影。然而即使如此,這個「偉大」的種族在宇宙中面對的仍舊是「未知的恐懼」——飛天水螅對於它們的威脅。其他諸多作品的例子在此就不逐一分析了…… 在這些作品中,人類依然跳不出常識的限制,自身視角的狹隘。然而這既是一種「限制」也是一種「保護」,誠如《克蘇魯的呼喚》開篇所說。所以故事中那些角色最後走向癲狂,正是這種受限制的人類視角強行跳出「邊界」之後帶來的崩潰。 其實洛夫克拉夫特想要嘗試跳出「現實視角」或者說「人類常識視角」之外的目的性一直很明顯,他在表達自己寫作的時候就說明過這些: 值得一說的是,雖然很多人將這個核心概念視為克蘇魯神話的主旨,它也確實是克蘇魯神話誕生的基礎。然而嚴格意義上說,這個思想觀點的表達是僅僅屬於洛夫克拉夫特個人的;而且,實際上哪怕是在「洛氏文學圈」里的大部分成員,也都有各自的文學思想和看法,和洛夫克拉夫特並不完全一致。這些人當中,對於克蘇魯神話內核的「去人類中心」的觀點和洛夫克拉夫特最接近的,可能要數克拉克·史密斯了(克拉克·史密斯在風格上是比較靠近洛夫克拉夫特的)。其他人相對來說都有自己的看法,所以他們雖然也確實參與了克蘇魯神話的創作並且有一些共識,但不能完全的一概而論——-尤其到了後面克蘇魯神話完全鋪開發展之後就更是如此了。 另一個可以把虛無主義和克蘇魯神話建立起關聯的謬誤邏輯,來自於洛夫克拉夫特對於文明命運的描繪。這一層意義上,很多人使用了虛無主義在社會學意義上的含義——對於價值觀崩塌的批判。所以在這一層邏輯上他們把克蘇魯神話的精神內核給歸到了「頹廢虛無主義」的范圍里。 這個謬誤是一個很典型的「現象等於本質」的誤解。洛夫克拉夫特本人對於文明走向的評判,來自於他個人的好惡——他是個好古之人。但是他對於價值觀崩塌的批判是建立在他對於客觀規律認可的基礎之上的,換言之他本人接受古文明、舊價值觀走向沒落這是一個必然的歷史進程。而不是像虛無主義那樣最終否定一切。所以依然是「客觀規律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 「去人本位」並不能等同於「完全否定人類」,某方面來說洛夫克拉夫特是把「宇宙真理」和「人類價值」這兩者分開來看待的——在《文學中的超自然恐怖》一文中,洛夫克拉夫特有表達過自己對於伊壁鳩魯派的認可——伊壁鳩魯派的思想包含了唯物主義傾向,承認偶然性與必然性,重視內因,也提倡快樂主義(非享樂主義)同時也宣揚無神論,這些思想都不應該被拆開看,而應該是系統的歸納為一體來看更為合適。 雖然有說法認為洛夫克拉夫特的宇宙主義是針對當時文學界所流行的積極心態的反思——但筆者認為,洛夫克拉夫特所提出的反思並非完全基於當時的思想潮流。而是首先基於洛夫克拉夫特個人的思想為前提,他先以自己對於人類文化內核的判斷做出定義,再結合之後他對於當時社會現象的批判綜合的構成了這個思想。 4·2關於作品的解讀 這里想再聊聊關於作品解讀的一些想法;法國著名作家羅蘭·巴特發表過名為《作者之死》的一篇論文,具體內容這里就不細說了,但它經常會被拿來用於那些涉及到「讀者和作者矛盾」的問題上去。完整來說,巴特的理論並非是指在作者完成作品之後,作品的解讀權就完全的被交予讀者了——很多人從字面來理解大概會看出這麼個意思。然而我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任何一個文本誕生之後,它都不可能是完全孤立的。其意義的解讀本身就面對著兩個方面——作者的表達和讀者的理解。同時當它進入到公眾視野之後,解讀的層次就越加復雜。作品至於作者,如同水面上的冰山,或者城堡上的窗戶。它背後的是作者的全部經歷和思想。另一方面對於讀者來說,一個作品既有自身的解讀意義,又有其背後隱藏的意義——根據每個不同讀者的選擇,有的僅接受一種,有的又願意全部接受……這樣的差異就造成了讀者之間的差異;而當讀者越來越多才逐漸結成群體之後,甚至有可能反饋於作者……所以對於「文本解讀」這件事本身,就蘊含著如此龐雜的種種內外因素。 客觀來說,當一個作品完成之後,作者確實交出去了一部分解讀權給予讀者們,但作者並沒有被完全切割開來——無論是表面上還是作品背後,作品本身都不會斷絕和作者的關系——這種關聯可以隨著時間的流失而越來越被淡化,但終究不會被完全切斷。 「創作」這層關系,既是作者和作品之間的紐帶,也是讀者解讀不可踰越的一道界限——跨過了界限就必然會導致「過渡解讀」,然而這個界限是抽象的,不可見的,其力量卻又是不能忽視的,它將解讀產生的矛盾限制在了讀者之間。同時它也是一道無形的屏障,隔離了作品與人之間的關聯:哪怕是商業創作讓讀者更進一步的可以影響作者,但是成型的作品就永遠在那里了,剩下的是人與人之間的矛盾。 回到克蘇魯神話上來說,它的世界觀和表現形式迎合了很多人的獵奇心態,又因自身影響廣大、而本身卻尚屬冷門,讓很多人可以獲得新鮮感。但目前來說:對大部分人而言克蘇魯神話僅僅只是一堆可以方便取用的標簽集合體——這也和當下的網絡環境有關。 實際上嚴肅的文學內核討論和娛樂化的設定討論,在克蘇魯神話這里一直都是共存的。因為每一個人都有自己選擇的自由,然而我們知道,上面說過:傾向性如果不加以節制就必然會走向極端,而極端就必然產生矛盾衝突。這個「節制」是什麼?其實就是一個包容和謙虛的心態。 對於克蘇魯神話的解讀也是如此,就筆者個人來說:正因為它是一個如此具有影響力的東西,它當然能夠包含一切的理解和看法。但同時,每一種解讀,都僅僅是它的一個面而已。在今天,大家的習慣越來越像計算機了——急於找出一個「正解」、急於終止進程,這當然有「解渴」的效果,卻讓我們不小心忽略了很多樂趣。 就如同洛夫克拉夫特所反思的「人類中心主義」一樣,讀者們習慣性的解讀方式是把作品拉入自己的理解框架內進行解讀分析。而不是把自己的理解框架打破去嘗試接近作品。在如今的環境下,這樣的情況被進一步的加重了。 五:後記 寫這篇投稿的時候,感覺像是找回了初心……實際上無論是關於「虛無主義」或是洛氏文學的思想內涵都是可以大書特書的東西,但篇幅有限未能盡言,只能點到為止。這篇投稿也僅僅是表達一些個人的愚見以及拋磚引玉。 感謝看到這里的各位,謝謝! 來源:機核

羅伯特·布洛克長篇克蘇魯故事《詭秘之萬古》譯文(二):之後

一:現在 正文: 「恐怕這是毫無疑問的,」丹頓·海辛格說。「他死了。」 凱·基思沒有回答。她坐在銀行經理的辦公室里盤算著自己的反應。凱可以敏銳地感覺到空調里的冷氣,海辛格雪茄菸的臭味,還有他在桌上看報紙時翻來翻去發出的沙沙聲,他那像散光似斜視著的眼睛藏在雙焦距鏡片的厚隔板後面。 她的反應似乎是有序的——聽覺、觸覺、嗅覺和視覺。 但是阿爾伯特·基思死亡的實際消息根本沒有引起她任何有意識的反應。 「這是領事館的報告,」海辛格說。「是船長和幾名船員的目擊者證詞。他們分別接受了警方和法國政府當局的訊問,他們的故事每一個細節都被詳細記錄了!」海辛格把透明薄紙復寫本推到她面前。「如果你想檢查一下它——」 凱搖搖頭。「我相信你說的。但在南太平洋中部的一艘船上喝醉,然後從船上掉入了海中——這聽起來不像是阿爾伯特。他們確定身份是正確的嗎?」 「確定。」海辛格把雪茄菸頭摁在菸灰缸里,凱鬆了一口氣。「他們追蹤他的行蹤,一直追溯到他在那里買機票的時候。」 凱搖了搖頭,然後下意識地把金色的卷發向後梳。「只是這看起來不像是他會做的事情。跑到那麼一個偏僻的地方。我無法想像阿爾伯特會憑沖動行事。」 海辛格聳聳肩。「坦白地說,我也不能。你的前夫給我的印象是一個很有條理的人。」 「那麼一定是有原因的——」 「我敢肯定是這樣。「海辛格點了點頭,「關鍵是我們永遠不會知道那是什麼原因了。他離開前沒有和我商量。我所能告訴你的是,地震發生後,他一進來就宣布了他要出行的消息。然後便他安排取出兩萬美元的旅行支票,並要求銀行幫助他避免通常的耽擱和更新護照時的繁瑣程序。我們還幫他找了一家物業管理公司,在他不在的時候替他照看房子。他提前付了第一個月的房租,也沒有說要離開多久,所以我們可以假設他本打算在這段時間內回來。這就是我所能知道的。」 凱皺起了眉頭。「但是為什麼偏偏是塔希提呢?他在那艘離陸地幾百英里的日本船上做什麼?他不是個漁夫,也不是個酒鬼。我最後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我們正一起吃午飯,討論離婚的條件,而他甚至沒有喝一杯酒。」 「我記得那差不多是三年前的事了。」海辛格說。「人是會變的。」小銀行職員猶豫地笑了笑。「當然,並不完全如此。你的前夫從來沒有重新立過遺囑,這一點倒是可以讓你感到安慰。你仍可以繼承遺產。作為他的遺囑執行人,我正在安排立即清點。這提醒了我——」 海辛格打開他右手上方的抽屜,從一個馬尼拉信封里取出一個鑰匙圈。「拿去吧。房子、前門和後門的鑰匙,再加上另一把車庫的鑰匙。我想你可能會想去看看。」 「謝謝。」凱把鑰匙放在她的錢包里。 「不過我必須要告訴你,在沒有和我商量的情況下,不要移動任何東西。」 「當然。」凱把椅子往後推了推,站了起來。「還有什麼我應該知道的嗎?」 「目前還沒有。不過他保險箱的鑰匙我還留著。顯然他沒有帶保險。」 「離婚後他一定讓這些合約失效了。」凱嘆了口氣。「再讓它們呆下去也沒有多大意義了,是不是?」 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凱第一次感到一種感情的涌動,雖然她不能確切地說出這種感情的性質。因為阿爾伯特死了而悲傷?不,說實在的,她無法喚起像悲痛這樣強烈的感情。也許憐憫更接近真實的一面——憐憫一個死在如此遙遠、如此孤獨地方的人。但是阿爾伯特·基思總是遠離家鄉,獨自一人,即使他們結婚後也是如此。如果她當時能同情他,如果她能理解他,也許他還會活著。 該死,她現在確實意識到了自己的情緒反應——是內疚!如果內疚是一種情緒的話。沒關系,她沒有理由感到內疚;不管是不是前夫,她都從未真正了解過阿爾伯特;她既不能為他現在的模樣而哀悼,也不能為他將來的模樣而哀悼。 凱一驚,意識到海辛格正在和她說話,而且還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一旦清單完成,我就會讓律師起草必要的遺囑認證文件。我們會與您保持聯系的。」 「再次感謝你所做的一切。」 「不用。」海辛格站起身來,陪著凱走到辦公室門口。「我們只是來為您效勞的。」 他薄薄的嘴唇鬆弛下來,露出一絲微笑;凱點了點頭,然後起身走到了走廊上。 百分之五的微笑換百分之五的財產。很有道理,她這樣想。她仍然保留了百分之九十五的權利——包括找出可能發生的事情的責任。 但她沒有責任,凱提醒自己。離婚結束了這一切,而她有了證明這一點的法律文件。如果法律文件真的能證明什麼的話。該死的,她為什麼會這麼的內疚? 明智的做法是對這件事置若罔聞。讓遺囑執行人、律師和稅務人員做一份清單和一份協議,然後拿起她的百分之九十五開始享受。她不愛阿爾伯特,他也不愛她。即使他們有過自羅密歐與朱麗葉、安東尼與克利奧帕特拉或山尼與雪兒之後最偉大的感情,現在也不重要了。阿爾伯特死了,她無法讓他復活,如果他死的方式有什麼可疑之處—— 可疑之處。 哦,天哪,就是它! 她匆匆走出大樓,出現在溫暖的陽光下,一陣寒意襲上心頭。 凱顫抖著,想起了什麼。 回憶起那個五歲的小女孩,站在科羅拉多河岸邊的野餐場地前,看著州警把那個東西從陰影里拖出來,穿過沙灘。抓鉤留下了痕跡,但那並不是這些年在她記憶中留下痕跡,給它留下了傷痕的原因。正是因為沒有痕跡,才讓她做噩夢;那東西又濕又滑,撲通一聲落在河岸上。長時間浸泡在水里已經侵蝕了所有的類人痕跡;腫脹的肉是泥灰色的,胳膊和腿上是下垂的鰭狀肢,末端沒有手指和腳趾,魚在它臉上飽餐了一頓。 那就是恐怖;使人想到了享用盛宴的魚。盯著那個東西,五歲的小女孩就這樣尖叫著,現在那尖叫聲還在記憶的長廊里回盪。 是的,明智的做法是離開。 但是凱的腿一直在顫抖,直到她安全地坐在車里,把車開出停車場。她不能離開——也不能逃走,因為她已不再是五歲的小女孩了——她無法擺脫對阿爾伯特的思緒。阿爾伯特的死以及他是怎麼死的;在魚蜂擁而來的深處淹死,鋸齒狀的牙齒撕咬著他的腐肉—— 她不能駕車離開。 汽車在拐角處向西轉彎,朝雲霧繚繞的群山駛去。 * 進入峽谷後,凱發現自己漸漸放鬆了下來,似乎這個決定本身就結束了內疚和回憶。然而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非常類似於似曾相識的感覺。 她以前曾多次走這條路,但近幾年沒有,所以她的真實記憶變得有些模糊。她有兩次在死胡同和蜿蜒曲折的道路中迷了路;當她終於來到那個曾經被她稱為家的地方前的時候,傍晚的陰影變得越來越長,逐漸融入黃昏之中。 又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她認出了這所房子,但她並沒有真正把它和過去的現實聯系起來。也許她曾在夢中住在這里;也許她分享了別人的記憶,把它們誤認為是自己的。 海辛格說的很對。人是會變的。 阿爾伯特毫無疑問已經變了。她清楚地記得他結婚前那短暫的虛張聲勢,那是一種專橫的要求,暗示了他強烈的欲望。當然,事情並不是那樣的;那隻不過是一個長期被寵壞的孩子需要擁有他當時覺得有吸引力的東西罷了。但她希望他有很強的占有欲,她需要一種歸屬感。不幸的是,他的沖動或本能——或者他那收藏家的狂熱——被證明是一種暫時的現象。孩子厭倦了玩具,無論玩具多麼有吸引力,尤其是當擁有它們需要承擔責任的時候。阿爾伯特很快就陷入了他慣常的內向狀態,這是導致他們分居和離婚的主要原因。 但她也變了。隨著阿爾伯特的疏遠加深,她自己的社交傾向也逐漸擴大。在他們結婚的時候,她是一個膽小、羞怯,且孤僻的人,不確定自己是否有能力處理與商業世界的日常接觸,甚至不確定自己的性取向。從她十幾歲起,男人們就覺得凱很有魅力,但她的自我形象一直是一隻丑小鴨。更重要的是,她從未有意識地渴望成為一隻天鵝。 諷刺的是,阿爾伯特·基思把她從中喚醒了。他似乎很快就厭倦了這種身體上的關系,這讓她有了自我意識和滿足的需求。 但阿爾伯特沒有回應她。他對她的要求減少了;她還不如繼續做一隻丑小鴨,因為他的生活方式甚至沒有必要假裝自己是一個奢侈的人。完全沒有必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然而反常的是,這正是凱想要樹立的形象。她為了擺脫無聊而修的擴展課程促成了模特課程,這些課程又導致了專業任務。 其餘的都是不可避免的。從模特到混亂只需要一步。或者是不安的一年。離婚的時候一切都很友好——至少阿爾伯特是這麼形容的;他總是善於為錯誤的行為找到恰當的字眼——他們就這麼分道揚鑣了。 她前進的道路並不容易,但在過去的幾年里,它引導她一步一步走向情感的成熟。凱明白了這一點,所以她很滿足於現狀。 然而她同時也很疑惑。阿爾伯特選擇了什麼道路呢? 凱打開前門,走進客廳,答案就在眼前。 在越來越濃的黑暗中,她面臨著更確切、更奇特的答案。透過窗外,夕陽的最後一道紅光照亮了牆上那些面具凸出的眼睛和趨於咆哮的嘴巴。 她愣了一會兒,但她並不害怕眼前的景象;那萎縮的腦袋在暮色中晃來晃去,還有那些蜷縮在櫃子里的雕像,對她來說都不覺得恐怖。 這些是玩具,不是恐怖物品。是小男孩們才會從漫畫雜誌的封底廣告上郵購的那種東西。盡管這些面具是真品而不是塑料復製品,但它們的那種威脅卻是人造的;那萎縮的頭顱,不管它來自何方,都不會傷害到她。 但這會傷害阿爾伯特嗎?傷害他,是因為他對這些事情的興趣變得執迷了,是因為它讓他退回到一個幼稚的虛幻世界? 我成長了,凱對自己說。阿爾伯特卻宛如孩童。 為什麼?發生了什麼事使他在現實面前退縮了? 我們碰巧相遇。我們碰巧結婚。隨即他變得無法應付而逃離。他無法面對我,所以他把自己包圍在能面對的事物中。不可視的面具亦不可言說;不含批判的眼嘴亦不含輕蔑。一個萎縮的大腦,不會思考任何威脅他自我形象的秘密想法。 凱搖了搖頭。你什麼時候開始當心理分析師的?但也許那是對的。當今世界似乎充斥了無法處理自身問題的人。毒品和酒精模糊了現實和幻想之間的區別,但這還不夠。還不足夠能讓人忘記恐懼,消除憤怒,驅除惡魔。所以他們打球而不是臉,打保齡球而不是頭,盯著螢幕沉迷於替代的暴力中。 但阿爾伯特沒有走這條路,他也不必走。他有足夠的錢購買永久的隱私;在這里,在他的藏身之處,他可以用安全的象徵包圍自己。如果你害怕和人一起生活,那就和事物一起生活吧。死的事物,提醒你死亡但因它們可以被控制而不會威脅你存在的事物。你擁有它們,它們不會傷害你。 你讓他聽起來像個橡皮室的候選人一樣,凱對自己說。他還沒有瘋呢。 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才是瘋狂的。他離開的方式,他消失的方式,他死亡的方式。 但這也可能有一個合理的解釋;這個解釋與他想逃跑的希望直接相關。假設他去塔希提島只是為了尋找一個遠離日常世界的地方,尋找吸引高更來島上的簡單解答呢?也許是地震促使他突然決定飛往那里。 如果是這樣的話,就連圍繞著他的死亡出現的謎團也不再神秘。阿爾伯特可能發現如今的塔希提島只是個旅遊陷阱;所以他租了一艘船,決定尋找一個比其更偏僻的島嶼。至於喝酒,它可能只是對高溫的一種解藥。她記得他不習慣喝酒,陽光和酒精的結合足以使他不是很小心。 不小心。 她是個不小心的人,站在空盪盪的房子里做著白日夢。 更像是在做夜夢,因為太陽已經下山了,到處都是陰影。從角落里蠕動,從牆壁上滑落,從地板上爬往,在她周圍隱現。在陰影中,面具可以活動他們的嘴,櫃子里的雕像透過玻璃盯著前方看,萎縮的腦袋扭曲著,露出可怕的笑容。邏輯本在白天開花結果,但當夜晚來臨,便在陰影的一觸之下迅速枯萎。相反,黑暗的花朵盛開了,噴吐出恐懼的芳香。它們在陰影中搖擺,陰影也隨著它們搖擺。 天哪,這感覺是怎麼來的?凱不自覺地笑了笑,然後朝牆上的開關走去。所有關於成熟的說法聽起來都不錯,但她卻在這里像一隻被驚嚇的小貓,害怕著自己的影子。 可那不是她自己的影子。 那個影子動了。 它從大廳門口出來,向她走來。 「晚上好,基思夫人,」影子說。「把燈打開吧。」 * 凱按了一下開關,影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大約三十五歲的粗壯男子。短發,高顴骨掩蓋住了狹長的灰色眼睛,胸肌發達的身體幾乎要沖破了棕色西裝。這一點她第一眼就注意到了,但這還不足以抵消他的出現所引起的憂慮。她努力使自己的聲音平靜下來。 「你是誰——你在這里干什麼?」 「本·帕瓦斯。」那人隨意地點了點頭。「海辛格沒有告訴你嗎?」 「告訴我什麼?」 「我在銀行工作。財產和受託管理系。」他把手伸進夾克,拿出一個錢包,在一個玻璃支架後面展示了一張從中取出的卡片。凱不耐煩地把它撥開。 「你是怎麼進來的?」 「我想是和你一樣的方式。」帕瓦斯的手伸進另一個夾克口袋,拿出了一把鑰匙。「我們都有備用鑰匙。」 「我們?」 「這是團隊行動,基思夫人。我們在這里列一份財產清冊——要在我們申請遺囑認證時提交一份清單。」 「在這個時候?」 「我整個下午都在這里。在後面的臥室。我想我沒聽見你進來。」帕瓦斯咧嘴一笑。「當我聽到聲響的時候還有點害怕——以為可能是一個小偷。所以我才悄悄地靠近你。」 「你怎麼知道我是誰?」 「從一本在抽屜里發現的舊相冊里的照片知道的。」 「你還找到了什麼?」 「不多。你的前夫顯然不是那種精打細算的人。」 凱皺起了眉頭。「我不明白。這和財產清冊有什麼關系呢?」 本·帕瓦斯指著櫃子里的文物。「也許能讓我們知道他買這些東西花了多少錢。以及它的來源。如果你可能知——」 「抱歉。」凱搖了搖頭。「這些東西大多是我離開後買的。」她看了一眼表。「這提醒了我——我現在要走了。」 「我也是。我都不知道這麼晚了。」估價人走到前門。「讓我送你上車吧。」他輕輕關上了燈。 他們走進黑暗中,本·帕瓦斯在他們身後鎖上了門。凱走到她的紅色小本田旁邊,然後看了她的同伴一眼。「你把車停在哪了?」她說。 「在街上。」他朝她笑了笑。「在這個行業中保持低調是有好處的。鄰居們看到一輛陌生的車日復一日地開過來可能會有點緊張。」 「你還要多久才能完成這項工作?」 帕瓦斯聳聳肩。「有你幫助的話,再來一次就可以了。」 「我?」凱從她的錢包里掏出了汽車鑰匙。「我不打算再來這里了。」 「我沒想這樣。我只是有幾個問題和答——」 「但是我已經告訴過你了。我不知道阿爾伯特在過去的三年里買了什麼。」 「還有其他事情你可以告訴我。記錄房子的價格,但不記錄家具的成本或你可能進行了哪些改進。」本·帕瓦斯又笑了。「聽著,我有個主意。為什麼今晚不和我一起吃晚飯,把這一切都解決了呢?」 「你認真的嗎,帕瓦斯先生——」 「這對你有利。我越早提交報告,遺產就能越早進行遺囑認證。我認為你會想盡快結束這件事的。」 凱猶豫了。帕瓦斯朝她點了點頭。「不會花很長時間的,我保證。再說,你總得吃點東西。那為什麼你不跟我一起呢。」 「去哪?」 「伯頓路上有個地方——麥克斯韋——」 「我知道那個地方。」 「很好。不見不散。」 本·帕瓦斯轉身消失在黑暗中。 * 麥克斯韋停車場燈火通明,但陰影在餐廳里侯著。當他們坐下的時候,帕瓦斯注意到凱皺著眉頭。 「怎麼了?」 「沒什麼。」她低頭看了看菜單。「我忘了這個地方專門賣海鮮。」 「你不喜歡魚?」 「不是特別不喜歡。」 「他們這里的牛排很好。飲料也不錯,我推薦每一種都可以嘗試一下。」 先上餐桌的是飲料。而在它們的上方,帕瓦斯在陰影中微笑。 「你已故的丈夫,」他說,「他也討厭魚嗎?」 「為什麼這麼問?」 「只是好奇。從報告中我推測事故發生時他可能正在釣魚。」帕瓦斯的笑容消失在陰影中。「他討厭魚嗎,基思夫人?」 「我不知道。在我們的婚姻中,我從來沒有吃過海鮮,但那是因為我自己對海鮮的感覺。」 「過敏嗎?」 「不。這可以追溯到我小時候——」凱停了下來,皺著眉頭。「這一切與清點遺產有什麼關系?」 「抱歉。但我想我對報告的內容很感興趣。或者它不需要說什麼。難道你不覺得這麼少的實際信息很好笑嗎?在我這一行,你往往得是一個注重細節的人。」 「我可以詳細告訴你我們為家具、地毯和電器所付的價錢,」凱生硬地說。「假設我們必須這樣做,就應該把我丈夫的好惡排除在外。」 「我道歉。」鮑爾斯拿出了一個筆記本和一支筆。「那麼,咱們在晚飯上來之前就開始吧。」 他的問題是例行公事,她的回答如同機械。漸漸地,她最初的惱怒消失了;現在她能很理智地把他掌控於她的步調中,沒有產生更進一步的問題。 當沙拉和牛排端上來的時候,帕瓦斯把筆記本放進了口袋。飯菜很可口,她有些驚訝地意識到自己其實很享受。本·帕瓦斯現在也不再玩「審問官」這個遊戲了,他成了一個令人愉快的晚餐夥伴。當他們吃完飯,喝著咖啡和餐後利口酒,凱感到完全放鬆了下來。她開始懷疑本·帕瓦斯是否結婚了。 「感覺更好了?」他透過陰影朝她微笑。 「好多了,謝謝你。」 「我該謝謝你的出現!也許你把我從比死還可怕的命運中拯救了出來。」 「例如?」 帕瓦斯聳聳肩。「有沒有注意到我們的社會是如何懲罰單身顧客的?」 他還沒有結婚,凱這樣告訴自己。然後她迅速把注意力轉移到帕瓦斯的聲音上。 「以那些拉斯維加斯酒店的廣告為例。優惠價格在上面寫得很清楚——但當你精打細算時,他們總是指定雙人房。當你一個人去餐館時,不管餐館有多好,他們都會把你安排在廚房旁邊的一張小餐桌旁。」 「這就是為什麼我不去海鮮店,」凱說。「每當侍者從那些旋轉門進來,我就聞到一股煎魚的味道。」 「洛夫克拉夫特也討厭魚。」他說。 「誰?」 「H.P·洛夫克拉夫特。一個作家。」 「從沒聽說過。」 「你確定?」本·帕瓦斯向前傾了傾身子。 「當然。你為什麼認為我會知道他?」 「我想也許你已故的丈夫已經告訴你了。他和他的朋友韋弗利似乎真的沉浸在這個神話之中。」 「神話?」 「算了。」帕瓦斯向後一靠,舉起了他的利口酒酒杯。 「除非你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凱放下她自己的杯子,盯著他那蒙著陰影的臉。「你怎麼知道阿爾伯特和韋弗利是朋友?那和我丈夫的財產有什麼關系?」 「沒關系。我想是我弄錯了。」 「我才是那個弄錯了的人。」凱站起來,攥著她的錢包。 「等一下——」 本·帕瓦斯開始起身,但凱迅速示意。「不用麻煩你送我出去,」她說。「以後就不用來找我了,就這樣。」 「基思夫人——拜託——」 但是凱已經在陰影下離開了,連頭也沒有回。 陰影籠罩著她開車經過的街道,陰影蜷縮在公寓大樓下陰暗的車庫,陰影盤旋在大廳里。 當她走進客廳時,還有更多的暗影在等待著她,她用燈光把它們驅散了。但是並沒有驅散她心中的陰影——懷疑與不定的陰影。 凱走進臥室,把錢包里的東西倒在床上,找那張寫有丹頓·海辛格地址和電話號碼的紙條。 當她找到了她要找的東西時,凱直接打電話給了他。 「海辛格先生?」 「我是。」 「我是凱·基思。很抱歉在這個時間點打擾你——」 「沒關系。我能為你做些什麼?」 「我想了解一下負責處理阿爾伯特財產清單的那位先生。」 「誰?」 「本·帕瓦斯。今天下午我去他家的時候,他就在那,而且——」 「在屋子里?」隨後是片刻的停頓,凱不知怎的感覺到海辛格搖了搖頭。然後他繼續說。「但那是不可能的。」 「你什麼意思?」 「我敢肯定他不在屋子里,因為今天下午你一離開辦公室我就去看他了。」 「他在哪?」 「皮爾斯兄弟醫院的太平間。他兩天前死於心臟病發作。」 * 凱的房間里的燈整夜亮著,但是陰影仍然存在。而當她閉上眼睛試圖入睡時,疑慮的陰影更是不減反增。 當她第二天早上在丹頓·海辛格的辦公室赴約時,陰影仍然籠罩在她的眼睛上。 「請不要看我。」凱說,一面侷促不安地在椅子上挪動著身子。「我知道我現在很糟糕,但我沒有得到太多的休息。」 「我也是。」海辛格敲了敲放在他面前的記事本。「剛從皮爾斯兄弟醫院回來。一切似乎都有條不紊。除了我和銀行里的一些人之外,在訪客簿上沒有其他人簽名。據他們所知,本沒有親戚,他的財物仍在那里的保險箱里。包括他的錢包和身份證明。實際上,任何人都不可能接觸到它們。你確定你看到了?」 凱搖搖頭。「事實上我只是瞥了他一眼錢包。我怎麼會知道他是個騙子呢?」 「當然,他就指望著你不知道。否則他一開始就不會冒這樣的險。從你給我的描述來看,這個男人和真正的本·帕瓦斯沒有任何相似之處。他一定很有把握在你身上冒險。」 「但為什麼呢?「凱皺起了眉頭。「我不知道他在那里。如果他打算入室行竊,他只要躲起來,等著我離開就行了。」 海辛格點了點頭。「沒錯。我想我們都排除了他在那里的動機是入室盜竊。這就給我們留下了一些有趣的問題。他是怎麼知道你的名字的?是什麼促使他請你吃飯的?他一直在問的那個H.P.洛夫克拉夫特又是誰?」 「這些問題我一個都無法回答。」凱說。 「嗯,我倒是能回答一個。」海辛格低頭看了看他的筆記。「據主圖書館的資料員介紹,洛夫克拉夫特是一位幻想和恐怖小說作家。1890年生於羅德島的普羅維登斯;1937年死在那里。他的短篇小說在他去世後第一次收錄在——」 凱很快示意。「可我從來沒聽說過他!我就是這麼對那個自稱本·帕瓦斯的人說的。」 海辛格點了點頭。「也許這就是他想知道的。」 「我沒聽懂你的話。」 「假設他安排了所有的事情——進到屋子里,介紹自己是一名評估師,邀請你去吃晚飯——只是為了看看你對洛夫克拉夫特了解多少。」 「他為什麼會認為我什麼都知道呢?沒有聯系啊?」 「或許阿爾伯特·基思就是其中的聯系。」海辛格坐了下來。「他對閱讀或收集幻想小說感興趣嗎?」 「我在家里從來沒見過這類的書,他也從來沒談過這類事情。」 「但他確實收集了那些面具和雕像。」 「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沒有。」 「我明白了。」海辛格又低頭看了一眼筆記本。「好吧,讓我們試試從另一方面入手。他在普羅維登斯住過嗎?」 「沒。」 「參觀過?」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相信他會跟我提的。」 「他在羅德島有沒有朋友,有沒有可能給他寫信的人?」 凱皺起了眉頭。「我知道你想做什麼。但是阿爾伯特和一個五十多年前在三千英里外生活和死去的人沒有任何聯系。」 海辛格嘆了口氣。「恐怕你是對的。看來洛夫克拉夫特並不是問題的關鍵(key)。說到鑰匙(key)——」 凱看著這個小個子男人從他的書桌抽屜里拿起一本電話簿。「你要干什麼?」她說。 「找到一個鎖匠。不管這個入侵者是誰,也不管他想要什麼,只要換一下鎖,他就不會再進入那屋子了。既然我這麼做了,我建議你也給自己的門換個新鎖。」 「你不覺得你反應過度了嗎?畢竟我現在沒有受到任何危險。」 「我們不能確定。」 「那為什麼不報警呢?」 海辛格陰郁地笑了笑。「在這方面,我已經反應過度了。今早早些時候,我和施奈德中士談過。他在市中心的盜竊部門工作。」厚厚的雙焦鏡片後面的眼睛看了看筆記本。「給你——拉爾夫·施奈德——電話號碼是485-2524,如果你想抄下來的話。他建議你可以去看看他所謂的犯罪記錄,看看你能不能辨認出嫌疑人。」 「就這?」 「坦率地說,他似乎對我告訴他的事情不太感興趣。既然沒有東西被偷,那就不是真正的入室盜竊。甚至沒有任何破門而入的證據,所以只剩下非法侵入和假身份的罪名。」 「那他們就什麼都不會做了。」 「他正在把消息轉發給好萊塢分部。巡邏車將監視這所房子。就是他建議的換鎖。一旦安裝好了,我就會給你一個新鑰匙。」 「謝了。」凱起身。 「你要去市中心嗎?」 「我會考慮的。」她示意那位小銀行職員。「不用麻煩你送我出去了。但如果你聽到什麼——」 「別擔心,基思夫人。我會和你聯系的。」當門在凱身後關上時,海辛格道別的微笑消失了。他在那兒坐了好一會,聽著她的腳步聲在外面的穿堂里漸漸遠去。 然後他伸手去拿電話。 * 凱拿起她公寓里的電話,撥通了電話答錄服務。有消息在等候——請致電科爾賓服務機構。 她照做了,馬克斯·科爾賓還是他往常那個迷人的樣子。 「你他媽的上哪去了?」他向她打招呼。「不用解釋了,現在已經是中午了,你應該在兩點到。」 「到哪?」 「南諾曼第1726號。繁星之慧神殿。」 「什——」 「繁星之慧神殿。他們一套古怪的衣服正在購物的傳單上做廣告。他們想要的是那種直截了當的人——不穿高級時裝,不戴珠寶,只穿普通衣服。貝達德已經和他們談過了,如果你拿下了這份工作,他會處理攝影的。但他們想先見你一面。」 凱嘆了口氣。「你就不能把那本相冊給他們看看嗎?你知道我有多討厭試鏡。」 「聽著,寶貝,你最終會得到一小時三塊錢的報酬,如果超時了通常要加班費。為了這個你可以忍受一點,所以你就下去吧。去找奈神父。」 凱的車停了下來,滑進了南諾曼第1726號門前的空車位,時間正好是下午兩點。但她猶豫了一會兒才把硬幣扔進計價器。 在這幢兩層樓房寬闊的門口上方,有一塊巨大的木製招牌,上面寫著繁星之慧神殿,但顯然這是新近添置的,門口兩邊的大窗戶上也都掛著厚重的紅色簾子。凱猜測這個石頭建築以前是一個瑪門神殿——很可能是一個當地的儲貸機構,它已經騰出了一個不再被認為值得儲蓄或貸款的街區。 但是里面有人有三百美元可以花一個小時。這是義務需要,凱指出了她自己的錯誤。 義務需要。這就是應召女郎對任務的感覺嗎?開車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去和一個陌生男人見面,他會以每小時三塊錢的價格租她的身體? 凱走到門口,提醒自己攝影和色情作品是有區別的,至少在程度上是不同的。當然,她有她的底線和主張;畢竟這是職業生涯中的一種職業病。她沒有拍過內衣照或赤身照,到目前為止也從來沒有真正的問題。偷窺者,迷戀S-M和捆綁的怪人也不會雇傭模特;他們在當地的按摩院甚至街角的小酒館里采購。 凱自覺地笑了。她這麼快就習慣了現在的生活方式!如果阿爾伯特知道我在想些什麼,他在墳墓里也不會瞑目的。 她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了。阿爾伯特再也不會知道任何事情了,他甚至還沒進墳墓。他在幾千英里之外,在海底幾千英尺的地方,而魚—— 凱急忙拉了拉門把手。門鎖了。也許這是個預兆,告訴她現在可以心安理得地離開了。就在她准備轉身離開的時候,她看到門框旁邊有一個蜂鳴器。義務需要。 她按下了蜂鳴器,等待著。 大樓里隱隱傳來了鍾聲。鎖上的一聲尖銳的咔噠聲引起了回應。 凱撥動了把手,門開了。她走進一個黑暗的門道,這門道一直延伸到一個掛著簾子的內室。在它旁邊,在她的左邊,有一個樓梯井傾斜向上。上面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基思夫人?」 「是的。」 「請上來吧。」 一束燈光照亮了樓梯。 凱爬上了樓梯,想凝視著前面喊她的那個人。但是樓梯口的大廳是空的。在樓梯的右邊,從一扇開著的門里,有一些光線呈扇形地射了出來。 「我在這里。」男人說。 他的確在。 凱走進那間小辦公室,驚奇於里面的雜亂無章。四面牆的兩側都是書架,上面堆積的書都溢到了沒有鋪地毯的地板上。裝著精裝書、平裝書、雜誌和報紙的紙板箱堆放在角落里,在房間中央的桌子兩邊胡亂地排列著。 坐在桌子後面的書蟲點頭致意。 「和平予你,願你智慧,」他輕聲說。他的聲音有一種輕快的腔調,她聽不太清楚。 「奈神父?」 他站起來,伸出一隻戴著白手套的手。 凱與他握了手,不知道她是否感到驚訝;顯然她的確是這樣,因為他笑了。 「代理處的先生應該告訴你的,」他說。「你不希望我是黑人。」 凱認為這是今年最保守的說法。即使馬克斯·科爾賓告訴了她,她也也不會為此做好准備。 因為奈神父是一個真正的黑人,就像煤塊和黑桃A一樣。口音可能是西印度群島的口音,也可能是牙買加的口音。但是,他那烏黑的膚色,深色的西裝,不協調的白手套,看起來就像舊時的吟遊詩人表演中的終結者。 凱也對他報以微笑。「代理處的先生應該告訴你的,」她說。「他碰巧也是黑人。」 「說的對。」奈神父咯咯地笑了。「好吧,活到老學到老。」他繞過桌子,把一大紙板箱的書推到一邊,露出了藏在紙板箱後面的一個帶墊子的小凳子。他向凱做了個手勢,她便坐了下來。 「關於這里的事我很抱歉。」他說。「我一直承諾自己要把這個地方整頓好的,但時間似乎總是不夠。我太忙於生活和學習了。」奈神父往後挪了挪身子,重新坐回他的座位上。「遺憾的是我們必須區分。生活和學習應該是一回事,你同意嗎?」 「我從來沒想過。」 「很少有人這麼想過。」他嚴肅地點點頭。「他們必須開悟,這就是我的使命。你熟悉繁星之慧的教誨嗎?」 這個問題讓凱猝不及防。「不是很清楚。我的意思是,現在有那麼多的新運動——哈瑞·奎師那,山達基教——」 輕柔的笑聲又響起來了。「我向你保證,他們之間沒有任何相似之處。而繁星之慧並不是新生的。它古老的教義比所有現存的信仰都要早。當然,這就是問題所在——其他的信仰並沒有真正存在,因為他們沒有學習。他們已經死了,被現今的技術所害。佛陀對電知道些什麼嗎?穆罕默德為我們迎接太空時代做了准備嗎?基督能應付計算機嗎? 「《聖經》、《古蘭經》、《塔木德經》都已經過時了。他們的知識和法律符合沙漠遊牧民族的生活方式,他們過著塵世的生活,沒有想到宇宙之外的現實。今天我們瀏覽他們的頁面,發現不了任何與當前問題相關的內容。 「這就是為什麼這些新的運動,如你所說,正在興起。但它們中的大多數都用不同的術語給出了同樣的老答案。毫無意義的答案。當今生活的復雜性需要調解(mediation),但他們卻教我們沉思(meditation)。他們所有的形上學的外衣和心理上的虛飾加在一起成了令人厭倦的陳詞濫調——認識你自己。但是,即使這是可能的——但根本不可能,沒有任何意義——那自我意識的意義何在?我們得救的唯一希望在於了解我們之外的世界,即太空和繁星的世界。你不同意嗎?」 凱點了點頭,不知道他想說些什麼。奈神父毫無疑問是個傳教士,但為什麼要對她講道呢? 「很久以前,人類曾經知道關於自己的真相,關於我們在宇宙中的位置。你熟悉魏格納的假設嗎?魏格納假設地球上所有的陸地曾一度形成一個大陸,隨著時間的推移支離破碎,逐漸分離。這被認為是一個相對較新的概念,但繁星之慧很久以前就知道了真相。正如他們知道所謂UFO現象背後的真實情況,以及我們所說的來自外太空的無線電信號一樣——」 那一個飛碟堅果,凱對自己說。這個人不是神父,他是個狂熱分子。 輕柔的笑聲又響起來了。「對不起,基思夫人。我往往會忘乎所以。」 穿白夾克的人。凱的想法與完成這句話相呼應,但奈神父心里想的並不是這個。 「只是你熟悉了我們的假定,對你的任務會有幫助。」他說。 「有人告訴我你只需要一些比較直接的肖像照片。」凱說。「我想是報紙廣告。」 「正確。」桌子後面的人用戴著白手套的手示意。「但是需要是一回事;想要又是另一回事。我想要的不僅僅是一張迷人的笑臉照片。我希望那張臉能反映出真誠、啟迪和真正的理解。」 凱點了點頭,痛苦地意識到她的臉上此刻並沒有反映出這些東西。舊書的霉味彌漫在她的周圍,這個戴白手套的怪胎真叫她討厭。但是——義務需要。 「阿爾·貝達德是使用相機的好手。」她說。「我相信他能做到。」 「只要你自己的眼睛睜開並意識到就行。」奈神父說。他身體前傾,仔細打量著她。「因此,我有一個請求。今天晚上八點在神殿里有一場繁星之慧講座。你將有機會來傾聽和學習,有機會去理解。今晚你還會來嗎?」 拉倒吧,凱心里想,急忙站起身來。 但當她大聲說話時,話就不一樣了。「我當然會的,」她說。 不知怎麼的,她走出了辦公室,走下樓梯,穿過門口,進了自己的車。即使她開車駛進傾斜的陽光里,一切似乎還是模糊不清。 所有的一切,也就是說,除了讓她突然改變回去想法的東西——當她站起來,低頭看了看桌子旁邊的那箱書時,她瞥到的東西。 最上面一卷書的標題對她來說毫無意義——《異鄉人和其他》。但作者的名字是H.P.洛夫克拉夫特。 *** 「你在逗我吧。」阿爾·貝達德悻悻然地眯著眼睛,透過髒兮兮的擋風玻璃,駕駛著他那輛大眾汽車,沿著男諾曼第的一條道路行駛,凱坐在他旁邊凹陷的座位上。「天黑後把我拖到這樣的地方。這很不安全——」 似乎是為了證實他的話,一堆瓦礫隱約出現在前面,黃色的鋸木架擋住了它們,表明上個月地震後的街道正在進行修復。 貝達德晃著身子穿過左邊的障礙物,厭惡地搖著頭。 凱朝他微笑著說:「你不會想讓我一個人去吧?」 「我根本沒看到你來,」貝達德對她說。「這份工作你要分多少錢——也許兩三百?這不值得為此煩惱。」 「相信我,」凱說。她朝右邊的路標點了點頭。「你可以把車停在這里。」 「我不信任這附近的任何人,」貝達德咕噥著說。「我們停車五分鍾後,他們就會把車扒光的。」 但當凱走到人行道上的時候,他把車窗搖了起來。當她站在那里盯著街對面的大樓時,他鎖上了門,來到她的身邊。 窗簾仍然緊緊地拉著,遮住了窗戶,但前門是開著的。來自內部的光線照亮了入口上方的木製標志。 過馬路時,貝達德抬頭看了一眼。 「繁星之慧神殿,」他說。「這是什麼,某種復興會嗎?」 「我們將會看到的。」凱看了看錶。「來吧,已經八點多了。他們已經開始了。」 她走近門口時,意識到那聲音和景象從她的內心湧出——一種似乎有些熟悉的尖銳的聲音。接著,隨著低沉的低音和旋律交織在一起,凱認出了主題。這是霍爾斯特的作品——《行星組曲》,名為《天王星——魔術師》的樂章。這可不是復興派集會應有的背景音樂。 但後來,當他們穿過入口和窗簾之間的空隙時,立刻明白這不是普通的重生基督徒聚會。 凱沒有任何偏見的想法;即使她有,她也沒有辦法預料到里面等待她的東西。 會議室比人們想像的要大;是一個貫穿從天花板到地板,乃至整個建築的內部房間,牆壁完全被黑色天鵝絨質感的帷幔覆蓋。也許它最初來自於一座教堂,伴隨而來的還有為觀眾提供座位的笨重深色橡木長凳。當然,一間教堂供應的房子是薰香的源頭,這些薰香在牆邊高高的鍛鐵火盆里燃燒著,使空氣中彌漫著一種令人厭惡的、病態的氣味,使人產生一種令人不安的聯想。 阿爾·貝達德也注意到了,他的鼻子皺了起來。「聞起來就跟在殯儀館一樣。」他低聲說。 凱點了點頭,打量著坐在座位上的人。黑人的出現並不讓她感到意外,但她對大量的拉丁美洲人和東方人感到困惑;各民族一般很少因為任何原因混在一起,更不用說宗教儀式了。 在她的內心深處,她感覺到了他們的一些共同之處,並試圖加以辨認。當然不是經濟地位——有些與會者穿著保守,有些則是穿著邋遢的街頭人士。然後她意識到了一個共同點:年輕。這群人中青少年的比例很高,看起來沒有一個人超過30歲。 奇怪的是,人群表現的很體面,看不出一般年輕好戰分子聚會時的嘈雜不安。大家都坐在那里,聚精會神地聽著從頭頂的擴音器里傳出來的音樂,透過一排昏暗的聚光燈發出的微弱光芒凝視著大廳盡頭的高台上。 舞台本身在中央狹窄的開口兩側用簾子隔開,露出一個大講台。講台後面的區域籠罩在陰影中。 貝達德向凱做了個手勢。「我們坐這吧。」他指著空盪盪的後排座位低聲說。凱點了點頭,他們在靠近中央過道的地方坐下。 他們這樣做的時候,音樂也變了。當霍爾斯特讓位於沃恩·威廉斯的《第六交響曲》的最後樂章時,她又一次驚訝地認出了音樂的來源。 也許奈神父讓她來這里傾聽和學習是對的。在這樣做的過程中,她已經發現他對音樂及其影響有所了解。令人毛骨悚然的靜音琴弦讓人聯想到其他世界、沒有生命的行星、死氣沉沉的遙遠太陽,它們像塵埃一樣在無邊無際的空虛的外太空中移動,而外太空本身也在消亡。世界就是將這樣結束的——不是一聲巨響,也不是一聲嗚咽,而是悄聲細語。如同在黑暗中消失的低語。 然後,在寂靜中,燈熄滅了。 人群中傳來一陣沙沙聲和竊竊私語。他們也感受到了永恆的空虛,現在,有一瞬間,他們成為了其中的一部分。 但只有一瞬間。 一聲鑼響打破了永恆,當那個紅衣身影從陰影中走出來的時候,銀灰色的光芒在平台上閃耀。 「和平予你,願你智慧!」 奈神父的聲音低沉起來。他從猩紅色鬥篷下抬起雙臂,引起了觀眾的共鳴。 「和平與智慧!」 「繁星之慧!」 「繁星之慧,」餘音繞梁。 禱文與響應。為什麼,這只是娛樂而已,凱對自己說。 但是它卻起作用了 就像魔法一樣,因為它就是魔法。音樂和薰香,黑暗和光明,長袍和儀式——現在起作用了,過去也起作用了。巫師和術士在安息日里念誦他們的咒語,德魯伊在石墓前背誦他們的符文,巫醫在叢林里胡言亂語,隨後魔法便產生了。 穿著紅袍子的奈神父可不是什麼巫醫。但當他在現代麥克風前以一個古老的手勢舉起戴著白手套的雙手時,發生了一些事情。個人融入了更大的觀眾群體;觀眾成為了追隨者;追隨者成為了信徒。 他說話了,凱看見了,聽見了。再一次,就像她下午見面的結果一樣,視覺和聲音似乎奇怪地模糊了。 盡管她常常不知道他說的確切內容,但這種感覺卻十分清晰,在他的聲音深沉的嗡嗡聲的召喚下,在模糊中適時地閃現的畫面中被喚醒。 阿撒托斯。猶格-索托斯。莎布-尼古拉斯。這些字是無意義的音節,而無意義的音節又是名字;這些名字是由人的嘴唇無力地努力辨認他們所代表的現實而形成的。 舊日支配者的實體產生於外太空,他們在人類從原始的黏液中崛起之前就統治了地球。人類被創造來崇拜和服從舊日支配者,他們給予其生命的禮物,而且有證據證明這種關系。證據在所有土地的傳說中,最近維利科夫斯基的來自其他星球的「太空人」理論和馮·丹尼肯的「眾神的戰車」又復活了——這些理論象徵著舊日支配者穿越時空的旅行。 甚至一些實物的證據仍然存在並且可能仍然會被發現,因為正是在他們不朽主人的智慧和指引下,人類在亞特蘭蒂斯、利莫里亞、姆大陸、史前失落的土地和聖經中被洪水摧毀的巴別塔上建起了高聳的神殿。 正是洪水——這是巨變造成的產物,巨大的彗星掠過,使大陸在震動中粉碎並淹沒——沖垮了那些舊日支配者的神殿,把它們困在洶涌的海洋或極地的冰山的重壓之下。 一小部分人類通過不明方式;歷經漫長的冰河時期,在野蠻骯髒的環境中倖存下來,再次逐漸進化,披上了文明的外表。但在這些新文化中,過去的一些東西被保留在神話中,被扭曲,從而形成了新興宗教的基礎。一些知識也被保存了下來;這足以解釋史前巨石陣、辛巴威、瑪雅神廟、吳哥窟和大金字塔的造型。 新祭司們統治著這里,為了他們自己的目的扭曲著古老的智慧。他們否認那些舊日支配者的存在,用惡魔的偽裝來掩蓋他們的記憶——惡靈,塞特,巴力,撒旦。 但他們無法掩蓋種族記憶,這種記憶仍在人們的夢中浮現,並反映在他們今天的藝術形式中。集體無意識總是保留著一點真理的暗示,即使是現在,它也以不同的方式存在著。占星術只是對群星的影響的一種象徵性的描述——從這些群星上誕生了舊日支配者來統治我們的命運。 祭司們總是試圖詆毀真理,將意識斥為邪惡。人們說,人之所以墮落,是因為嘗到了那禁忌的東西——智慧樹之果。而且是祭司的神,不管是單數還是復數,都會發洪水和大災難作為懲罰。那些自封為新神代言人的人總是認為他們是唯一的智慧,他們的祭祀儀式是唯一的途徑。 因此,教派和分裂,戰爭和征服,國家的分裂,在戰火和鮮血中誕生的教義的競爭——為了少數人的統治而毀滅多數人。所以信徒也備受逼迫。 然而忠信的人仍在。一直以來,都有少數被選中的人,也就是發起人,他們沒有被他們的凡人主人所實行的扭曲所欺騙。他們銘記著舊日支配者。 舊日支配者也注意著他們。 因為他們還沒有死。能夠穿越浩瀚外太空的實體是不朽的。他們可能被埋在無邊無際的冰層下,或者被關在洶涌澎湃的海底下巨大的石頭城堡里,但他們仍然有知覺。沉睡萬世對他們來說只是一瞬間;夢境在它們的長眠中產出,以噩夢的名義侵入不信者的頭腦——但對信徒來說,它們帶來了新的信心,新的希望:有一天舊日支配者將復活並再次掌權。 在沉沒的拉萊耶,偉大的克蘇魯在等待著,等待著星位正確之時,等待著釋放力量的重回。那時間近在咫尺,那力量被有力地保存了下來,被記載在歷代信眾守護的文字中。正是這種力量,這種知識,體現在繁星之慧中。 「我給你們帶來了消息,」奈神父吟誦著。「疲倦的等待結束了。星群正在它們的宇宙軌道上聚集。上個月的地震是命中註定的象徵。力量形成是為了塑造未來。很快山脈就會如同塵埃一般,冰障消融,大海交出它的秘密。 「許多人將會滅亡——虛假信仰的祭司和被人們稱為科學家的虛假先知,以及所有追隨他們的人。他們必有驚恐之日,我的朋友們——我們也必將勝利。有信仰的人將會存活。」 戴著手套的手抬起來,在漆黑的臉龐前慢條斯理地劃動出圖案,與編織的文字相呼應。「我知道,對一些人來說,這似乎是最純粹的無稽之談。對其他人來說,這是一種褻瀆,或者至多是一種迷信。你們心里會說,這江湖騙子是誰?」 他抑揚頓挫的聲音突然變了。「或者你會說,這只火雞是誰,他對我們耍的這些老調重彈是什麼意思?伙計,我們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我們太聰明了?」奈神父微笑著聳了聳肩。「不管你怎麼說,懷疑就是懷疑。它擋在真理的道路上,必須予以清除。 「所以現在是揭示真理的時刻了。」 他說話的時候,戴著手套的手伸到講台後面,拿出來一個盒子或箱子。凱盯著這個長方形的容器;它大概有一英尺寬,十八英寸長,是由一種因年代久遠而失去光澤的黃色金屬製成的。它的外表面蝕刻著扭動的人物圖案,在陰影中只能隱約看見,蓋子雕刻得很是華麗。 奈神父把盒子放在講台上;人群低聲議論,然後安靜下來。凱感覺到一種緊迫感,一種期待感,從他們擠成一團的溫暖中升起一股帶著恐懼氣味的寒意。一切似乎又一次模糊了。 然後,奈神父緊緊地貼在盒子的另一邊。蓋子突然打開,從模糊的金屬容器里射出一束舞動著的耀眼光芒。 奈望著打開的盒子,臉上洋溢著那光芒。他張開雙臂,聲音也隨著這個手勢而提高。 「看哪,這是從海洋升起的舊日支配者的禮物,而它們本身也必將升起!看哪,這從繁星降下的禮物,將予你等自由!」 他將盒子向前傾斜,以展示里面的光源——那是一塊巨大的水晶,由從盒子內部的側面和底座延伸出來的水平金屬條帶懸掛固定,它的表面雕刻成火紅的小平面,為觀眾的眼睛注入明亮的光芒。 凱試圖避開這耀眼的光芒,但沒有辦法逃避;眩光磁化了視覺。到處都是光亮,到處都是聲音。 聲音是光的一部分,光是聲音的一部分,而整體是夢的一部分。在夢里,凱自己感到支離破碎,就像水晶的各個面一般支離破碎。她的一部分在看,一部分在聽,還有一部分在參與她的所見所聞。 因為那聲音正在吟誦,用一種奇怪的語言吟誦,引起了講台下面人群的奇怪反應。低沉的喉音變成了嗡嗡的聲音,然後變成了刺耳的嘶嘶聲,這些聲音與人類的聲音或人類的語言沒有任何相似之處,但是她似乎能感覺到這些話的意思。這確象是夢中聽到的聲音,象是在睡者顱骨的回音室里發出的聲音。盡管陌生,卻很熟悉;盡管它令人恐懼,但它卻使人全神貫注,它的力量使人安心。勿聽其言,切聽其意;正視真理。棄懼以求信;無知生悟性。 在噩夢中,在夢中,在現實中,凱聽到了勸誡信徒們出來的聲音。來吧,在水晶的永恆之光中被潔淨,來吧,在真理的光輝力量中被治癒悲傷和痛苦。 一陣竊竊私語和一陣移動過後,模糊的身影升起,聚集到講台上水晶下面的講台底部。殘廢的、瘸腿的、眼盲的皆被那聲音所召,被那光輝所吸引。他們一瘸一拐地慢慢走著,摸索著往前走,一個接一個地站在傾瀉而下的陽光前,沐浴在聲音和光芒中。然後在眾人的歡呼和贊嘆聲中,挺直了四肢,睜開了眼睛,離開了—— 「快點,我們離開這里!」 有人在搖著凱的肩膀,她睜開了眼睛。有趣的是,她以為自己的眼睛一直都是睜著的——但現在她眨了眨眼睛,看見阿爾·貝達德站在她身邊。 他還嘟囔著什麼,但她聽不清;他們迷失在周圍那些人的尖叫和呻吟中。而在這一切之上,升起的是吟唱和從盒子里的水晶中傾瀉而出的綠色光芒。 貝達德抓住她的胳膊,扶她起身。當她從喧鬧的人群中轉過身去的時候,凱最後瞥見了那些沐浴在水晶之光中的面孔——那些蒼白的、剽悍的、紅褐色的面孔,那些鬍子拉碴的面孔,那些長著針尖大小的眼睛和張開的嘴巴的面孔,它們哀嚎著、喘息著,帶著狂喜的回聲追趕著她,貝達德引著她走出了密室,來到了寂靜的黑暗的荒街之外。 她的意識還沒有完全恢復;有時那模糊的感覺又來了。馬達啟動的聲音驅散了她的思緒,她發現自己坐在阿爾·貝達德的旁邊,汽車駛進了街道,掉頭向北開回了諾曼第。 他一直在跟凱說話,叫她振作起來。她試圖集中注意力聽他說話。 「他是個催眠師,一個該死的催眠師!我記得當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我的父母把我拉到她的神殿去看艾米修女。她使用了風琴和燈光提示,但這對她也有效——」 大眾催眠,這就是答案,凱對自己說。貝達德還在繼續。 「——那水晶是假的——他一定是在盒子里裝了一個電池供電的燈——」 很有可能。凱點了點頭,對這個合乎情理的解釋表示贊同。 「——所有的信仰治療者都依靠同樣的東西——對一群歇斯底里的怪胎投其所好,讓他們來到耶穌面前,舍棄他們的信仰。當然,他也可以用傀儡,把他們安置在觀眾中。不管他的花招是什麼,我敢打賭他今晚肯定會大賺一筆,因為他讓他們興奮不已。你看清楚那些孩子了嗎?他們中的一半人都因吸食毒品而頭暈目眩。那該死的薰香對我來聞起來就像碎肉一樣。他為他們安排了一次真正的旅行。」 凱又點點頭。這是有道理的,是她迫切渴望的那種道理。硬性藥物可以幫助解釋觀眾的反應,它也解釋了觀眾的構成。她竭力回憶自己的所見所聞,仿佛在一場夢的消逝記憶中摸索。這些碎片以閃光的形式出現,就像水晶的表面一樣。瞪大的眼睛。尖叫的嘴巴。白的、黑的、棕的、黃的、年輕的臉。 但有件事她還是想不起來,一件重要的事,一件她必須回憶起來的事。它又回到了夢里,回到了朦朧中,回到了吟唱中,回到了房間里。瞥見了不屬於其它諸如年輕的東西。 然後它顯現了。 當她站起來走出去的時候,她看到了那張臉。大廳遠側陰影里的那張臉——那張不年輕的臉。那個自稱本·帕瓦斯的人的臉。 * 貝達德把她送到公寓後,凱吃了一片紅色的小藥丸。 平時她總是遠離這些藥丸;事實上,她還特別小心地把塑料容器藏在藥櫃頂層的後面,以減少誘惑。赤色惡魔,退到我後邊去罷。但有時,睡眠會拒絕它的召喚,這時就有必要尋求藥物給予的睡眠了。凱認識的每個模特都是這樣;她們都是睡美人,她們的存在取決於經過長時間的休息醒來後是否精神抖擻。如果沒有充足的睡眠,她們的美貌就會褪去,疲勞的產生的證據將被攝像機捕捉到。鏡頭是今天的白馬王子,用咔嚓一聲代替親吻喚醒現代睡美人。 昨天晚上,她在沒有使用化學藥物的情況下面對著她的失眠症問題,而且沒有成功入睡。那個跟蹤她的人是誰?為什麼跟蹤她?奈神父是什麼人?他想要做什麼? 凱吃了藥後,那些問題就消失了。消失在她臥室的黑暗中,消失在她陷入遺忘的更深的黑暗中,忘憂藥,乃輕柔的死神。 但在她的睡夢中,她仍然被一個叫奧布里維翁的瘋狂愛爾蘭人——不是那個自稱為帕瓦斯的人——所籠罩。他站在那里看著奈神父給她喝藥水,這藥水能帶來平靜和遺忘。只是她沒有忘記——她記得。記得那縈繞在更深的黑暗中回響的歌聲。「那永恆長眠的並非亡者,在詭秘的萬古中,即便死亡本身亦會消逝。」 她現在知道那是什麼意思了。那意味著阿爾伯特沒有死。他只是睡著了,就像她睡著了一般,他在翻滾的海水下長眠,直到死亡本身消逝之時,舊日支配者從冰冷的石墓中解脫,宣布他們的權利之時,他將作為一個赤色惡魔,從深藍色的大海中崛起。他們的目光都在注視著她,千千萬萬雙眼睛睜開,以飢餓目光凝視著她;千千萬萬張嘴張開,以求她滿足那份飢餓;千千萬萬支觸手摸索著要抓住她,把她拉近那飢餓的目光,那飢餓的嘴,當吟唱響起,她用一聲尖叫,淹沒了它。 她醒了,在清晨的陽光下眨著眼睛。 凱不用照鏡子都明白她沒有得到休息。看了一眼她忘了設置的鬧鍾,足以提供她所需要的其他信息。 十點。她睡過頭了,但這也不錯。這意味著經紀公司還開著,她可以打電話給麥克斯,告訴他取消和奈神父的模特會面。 凱一邊洗澡,穿衣,准備早餐,一邊想著這件事。馬克斯在放棄這筆交易之前需要一個很好的藉口,但她能告訴他什麼呢?事實當然不行——事實只不過是一個夢。 或者是真的事實? 有一件事確是非常真實的——昨天晚上,她瞥見了那個假扮本·帕瓦斯的男人。但這不是麥克斯所關心的。這一特定的信息必須傳遞給丹頓·海辛格。 也許她最好先跟他談談。與此同時,她可能在想怎麼跟麥克斯說。也許海辛格可以提出一個建議,她可以利用這個建議來擺脫困境。 但現在擺脫困境的第一步是打個電話。 凱拿起聽筒,撥通了銀行號碼,但沒有回應。電話里頭一片寂靜。她又試了一次,然後意識到電話壞了(dead)。但不應該這樣!那永恆長眠的並非亡者(dead)…… 她拿著電話,對這個突如其來的想法皺起了眉頭。在這里的陽光下,夢境消散了;慌亂並不是對現實的實際反應。要做的事情是去門廳,看看鄰居是否在家,讓她用電話給電話公司打電話維修服務。 這不是世界末日;每天都會有線路失靈。是時候阻止偏執的把戲(sehtik[shtick?]),讓她振作起來了。 凱站起身來,走到起居室門口,這時敲門聲響起。 「在?」她說。「誰啊?」 「太平洋電話公司。您的線路出故障了。」 「你怎麼知道的?」 「女房東打電話投訴的。介意我看看嗎?」 「好吧。」 凱為修理工打開了門。 隨後那個自稱本·帕瓦斯的陌生人走進了房間。 * 沒有辦法從他身邊過去:凱只能在他關門鎖門的時候逃走。 「不必驚慌,」他說。 「我盡量。」凱努力使自己的聲音穩定下來,眼睛盯著那個闖進來的人左手拿著的帆布修理包。那真是一個修理包? 現在他走到咖啡桌旁,把鼓鼓囊囊的袋子放在了桌上。凱又往後退了一步,不知道能不能破釜沉舟,跑進衛生間,把門鎖上。陌生人抬頭看了一眼,搖了搖頭。 「等一下。」他說,解開袋子的拉鏈。「我有東西給你。」 現在他把手伸進了包里。凱深吸一口氣,准備在刀子出現的那一刻尖叫著把他趕出去。 但是他拿出來的不是刀子。 他拿出了一本平裝書。凱看不清書名;她只瞥見書脊上的粗體字,透露出作者的名字。 「H.P·洛夫克拉夫特?」凱喃喃說道。 「給你。」陌生人把書遞給他。「讀一讀它。」 「憑什麼?」 「因為了解發生了什麼對你來說很重要。」他把書塞到她手里。「就現在。」 凱搖了搖頭。「我需要的答案可不在書中。你到底是誰?你到底想干什麼?是你殺了本·帕瓦斯?」 入侵者咧嘴一笑。你的問題是對的,但是順序錯了。首先,我和帕瓦斯的死一點關系都沒有——他是心臟病發作,如果你不相信我,你可以查一下。我想你已經自己想清楚了。我用帕瓦斯的名字來找你,是為了看看你對你已故前夫的了解,以及他可能與這件事有關的情況。」 「你怎麼知道今天早上我電話出了問題?」 「因為線路是被我剪斷的。」陌生人舉手示意凱不要回答。「我想你可能會趕緊做些什麼——比如取消模特會面或者和銀行經理談談?」 「那我為什麼不能幹這些事情?」 「等你讀完書後我們再討論這個問題。」 凱猶豫了。「你還沒告訴我你是誰呢。」 「我叫邁克·米勒。這並不重要。」 「你本可以一開始就告訴我的。為什麼要偽裝?」 「安全措施。」 「你是某種政府特工嗎?」 「不是官方的。」 凱迎著他的目光。「聽著米勒——如果這真的是你的真名的話。你承認你一直在對我撒謊。而現在也沒有證據證明你說的是實話。我憑什麼相信你?」 「我他媽才不管你信不信。你只要給我讀這本書就行。」 他拿起帆布包,轉身向門口走去。他打開門,朝凱點了點頭。「不要浪費時間。我今天下午會回來。我們談話後,你的電話就可以再次運作了。」 凱盯著那扇緊閉的門,強迫自己等到他有足夠的時間到達樓外的街道。然後她越過窗戶,往下看了一眼。令她欣慰的是,當他的車駛離路邊時,她認出了他的車,並瞥見了方向盤後的他。至少他說他走了是真的。而現在,如果她迅速行動—— 凱轉過身,把書扔在咖啡桌上,朝前壁櫥走去。她從架子上抓起錢包,然後向前門走去。她打開門,開始跨越門檻。 一個男人堵住了她的出路。 在陰暗的大廳里,她看不見他的臉,但這無關緊要。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右手里那似乎突然出現的小自動裝置上了。 「對不起,夫人。」他輕聲說。 凱退了回去,砰地把門關上。她鎖上了鎖,轉身把錢包放在桌上,拿起了平裝版的《敦威治恐怖事件和其它》。當閱讀不可避免時,就靠在後面享受吧。 在沙發上坐下來,她看了看手錶。十一點。 隨後她翻開了書。 她下一次看錶是在下午兩點,並伴隨著敲門聲。 * 「你讀完了?」邁克·米勒問。 凱點頭。「一字不落。」 「沒了?」 「他是個了不起的作家,如果你是這個意思的話。坦白地說,我對幻想小說從來都不感興趣。」 「我也是。」 「那有什麼意義呢?」 「假如洛夫克拉夫特不是在寫幻想呢?」 凱皺起了眉頭。「你不會指望我會相信那些故事吧?現在我明白你為什麼要我讀它們了;它們是奈神父整個瘋狂崇拜的來源。他甚至根據洛夫克拉夫特的一段故事取了它的名字——繁星之慧。」 「《夜魔》」 「是的。這就是他設計的水晶裝置的靈感來源。洛夫克拉夫特管它叫閃耀的偏方三八面體,是嗎?奈一定是從故事中的描述中抄來的。」 「很有效,不是嗎?」邁克·米勒說。「非常有效。他把那群人都影響了,這是毫無疑問的。」 「你的反應如何?」 「我的?」凱猶豫了一下。 「我在信仰治療會議上看到了你。你無法將目光從水晶上移開。」 凱聳了聳肩。「當然,這都是大眾催眠。」 「什麼是大眾催眠?」 「為什麼,你知道的——這就像印第安人的繩子戲法。魔術師欺騙大眾,讓他們看到不存在的東西。」 「怎麼辦到的?」 凱不耐煩地指了指。「別問我。我又不是心理學家。」 「好吧。」邁克·米勒笑了。「心理學家很久以前就拋棄了關於大眾催眠的無稽之談。他們知道魔術師可以使用誤導和機械裝置來製造假象。但他們也知道沒有一個人可以催眠一整群人。這總是一對一的交易。有些人是會由於種種原因,特別容易受到暗示的影響。如果他們在觀眾席上,當一個對象在舞台上被催眠時,他們可能會做出同樣的反應。但這樣的人是例外,沒有所謂的大眾催眠。」 「那麼昨晚在繁星之慧神殿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呢?」 「一些心理學家無法解釋的事。」 「假設奈神父在觀眾中使用設備,假瘸子假裝痊癒呢?」 「可能吧。但是對於那些模糊的現象呢?就像你被困在夢里一樣?你有這種感覺,不是嗎?」 「是的。」凱皺起了眉頭。「可你為什麼不受影響呢?」 「因為我來的時候已經為我將要看到的做好了准備。因為我讀過洛夫克拉夫特,知道會發生什麼。」 「你是說奈神父用的是真正的閃耀的偏方三八面體——洛夫克拉夫特寫的東西都是真的?」 「是的」 「所有那些關於舊日支配者們的胡言亂語——難道也應該是真的?」凱皺起了眉頭。「我才不會相信這些玩意。」 「不會——或者說不想?」 「你在騙我。」 「你在騙你自己。」邁克·米勒站了起來,邊說邊踱著步子。「我不怪你。我們大多數人都試圖逃避不愉快的現實。我們知道它就在那里,但我們不想面對它——眼不見心不煩。 「我們會願意承認自己吃肉,但我們不會帶著這個想法更進一步。我們不會想進入屠宰場,看動物被宰殺以滿足我們的食慾。 「我們接受精神紊亂、絕症和死亡的存在,但我們避免談論甚至思考它們。我們遠離療養所和醫院,還有數百萬人不願參加葬禮。 「我們已習慣於對任何輕度不安的東西視而不見。我們寧願不聽『別人的煩惱』和『抱怨』。有一種被廣泛接受的思想流派反對所謂的『消極思想』,包括對現狀的批評。過分樂觀的哲學大行其道。」 「管它呢。」凱嘀咕道。 「抱歉。」米勒停了下來,忸怩地笑了笑。「我知道我對這一切都耿耿於懷。但我就是他媽的討厭我們對任何可能使我們不安的事情都置之不理的做法。用那立體聲來淹沒我們內心的聲音,用毒品和——」他深吸了一口氣。「演講沒有意義。也許這是我逃避現實的方式。」 「在我看來,你對現實的看法很奇怪,」凱說。「你是說一個五十年前為通俗雜誌寫文章的人,實際上以一分錢一個字的價格揭示了創造的秘密。一個虛假的邪教領袖正在用這些秘密來填滿他的收藏。」 「你認為他做的只有這些?」 「那還能有什麼?」 「這就是你要弄清楚的。」 「為什麼要我來?」 「因為你是唯一一個有機會看到幕後發生了什麼的人。」 凱搖搖頭。「我以為你們這些安全人員都有專門的特工干這種事呢。」 「我們確實有。在最近幾個月里,我們兩次設法在奈的組織中安設特工——一個黑人,一個芝加哥人——讓他們皈依他的教派。」 「結果呢?」 「我也希望得到什麼結果。他們失蹤了。」 凱盯著邁克·米勒。「你希望我也冒同樣的險嗎?」 「對你來說就不一樣了。你有了一道合法的加入權。你沒有去找奈——是他來找的你。」 「你憑什麼認為如果我真的這麼做了,我就能想出什麼辦法?」 「我不是說你可以。但至少還有機會。首先,我們想找出奈的總部在哪里。」 「難道不是在神殿的樓上嗎?」 「那隻是個幌子。我們的人在失蹤之前給過我們一些報告。奈正在給他們灌輸教義——說他們將被帶到一個特殊的地方,當他們成為有價值的人時,就會進入更高一級的邪教。自從他們消失後,我們一直在神殿上警戒,等待奈離開。他確實出去過一次,在上星期,我們跟蹤了他。」 「去哪了?」 「到市中心有地下停車場的辦公樓。他要麼是在那里換了車,要麼是設法從大樓溜了出去。不管怎樣,我們跟丟了。」 「難道你們就沒想過就這樣突襲神殿嗎?」 「我們當然他媽的有過,」米勒的聲音變得很刺耳。「當我們的人失蹤後我拼了老命阻止其它人這樣做。因為這應該作為最後的手段。一旦我們採取行動,我們就會暴露身份。除非我們設法擊敗奈或他的一些追隨者,否則我們就會回到起點。我的直覺告訴我,我們沒有任何方法讓他們開口。」 「但是我讀到過那些新的洗腦技術。如果你從他的組織里抓幾個年輕人,把他們——」 「聽著,我們現在面對的不是普通的宗教狂熱分子。我們要面對的這個人有他自己的方法和手段來控制皈依者。他必須這樣做,因為他在玩更高的賭注。」 凱抬起頭。「如果你對這一點如此確信,那麼你一定對到底發生了什麼有所了解。」 邁克·米勒點了點頭。「所以我想讓你讀那些故事。你還記得洛夫克拉夫特寫過一些關於神之信使的事嗎?記得他是如何在地震和災難中出現,並預測世界末日的嗎?他將是一個穿著紅袍的黑人,談論科學,發明奇怪的儀器,展示權力。這讓你想起誰了嗎?」 「奈神父——」 「奈亞拉托提普。」 「等一下。我才不會信呢!」 米勒搖了搖頭。「你當然不會。但其它人會。很明顯,這個人是故意用奈這個名字的——我猜他是在告訴他最忠實的追隨者,他真的是奈亞拉托提普。」 「所有這些廢話,就為了騙一群街頭瘋子的錢?」 「我希望事情就這麼簡單。」邁克·米勒繼續踱步。「但是據我們所知,核心圈子里的人都沒有錢。他們大多是來自巴里奧區和黑人區吸毒成癮的年輕人。」 「但如果他不是為了他們的錢,他想要什麼?」 「權力。」米勒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線。「你聽說過謝赫·阿爾-賈巴爾(Sheikh al-Jebal)嗎?」 「誰?」 「山中老人。他在十字軍東征時期建造了一座叫做阿拉穆特的要塞。沒人敢碰他——連十字軍和撒拉遜人的軍隊也不敢碰他。他們向他進貢,服從他的命令,因為他有權力。生與死的權力。你可能沒有聽說過他,但他的追隨者的名字已經在歷史上流傳下來。他們被稱為刺客(Assassin)。 「這個詞來自阿拉伯語。哈什-薩辛(Hash-shashin[即暗殺教派])——和哈希什(hashish[即大麻])這個詞來源相同,因為那是他們喜歡的。謝赫招募年輕人,讓他們吸食大麻(hash),告訴他們,如果他們服從他的命令,他可以給予其等永生。隨後便讓他們品嘗了一下。 「當他們的藥物效果結束昏倒時,他會帶他們去他在山頂的秘密花園。當他們再次醒來之時,會以為他們身處天堂——他用音樂、燈光、香水、宴席、美酒,以及後宮的美女和少男們把他們迷暈了。當他們從這場旅行中返回的時候,他們會被告知——這只是個樣品,但如果他們聽從命令,他們就可能可以永遠擁有它們,甚至是在死後也一樣。 「那些相信的人成為了斐代斯(fedais[即刺客的一員]),忠誠之人,並接受了所有秘密謀殺的訓練。然後,他們會被派去殺人,他們會被要求溜進法庭或軍營,在深夜用刀或勒死他們選定的受害者。 「相信我,它成功了。非常成功,以至於數以百計的領導和官員死去,成千上萬的人為了挽救自己的生命而表示敬意。這在當時很有效,現在仍然有效。」 「這一切和奈有什麼關系?」凱問。 「我們不確定是不是奈。但有人在使用這些策略。恐怖活動——如果你知道在過去的幾個月里有多少重要人物被襲擊的話——」 「那我怎麼會不知道?我每天都會看報紙的。」 「沒有被刊登在報紙上。如果讓公眾知道的話,會造成恐慌的。」邁克·米勒皺起了眉頭。「我們必須拿出確鑿的證據來支持我們對奈的懷疑,而且要快。以一個虛假的罪名把他抓起來毫無意義——我們需要找出背後的原因,看看是否有更高層的人員發號施令。這才是最重要的。」 「對你也許是這樣,但對我不是。」凱聳了聳肩。「還沒有重要到讓我冒生命危險的地步。」 「我覺得有。」 「給我個好的理由。」 「好吧。」米勒瞪著她。「我認為這次事件的受害者之一是你的前夫,阿爾伯特·基思。」 * 凱的電話正好在三點鍾響了。 這把她嚇了一跳,她抬頭困惑地看著米勒。 「我告訴過你服務將會恢復,」他說。「去吧,接電話。」 「如果是奈……」 「你知道該怎麼說。」 凱猶豫了一下,畢竟她不知道米勒是否說了全部的實話。但當電話持續著刺耳的鈴聲時,凱還是拿起了聽筒。 「基思小姐?」 「是的。」 「下午好,我是奈神父。」 凱朝米勒點點頭,悄聲說出了來拜訪她的人的名字。隨後便傾聽著來電。 米勒看著,無法理解她偶爾對來電者的單音節回答。最後她把聽筒放回原處時,他不耐煩地做了個手勢。 「所以?」 「他想安排今晚和貝達德的攝影。我同意了。」 「幾點?」 「十一點半」 「在哪里?」 「我猜是他家。地址是蘭普頓街400號。」 「從沒聽說過。」 「他說在馬里布北部的太平洋海岸高速公路附近。」 邁克·米勒皺起了眉頭。「對於一個像奈一樣掩蓋行蹤的人來說,他在公布自己的家庭住址時相當粗心大意。要麼是這樣,要麼是他很自信。」米勒拿起電話。「讓我們看看能發現什麼。」 他撥了一個號碼。 「十八,」他說。「未受監控的物業占用地址信息描述請求。蘭普頓街400號。馬里布。」 現在輪到凱看著他打電話了,聽他簡短地肯定他所聽到的事情。當他把聽筒放下時,朝她點了點頭。 「正如我所料。他不住在那里。」 「你怎麼知道的?」 「因為蘭普頓路400號不是人家。是一家私人博物館。」 「博物館?」 「類似往南幾英里的蓋蒂廣場。但這家博物館是全新的。它是由一個叫做普羅比爾斯基基金會的機構建造的,不過要到下個月才會正式開放。」 「沒怎麼聽懂。」 「顯然奈和你在交換地點見面。你去那里,他會接你,然後偷偷把你帶到別的地方。」米勒用一個安慰的微笑預料到了凱的反應。「別擔心,這次我們不會失去他的。我會在街道兩端設置嚴密的安全樁,所有的後門也會被覆蓋。如果他帶你出去,有人會跟著你的。你不會孤獨一人。」 「貝達德?」凱搖了搖頭。「你憑什麼認為他會在這種事情上有所幫助?」 「貝達德不會和你一起。」 「但是——」 「我已經和麥克斯·科爾賓談過了,告訴他只要能確保他閉上嘴配合就行。他願意讓我用我們的人來取代阿爾·貝達德。弗雷德·埃爾斯特瑞——我想你已經見過他了。」 「我見過?在哪?」 「在你的門廳,就在我今早離開之後。」邁克·米勒指了指前門。「別擔心——他不是專業攝影師,但他對相機有足夠的了解,對於你們的會面足夠了。如果有什麼事情發生,他可以處理,但我預計不會有什麼問題。你所要做的就是睜大你的眼睛,豎起你的耳朵,對奈展現你的好感,看看你能從他的行動中知道些什麼。」 「就這些了。」凱喃喃地說。「就做一隻乖巧的小蒼蠅,直接走進蜘蛛的客廳,別忘了對著鏡頭露出漂亮的笑容。」她憤怒地面對著他。「你還有什麼要我做的嗎?」 「是的。」邁克·米勒嚴肅地點了點頭。「我希望你記住阿爾伯特·基思。」 *** 凱很難意識到,自從她和阿爾·貝達德一起去了繁星之慧神殿之後,僅僅過去了二十四小時。 在某種程度上,今天晚上的旅行幾乎是昨天晚上經歷的重復;差不多了,但還沒有。現在,汽車正由弗雷德·埃爾斯特里駕駛,朝西開向聖塔莫尼卡和下面的海岸公路。 凱很感激他的存在,感激他的警覺、警惕和武裝。她的感激之情更加突出了今晚的旅行和前一天晚上的不同之處。然後她只是好奇他們的目的地和他們會在那里發現什麼。今晚她很害怕。 米勒關於記住阿爾伯特·基思的建議毫無用處;在某種程度上,這只會使事情變得更糟。如果奈神父對基思的死負有某種責任,那麼當她知道自己是在去見謀殺她前夫的兇手的路上時,她能得到什麼安慰呢? 她從弗雷德·埃爾斯特里的沉默中得到了最大的安慰。它展現了一個有工作要做並且知道如何著手去做的人的能力和自信。 埃爾斯特里車開的很不錯。當車子急轉彎,下了通往高速公路的坡道時,並沒有尷尬的轉彎甩飛放在後座上的攝影器材包。凱突然確信,一旦時機成熟,他也會同樣熟練地使用這些攝影工具;他很可能會毫無障礙地完成他的攝影師角色。那麼她還有什麼好害怕的呢? 「霧,」他們朝北走時,埃爾斯特里說。「它是打哪來的?」 當然,它來源於大海,而這正是凱所害怕的——大海,以及它所生的東西。溺亡之物在水底翻騰著,滑向水面,搖搖晃晃地撲上陸地。溺亡之物潛伏在前方高速公路上漩渦狀霧氣後面,那霧氣升騰,形成一幅幽靈般的灰色巨浪。溺亡之物。阿爾伯特·基思是他們中的一員嗎? 凱和汽車的前燈一起眨了眨眼,埃爾斯特里把燈調暗,把他們的行進速度放慢到小心翼翼的爬行速度。「最好放輕松點,」他說。 她點了點頭。是的,放輕松。忘記阿爾伯特·基思。他死了,而你還活著。這才是最重要的。 車輛稀少,霧濃,汽車向北行駛。右邊是高高的懸崖峭壁,但從盤踞在懸崖峭壁上的房屋窗戶里看不到燈光。左邊的海邊還有其他的民居,但它們的燈光也隱藏在灰色巨浪的後方。空氣又濕又冷;埃爾斯特里注意到凱的反應,就把駕駛座那邊的車窗搖了起來。但讓她顫抖的不是潮濕。 「堅持住,」他說。「現在應該不會太遠了。」 她透過擋風玻璃往外看,只見他們繞過一排排的海灘小屋,來到了左邊的土地陡然落下的那片區域,現在遠遠低於道路。那里沒有房屋,只有從陰沉、寂靜的海面升起、翻滾的霧氣。然後,當他們轉過一個彎時,眼前出現了一座建築物,坐落在懸崖邊上,就像—— 「《霧中怪屋》。」凱喃喃說道。 埃爾斯特里飛快地瞥了她一眼。「哈?」 「沒什麼,」真沒什麼——只是她在書中讀到的一個故事的標題。這是洛夫克拉夫特的一個故事,講的是住在老房子里的一個老人和來自海上的支配者(Old Ones)交談的故事。 弗雷德·埃爾斯特里知道這些故事嗎?她不希望他知道;最好讓他以一種例行的方式來執行一項例行的安全任務。她表現出自己的不安可能會讓他難過,而她不想這樣。 「你沒事吧?」他說。 「當然。只要我們擺脫了霧。」 「那就現在。」埃爾斯特里轉動車輪,他們向左拐進了一條狹窄的車道。旁邊的高速路上停著一輛皮卡車。駕駛室里沒有人,但當他們經過駕駛室時,卡車的前燈迅速地忽明忽暗。 「我們的人,」埃爾斯特里說。 凱皺起了眉頭。「只有一輛車?」 「一輛車就意味著只有這條路可以進出,」埃爾斯特里安慰地笑著說。「一切都已經被檢查過了。即使還有我們不知道的出入口,米勒也會搞定它。」 「也許再往前走。」凱說。 但他們什麼也沒看到——除了車道盡頭光禿禿的停車場那被霧氣籠罩的空地,什麼也沒看到。還有遠處懸崖邊上那幢怪屋。 仔細檢查才發現那根本不是一棟屋子。白石砌成的低矮的無窗結構幾乎不易察覺地融入了霧氣繚繞的背景中,直到他們走下汽車,凱才發現屋頂是圓頂的,入口凸起在一排台階之上。它現在看起來確實像一個博物館,而且任何進一步的懷疑都被貼在黑暗的橡木門框上的青銅匾驅散了。 埃爾斯特里從後座上拿起他那兩袋照相器材,關上車門,走到凱身邊。他眯著眼看了看匾。 「普羅比爾斯基(Probilski)基金會。」他喃喃說道。「真是個離譜的名字。聽起來像波蘭緊身胸衣(Polish corset)。」當他瞥了一眼凱時,他的笑容消失了。「抱歉,沒時間講種族幽默了,對吧?」 凱點點頭。「我不喜歡這個地方的樣子。」 「好吧,也許這樣會有點幫助。我們已經做了一些功課。該基金會是合法的——由來自什里夫波特的石油大亨唐納德·普羅比爾斯基於1974年建立,是那些避稅協議之一。他兩年前去世了。他的遺孀埃爾西繼承了這一遺產,並作為管理者管理著該基金會。我們有購買這塊土地的日期和買家,還有建造博物館的申請和許可記錄。除了一些回扣和通常的安排外,這筆交易看起來很合算。J.C.希金斯負責這項工作——一家在長灘工作的大型建築公司。這個地方將於下個月正式開業,每周有四天的參觀時間。館長是他們從懷俄明大學圖書館雇來的。能讓你感覺好點嗎?」 埃爾斯特里實事求是的語氣和他實事求是的敘述,使人感到非常安心。凱給了他一個感激的微笑。 「是的,謝謝你。順便問一下,這是個什麼樣的博物館?」 「我們馬上就會知道。」 埃爾斯特里按下了門旁的蜂鳴器。鈴聲在門後回響,他的耳語在他們的耳邊回響。「現在保持冷靜,」他說。「記住,沒什麼好擔心的。」 除了阿爾伯特·基思和他的遭遇。 * 開門的那個年輕人是個眼熟的人。多年來,凱在校園的購物中心和城市的街道上見過成千上萬像他一樣的人,他們穿著牛仔褲和夾克,從頭到上嘴唇和下巴都長出了毛發。他們不僅長得很像;他們說著同樣的習語,對同樣的刺激做出一致的反應,用同樣的步調走路。他們還有一個共同點:每個人都為自己獨特的個性而自豪。 因此,盡管凱本該以為她昨天晚上在廟里的觀眾中認出了這個特別的年輕人,但她還是不能肯定。如果她聽見他說話—— 但他沒有說話,只是點點頭,示意他們穿過沒有家具、有燈光的門廳,走到那邊一扇寬闊的雙門。 毫無疑問,它們現在是在博物館里;大廳的氣氛傳達了一種獨特的寒冷感,這種寒冷感更多地來自建築,而不僅僅是溫度。裸露的白色大理石牆壁和豎立的柱子的刻板形式創造了一個寒冷的似曾相識的視覺景觀。最後一點是他們走過沒有鋪地毯的地板時的腳步聲的回響;凱在她去過的每一個博物館里都聽到過這種聲音。 但一旦進入雙門之外的房間,熟悉感就消失了。那間巨大的房間里,只有幾盞嵌在與天花板接壤的嵌板上的燈發出微弱的燈光,天花板本身和建築的圓形圓頂的外觀並沒有什麼相似之處。相反,它是從四塊三角形的石頭窗格中延伸出來的,四塊三角形的石頭窗格陡峭地傾斜在上面的一個共同的頂點上。 他們似乎站在一個鏤空的微型金字塔的內部。凱朝埃爾斯特里瞥了一眼,想知道他是否認出了這一點。顯然是這樣,因為他咧嘴一笑,低聲說:「要是我知道就好了。我本可以帶些刀片來磨的。」 當她瞥了一眼房間里的東西時,她下意識的微笑凝固了。對它建築靈感的任何懷疑都消失在四壁的陰影和在那等待著的東西中。 大理石板上的玻璃陳列櫃里擺放著一些東西,凱在大學里選修埃及學時,對這些東西只有模糊的印象,但現在記不太清楚的文字和圖片變成了可以辨認的現實。 在一個櫃子里放著一塊巨大的石碑,上面有埃及眼鏡蛇(asp)的標志;在另一幅畫中,象徵著復活的鳳凰——貝努鳥展開了翅膀;還有一些存放著紙莎草紙卷軸、銅牌、葬禮骨灰盒。這里有一個神聖駁船的微型模型,它將死者的靈魂帶到陰間進行最後的審判,這里還有一個完整尺寸的展示死者留下的東西——四個冠狀的罐子,里面裝著死者的肝、肺、胃和腸子。從這些器官中提取出來的屍體躺在木乃伊箱中,心臟在沉睡了幾個世紀後仍然完好無損,臉部被精心保存,以便在面對42名死者法官時能夠辨認出來。 在三角牆旁邊有黃銅、青銅和石制的神像,雕刻著的都是人形和獸首的生物——埃及眾神。 這里站著牛頭的阿比斯、有角的哈托爾、蜥蜴鼻的塞貝克和鷹嘴的荷魯斯。巴斯特和母神塞赫美特蹲下身子,露出了它們兇猛的尖牙;托斯的朱䴉輪廓和阿努比斯的豺狼面貌在昏暗的燈光下顯露出來。在他們旁邊,奈赫貝特那禿鷲般的面孔冷冷地凝視著阿蒙的大羊頭、凱布利的聖甲蟲頭骨、人蛇布托和邪惡之主塞特的提豐人獸面。站在他們之上的是一個身披羽毛長袍,手持烏阿斯(uas)神杖,戴著阿特夫(atef)王冠的人——奧西里斯,死亡之王。 她凝視著。發現它動了動。 當雕像從黑暗中向前走時,凱倒抽了一口冷氣,這時他才意識到,移動的不是那座雕像,而是那個在雕像前的黑影中等待的人。 「和平予你,願你智慧。」奈神父說道。他朝凱點點頭,把戴著白手套的手伸向弗雷德·埃爾斯特里。 凱連忙把他們介紹了一遍,這使她的同伴露出了禮貌的微笑,那黑男人也微微地皺了一下眉頭。他疑惑地望著凱。 「他不是昨晚和你在神殿里的那位先生。」 「是的——那位因為其它原因去了聖地亞哥。」凱朝埃爾斯特里點了點頭。「我想您會對弗雷德的工作感到滿意的。說起肖像照,他真的是一個很好的攝像師,比昨晚那位要好。」 「聽你這麼說我很高興。但他熟悉這項任務的目的嗎?」 「是的。我已經告訴了他情況。」 「很好。」奈指了指那個留著鬍子的年輕人。「你可以走了,喬迪。」那個年輕人一動不動地站著,眼睛盯著靠在牆上的雕像。 奈的聲音變得果斷堅定。「喬迪——出去!」 那呆滯的目光閃動了一下,年輕人的頭迅速地垂了下來。他轉過身來,移動到那扇有奇特滑門的門前,這證實了凱的猜測。 他在某方面受到了驚擾。還記得邁克·米勒是怎麼說刺客的嗎。 如果米勒在這一點上是對的,那麼他在其他方面也可能是對的。這里的博物館只是一個交換地點;現在奈會設法把他們偷偷帶到別的地方去。 「好吧,我們開始吧。」奈說。「如果你把你的設備——」 神父一邊說,一邊走到遠處的牆上,按了一下開關。凱對著突如其來的光線瘋狂眨眼。 米勒關於我們會被轉移到其它地方的說法是錯誤的。也許他對其他事情的看法也是錯的。 有一會兒,凱陷入了混亂之中,但是光明驅散了疑慮,也驅散了陰影。它的光芒溫暖了房間,把不祥的雕像變成了雕塑家無害的藝術品。它們雖然仍舊怪誕,但似乎不在具有威脅性。 也許這就是整個情況的答案。怪誕但無威脅。所有的一切都是奈為他的狂熱崇拜所做的粉飾。甚至凱在這里擺姿勢的照片都是為了做廣告,純粹是為了吸引那些容易上當受騙的人。這個想法又一次閃過了凱的腦海——這整個安排只是演藝的另一種形式。 她瞟了弗雷德·埃爾斯特里一眼,想知道他在想什麼,但看不出他的反應。他已經開始打開他的兩個包,拿出可攜式照明設備。他把燈架的伸縮腿伸出來支撐他的點,然後把纏繞在燈架上的電線解開,把它們串在地板上,插到踢腳板上的插座上。他把這件事做得象個行家,凱的疑慮也消失了;他讓這看起來就像另一次普通的攝影工作。 更令她吃驚的是,一切都證明了這是事實。 奈神父贊許地點點頭。「一切就位?好。現在,在我們開始之前,讓我告訴你為什麼我選擇了這個地點。負責基金會的女士碰巧也是繁星之慧的一員,她好心地給了我許可。我想我們可以充分利用這些雕像,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建議幾個姿勢。」 「只管說。」埃爾斯特里說。「我只是來對准鏡頭的。」 奈明白了,低聲發號施令。顯然,他想要的是一系列特寫鏡頭,包括凱的頭部和肩膀。但每個姿勢背後都有一座雕像;蛇頭骨的布托,禿鷲般的奈赫貝特,全視之眼的奧西里斯。再次強調燈光和構圖似乎是例行公事;不同之處在於他對模特的指導。 「記得昨晚的事。」奈喃喃地說。「記得那些受苦的人走近祭壇的時候是什麼樣子嗎。這就是我想要的——強度,完全專注於存在和形成的奧秘。我想讓你們看看這些雕像,它們是神的象徵,而神又是更強大力量的象徵。看看奧西里斯的眼睛,看看他看到了什麼——生命的秘密,死亡的秘密,永恆的秘密。反復的更新和復生,不斷地重復。在奧西里斯眼中,你只是一種反射——當眼睛一眨,你就消失了,只有當他重新凝視時,你才會重新出現。」 凱聽見他的聲音從那光的圈外傳來,把她拉進了黑暗中。聆聽,她服從;服從,她相信。當她凝視的時候,她幾乎能感覺到奧西里斯的眼睛正在用它自己的意識回敬她的凝視。如果它眨一下眼睛,她將不復存在。 她默默地感謝另一個聲音;那個聲音使她回到現實中來。 「我們再來看看側面輪廓吧。」埃爾斯特里說。「現在把你的下巴抬起半英寸。在那里,好——」 當他們最後結束時,凱感到精疲力竭。她對埃爾斯特里關掉了令人目眩的照明設備,對奈調暗了頭頂的燈,使房間再次籠罩在陰影中有著莫名其妙的感激。現在她不需要盯著怪誕的神,盯著奧西里斯的眼睛,看著它盯著她自己的眼睛。 埃爾斯特里正在拔插頭、盤繞電線、拆解和包裝設備。如果他們能離開這里—— 他撿起包,點了點頭。「都准備好了,」他說。 「謝謝你們的到來。」奈牧師和他們一起走到門口。 「後天我會把印刷品准備好,」埃爾斯特里告訴他。 「那太好了。」奈轉過身來,重重地敲著門的上嵌板。「喬迪——開門!」 門向內打開。 那個滿臉胡須的年輕人站在門檻上。他手里拿著什麼東西,一看到它,埃爾斯特里就迅速把手伸進夾克口袋。他喊著什麼——凱想是:「當心!」她不能肯定,因為他的聲音在前廳里回響。 但是,當這個蓄著鬍子的年輕人舉起左輪手槍,向弗雷德·埃爾斯特里的頭部開槍時,卻沒有任何回響。 * 凱感到石頭地板壓在她的臉頰上,她的第一反應是驚訝。我不是那種會暈倒的人,她告訴自己。接著她想起了剛才看到的情景,又感到一陣頭暈。但它悄無聲息地發生了。他一定是用了消音器。 現在有聲音了;低沉的聲音。凱睜開眼睛。從她躺在博物館房間地板上的地方,她可以看到那個留著鬍子的年輕人在半開的門前和奈說話。凱聽不清他在說什麼,也聽不清奈在回答什麼,但是她看見他點了點頭,從門口走出去,從躺在瓦片上的埃爾斯特里的屍體旁邊走過。 奈把門關上,凱坐起來,他轉過身向她走來,黑色的臉不苟言笑,聲音里感覺不到任何感情。「你有武器嗎?」他說。 凱搖搖頭。 當他伸出手時,她後退了身子,但他並沒有試圖去碰她。相反,他撿起了掉在她身邊的她的錢包。他打開了它,把里面的東西傾倒在地上。鑰匙、鋼筆和鉛筆在雜亂中叮當作響。他滿意地轉過身去。 凱用一隻胳膊肘撐起身子,奈把她扶了起來。她還沒來得及抽身,他那雙戴著手套的手就飛快地在她身上搜查,動作嫻熟。 「我很驚訝他們沒有在你身上安裝竊聽器,」他說。「當然,這不會有什麼區別。」 「你在說些什麼玩意?」 奈搖了搖頭。「別白費口舌了。感激你還活著站在這里吧。喬迪本也想掐死你,像對其他人一樣。」 「其它人?」 「外面小貨車里的那兩個人。」他點了點頭。「我猜他們正忙著聽對講機,沒有注意到他接近他們了。消音器是一項粗糙但有用的發明。」 「他們死了?」 「按現今的習語說的話,是被吹走了(blown away)。喬迪把卡車掛上擋,讓它沖下了懸崖。我不能爭論銷毀證據是否明智,但我想檢查一下屍體和對講機。不過沒有機會了,所以我只能依靠你了。這是某種安全措施,不是嗎?」 「我不知道。」 「那你就把你知道的告訴我。」 凱搖了搖頭。「沒什麼好告訴你的。我來這只是為了工作——」 「埃爾斯特里也在工作。」奈的聲音很平靜。「他不為麥克斯·科爾賓工作——他是被人安插到你身邊的。現在告訴我,是誰負責的?」 「我告訴了你我——」 即使是帶著手套的一拳也無比刺痛。凱的面頰和太陽穴火辣辣的疼。 「抱歉。」奈放低了他的手和聲音。「在這種情況下,說實話對你來說可能要求太高了。但是我猜是某個不知名的政府機構以諸如毒品走私與恐怖活動等捏造的罪名監視我。他們讓你合作,找出你能發現的。好吧,我就不讓你再懷疑了。所有指控都是真實的。」 「你承認了?」凱又感到一陣頭暈,掙扎著。「那意味你將要殺了我——」 烏木臉是一張神秘的面具。「我承認,因為這無關緊要。什麼也救不了那些人。無論如何,他們都會死去,其他人也一樣。包括阿爾伯特·基思。」 「你知道關於他的事情?」 「當然。你認為我在經紀公司找到你是為了一個愚蠢的模特任務是意外嗎?我不需要任何廣告來宣傳一個已經達到目的的虛假崇拜。這是整個模式的一部分,是計劃的一部分——」 「什麼計劃?」 「拯救你的生命。」 「你放屁。」 「停下來思考一下。一切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如果僅僅是為了構建繁星之慧,就沒有必要採取如此激烈的措施。那是因為我還有另一個目的,一個更大的目標。我承認我們的方法是很粗糙,我們的預防措施既脆弱,也不成熟。但是,我們不得不迅速行動,與時間賽跑,在星位正確之時到來之前,在世界終結之時到來之前。」 凱皺起了眉頭。「你說邪教是假的。但你向我講道,正如向殿里的人講道一樣。」 「是的,邪教是假的。但它的教義是以真理為基礎的。你所知道的那個世界,那個充滿思想、道德和人類的美麗世界,已然走向終結。眾舊日支配者已經開始騷動,大地因他們的到來而顫抖。只有被選中的人才將倖免於難——而你就是其中之一,註定要在未來的人生中扮演一個特殊的角色。所以我才要拯救你的生命。」 奈抬起頭,門開了。喬迪走進來,手里拿著左輪手槍。滿臉鬍子的男人關上門,然後和奈一起走到房間的另一頭,那里的雕像在陰影中沉思。 一陣竊竊私語過後,喬迪點點頭,朝凱走去。他仍然拿著武器。 「轉過去,」他說。 「哈?」 「轉過去面向著門。」 他的聲音頗為平靜,但命令的同時舉起了他的左輪手槍,凱不得不服從。 她站在那里,感覺到喬迪就在她身後,然後發覺有什麼冰冷而堅硬的東西壓在她的肩胛骨之間。他要殺了我,凱這樣告訴自己。 壓力突然消失了。「不用擔心,夫人,」喬迪說。「放鬆」。 凱看見那個滿臉鬍子的年輕人放下武器,便轉過身來。她從他身邊瞥了一眼,想看一眼他的同伴,但她所能看到的只是遠處牆邊黑暗中隱現的半圓形雕像。 「奈神父呢?」 「他走了。」 這是廢話。但他是怎麼離開的呢?門是鎖著的,這個沒有窗戶的房間也沒有其他出口。凱發現喬迪露出了笑容。 「不用擔心,他會回來的。沒有你他是不會永遠離去的。絕對不會(no way)。」 沒有辦法(no way)。但總會有辦法的。凱把恐懼拋在一邊,集中精神面對現實。奈已經走了,喬迪還留在這里看守著她,直到他回來。更糟糕的是—— 「我們要去哪里?」她喃喃說道。 「旅行。你喜歡旅行嗎,夫人?」 他吸毒了,這是毫無疑問的。但她知道他說的是真的。奈很快就會回來把她帶走。他答應過要拯救他的生命——為了什麼? 她不想知道答案。但避免它的唯一辦法是現在就採取行動,在奈回來之前。一定有辦法—— 她低頭看了看地板,然後開始往前走。 「等一等,」喬迪說。「你要去哪?」 「我的錢包——里頭的東西都散落在地板上了。我要去拿回它們。」對凱來說,在現在這種情況下讓聲音保持平穩是很困難的。但她必須這樣做,她也做到了。 她彎下腰,開始把她的東西收拾起來。喬迪走到她身邊,看著她把散落的東西——手帕、粉盒、鏡子、香水、鑰匙鏈、鋼筆、鉛筆、筆記本——收起來,又放回包里。她邊做邊把較重的東西放在上面,用指甲解開粉盒的扣子。顯然她在這里沒有武器,她能感覺到喬迪放鬆了,她拿起包站了起來。 然後,她轉過身來,把打開的袋子向前甩去,砸在喬迪的臉上。一股令人目眩的粉末從敞開的粉盒里噴了出來,喬迪舉起胳膊擋住轉動的鑰匙鏈和筆尖。 當他這樣做的時候,凱沖到他身下,想把他手里的左輪手槍奪下來。喬迪咳嗽著,用爪子抓著她,臉都扭曲了。 凱並沒有意識到她按下了扳機,但她一定是按下了,因為突然間他的臉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團涌動的深紅色噴涌而出,他倒退著撞倒在地板上。 凱對這種景象——對這種氣味——對她自己的反應,毫無准備。她轉過身去,胃里翻騰著,左輪手槍從她的手指滑落,她緊緊抓住陳列櫃的側面作為支撐。 她在那里站了一會兒,直到嘔吐消退;然後恐慌迫使她穿過房間來到門口。 門上鎖了。 而且沒有鑰匙孔。 她帶著麻木的意識思索著。他進來時,喬迪已經把門關上了;門栓一定是從另一邊把門鎖住的。 一定有辦法的。凱小心翼翼地將目光從外面那個趴著的身影身上移開,轉身撿起地上的左輪手槍,然後又移到門邊。她站在一邊保護自己,瞄準鎖,扣動了扳機。 砰。 她又一次扣動扳機,又是一聲砰。 沒有辦法。 她掃視著房間的另一邊,凝視著黑暗中埃及的眾神,它們蹲在那里,站在那里,斜睨著,嘲笑著。 她慢慢地向他們走過去,凝視著石鼻的塞貝克,銅喙的荷魯斯以及巴斯特那張金屬大口。而在基座上,奧西里斯也在凝視著她。 她上次看見奈時,他便是站立於此。於此,位於死亡之主奧西里斯身旁。 雕像後面的牆壁很堅固,沒有破損。凱用手指撫摸著冰冷的石面,它並沒有屈曲。看來這里沒有秘密出口。沒有辦法。 她轉過身,再次凝視著冥界的統治者奧西里斯的眼睛。 冥界(underworld)。 凱朝底座後面的陰影里看了一眼,還沒來得及看清楚,就差點被那個投影給絆倒了。金屬環從鐵圈中環出,與地板齊平。 她彎腰抓住了它,迅速地、毫不費力地就把它提了起來。 她跪下來,凝視著下方黑暗的洞口。奈就是從這扇活板門出去的。沒有台階,只有一系列的梯級形成梯子。 但它通向哪里呢? 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抓住了最上面的梯級。慢慢地,她開始沒入地下世界(underworld)。 * 下降。逐漸下降到潮濕的黑暗。凱沿著金屬梯子小心翼翼地下行,一邊移動一邊用手把梯子兩段牢牢地抓緊,然後把腳放低,在下面的另一個梯級上尋找支撐。梯級之間似乎有兩英尺的距離,梯級平坦的上部比普通的梯子要窄。感謝上帝,我沒有穿高跟鞋,她對自己說。 她繼續往下走,從上面開著的活板門發出的光線越來越微弱。她不斷計算著階級——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想知道還有多少路要走。但是知道什麼時候會結束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將在哪里結束。 她在黑暗的寂靜中抓著梯子停了一會。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她感到茫然;沒有視覺和聲音,她只能依靠觸覺。金屬踏板摸起來很冰涼,扇著她的臉和前額的風又濕又冷。 從下方吹起的一陣陣微風一定是從坑外的什麼地方吹來的。如果奈從這條路走,一定是有出口的。 凱慢慢地、穩步地繼續努力下行。從上方傳來的光已收縮成針尖,隨即熄滅。她沒有理會它的消逝,而是專心地數著。到了六十六級之後,她的右腳才落在堅硬的石頭表面上。 這是多少——130英尺?但那是13層樓的高度!凱努力回想博物館所在的懸崖有多高。它一定在海底,接近海平面。現在,她聚精會神地聽著,仿佛聽到遠處有一種低沉的轟鳴聲,每隔一段時間就重復一次;那是遠處海浪拍打岩石牆的聲音。 她一定是在一條通道里,但沒有方法知道通道的大小和通向哪個方向。她只能依靠吹拂在她臉上的氣流來找到它的源頭。如果轟鳴聲越來越大的話,就意味著她正在靠近出口。 凱松開了緊握金屬梯級的手,立刻就後悔了。現在她一個人站在黑暗中;一旦離開梯子,她就再也找不到它了。 她轉過身來,伸出雙臂,想要摸到她站著的洞口的兩邊。她的左手碰到了一件向外伸出到肩膀那麼高的實心東西,凱感到她的手指抓住了一個把手或槓杆。它向前移動了一下,發出微弱的響聲,然後她眨了眨眼睛,突如其來的光線劃過她的瞳孔。 一道暗淡的螢光從頭頂上傾瀉而出,她可以看見它的來源——在梯子底部,她前面的隧道口的屋頂。 狹窄的孔道似乎是由堅固的岩石開鑿而成的;它的寬度可能有四英尺,高有六英尺。沿著通道的天花板鋪設有護套的管道,暴露出前方蜿蜒的粗糙牆壁。岩石表面濕潤,布滿了潮濕的綠色地衣。 這無疑是一個人造洞穴,而且顯然已經很古老了。但燈光顯然也是新近添置的,她剛剛碰過的槓杆式牆壁開關是一件很不協調的現代裝置。 在這一刻,她腦中閃現出了洛夫克拉夫特的故事《畏避之屋》中關於地下通道的不適記憶。 凱搖了搖頭。現在是時候把注意力集中在事實上,而不是幻想上了,現在只有空氣是重要的。隧道口流出的空氣從隧道深處的源頭散發出來。那邊肯定有出口。 她毫不猶豫地向前走去。走廊里濕漉漉的,到處都是海水的味道。她的腳步聲和海浪拍打外牆的有節奏的轟鳴聲混合在一起。正如她所想的那樣,隧道在岩石中蜿蜒曲折;很快,凱就完全看不到身後的洞口了。她不時地在兩邊發現一些較小的開口,仿佛整個懸崖邊上都是密密麻麻的洞穴和通道,但她不去理會它們,而是集中精力沿著有燈光的中央路線走。前面不斷吹來的風給她帶來希望,她開始加快腳步。 她一直走到很遠的地方才感覺到聲音的音質在逐漸地變化。她腳步的回聲依然不變,就像外面海浪的低沉的轟鳴聲一樣,但現在有一些別的東西填補了海浪猛烈沖擊的間隙。那是因運動發出的聲音;不是來源於外部,而是來源於內部。 凱停了下來,凝視著前方。陰影籠罩的走廊空空如也。她看不到那里有什麼動靜,但現在隨著看不見的波浪的涌動平息,隨之而來的寂靜又被另一種更微弱的聲音所打破。那使她想起了什麼? 悉索聲。詭詐的竄動。跑動的老鼠——洛夫克拉夫特所言如此。還有他的故事,《牆中之鼠》。 遠處的陰影里有什麼東西在吱吱喳喳地叫著,但聲音是從她身後傳來的。 凱轉過身來,回頭望著走廊。遠處的地板深陷在陰影中。但陰影並不會滑行蠕動。陰影應當沒有眼睛。 她現在看到了它們,在遠處飛奔;數千隻赤色的小眼睛從覆蓋在後面通道上的移動團狀形體中瞪起,數千具臃腫的黑色個體從側面的開口處噴涌而出,扼守了中央通道。現在她能聽到尖利的爪子在石頭上摩擦的聲音,聞到那群扭動著的動物向她逼近的臭氣。 凱拔腿就跑,那活生生的陰影則跟在她身後,小爪子咔噠作響,那團生物越逼越近;現在它們就在她身後幾碼遠的地方,准備好縱身一躍猛撲。獠牙大嘴張開,齊聲尖叫,叫囂著自己的飢餓。飢餓。飢餓的老鼠,牆中之鼠—— 她及時看到了前面的側門;位於她左邊一個狹窄的壁龕里。當她向它奔去時,瘋狂的毛茸茸的身軀在她的腳後涌動。凱在門檻處轉過身來,看到狹長的眼睛,毛茸茸的口鼻,尖黃的獠牙上掛滿了一串串唾液,她嚇得呆住了。一隻灰色的大老鼠向前一跳,撲向她的右腿。凱一腳踹出去,尖叫著跑進門內,轉過身去,用力拉那扇靠牆半掩著的沉重的門。 老鼠們尖叫著沖過門檻,她拚命想把它往前推。然後門當啷一聲關上了;她聽到了門後傳來了屍體的碰撞聲,貓叫聲和老鼠的吱吱聲。但是門卻牢牢關著。這是一個非常現代化的人造屏障,由金屬加工而成。凱喘著氣盯著它看了一會,竭力使自己鎮靜下來,回過頭來環視房間。 她現在站在一個房間里,而不是一個天然的洞穴或挖空的洞穴。巨大的密室四四方方的牆壁顯然是熟練工匠的傑作,螢光從對稱地設置在頭頂上的人造天花板縫隙中傾瀉而下,在她周圍響起的嗡嗡聲表明有某種看不見的機器在運作。 空調?這個想法似乎很荒謬,但它聽起來就是這樣的——一個巨大的空調在工作時持續穩定的嗡嗡聲。這里很冷,比外面潮濕的走廊冷得多。 凱的脈搏穩定下來了,他發現房間里的東西在她面前展開,最後證實了這一切是人的詭計。通往遠處另一扇門的長長的開放式過道兩邊都是一排排實心的金屬箱或隔間。每個有四英尺高,兩英尺寬,也許七英尺長;它們平滑的上表面覆蓋著一層似乎是鋁制外殼的東西。凱迅速猜測肯定有幾百個貨櫃排在一起。 凱走在它們中間的過道上,注意到底部每個箱子都有蛇形的管子纏繞著,把它們連在一起。嗡嗡聲在她周圍響起,蓋過了外面走廊里生物的喧鬧聲,但這新出現的聲音本身就有一種令人不安的音調;一種有節奏的搏動,象一顆巨大的心臟在跳動。 凱加快腳步,盡量不去理睬從兩邊傳來的聲音。但她無法忽視逐漸加劇的寒意,以及她不由自主的反應突然打的寒顫。 冷空氣從幾百個冷藏箱中釋放出來,這些冷藏箱就像是某個大型冷凍櫃的儲藏單元。 沖動促使她朝右邊的一個單位看了一眼;好奇讓她停了下來,她的手指抓住了包裹在里面的薄鋁制外殼外伸出的冰冷金屬把手。護套一定是固定在兩側的滑索上的,因為她一碰,護套就掀開了,露出里面的東西。 這只是另一層保護層,下方是又厚又光滑的塑料,但它相當透明。她低頭看了看下面箱子里裝的東西。 纏繞的電線、纏結在一起的管子,在冒泡、閃閃發光的混濁液體中螺旋流動;這些東西盤繞著、扭曲著,緊緊地夾住漂浮在里面的軀體——微笑的屍體。 那是一具赤裸的老者屍體,消瘦而憔悴,臉朝上躺在乳白色的溶液中。乳白色的溶液在管狀的四肢、瘦骨嶙峋的胸廓和拖在後面的白發邊緣上,勾勒出凹陷的雙頰。 箱子里裝著死亡。屍體像一個巨大的木偶一樣在電線中扭動著,在沸騰的漩渦中咧嘴嗤笑。 它的眼睛睜開了。 凱沒有尖叫。她站在那里,任由冰冷的氣息泛濫,吸著氨酸的氣味,毫無意義的話語在她的腦海里迸發。 那永恆長眠的並非亡者—— 洛夫克拉夫特所述短語。並且又一則他的故事。《寒氣》,講述了半個多世紀前一個人通過人工製冷來延長和保存生命的努力。 延長生命——這是他一再暗示的主題。這一點,也是《他》、《魔祭》中古代倖存者的主題,復活或不死。《恐怖老人》。還有另一個老人,《屋中畫》里那個吃人的怪物。 但是盒子里的這個東西並不是用血來滋養的,也不是用原始的方法來保存的。這就是低溫學的現代現實。凍住肉體,在假死中阻止其腐爛,然後進入冬眠以備復活的那一天。 然後在其它箱子里—— 凱隨意地把周圍的艙室一層層揭開,她知道她會發現什麼;每個箱子里都裝著一具屍體。眼前是一個中年人,光溜溜的,面帶微笑,兩頰鼓得鼓鼓的,比任何消瘦都可怕得多。那里還有一個瘦小的孩子,在供養他冰凍的血管的以抵禦乾枯和腐爛的管子中扭動著身子。還有一個年輕的女孩,非常像她自己;藍色的嘴唇暗笑著,玻璃般的眼睛映照著來自死亡的夢境。 有多少百人蜷縮在這里,像低溫的俘虜一樣,等待著召喚起身? 凱轉過身去,急忙跑到過道盡頭的門墊,祈禱它沒有被鎖上。之後發生的事情不會比這房間里發生的事情更糟了。 拉一下門把手,門很容易就開了,露出了前面另一條光線昏暗的走廊,這讓她鬆了一口氣。她在門檻上停了一會兒,歡迎暖風拂過她的臉。 空氣確實在流動。這意味著她又走對了正確的方向。隧道後面的某個地方就是她要找的出口。 凱沿著過道開始往前走。它的尺寸和她剛才走過的那條非常相似,照明也差不多。她急忙向前走去,那嗡嗡的聲音減弱了,再也聽不見沙沙的聲音。她又經過了壁龕,也就是走廊邊牆上的一些門。她試圖不去想他們背後可能潛伏著什麼,也沒有停下來去調查。凱把注意力集中在前面吹來的濕潤的微風上,懷著熱切的期待向它前進。 現在走廊向右傾斜了,她順著它走,同時注意到石頭地面的傾斜度逐漸向上傾斜。這必將是一條出路,通向最終的自由。凱急忙往前走,她感到自己的呼吸聲很吃力。然後—— 另一個聲音。 遠處傳來柔和的鏗鏘回聲。是門的叮當聲,金屬門在她身後走廊的兩側打開了。 凱轉過身來,回頭望著走廊的盡頭,望著它拐彎的地方。空曠的空間,遠處的黑暗空無一人。 但是,那聲音從在轉捩點之後的某個地方向她襲來,而且在繼續時還在改變。鏗鏘聲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明顯的砰砰聲。但與腳步聲或動物爪子著地的感覺不同,行進的模式是不規則的。砰砰聲暗示著一種跳躍,還夾雜著拖拽和摩擦的聲音,這暗示著那玩意不是在爬行,而是在行走。 這時,凱突然感到一股難聞的魚腥味——一股令人作嘔的惡臭從聲音的源頭席捲過她的全身,聲音越響,氣味越濃烈。不一會兒,追蹤她的人就會出現在後面筆直的過道里,凱振起精神准備迎接他們。 然後燈就滅了。 黑暗包圍了她,從黑暗中傳來了聲音——那是看不見的存在向她襲來的砰砰、啪嗒、刮擦的聲音。但這還不是最糟糕的。 最糟糕的是從其他那里聽到的新元素,毫無疑問的喃喃低語,不像來源於人類;獸性十足的叫聲、吠聲和深沉的呱呱聲。 凱轉身就跑——盲目地向前,同時伸出雙臂護住她自己,不讓她與蜿蜒的牆壁相撞,雙腳沿著斜度越來越大的隧道地面猛跑。石頭表面現在又濕又滑,流淌著看不見的水珠,非常危險。 而從身後黑暗中追逐的聲音中;砰砰聲、啪嗒聲、砰砰聲中,夾雜著嘶啞的響聲和喘息聲,表明正拚命地追趕她。喧鬧聲越來越大,那股令人作嘔的氣味更加強烈了。 但是前面有光。來自隧道口上方的圓形開口的昏暗光線。 凱緊張地向前一撲,奔向出口的邊緣。她氣喘吁吁地爬上了最後一段斜坡。然後倒下。 身體重重地撞在黏糊糊的石頭上,震得她一時失去了知覺。 然後,當她感覺到肩膀上的有誰觸碰時,意識恢復了。 她試圖扭動身體掙脫,但這一觸變成了緊握,緊握得更緊,變成了無情的緊握。在隨之而來的呼哧呼哧的呱呱聲和野蠻的咆哮中,傳來了說話的聲音。 「凱——別打我了——看在上帝份上,快!」 她睜開了眼睛,邁克·米勒把她拉了起來,用力把她從前面的洞口拉了出去。 其餘的是一系列眼花繚亂的瞬間印象;閃電的幻影與黑暗交織在一起。一閃而過的是狹窄的岩壁,洞口張開,延伸到下面的海面上——一閃而過的是在水中晃動的摩托艇——邁克焦急的臉龐俯視著她,把她放進了船里——當發動機旋轉時,她俯臥的身體感覺到了震動,摩托艇開始迅速地向海面外移動——最後一閃而過的是海岸線退去時上面的洞口。 現在有什麼東西填滿了那個洞口,從它的陰影中隱隱約約地浮現出來,撲騰著、跳躍著、呱呱叫著、咩咩叫著,再過一會兒它就會爆發出來。但那一刻並未到來。 取而代之的是爆炸聲,岩石和碎石像雨點一樣從上面落在洞口上,整個懸崖似乎在宇宙的震動中裂成了碎片。震耳欲聾的聲音,眩目的燈光,痛苦的動作結合在一起,凱感覺到船在波濤洶涌的波谷中劇烈地旋轉,感覺到邁克-米勒的手臂在她倒下時接住了她。 然後就只有黑暗了。 * 二十四小時過去了,凱才完全清醒過來,但在這之前的時間里,不時有斷斷續續的清醒時刻。對那些時刻的記憶幾乎完全由胡亂的動作和模糊可辨認的聲音組成。 發射引擎呼哧呼哧地向岸邊駛去的聲音——半絆半扶地被引領著上了一輛等待著的車的感覺——邁克坐在一輛疾馳而過的汽車的座位上,靠在邁克肩膀上,那溫暖的安慰——從那輛車被帶到一個其他引擎轟鳴的地方的感覺——隨著搏動加劇,壓力壓在她的耳膜上,後來降為低沉的聲音——她又一次感到被人抱著,又一次坐在車里,邁克在她身邊——最後,當她倒在舒適柔軟的床上時,這一段蹣跚的旅程終於結束了。現在,不可避免的—— 「我在哪?」 邁克站在床邊的一圈燈光中,凱睜開眼睛,抬頭望著他。 「我的住所,」他說。「你在華盛頓。」 「但怎麼到這的?」 「我們以後再談。現在洛恩奎斯特醫生要你休息。」邁克一邊說著,一邊從茶幾上拿起一個瓶子和一個玻璃杯,把一個容器里的東西倒進另一容器里。「給。喝了它。」 凱喝完之後,昏昏沉沉地睡著了。這一次沒有任何感覺,幸運的是,也沒有任何夢。 當她再次醒來時,邁克已經在她旁邊了,床邊的茶幾上放著一蓋著蓋子的盤子。她驚訝地發現自己挺餓的,完全可以坐起來自己吃東西。 這頓飯進一步恢復了她的體力,幫助她清醒了頭腦,准備接下來的談話。他們一起把過去兩天發生的事情聯系起來。 正如奈告訴她的那樣,邁克在博物館的監視小組確實被抓了個措手不及,並被處理掉了。但是,盡管他很小心謹慎,他也沒有考慮到有什麼人會從下面的海中監視這個地點,因此,邁克通過汽艇找到了洞穴出口,並趕來救她。 「和爆炸嗎?」 邁克聳聳肩。「奈一定是安排在那條通道上埋下了地雷,安置了某種觸發裝置,在足夠的壓力下就會激活它。幸運的是你沒有踩到它——當它觸發的時候,整個懸崖都被沖毀了,博物館也被毀了。據我所知,從聖莫尼卡到奧克斯納德,一路上都有窗戶被震破。現在有一組工作人員在現場工作,但他們永遠也無法在這些成噸的碎石下深入到足夠深的地方找到任何東西了。」 「奈怎麼樣了?」 「當他離開你的時候,他一定是直接去了繁星之慧神殿。至少我們是這麼認為的,因為就在懸崖被沖毀的同時,南諾曼第陷入了一片混亂。」 「另一場爆炸?」 邁克搖了搖頭。「火災。但如此突然,如此具有破壞性,毫無疑問,這是事先安排好的。整座大樓在幾分鍾內就被燒毀了。這一次有傷亡——根據最近的報導,至少有六具屍體被發現。」 「包括奈的嗎?」 「我們不知道。所有受害者都被燒的面目全非。毫無疑問是他的人,但我不認為奈有自殺的意圖。他只是想確保不會留下任何證據。」 凱皺起了眉頭。「什麼的證據?」 「我們可以利用你的幫助來回答這個問題。」邁克在床上挨著她坐下。「你能告訴我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嗎?」 「我盡量。」 「很好。」邁克按著端桌表面下的抽屜表面。有一種微弱的咔噠聲。 「什麼玩意?」 「內置的記錄器。我們一直在監視你,以防你碰巧在睡覺時說夢話。」他咧嘴一笑。「有時候這種隱秘的手段可以派上用場。介意我先問幾個問題嗎?」 凱點點頭。「直說吧。也許我們可以從中找到一些意義。」 但是邁克的問題和她的回答似乎讓人摸不著頭腦。直到凱自己接手了這個問題,邁克的回答才有了意義,但她根本不准備聽,更不用說接受了。 「當然,關於《寒氣》,你猜對了,」他告訴她。「不管他是否從洛夫克拉夫特那里得到了這個想法,但看起來人體冷凍裝置是奈宏偉設計的一部分。他一定答應過他的一些富有的信徒,在這個偉大的日子到來的時候,賜給他們未來復活和生存的恩賜。例如,我們已經知道,埃爾西·普羅比爾斯基在把博物館和財產捐給教派後不久就失蹤了。我們一直在追蹤她,直到墨西哥城郊外的一家私人診所,她在那里接受了某種形式的晚期癌症的非正統式方法治療。但她幾個月前突然離開那里,從此徹底銷聲匿跡了。這很可能是奈乾的;我敢打賭,她就是你看到的裝置中的低溫成員之一。」 「那些老鼠也一樣?」 「我更願意怪巧合,而不是洛夫克拉夫特。對它們來說,那些隧道是天然的避難所。從你所說的來看,整個懸崖峭壁上一定布滿了洞穴和通道——奈的人只是利用了其中的一些,並做了必要的改進,以滿足他的目的。而且,根據你的描述,在那里避難的不只是老鼠。那些追你的人——」 「別了。」凱迅速搖搖頭。「我也一直在惦記著這件事。也許是我弄錯了。」 「原因?」 「我告訴過你我有多害怕。我想也許是我的想像在作怪。我聽到的可能是奈的一些人,刺客,就像你們所說的,而不是——」 「而不是什麼?」 「我不想討論這個。」 「那就讓我來。」邁克的臉色很嚴峻。「你又在想洛夫克拉夫特了。他的故事,《印斯茅斯的陰霾》。從海底冒出來的生物與人類交配並生育半人類的後代。」 「但那隻是傳說——就像美人魚一樣。沒有人見過像他描述的那樣的生物。」 邁克搖了搖頭。「洛夫克拉夫特說那些孩子起初看起來很像人類。只有在成熟的時候,變化才會開始,隨後他們被迫躲藏起來。假如海邊布滿洞穴的懸崖就是這樣一個藏身之處呢?為跳躍、爬行和呱呱叫的生物提供庇護所。你聽到——」 「是的,我聽到了那樣的噪音。但我也什麼都沒看到。」 「要對此心懷感激。」 凱瞪著他。「你是說你心懷感激?」 「也許。」邁克慢慢地點點頭。「那次爆炸並沒有被忽視。整座懸崖突然斷裂,墜入大海。因此當警察或消防部隊到達時,他們無能為力,只能封鎖該地區。海岸警衛隊的巡邏艇立即得到警報,准備進行海上巡邏,隨時准備打撈任何可能浮上水面的東西。其中一支很幸運地——或者不那麼幸運——發現了一些東西。 「但他們還沒來得及展開調查,我們的人就接手了。我們沒收了發現物,用乾冰包裝起來,然後空運到這里的實驗室進行檢查和測試。幾個小時前我剛看過那玩意。」 凱用一隻胳膊肘撐起身子。「那是什麼?」 邁克猶豫了一下,然後深吸了一口氣。「屍體。確切地說,是屍體的一部分。頭部和軀干幾乎完好無損,但手臂和下肢缺失,面部特徵也被炸掉了。剩下的東西乍看之下似乎是屬於人類的。但一位病理學家指出了頸部兩邊形成的意義。他認定它們是未發育的魚鰓,卻在之後糾正了自己的錯誤。」 「它們不是鰓?」 「它們不是在退化。」邁克點點頭。「化驗表明,這些器官處於部分發育狀態,有證據表明它們在繼續生長。其他測試顯示了血液特徵,與任何已知的分類都不相符。 「這個主體——這是他們稱呼它的方式——沒有被淹死,但它的肺里有水。肺本身也不符合正常的生理機能;就好像它們正在適應功能鰓一樣。還有一份初步的骨科報告,表明骨骼結構發生了其他變化。畸形,我想技術術語是這個說法,涉及脊柱。也和胸腔萎縮有關。當然,這是要付出代價的;現在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理論。我只能說,感謝上帝,那張臉被毀了。 「但他們已經准備好進行完整的解剖,一旦他們看到心臟和其他器官恐怕就不會再有任何疑問了。」 「然後會發生什麼呢?」 「如果我們能控制的話,什麼也不會發生。所有實驗室人員將在嚴密的安全保護下被拘留。這也許能幫我們拖延時間,但我們不可能永遠隱瞞得住。 「新聞媒體報導了爆炸事件,我們費了很大的勁才禁止電視台攝制組進入該地區。海岸警衛隊的搜索工作正在秘密進行,他們仍在巡邏,不過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發現其他線索。下一步將是派遣潛水員,盡管我有預感他們也無法通過岩石滑道。至少我希望如此。」 凱點點頭。「如果你能不讓消息泄露出去,就不會有恐慌。就算最後真的傳出去了,至少危險也會過去。」 「能這麼簡單就好了。」邁克說。 「什麼意思?」 邁克站了起來,走到茶幾邊,伸出手,抽屜里的錄音服務咔嗒一聲關閉了。「洛恩奎斯特醫生很快就會過來看看你怎麼樣了。你現在能睡到他來嗎?」 「你不打算回答我的問題嗎?」 「一旦洛恩奎斯特說你准備好了,我們就會安排一個會議。」 「會議?」 「和我的人一起。這就是他們要你到華盛頓來的原因——他們也有問題要問。」 「但我感興趣的是答案。」 「我們也是。」邁克點點頭。「問題在於,可能沒有任何答案。」 * 第二天早上,洛恩奎斯特醫生發話了,凱已經能下床了,她對自己的身體狀況感到驚喜不已。更讓她吃驚的是,她發現自己的衣服和個人用品已經到了,收拾得整整齊齊,就等著她使用。 任何對她的隱私被侵犯的惱怒,很快就被挑選一套新衣服,讓自己在即將到來的會議上有模有樣的樂趣所抵消。邁克·米勒通知她當天晚上7點前准備好;在她吃完一小時前一個保安送來的飯菜後,他很快就到達了地點。 奇怪的是,她很快就習慣了他們的存在,習慣了在這樣的條件下生活。正是由於採取了這些措施,她才得以活下來。 凱突然意識到,她從來沒有向邁克充分表達過她的感激之情;她現在就想說,但又感覺他沒有心思聽。在他們初次互致問候之後,他把她帶到樓下的車里,立即打開收音機,好像故意在他們之間製造聲音干擾。毫無疑問,有什麼事在困擾著他,但不管是什麼事,他似乎決心不讓別人知道。 當他們開車出城時,雨點敲打著擋風玻璃,邁克全神貫注地看著在油滑路面的高速公路上緩慢行駛的夜間車輛。凱向後靠在座位上,好象是屈服於揚聲器發出的柔和的聲音似的,悄悄地斜眼看了她的同伴一眼。 問題和答案。這是他們上次談話的主要內容。但這不正是所有談話與關系的主要內容嗎?生活本身不過是兩個無法回答的大問題之間思考的短暫時期;生與死的奧秘。 談話本身也不是令人滿意的交流媒介。以邁克為例:和大多數人一樣,他的說話方式不止一種,而是多種,而且彼此截然不同。有時他也像她那樣說方言。但在討論洛夫克拉夫特的工作和奈的參與時,他能夠使用完全不同的詞匯。 奈擁有同樣的語言多樣性,從街頭談話到福音演講,或者洛夫克拉夫特本人的學術術語。 在戲劇或電影中,人們說話的方式是多麼不同啊!在那里,一個角色能通過他的談話風格的始終如一的特點來識別。但在現實中,一個人的語言,就像一個人的思想一樣——就像一個人的實際性格模式一樣——要復雜得多。 言語只能提供部分線索,同樣可以用來掩蓋真相。奈神父的角色扮演就是一個完美的例子;她不知道這個男人的動機是什麼,不知道他說的話有多少是真的,不知道有多少是他自己真的相信的。對於這件事,邁克也是一樣。他們相遇的時候他不是欺騙了她嗎?後來,他假裝坦白,隱瞞了他所知道的大部分危險。 但撇開言語不說,有一件事似乎是肯定的。危險確實存在。問題依然沒有解決。危險到底是什麼? 凱一心一意地想著這件事,根本沒有注意到他們要去哪里。她抬眼一看,驚奇地發現他們離開了高速公路,很快就沿著一條被雨淋過的鄉間小路移動了。在他們前面的車燈下隱約可見一個鐵絲網圍起來的區域,她瞥見後面是一幢一層的工廠建築。現在汽車停在大門口,邁克把燈調暗,示意保安從一個小隔間里出來讓他們進去。當燈光再次亮起時,燈光投射在一塊寫著「平卡德沙龍家具」的木製招牌上。 汽車開上了外邊的車道,正好停在大樓入口前。邁克下了車,凱跟著他走到門口,按下了夜鈴。門開了——她意識到,這是由電子控制激活的——他向她點頭示意,挽著她的胳膊進入了大樓。 她又一次想到了危險,但邁克的手緊緊地挽住她。她凝視著前方明亮的燈光,准備堅強地面對突如其來的沖擊。 令凱沒有想到的是,她真的置身於一家家具廠。凱是不會搞錯那些車床和機械的。雖然流水線上沒有人,但新鮮鋸末的氣味證明了它最近有運作過。在她左邊一個玻璃牆的區域後面,她可以看到裝潢部一片雜亂。辦公室的隔間在右邊的牆上一字排開,但邁克帶著她無視這些隔間,沿著過道走到後牆安置的貨運電梯前。 「你不打算告訴我我們要去哪兒嗎?」當他們走上平台時,她低聲說道。 「向下。」他說 門哐當一聲關上了,他們正向下降。問題又來了——危險是什麼? 她在地下五層找到了答案。會議室很大,燈光明亮,通訊設備充足。凱注意到右邊牆上的螢幕是用來放映電影或幻燈片的,左邊的螢幕是用來觀看閉路電視的。屋子的盡頭掛著一幅巨大的世界地圖;在它下面有一個錄音控制台,里面有一台磁帶機在無聲地旋轉著。 長塑料桌面的會議桌位於開放空間的中心,周圍有20個座位,每個座位前面都有單獨的麥克風。這些座位中,除了靠頭的兩個座位外,已經坐滿了十八個人;當凱和邁克坐上他們的位置時,最後的空缺都被填滿了。 他們的到來並沒有打斷他們持續不斷的低語聲談話,他們似乎也沒有成為任何特別監視的對象。沒有人介紹她,也沒有人交換意見,凱只能好奇地望著她的同伴們。 觀察使她更加糊塗。她發現在場的人的外表沒有一致性——他們有的和邁克年齡相仿,有的已經年老,還有另外兩個女人,都是灰發,衣著相當寒磣。沒有誰的衣服能提供任何線索;如果他們中的一些人是科學家的話,他們也不是每個看過怪獸電影的人所熟悉的那種抽著菸鬥、戴著白手套的人。他們中有幾個人有著高級軍事人員所特有的僵硬姿勢和嚴厲表情,但他們沒有穿能識別身份的制服。其中至少有三個年輕人的體毛和奈神父的任何一個追隨者一樣多;他們的夾克衫和牛仔褲似乎和其他人單調的商務套裝一樣毫無特色。 現在她轉向邁克,准備提高嗓門,蓋過桌子上嗡嗡的談話聲。突然,這聲音平息下來,變成了她希望的安靜,只夾雜著幾聲緊張的咳嗽聲。 一個禿頭的高個子男人坐在桌子另一頭牆上的地圖下面,這時站了起來,敲打以引起其它人的注意。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擺放著一大堆文件夾和裝訂好的文件,這消除了關於他在這里的地位的任何不確定性,他的話也證實了他的權威。 「你們中的大多數人彼此不認識,」他說。「你們中的很多人也都不認識我。但我不會在介紹上浪費時間。 「重要的是我了解你們——從你們的報告、筆錄、錄音談話、證詞和檔案中。」他指著堆在他面前的文件夾和文件。「這只是我們過去兩年處理的一小部分。我們所丟棄的大量材料——虛假的線索、未經證實的證詞、惡作劇、胡言亂語和毫無意義的廢話——可能會填滿這個房間,即使是縮微膠片。但剩下的東西已經被研究、被調查、被計算機化,接受了每一次真實性的檢驗。和核實。 「這就是你們來到這里的原因。因為你們每個人都為這項調查貢獻了有效的數據——一項你們許多人甚至都不知道存在的調查。」 這個高個子男人說話的時候,眼睛在桌子周圍從一張臉轉到另一張臉。「你們中的一些人有各種學科的學術背景——文學、人類學、考古學、天體物理學、地質學、高級心理學。你們每個人都做了個人研究,並已提請本機構注意。由於研究的性質,你們中的一些人被召集進來,被詢問,被要求按照同樣的思路繼續進行進一步的研究。與此同時,你們同意不傳播或發表你的發現,採取極端保密的行動。」 桌子周圍的聽眾不由自主地點頭和竊竊私語,這個高個子男人停頓了一下,然後繼續說下去。 * 「你們每一個合作者都認為,你們的工作是非正統的,會受到所謂的科學機構的質疑,最重要的是,你們覺得你們的工作在其領域是獨一無二的。 「確實如此。但你們不知道的是,今晚在這里的同行們——其他學者和研究人員,他們在完全不同的、看似不相關的領域工作——也在從事類似的研究。他們的理論,他們的實驗,他們的經驗,都與同一個主題有關。」 又一陣低語聲打斷了說話,這一次是表示驚訝。他示意大家安靜。 「你們個人的努力還有一個共同點——你們相信,在各自的研究中,你們發現了一些不僅是嶄新的、前所未有的東西,而且也是很危險的。總之,可能對國家安全構成威脅。 「你們是正確的。」 竊竊私語聲又響起來了,那個高個子敲著門要大家注意。 「這不是一個固執己見的價值判斷,一個倉促決定的結論。你們的數據,當它來到我們這里並通過計算機輸入時,形成了一個不斷增長的模式。但它並不是一幅完整的、甚至是可以辨認出來的畫面。實際上,我們所擁有的是一個拼圖遊戲的許多碎片,這些碎片似乎是拼湊在一起的。即便如此,還是有空白、模糊、缺失的部分。 「那時我們的行動更進一步,擴大了軍事援助和我們自己的安全人員的服務。他們發現的是聯系——在你們自己特別關注的領域之外的聯系。這些聯系涉及國際恐怖活動、政治暗殺、地球物理學的不正常和動盪、精神病的流行以及宗教邪教運動的興起等看似不同的問題,比如今天晚上早些時候在這里為大家播放的一位年輕女性和我們的一位特工的對話錄音中所描述的那些。」 當她意識到這句話的意思時,凱覺得自己臉紅了,但是邁克挽住她的胳膊讓她放心了。 「兩年的團隊合作,兩年的集體努力,兩年的政治和官僚干預鬥爭——但最終碎片聚集在一起,我們有了一幅圖畫。這是一幅如此令人不安,但又如此生動和無誤的畫面,官方來源沒有進一步的懷疑或異議。他們和我們一樣,完全相信向他們展示的是真相。這是一個必須立即面對的真相。 「結果,你們作為一個特別行動小組的成員被帶到這里,這是一項全面行動的一部分,這項全面行動現在正式指定為阿卡姆計劃。」 阿卡姆?聽到這個詞,凱緊張起來。那不是—— 「一個愚蠢的標簽。」高個男人聳了聳肩。「但話又說回來,也許不是。因為它象徵著霍華德·菲利普斯·洛夫克拉夫特的作品,你們都很熟悉他的名字和作品。」 演講人又停頓了一下,聽眾又發出一陣驚訝的反應;凱也有同感。是真的嗎——這里的每個人都知道洛夫克拉夫特嗎?如果是的話,怎麼知道的,為什麼知道? 「從一開始,你們中一些已經熟悉他的小說的人就注意到了一些與你們帶給我們注意的現象的相似之處。這是我們第一次意識到,所有提交的數據似乎都是一個更大模式的一部分。隨著我們的深入,對洛夫克拉夫特一無所知的人提供了更多的報告。我們的政策是讓他們知道他的作品——因為他們所提供的事實與他所寫的小說相符。」 凱瞥了邁克一眼。他面無表情地點點頭,等待演說者繼續說下去。 「因此,你們都知道阿卡姆是新英格蘭小鎮的名字,是洛夫克拉夫特許多故事的背景。就像他作品中的其他地名一樣——敦威治、金斯波特、印斯茅斯、密斯卡托尼克大學——除了在他的想像中,根本不存在的地名。 「在他的故事《死靈之書》中提到的巫術和黑魔法書也是如此。洛夫克拉夫特本人否認它的存在。但我們不能排除它曾經存在過的可能性——也許是用另一個名字,洛夫克拉夫特出於明顯的原因隱藏了這個名字。有一點我們很確定:他不是在寫幻想小說,盡管當時看起來是這樣。 「在過去的半個世紀里,自然科學取得了顯著的進展。在座的各位中,有一些人對最近的科技進步和發現負有責任。讓我舉幾個例子,不提名字。 「洛夫克拉夫特在他的短篇小說《瘋狂山脈》中描述了一次南極探險,這次探險在一片未經勘探的山區發現了一座古城的廢墟,這座城市似乎曾經居住著來自繁星的外星生物。 「當他寫這個故事的時候,南極探險才剛剛開始,沒有理由相信在這片冰封的荒原上曾經有過高級生命形式的存在。從那時起,我們對大陸漂移有了更多的了解——在遙遠時期引起極地漂移的大規模擾動;涉及氣候巨大變化的冰河時代;數百萬年的時期,在此期間南極洲是一個熱帶地區。現在人們普遍認為,在史前時代這里確實存在過生命,而且它們的形式與我們人類完全不同。最近的調查顯示,在高山屏障後面,甚至在極地冰帽下面,仍有可能發現更溫暖的地區。 「洛夫克拉夫特的城市可能就在這里,在他稱之為「冷」的高原下面。他在《超越時間之影》中描述的未開發的澳大利亞地區可能會揭開它的秘密。至於他所描述的外星人——根據我們曾經接觸過的UFO目擊報告,雖然沒有解釋,但確實存在,我們不能再排除他們存在的可能性,無論是在遙遠的過去還是現在。」 一個矮小的矮胖子,凱只能形容他身材粗壯,五官粗壯,從桌子對面的座位上不耐煩地搖著頭。「但洛夫克拉夫特先生根本沒提過宇宙飛船,」他嘀咕道。 「也許並不是直接提及,」高個男人說。「不過,人們還必須考慮其中的影響。」他轉身指著身後的地圖。「有一顆巨大的隕石理論上是1908年在西伯利亞高原的通古斯卡石質河流附近爆炸的,在其撞擊地點沒有留下任何隕石坑,墜落物體本身也沒有找到任何痕跡。最近的研究傾向於證實這樣一種理論,即某種原子動力的宇宙飛船可能在高速進入大氣層與大氣層發生摩擦時直接在我們頭頂爆炸了。洛夫克拉夫特本人在《星之彩》中把一顆隕石作為外星生命形式的可能載體,但也許他是故意試圖掩飾他所知道的。在他的故事中,其他地外生物被描繪成帶著膜狀翅膀飛向地球的生物,他們的身體不受外太空危險的影響,他們的思想在旅途中被封存了無數光年——因為不同的主觀時空感、外星結構的生理模式和極長的壽命而得以生存。 「但是還有其他方法來解釋星際或星系間的旅行,洛夫克拉夫特並沒有忽視它們。他寫了維度之間的通道,以及在空間或時間的其他區域返回這個維度的通道。目前天體物理學中的結構——黑洞、白洞、反重力和反物質——顯然在他的作品中被預料到了。 「也許他並沒有預料到。他的小說《魔女屋中之夢》將現代科學與古代巫術聯系起來,暗示某些咒語和咒語實際上體現了數學原理,從而實現了時空交替。換句話說,曾經被視為惡魔的外星生命體將被召喚出來,不是來自地獄,而是來自外太空、其他維度、其他時間點,通過口語儀式的方式,旨在改變物質的振動頻率和結構及其相互關系。 「在座的有些人在這方面已經做了場理論的高級研究。其他人研究了超心理學現象——甚至所謂的黑魔法——也得出了同樣的結論。 「通過某些消息來源,我們得以同從事同樣研究的蘇聯實驗室建立了信息交流,它們的研究結果與我們的一致。 「阿卡姆計劃的科學方面就到此為止了。如果這就是我們要考慮的全部,我們可能會聳聳肩,認為它無關緊要。順便,讓我們向洛夫克拉夫特直覺上的光輝致敬——這是所有作家中最恰當的名字。 「不幸的是,我們對自己的人還追求另一個角度;這個角度涉及到今天現實生活中威脅我們的軍事、政治和地球物理災難。」 不理會聽眾咕噥的回答,高個男人從桌上拿起一疊筆記,轉向身後的地圖。 「我現在告訴你們的是機密信息。近幾個月來,新聞媒體只報導了其中的一小部分,在這種情況下,實際細節被隱瞞或掩蓋。在許多情況下,這些細節直到我們調查後才顯現出來。幸運的是,還沒有任何外部機構或觀察員發現它們之間的共同聯系;建立聯系的任務留給了我們。」 他一邊說,一邊用瘦骨嶙峋的食指戳著地圖上的各個點。 「項目——恐怖活動。」他照著筆記念。「7月9日富恩特斯在阿根廷遇刺,23日伊朗國王遇刺,7月15日至27日三個非洲共和國領導人失蹤未果。8月1日,法國司法部長遭暗殺;10日,西班牙王位公認繼承人溺水而死;18日,據稱兩名政治局成員意外死亡。9月2日,所謂的阿拉伯石油國家的5名聯合國代表乘坐的飛機失事,9月11日報導中國北洋政府二號人物猝死,25日霍夫曼在西德遇刺,29日薩爾瓦多總統遇刺。一周後,印度保守黨領袖被謀殺,10月8日,我們自己的參議員波特萊特自殺——」 四周響起了嘈雜的聲音,他停了下來,然後又轉過身來,敲了敲讓大家安靜下來。 「我還可以繼續,但我認為這些例子已經足夠了。明顯的自殺,據稱的事故,不明原因的失蹤,未偵破的謀殺和直接的暗殺企圖。在後一次事件中,只有四次肇事者被逮捕。三人當場被擊斃,第四人在接受訊問前自殺身亡。沒有人被確定身份,也沒有恐怖組織站出來聲稱對這些罪行負責。世界領導人和重要政府官員的死亡仍然是個謎。」 當這個高個子男人又走到地圖旁邊,凱瞥了邁克一眼。邁克點了點頭,然後把注意力轉向演演說者。 「項目——南太平洋。近幾個月報告或觀測到的火山活動在赤道至南緯46°、西經131°至150°之間的地區。我將不給你們日期,只舉幾個主要的例子,因為地震破壞幾乎每天都發生在這些范圍內的某個地方。一場大地震,隨之而來的史無前例的海嘯,淹沒了所謂的吉爾伯特和埃利斯群島。類似的動亂導致了馬尼希基災難,並在西里伯斯地區、塞蘭、帝汶和土木土引發了一系列重大破壞。上周,新一輪的地震和海嘯活動摧毀了復活節島上的所有人造建築,推倒了所有豎立的雕像,沒有已知的倖存者。後者沒有公開披露——兩天前襲擊皮特凱恩的台風也沒有公開披露。來自救援任務飛行的早期報告也將被壓制。超過一半的人口已經死亡,其餘的人要麼受了重傷,要麼精神受了創傷,一名醫務人員將其等同於急性偏執型精神分裂症。 「在同一兩個月期間,伴隨這些現象的還有涉及輕型飛機、漁船、汽艇和貨船失蹤的其他分類事件。我們目前的資料是不完整的,但我們有關於至少79起此類事件的報告。」 桌旁一位頭發花白的女士迅速抬起頭來。「百慕達三角!」她說。 高個男人搖了搖頭。「我指的是發生地震的太平洋地區。當然,加勒比海也可能是他們的秘密巢穴之一。」 「巢穴?」一個八字鬍老人眯起眼睛,朝說話的人皺起了眉頭。 「我使用這個術語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加勒比海、南極洲、北西伯利亞高原、喜馬拉雅山脈、我們緬因州的地下洞穴——洛夫克拉夫特暗示或專門寫過這些。但他和我們最關心的是南太平洋。他在《克蘇魯的呼喚》中最精確地確定了這一地區。」 「你在迴避我的問題。」鬍子男人站了起來,瞪著眼睛。「你所說的這些巢穴——用你的話說,是『經過考慮的』。他們是怎樣的?我們是否假定你相信他們真的有人居住?如果是這樣,那是什麼在居住?外來生物?外星人?洛夫克拉夫特在他的故事里寫的怪物?你說他和你最關心的是南太平洋。好吧,讓我直截了當地告訴你,你可以給我一個直截了當的答案。你是說克蘇魯真的存在嗎?」 那是片刻震驚的沉默;演講者受到挑戰者的注視時,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我們不知道。」他說。「這就是你們所有人在這里的原因。因為我們必須找到答案。」 突然間,房間里似乎冰涼了。凱覺得自己在發抖;微光效應開始了,一切都像在水下看到的一樣搖擺不定——遠在水下,在那里,飽餐一頓了的魚緊緊地咬住腐敗的屍肉,然後在既不是魚也不是人的生物到來之前逃走;它們又在偉大的克蘇魯到來之前,隨著海水的攪動和海底的破碎,盤旋著溜走—— 她竭力使自己的目光和注意力集中在那個高個子男人身上,他繼續說著。 「我把你們帶到這里,是因為我需要你們的反應,你們的評估,你們以前可能忽略的額外數據,但現在你們了解了問題的范圍,這些數據可能對問題有影響。我需要你們的專業知識,你們的合作,你們的幫助——我現在就需要。 「你們每個人都有一個聯絡官和安全保護。你們被單獨分配到這個地區看護。就目前而言,我請求你們尊重這一安排。你們中的一些人已經認識了你們的一些同伴,因為在相互研究的過程中曾經有過專業的接觸。但請不要在這個簡報會上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身份;不要深交或交換意見。 「我已經為所有在場的人安排了單獨的面談,在接下來的48小時內,你的聯絡人將被告知你的面談時間。當我們私下會面時,我相信你們每個人都准備好深入回答進一步的問題,並提供任何你認為有幫助的建議或額外的數據。在這種時候,你可能會被要求繼續獨自工作,或者在某些情況下,與這里的其他人合作。在後一種情況下,將作必要的介紹。 「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們這些。無論你的特殊專業職能的性質是什麼,它的要求都是預先預料到的。我們已經撥出資金、人力和物質設備,並將提供繼續你們努力所需要的一切。政府的全部資源都由你們支配。 「現在我要請你們回到各自的房間,等待進一步的指示。我想你們已經聽到了足夠多的信息,能夠理解採取這些預防措施的理由、保密的必要性和我們關注的緊迫性。 「讓我留給你們最後一個想法。我們把所知的稱為科學。我們把未知的東西稱作魔法。而為了生存,我們必須確定的是,這兩者是否實際上是同一的。」 * 24小時後,高個子男人來到邁克的公寓,與凱進行了一次私人會談。 她還不知道他的名字,即使是現在也沒有人介紹他,盡管他的態度友好而直率。他從口袋里掏出一根菸鬥,坐在一張翼椅上,向凱和他的東道主點點頭。 「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嗎?夠好了。我知道這樣的安排對你們倆來說很尷尬,但我們必須保持低調。」他對凱微笑。「把你安排到酒店可能會引起一些問題——只要有人通過保安細節登記入住,消息就一定會泄露出去。」 「我明白。」凱說。 「那我們就談正事吧。你幫了我們很大的忙,基思夫人。從你的證詞來看,我們現在確信你前夫和他的朋友韋弗利在這件事中扮演了無辜的旁觀者的角色。那一點我至少可以讓你放心。我們僅有的少數跡象表明,他們是在偶然的情況下參與進來的,並且在他們認識到太多東西之前就被消滅了。」 「你是說奈殺了他們?」 那個高個子點著了菸鬥。「我們有關於他在那段時間的行蹤和活動的報告——足以讓我們確信,他們失蹤時,他既不在波士頓,也不在南太平洋。但我們有理由認為是他下令處理他們的。」 「他們可能知道什麼呢?」 「我沒有確切的答案。但我們懷疑韋弗利去波士頓是為了調查洛夫克拉夫特的事。這使他成為奈的潛在威脅。 「至於你已故的丈夫,他的南太平洋之行表明他對邪教的了解或猜測要多得多。我們現在認為他可能實際上是在尋找拉萊耶本身。當他發現了它時,他就被摧毀了——就像洛夫克拉夫特的角色在他的故事中發現相似的巢穴時被摧毀了一樣。我建議你讀一讀《大袞》和《神殿》。」 「我還是不能接受,」凱說。「即使知道發生在我身上的事。」 「那麼考慮一下我的立場。」那個高個子吸著菸鬥。「你覺得我站在冷靜的科學家和軍事人員面前承認黑魔法的現實基礎是什麼感覺?不僅僅是通過上帝承認,而且是堅持讓他們相信?」 「他們確實相信了,」邁克喃喃地說。「因為他們自己的經歷。」 「就是這樣。」高個子點點頭。「一切都聯系在了一起。而奈亞拉托提普掌握著所有的弦。」 凱想起了她早些時候和邁克的談話。「你真的認為奈就是奈亞拉托提普嗎?」 「考慮下事實。」那個高個子把菸鬥里殘留的菸灰輕輕敲進菸灰缸。「根據洛夫克拉夫特的說法,奈亞拉托提普渾身漆黑,預言說他將從埃及走出。我們不知道奈從何處來,但我們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我們知道他符合大部分描述;紅袍子,奇怪的裝置和所有的東西,向那些不太理解他們所聽到的東西的人宣揚世界末日。」 「所以他按照他所讀到的形象創造了自己。」 「這是顯而易見的結論,我希望我也能同意。但是其他的情況呢——地震,海嘯,所有這些突發的自然災害加上全球恐怖主義活動形式的人為災害?當然,這可能是巧合,但這聽起來確實像是洛夫克拉夫特對偉大信使出現後會發生什麼事情的描述。」 「那麼你相信其餘的事情也會發生——世界末日?」 「我可沒那麼說。我要說的是,我們必須考慮我們所面對的可能性,並准備好應對它,即使這意味著承認傳說中的支配者可能真的存在。」 「但是我不能——」 「為什麼不能?好好想想。」那個高個子男人把菸鬥裝進口袋。「縱觀歷史記載,人類有過許多宇宙論,許多神。我現在說的不是野蠻人,而是我們最先進的文明。希臘人和羅馬人有他們的萬神殿,埃及人向他們的獸首仙人敬拜,數以百計的印度教神靈的信徒——數以億計的真正信徒都崇拜過奇異的實體。現在讓我們來談談現代的一神論。穆斯林的信仰是建立在什麼基礎上的呢?僅僅是一個騎駱駝的人說的話,他聲稱真主是唯一的真神,並指定他為唯一的真先知。喬達摩和佛教,摩西和猶太教,耶穌和基督教,都是如此。在大多數情況下,一個無名小輩自封為傳教士,他或他的追隨者把這種新宗教編入一本書,他們說這本書是神聖口述的產物。然後它就起作用了。數以百萬的人就這樣相信了。 「但是證據在哪里呢?這些偉大的宗教幾乎完全是基於信仰而被接受的。我們有事實。」 邁克面對著那個高個子。「那下一步怎麼辦?」 「有很多事要辦。我們沒有忽略任何一個。已經有一個小組被指派去解決言語問題——洛夫克拉夫特所有作品中的單詞、短語、地名、專有名詞。我們一直認為這些是他自己發明的新詞——現在我們不那麼確定了。我們正試圖將它們與所有已知語言中的標準魔典和黑魔法儀式、法術和咒語中可能的平行參考聯系起來。也許有一個共同點,如果我們能找到的話,會有幫助。這個項目的語言學家正在使用計算機備份,因為我們需要快速的答案。」 他朝邁克點了點頭。「當然,你們的人正在進行實體調查,CIA、FBI和公共執法機構全力配合。我們與國際刑警組織秘密合作,收集了我們的數據,對國內外已知的和可疑的恐怖組織進行突襲。到今晚,我們將完成對繁星之慧成員的全面搜捕。我不認為我們能網羅任何一個負責人,但值得一試。我們希望審訊能給我們奈的線索。」 邁克聳聳肩。「如果你走那條路,你就控制不住局勢了。」 「我們會盡我們所能,但現在我們得爭分奪秒。如果我們不採取這些措施防止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情,可能會導致大規模恐慌,相比之下,公眾對突襲的任何反應都算不了什麼。如果拉萊耶被那些地震從海里推了出來,而且那里沉睡的東西醒了,那就必須阻止它。」 「怎麼阻止?」 「我剛從海軍部門的埃明頓那里得到許可。」高個男人看了看錶。「我們估計,再過三十八小時,太平洋基地將派出一艘核潛艇。目標,南緯47°9',西經126°43'。操作命令——尋找並摧毀。」 邁克皺起了眉頭。「他們知道他們面對的是什麼嗎?」 「指揮官當然會聽取簡報,但我們不能完全依賴於此。我已請求允許向特派團派遣一名具有特別顧問地位的觀察員。」 「一個你可以信任的人?」 「我希望如此。」高個男人站了起來。「你明天早上出發去關島。」床邊的鬧鍾響了。 凱動了動,然後伸出手去捅了捅邁克。 「該走了,親愛的,」她低聲說道。 親愛的。一個奇怪的詞,不自覺地從她嘴里脫口而出。但當邁克轉過身來,雙臂緊緊地摟著她時,那種奇怪的感覺消失了。 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現在看來是不可避免的,也很對。眼前發生的一切似乎也都是對的,只是—— 一幅場景不期而至;牛在屠宰場的斜坡上行進,盲目地、強迫地一個接一個地爬進,即使它們被趕到里面是等死。 「不要!」她低聲說著,掙脫開了。 「什麼情況?」邁克不解地盯著她。「你不愛我了嗎?」 「你知道我愛的。」凱掙脫出來,迅速坐了起來,雙手捧起,把披散的頭發往後推。「但現在不是時候。」 我當然愛他,她對自己說。她在淺灰色的光線下摸索著穿了一件睡袍,站起身來,走進廚房,在他刮臉穿衣的時候放了杯咖啡,她重復了她的肯定。這是真實的,不僅僅是肉體的釋放,不僅僅是和某個酒吧陌生人的一夜情。但是他對此感覺如何;這對他意味著什麼? 她無法找到答案,當他們坐在早餐桌前時,她在他的臉上沒有找到答案。 「為什麼這麼安靜?」他說。「告訴我你有什麼煩心事。」 「沒什麼。」她嘆了口氣。「所有事情。我真希望這一切都沒有發生,你不用去——」 邁克向她伸出手。「如果這一切沒有發生,我們永遠也不會相遇。你知道我得去。但過幾天我就會回來的。」 「然後呢?」 他聳了聳肩。「你想要什麼——正式的求婚?」 「親愛的!」 這一次,這個詞出來的很容易。從那時起,甚至在她陪他走到門口、他抱緊她的最後一刻,也不再有任何懷疑了。 但當他離開時,恐懼又回來了;回來了,依然如此。 不是為了她自己——她在這里很安全,邁克的接替者給了她一種安心的感覺。他是個說話輕聲細語的南方人,名叫奧林·桑德森。當他出現在辦公室時,邁克熱情地向他打招呼。 「奧林是個好人,」他告訴她。「別讓肯塔基的那位先生騙了你。他是那種當你需要的時候會變成老虎的小貓咪。」 當然,他是夠有禮貌的,而且謝天謝地,他很謙虛。他被命令全天24小時待在公寓里,而其他人則在外面站崗輪班,但毫無疑問要與他保持距離。雖然他們被送進來的時候,他也跟她一起吃飯,但在那天其餘的時間里,他都盡量避開她,大部分時間都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書,晚上就是在沙發上度過。凱在臥室里發現了一個堆滿書的書架和一台可攜式電視機,所以她沒有必要跟他一起。知道他在這里就足夠令人安慰了。 然而,這種恐懼一直伴隨著她,無法消除。她看書的時候,它在她的肩膀上窺視著,蹲在電視機前的旁邊。每當她看鍾,它就會向她咧嘴嗤笑。 十點。關島現在是幾點呢?邁克到了嗎?他現在在那里嗎?還是潛水艇已經離開執行任務了?到目標位置有多遠,它的具體位置到底在哪?高個男人在簡報中提到的經緯度對她毫無意義。 就在這里,邁克已經離開三十六個多小時了,她還沒有收到任何消息。但時間不知怎麼過去了,凱知道它去了哪里。恐懼正在以它為食,分分秒秒地吞噬著她,大快朵頤,不斷壯大。 印刷頁面上的文字不再傳達意義,視網膜上的圖像也模糊不清。第二天晚上,她發現自己翻遍了書架上的東西,越來越不耐煩地把書架上的東西扔到一邊。 她活動的聲音把奧林·桑德森引到了臥室門口。 「有什麼事嗎,女士?」 「我只是在找地圖集或年歷。任何帶有地圖的東西。」 「現在你不必為此煩惱了。」 「我們就不能派人去買一個嗎?」 桑德森搖了搖頭。「抱歉。」他看了看錶。「如果我告訴你他們快到目標區域了,也許會有幫助。運氣好的話,一切會在幾個小時內結束。如果他們按計劃進行的話,他們應該會在明天早上的某個時候回到基地。」 「他們會打電話通知我們嗎?」 「到時候我們會得到消息的。」桑德森輕輕點了點頭。「現在你要冷靜下來。我煮了一壺咖啡——」 凱勉強笑了笑。「不,謝謝。我不會有事的。」 「你為什麼不睡覺呢?現在對你來說最好的事情就是好好休息一夜。」 於是凱上了床,但不是一個人。 恐懼在她身邊的被窩里蔓延,在黑暗中,她能感覺到它躺在那里冰冷而靜止,躺在那里等待著擁抱她,把她拖進夢境和深淵。在陰沉的海面之下深遠之地,死去的克蘇魯在他的石城里等待著。 她與恐懼作鬥爭,但夢境最終還是來了,她發現自己就在深海里,漂浮在破敗神殿的巨塔之間,雜草叢生,散發著古老的腐臭味。 在萬古的空虛和數不清的世紀的寂靜中,她正尋找一個早已消失的存在,但是除了一種古老恐懼的瘴氣,什麼也沒有留下。前面,海底出現了一條巨大的裂縫,裂縫之外是參差不齊的巨大岩石,高聳入雲,刺破海面。 現在她也在上升,越過那瘋狂的結構,向著那石城完好無損地矗立著的地方升去,越過墨黑的海浪,直沖到冰灰色的天空中。而它的輪廓在不斷地溶解,形狀在不斷地變化,因此她無法看清它的外貌和大小,也無法感知它的任何門戶,只知道它們已向外敞開。 她走得更近了,接近巨大的入口,向著那悠悠的黑暗中望去,想到自己即將看到的東西,她的恐懼感越來越強。沒有什麼東西能超越這種恐懼,至少她是這樣想的,盡管她仍舊凝視著。 但她錯了。最大的恐懼還在後頭;當她凝視著敞開的門戶,凝視著水面上升起的克蘇魯的宅邸,凝視著邪惡的住所並發現了它的時候—— 「空無!」 當她醒來的時候,尖叫聲從她的嘴里宣洩而出;同時她看到臥室里的燈光突然被點亮,看到奧林·桑德森從門口向她走來。 「女士?」 「我做噩夢了。」凱用一隻手肘撐起身子,自顧自地拉起被子,努力讓顫抖的身子平靜下來。「但別擔心——我現在很好。」 「好吧。我本來是要叫醒你的。電話剛打過來。」 「電話?」 桑德森點點頭。「一切都結束了。任務完成了。」 「發生什麼事了?」 「沒有細節。但你見到邁克時,他會告訴你一切的。」 凱現在不顫抖了。她迅速坐起身來,渾然不覺暴露。「那要多久呢?」 這個安全人員笑了。「我的命令是護送你回洛杉磯。他明天某個時段就會回來的。我猜測行動組組長會在那里和他見面,一旦他到達,就會得到第一手的報告。」 「你不認為他會直接過來嗎?」 桑德森笑了。「我干這一行已經12年了,夫人。到目前為止,我只知道兩件事。」 「哪兩件?」 「不要去想。不要去問。」 * 凱盡力以桑德森為榜樣,但這並不容易。她有那麼多想知道的東西,那麼多想了解的東西。她最後一個夢是預知的還是象徵現實?在令人敬畏的洞口下面的空無墓穴——這是否意味著克蘇魯已經被摧毀了?如果邁克回來了的話,顯然是如此。她想起了洛夫克拉夫特的故事:船是如何沖撞那個怪物,把它的蠕動形狀撕開,卻又讓它的物質重新組合。洛夫克拉夫特的時代還是沒有核武器的;現在,即使是外星生命形式也無法承受原子解體。 別想了,別問了。再說,也沒時間了。 凱急忙收拾行裝,桑德森卻在忙著打電話。 她注意,無論發生了什麼,都不會影響安全防範措施。桑德森的車被其他特工駕駛的第二輛車尾隨著;它一直跟著他們到杜勒斯國際機場。車子停在那里,桑德森開車穿過遠處一扇不顯眼的服務大門,停在一個沒有標志的機庫前,機庫里的工作人員穿著沒有徽章的制服。蓄勢待發的李爾噴氣式飛機等待著,它也沒有任何識別標志。 與地勤人員沒有直接接觸;桑德森只是向他們點點頭,直接領著凱登上登機坡道,進入飛機。入口處在他們身後立即關閉,坡道也被輪開了;飛行器已經在震動,好像迫不及待地要起飛。 在客艙門的前方,飛行員、副駕駛和領航員正在完成最後的檢查,但寬敞的乘客區空無一人。 從精心布置的廚房、可攜式酒吧、收音機和電視組合櫃、會議桌,甚至機尾的臥室隔間的外觀來看,凱猜測這架飛機通常搭載的是高級軍官或政府官員,由全體工作人員服務。 當他們沿跑道滑行准備起飛時,桑德森證實了這一點。「可惜我們沒有搭載通常的服務人員,」他說。「但參與的人越少,風險就越小。」 「別道歉,」凱告訴他。「能回家我就很高興了。」飛機起飛時,她在躺椅上坐了下來,不一會兒飛機就平穩地在空中飛行了。「我們多久能到那?」 「估計飛行時間約三小時。」桑德森忍住呵欠,她抬起頭來望著他。 「累了?」 「有一點吧。」他聳聳肩。「公寓里的沙發有點不結實。」 「後面有個臥室。你幹嘛不去休息一下呢?」 「那你呢?」 「我在這里會很舒服的。」她指了指無線電電視單元,又指了指她面前的咖啡桌。「你看,他們甚至還提供報紙。」 桑德森眨了眨眼睛。「這會讓我違反命令的。」 凱搖搖頭。「沒有違反——只是稍微變通一下。去吧。我保證會在飛機降落前提前叫醒你。」 「謝謝,夫人。」桑德森轉身向隔間走去,這一次他毫不掩飾自己打了個哈欠。 凱看著他走開。他日以夜繼地值班,難怪他累了。 現在危險過去了,她自己也能感覺到一點疲勞,但是全被興奮的期待抵消了。邁克安全了,再過幾個小時他們就要在一起了。現在她必須放鬆。 她伸手到咖啡桌上拿起最新一期的《郵報》和《泰晤士報》。也許會有一些故事或至少是一份公告,不管怎樣經過審查或偽裝,都能給我們一些線索,弄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她什麼也沒找到。顯然,安全措施還未被解除。凱把報紙扔在一邊,決定調查一下無線電電視單元。但當漸漸消失的音樂節目被播音員噼里啪啦的聲音打斷時,他的信息只針對痔瘡患者。閃爍的電視螢幕上除了鮑厄里男孩的黑白畫面外,什麼也沒有。 凱向後靠去,閉上眼睛,然後又很快地睜開眼睛,她覺得快要睡著了。沒必要冒險。 沒必要。這句話的意思發生了多麼大的變化啊!一周前,這一切對她來說都是毫無意義的,而且多虧了政府的安全審查制度,事實上,世界上大多數人仍然無法理解。人們會像以前一樣繼續生活,聽痔瘡廣告,看老B級片,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舊日支配者永遠不會打攪他們的夢境。 當然,她沒有證據證明自己的夢境來自這樣的來源,甚至連它們是怎麼產生的也沒有理論。但信念依然存在。在某種程度上,夢是外星人和人類之間交流的一種方式。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能力接收和憶起他們的信息;除了那些被賦予——或詛咒——某種形式的創造力的人。 這難道不就是洛夫克拉夫特在《克蘇魯的呼喚》中想要傳達的信息嗎?尤其是敏感的藝術家、雕塑家和畫家,對這樣的夢境做出了回應,並在泥土或畫布上再現了他們的記憶。 洛夫克拉夫特本人呢?這些夢是他自己知識的來源嗎?當他寫那些虛構人物的噩夢時,他是否也暗示了這些?如果是這樣的話,這或許能解釋一切。 凱凝視著小屋窗外的暮色,對自己點點頭。根據她自己的經歷,這是有道理的。即使在懷疑論者和嘲笑者的世俗世界里,也有記錄顯示許多人的夢和其他人的不一樣——如埃德加·凱西這樣的所謂「通靈敏感者」。 洛夫克拉夫特是這樣一個人嗎?據他自己說,他一生都在做著栩栩如生的夢。他自己也承認夢常常是他故事的直接來源。 假設對他的工作的心理學解釋是正確的——但是因果關系顛倒了呢?學者們認為,他對海鮮產品的過敏可能導致他創作了幻想小說,如《印斯茅斯的陰霾》。但也許是反過來的——他寫的是他在夢中看到的真相,是他對海洋生物的恐懼和憎恨促使他在現實生活中厭惡海鮮。 凱對自己點點頭。如果這是真的,那麼這種模式就再清楚不過了。那些學者試圖將他在大西洋的故事與他對低溫的生理反應聯系起來。但這種反應難道不是與心理有關的嗎?難道這不是那個可怕的夢——在寒冷的荒原上對卡達斯的瞥見導致他對寒冷的恐懼延伸到他的日常生活嗎? 他對來自歐洲、亞洲和非洲的「雜種」的滲透頗受爭議——這在多大程度上是由於他夢見怪物存在於人類和外星人的混血兒之中?有多少來自那些秘密崇拜他在「睡夢之牆」之外遇到的實體的人的知識? 也許他的「雜種」具有象徵意義。還有他對古代房屋、廢墟和墓地的專注,以及從這些場景中產生的迷信生物——假設這不是基於對死亡的恐懼,而是基於對某些生命形式的恐懼?因為這些夢告訴他死亡並不是終點——有些東西繼續以一種不老的半活狀態存在,有些東西可以再次被召喚出來。那永恆長眠的並非亡者…… 凱皺起了眉頭。事情是這樣發生的嗎?洛夫克拉夫特的夢是真實的嗎?他有沒有在醒著的時候通過秘密學習和進一步研究來增加他的知識?他的故事實際上是偽裝的警告嗎?如果是這樣的話,這些警告最終得到了及時的重視。 及時。凱又透過艙窗望著漆黑的天空。她看了看錶,驚訝地發現快三個小時過去了。她答應在飛機准備著陸前叫醒他的。 她站起身,順著過道走向隔間。身體的運動是一種對現實的安慰提醒——或者說她所接受的現實。榮格是怎麼說的?個體是唯一的現實。這意味著一切都是主觀的解讀。她就在這里,在4萬英尺的高空,以比聲音還快的速度飛行。如果在50年前,洛夫克拉夫特會接受這一現實嗎?只有在困難的情況下——也許她現在覺得難以接受的東西在他的寫作中也是有效的。 凱打開隔間的門,看著桑德森臉朝下趴在臥鋪上的小隔間。他很安靜,趴在那一動不動,以至於有那麼一瞬間,她的心突然害怕得砰砰直跳。接著,她聽到微弱的呼吸聲,這才使她鬆了口氣。 她俯下身,輕輕碰了碰特工的肩膀。「起床了。」她低聲道。 他動了動,翻了個身,眨著眼睛。 「很抱歉打擾你,」凱說,「但時間差不多了。」 「謝謝。」 桑德森笑了笑,把雙腿甩到鋪位邊上。他站起身來,走到門口,跟著她回到了主艙。 凱望著他坐下。「我們很快就要著陸了,」她說。 「還有時間。」桑德森隔著咖啡桌做了個手勢。「坐下吧。」 她點點頭,照辦了。「你一定累壞了。現在感覺好些了嗎?」 「好多了。我睡覺的時候你都做了些什麼呢?」 「試著讓我的頭腦清醒一下。思考了洛夫克拉夫特和他寫的一些東西。」 「洛夫克拉夫特?」 凱不自然地點了點頭。「抱歉。我們還沒討論過他,對吧?我想你不知道我在說什麼。」 桑德森笑了。「關於洛夫克拉夫特你想知道些什麼?當然,他說的是實話。是奈歪曲了它。」 凱身體前傾。「你也知道他的事?」 「足以意識到他對繁星之慧的人們所宣揚的東西是為了適應他自己的目的而修改的。事實上,當舊日支配者來殖民地球時,人類還不存在。仔細看看不同宗教中的創世故事。幾乎所有人都用不同的方式表達同一件事。上帝,或者在某些版本中,一群神,創造了人類。 「那就是真正發生了的。舊日支配者先來到這里。他們統治的世界一定和我們今天所知道的世界有很大的不同——當它改變時,在粉碎大陸的震動中,他們逃到其他維度。但仍有一些被淹沒在海底或被困在冰山下;他們肉體上無能為力,但根本上依舊強大。 「就在那時,他們創造了我們所知的動物和人類的生命。」 凱觸碰到了桑德森的視線。「但是為什麼?」 「為了食物。」 「但是這——太瘋狂了!」 「瘋狂只不過是人類對無法面對的現實的反應。現在你知道奈為什麼對他的教派隱瞞這一點了吧。如果他們猜到了自己存在的真正原因,他們就不會跟隨他或聽從支配者們的命令。阿撒托斯,猶格-索托斯和其他創造的低等生物和動物互相吞食,所有這些都成為了人類的食物。而人類,反過來,是來養活舊日支配者的。 「當然不是生理上的,你知道的。那些舊日支配者不是靠肉體來滋養的——而是靠人類的情感。 「那是他們力量的源泉。而這些情感中最強大、最能讓人滿足的,就是恐懼。 「人類是為了恐懼而繁衍,就像他們自己為了自己最理想的品質而有選擇地繁衍動植物一樣。人類在虛榮心中所稱的人種,不時有新的品系加入。被安排與某些外星生命形式——海洋生物,所謂的大袞之眷族交配,就是一個例子。還有其他與來自銀河系外緣的有翼生物的結合,有時這種實驗也會成功。血液的混合產生了具有更高情感反應能力的雜種。 「自然,大多數人類都不知道這一切——你認為他們自己的動物知道他們被當作食物,甚至被當作寵物飼養純粹是為了娛樂嗎? 「但有時夢境會給他們一些暗示。男巫和女妖的傳說就是從噩夢中浮現出來的。這種基因突變延續了下來,解釋了吸血鬼、狼人、半獸半人生物的神話。你有多少次提到過臉長得像某種動物的人?這並非巧合,對殘忍、酷刑和大規模屠殺的欲望也不是巧合,我們錯誤地將這些行為視為『動物『行為。 「所有這樣的屬性都會增加恐懼,古往今來,舊日支配者們都以它為食,獲得力量撼動,打破障礙,重新在地球上崛起,並聲稱它是他們的所有。 「而總是有幾個人會猜到或發現真相。那些學識不多的人稱他們的知識為魔法、妖術、巫術。而那些通過夢境和舊日支配者傳達給他們的靈感而知道一切的人,一直保持著信仰。他們崇拜並幫助加快支配者回歸的時日。 「世界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充滿恐懼。這些崇拜者從未如此強大和堅定。等待和計劃已經結束,因為舊日支配者已再次強大,他們的時代已經到來。星位是對的,道路終於打開了。」 凱聽得越來越茫然;她再一次提醒自己說話的不一致,人們如何根據情況變化自己的詞匯。即便如此,她也從未想到,頭腦冷靜但說話溫和的桑德森會這樣說話。 她的反應肯定很明顯,因為此時桑德森迅速地做了個手勢。「請原諒我。我不是有意要讓你難過的,基思夫人。」 基思夫人。 他以前從來沒有這樣叫過她;總是稱呼她為「女士」。沒有理由要改變,除非他自己—— 她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無法控制自己的表情和言語。「你不是奧林·桑德森!」 他無聲的微笑就足以說明問題了。凱向後退了一步,眼睛睜得大大的。 「但是這怎麼……」 「交換是在他睡覺時進行的。」笑容從未動搖過。「也許你會想起洛夫克拉夫特的另一個故事——」 「《門外之物》!」凱對這故事記得太清楚了。一個女巫,一個血液中帶有印斯茅斯海洋生物污點的女人,強奪了她丈夫的身體。「那是真的,所有那些關於惡魔附身的傳說——」 笑容更燦爛了。「都是真的,基思夫人!」 「你是誰?」 「只是眾多服務人員中的一個。」 凱轉身跑到小屋的前面,使勁地拉扯著門。它紋絲不動。 當她敲打它時,奧林·桑德森的身影出現了。 「你在浪費時間。」他是。「我不是一個人來的。」 她轉過身來,瞪大了眼睛。「你是說飛行員和機組人員?……」 「不一定要睡著了才能進行交換。」他點了點頭。「別慌。我們在這里保護你的旅程。」 「但是為了什麼?我們將在幾分鍾後在洛杉磯著陸。」 他仍然面帶微笑,向他右邊的船艙窗外瞥了一眼。凱從他身邊望過去,往下望——她就在那里,在很深的下方,找到了她問題的答案。他們正在一片無邊無際的開闊水域上空飛行。 * 幾乎沒完沒了。 凱一定昏過去了,因為當她躺在休息室里的時候,她已經無法意識到時間的流逝。她不時睜開眼睛,看見熟悉的奧林·桑德森坐在她身邊,但一聽到他吐出的字眼兒又閉上眼睛。 那些低聲細語的片斷漸漸傳了出來。 「奈的計劃……你曾經是基思的妻子,他必須與你聯系,看看你知道多少……當然,你完全無知,但當你和米勒扯上關系時,已經太晚了,你逃不了的。 「跟著你……在華盛頓的那次會議……幸運的是,我們及時得知了『尋找並摧毀』任務。但必須有人被選中……你是理想的,他說……接管飛機……風險……不處理一個拉維尼婭……堅持說……寫在群星上……一切注意事項……即使出了差錯,精華也會保留下來……」 凱並沒有感覺到注射器的針尖進入她的手臂。她又昏了過去,她透過機艙的窗戶望著窗外看到的場景是她接下來唯一能憶起的事,飛機開始下降,盤旋著降落在海面上隆起的岩石大陸。 她麻木地看了一眼身旁的人影,他在說話,期待著她的問題。 「拉諾·羅拉庫,」他說。「一座死火山的火山口——看見了嗎?就在波伊克海角後面。」 「但是我們在哪?」 「復活節島。」 那聲音就像在夢中聽到的一樣,當她聽到自己的回答時,她也仿佛是那個夢的一部分。 「雕像所在的地方——我記得看到過照片——巨大的石雕頭站在那里凝視著大海。」 「恐怕他們現在沒站著。上周地震發生時,大部分房屋都倒塌了,剩下的則是海嘯造成的。西頭的村莊被夷為平地。成百上千的人,數千隻羊,全都被沖走了。」 「可現在有人在那兒!」凱覺得自己又清醒過來了,她朝下望著。「我能看見光——」 「火把,正指引我們在哪降落。」他抓住她的胳膊。「最好坐下。我們可能會有一次硬著陸。」 一瞬間,她完全清醒了,完全意識到了,並且,完全害怕了。 「我們為什麼在這里?告訴我——」 他強行把她按在椅子上,抱著她,讓她與恐懼作鬥爭。麻木的感覺又回來了;她聽到了自己的尖叫聲在反向推力的轟鳴聲中回盪,她感覺到了飛機著陸時的顛簸、顫抖的沖擊。 飛機顛簸著停了下來,她因而向後一靠。感謝那種麻木的感覺,因為它使她免受恐懼的影響。也許這是一個夢——它必須得是一個夢。 當桑德森模樣的人引導她走出艙室,並幫助她爬下懸掛在出口而不是著陸坡道上的繩梯時,凱現在變得十分平靜。 飛機上的三名機組人員已經在下面等著,看到他們穿著制服的身材和很普通的面孔,她鬆了一口氣。也許桑德森對她撒了謊——可以肯定的是,這兩個年輕人看上去並沒有任何變化。 其他聚集在那里的人,拿著火把的那群人,顯然是玻里尼西亞人和東方人。他們穿著一套難以形容的水手服,說話晦澀難懂,但他們的舉止並沒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事實上,當她走到火炬照耀的圈子里時,他們的聲音就靜了下來,他們用一種夸張的尊敬,甚至是崇敬的神情注視著她。 「快走吧,」桑德森說——一定是桑德森,她告訴自己——「他在等著呢。」 然後,他領著她離開飛機降落的那片開闊地帶,領著她走過一堆堆滾落的、滴水的卵石和石頭表面上的巨大裂縫,這些裂縫向上傾斜到遠處的山坡之外。 其他人拿著火把跟在他們後面。他們悄無聲息地沿著一條岩石大道蜿蜒前行,就在他們身後的飛機也消失在視野里。 現在除了黑夜什麼都沒有;黑暗和荒涼,還有遠處風和浪拍打著下面石頭海岸的聲音。 突然,另一個聲音響起;背後傳來的聲音。她還是聽不清單詞和短語,但節奏卻清楚無誤。他們在詠頌。他們一邊高歌,一邊向上攀登,火把在黑黝黝的天空下燃燒。一幅畫面映入她的腦海——一幅宗教遊行的畫面。那就是:異教徒的儀式,去某個秘密聖地的旅程,在那里有一個秘密的存在在等待著—— 「和平予你,願你智慧!」 凱認出了這個聲音,他從她面前的岩石掩蔽處走了出來。 奈神父從前面的斜坡上俯視著凱,他高大的身軀在熊熊的火炬照耀下閃爍不定。他穿著黑色衣服,臉是黑色的。現在,當他舉起雙手打招呼時,她發現他已經不再戴手套了。 當他向上和向外示意時,她看到了手套一直隱藏著的東西。他的手掌也是黑色的。不是粉紅色,而是純黑色。 凱望著他們,望著他。 黑暗之人(The Black Man)。 女巫公會中的黑暗之人,傳奇中的黑暗之人。偉大信使,奈亞拉托提普。 這不是夢。他是真實存在的,她在這里,還有邁克—— 她是在尖叫,還是他讀懂了她的想法? 「米勒已經死了。」他說。 然後她確實在尖叫了,但他並未理會,繼續說下去。 「所有那些企圖毀滅拉萊耶的人自己也被毀滅了。沒關系,我們是來這里等的。現在你在這里,是時候把混亂脫離秩序了。」 這不是街頭巷口的談話,不是政治刺客的語言,也不是華麗的布道者的花言巧語——不是在這個黑暗的地方發出來的,也不是從這些黑色的嘴唇里發出來的—— 凱意識到他的嘴唇也是黑的。她以前從來沒有注意過它們,從來沒有看見過黑色的舌頭在它黑色的嘴巴里蜷曲。 「時辰到了!」黑暗之人叫道。「現在星位是正確的!」 黑色的手指豎起來,刺向天空,凱向上望著,她的眼睛注視著星星——那些沒有固定的星星。 沒有固定,而是在旋轉。旋轉著,輪回著,移動著,融化著,於是,熟悉的圖案在冰冷火焰的新構造中融合。 黑暗之人伸出手來止住那嗡嗡的聲音,他從凱旁邊瞥了一眼,很快地點點頭。「艾伯特。」他說。「你和佐藤准備好以及引導她——」 桑德森的身影走開了,凱轉過身來。但是現在兩邊又有兩個人走過來,緊緊抓住她的肩膀。一個身材高大,面色紅潤;另一個又矮又黑。 她掙扎著,但他們抓得很緊,他們剝去了她的衣服,她一絲不掛地站在一圈火光中。 那個黑人舉起了雙臂。 「看哪,新娘!」他高唱道。 在她身後響起了回應的聲音。「看哪,新娘!」 這時,黑暗中的什麼地方響起了鼓聲。聲聲轟鳴,星光燎原,邁克已經死了,她因羞愧和寒冷而渾身發抖,但他們緊緊抓住她,而黑暗之人則招手,轉身帶路。 現在他們正強迫她向前走,拖著她沿著拉諾·羅拉庫山的斜坡,走過一排排倒下的雕像——守護著上方火山口的帶木樁底座的巨大石雕頭像。凱掙扎扭動著,卻無法掙脫。他們半抬著她向邊緣走去,四面都是雕刻的面孔——怪異的面孔,上翹的鼻子,輕蔑的嘴唇,沒有眼睛。連石頭都不能看的到底是什麼? 鼓聲雷鳴,歌聲吟誦,越過前面的火山口,她可以看到遠處波伊克海角鋸齒狀的輪廓,在薄霧中若隱若現。 是霧還是瘴氣?這時,一股惡臭涌了出來,令人作嘔,難以忍受。一股海洋的惡臭在她裸露的身體上彌漫,把它包圍在腐敗的臭氣里,讓她的感官飽受腐蝕。在她身後鼓聲隆隆,火炬手重復著沒完沒了的祈禱。 「看哪,新娘!」 凱被聲音和臭味的混雜浪潮沖得踉踉蹌蹌,暈頭轉向。她瘋狂地閉上眼睛,努力隔絕視覺和感覺,但詠頌的回聲依然存在。看哪,新娘。 現在還有另一個回聲——就像桑德森模樣的人在飛機上對她耳語的那聲音一樣。必須有人被選中……你是理想的,他說……風險……不處理一個拉維尼婭…… 拉維尼婭? 突然,她記起了這個名字和它的來源。洛夫克拉夫特的故事,《敦威治恐怖事件》。愚笨的白化病女孩拉維尼婭——成為了猶格-索托斯的新娘。 隨著凱睜開眼睛,前方的霧幕開始分開。 霧中有什麼東西在移動。 它上升了——它巨大而黑色,從它一直注視和等待的大火山口里涌現——它那鱗狀的輪廓在星星的映襯下蠕動著,向她襲來。 只一瞥,她就大聲尖叫起來,以至於她聽不到鼓聲、吟唱聲,甚至聽不到頭頂上接近的飛機的聲音。 他們把她往前推了出去。 然後那蠕動的身軀張開來擁抱她,她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來源:機核
「克蘇魯殺」?數字桌遊《十月夜遊戲》中文版發售

「克蘇魯殺」?數字桌遊《十月夜遊戲》中文版發售

數字桌遊《十月夜遊戲》(October Night Games)於2020年10月28日正式登陸Steam平台,遊戲支持包括中文在內的5種語言,可供1-6人同時遊玩。 《十月夜遊戲》中,人類在萬聖節之夜將迎來命運的抉擇——一個名為「變革者」的神秘異教組織企圖在這一天舉行最終儀式召喚舊日支配者,改變世界;而另一個異教組織「守護者」則試圖阻止這一切的發生,讓人類維持現狀。 六人分屬兩大異教陣營 玩家將從擁有「吸血」、「狼人形態」等獨特異能的異教徒中選擇一名,然後決定自己的陣營以及身份,帶着性格各異的魔寵加入到這場激烈爭鬥之中。直到萬聖節最終儀式到來之前,通過一次次勾心鬥角的社交互動揭開其餘五人的身份,最終團結盟友、鏟除異己,獲得最終對決的勝利。 決定自己的陣營和身份,通過社交互動找出其他人的身份 在最終對決之前,所有玩家都必須執行恐怖的儀式,召喚克蘇魯等詭秘神祗強化自身。儀式所需道具將通過探索洞窟、墓地等多個場景獲取,當然,身為異教徒的玩家也可以通過煉金術創造儀式道具,只是可能需要進行殘酷的獻祭。 通過儀式召喚各色詭秘神祗強化自身 在探索過程中,劇情系統將隨機生成各種令人着迷的驚悚體驗。玩家將遭遇鎮民或者食屍鬼等邪惡魔物的攻擊,通過獨特的咒法擲骰戰鬥系統擊退他們吧。或許除了素材之外,還能收服強大的仆從呢! 使用每個角色的獨有異能,在獨特的咒法擲骰戰鬥中獲勝 喜歡「狼人殺」類型的玩家不妨約上好友一起到《十月夜遊戲》中體驗一把「克蘇魯殺」,在爾虞我詐之中考驗下彼此友誼的船兒(狗頭) 來源:3DMGAME

《Transient》10月29日發售 當賽博朋克遇上克蘇魯

愛手藝老先生寫賽博朋克故事是個什麼光景?大家可能沒想過這個問題,現在有個製作組想了,還做出來了。 《Transient》就是這麼一款結合了賽博朋克、反烏托邦和克蘇魯題材的疊Buffe遊戲(槽我替你們吐了)。玩家要深入一個反烏托邦世界,調查圓頂賽博朋克都市里發生在你和你朋友身上的事情。解決謎題,破解系統和插件,探索其他維度。發現一個可能會撕碎你的理智並質疑你的存在的真相。 該遊戲今天確定了發行時間,將於本月底10月29日在Steam平台開售。 Steam商店頁面>>> 遊戲視頻: Steam頁面介紹: 「The Only Thing That Is Constant Is Change」——赫拉克利特 在遙遠的後啟示錄未來中,人類剩下的人口生活在一個為了在惡劣的外部條件下維系人類存續而建造的封閉的堡壘中,這個堡壘叫做圓頂都市普羅維登斯(Providence)。在這里,人類最後的避難所中,臭名昭著的雇傭黑客組織的成員Randolph Carter無意中發現了一個可怕的事實,這個事實可能會撕碎他自己的理智,質疑他的存在。 H.P.洛夫克拉夫特遇到賽博朋克 體驗H.P.洛夫克拉夫特的宇宙存在主義和冷酷、反烏托邦的賽博朋克背景之間前所未聞有的融合。瞬態適應和開創性的拓展兩種流派,以確保你的體驗是既熟悉又新鮮。 發現被破碎的現實 從被遺忘的庫爾舍爾(Kor Shehr)荒地到普羅維登斯(Providence)的窮街陋巷,都充滿了讓人難忘的東西。探索現實、自己的夢境、虛擬網絡空間去接觸各種各樣的朋友、敵人和亦敵亦友的人們。 逃離你的現實 與美麗的環境和縈繞心頭的原聲音樂結合,創造出身臨其境的體驗。 執行任務增加人脈 你扮演Randolph Carter這個裝備着感知擴張的角色。使用你的高級感知增強植入體,PHI,調查周圍的環境,掃描線索,並突破阻礙你發現真相的障礙。 遊戲畫面: 來源:遊民星空

曾導致全歐洲三分之一人口死亡的事件竟與克蘇魯有關

<p回顧十二至十四世紀的西方世界,人類文明在黑暗與希望、覆滅與重生的夾縫之中艱難生存。而今天筆者要向大家介紹的便是基於這一歷史時期的背景所創作的一款遊戲——《上古之魂》(Eldest Souls)。 <p遊戲尚未發售,以下文章基於遊戲先前公佈的預告片以及兩次試玩體驗,可能與正式發售後的遊戲內容有所出入。 黑死病與血色病 <p進入遊戲的一開場,伴隨着轟鳴的雷聲,首先出現在玩家面前的是一段獨白: <p「自第一次聖十字軍東征已經過去了兩個世紀,盡管古神已經被束縛了,但人類的王國卻因災禍變成了荒涼之地。一個孤獨的戰士靠近了古老的城堡,尋求着報應。「 <p這段台詞雖然簡短,但透露的信息非常多。 <p從台詞可以得知,遊戲發生的時間與地點為第一次十字軍東征兩個世紀後的歐洲。根據真實歷史來推斷,第一次十字軍東征發生在十一世紀末至十二世紀中葉,那麼遊戲里的故事便發生在十三世紀末至十四世紀中葉這段時間內了。 <p這時的歐洲,正同時經歷着危機與變革。 <p十四世紀對於歐洲來說是極度悲慘的一個時期,被後人稱作「中世紀大瘟疫「的黑死病,一瞬之間便吞沒了將近 2500 萬左右人的性命。這又和遊戲開頭這段台詞所說的使人類王國變成荒涼之地的」災禍「所相對應。 <p並且在當時,整個歐洲社會處於人文主義覺醒的文藝復興時期,隨着經濟的復蘇與發展,歐洲社會開始出現具有相當規模的「城市「。人們開始追求科學的進步,並質疑神的存在與教會的權威。 <p與此同時爆發的黑死病,在許多基督徒口中就變成了神明對人類褻瀆信仰的懲罰。 <p從官方的背景說明中,我們可以得到更詳細的背景說明: <p「人類世界一片繁榮,一個個偉大的國度崛起於神廟的廢墟之上。「即文藝復興時的歐洲,資本主義萌芽的出現,城市的興起與擴張,藝術與科技在指引人類嚮往更好的生活。 <p「為了展開最終的報復,古神們向世間降下一場災難。」即帶走無數人性命的黑死病。 <p而遊戲主角所背負的任務只有一個,那就是「斬殺所有神明「。 <p主角的行動在開頭的獨白里則是描述為」尋求着報應。「這所謂的報應,究竟是指什麼呢?是等同於歐洲大瘟疫時基督徒口中所說的懲罰嗎? <p筆者個人理解,這個」報應「代表了主角打算一個人背負瀆神弒神的後果與風險,有一種為人類的未來獨自一人下地獄的悲壯感。 <p而在遊戲中也無處不透着這股悲壯。根據該遊戲目前試玩透露出來的部分來判斷,遊戲里並沒有任何雜兵,而是一個接一個的 Boss 戰,這一設計就令人不禁想起十五年前的一部經典之作《旺達與巨像》 <p不同於旺達為了拯救愛人、獨自面對不可能戰勝的敵人時,孤獨中又夾雜着細膩與悲傷的情緒流,《上古之魂》的主角,身上透露出的孤獨更有一種荊軻刺秦前一去不復返的沉重。 <p進入遊戲後,可以看見左上角的 UI。 <p紅色的為血條,綠色的三格為精力條。精力會隨着時間恢復,攻擊並不消耗精力,只有沖刺閃避的動作才會消耗一格精力。 <p而中間的屬性條則是一種名為「血之渴望(Bloodthit)「的 BUFF。在遊戲中玩家通過按住攻擊鍵蓄力來積攢屬性條,攢滿時釋放即可發動強力的充能攻擊。 <p該屬性條以及充能攻擊便是遊戲中最為主要的輸出手段,充能攻擊不僅傷害客觀,命中後還可以恢復生命值,而且後續學習到的技能也需通過充能攻擊來配合發動。 <p「血之渴望「這一暗示,讓人不免想到在黑死病於歐洲蔓延的時期,正是另一種疾病幫助部分歐洲人扛過了這段時間的黑暗,那就是」血色病「。 <p得有血色病的患者,因其體內免疫系統中得巨噬細胞缺少鐵元素,因此躲過了黑死病對人體免疫系統的攻擊。雖然這種疾病也會在多年以後奪走患者的性命,但至少在當時幫助他們逃過了瘟疫的魔爪,為歐洲文明留下了繁衍的燈火。 <p根據這種推測,主角身上「死士「的模樣就顯得愈發清晰了。或許主角正是另一種感染者或變異者,因此才能夠擁有弒神的能力,而獲得了這種能力的人最終也會被自己所吞噬。 <p也或許主角將自己的性命交給了手中的巨劍,與其簽訂契約,用生命換取能夠弒神的力量。可以從遊戲中看到,主角手中的巨劍並不是普通的劍,每當主角發動血之渴望時都會出現仿佛眼睛一般的光紋,很可能擁有自己的意識或者獨特的契約。 喪屍與克蘇魯 <p遊戲目前的試玩共有三個 BOSS,分別是「看門狗」(THE WATCHDOG)、「守護者」(THE GUARDIAN)以及名為「阿茲克「(AZIKEL)的天使。 <p第一個 BOSS 看門狗手持骨制的巨盾和鐵製大劍,身體只有少部分被盔甲覆蓋,其餘的身體則是直接裸露血色的肉塊,給人一種詭異的感覺。從 Boss 背上插着的無數箭矢與長矛可見,它很可能是不死之身或者行屍走肉,因此人類軍隊的物理攻擊已經不起作用。 <p不僅如此,看門狗身上還有一團青色的如瘴氣般的光芒籠罩着,可能是古神用來控制它的力量。當它被打到後,這團瘴氣會從它的口中飛出最後飄散開來,更顯得它像是一個沒有自我意識的傀儡。 <p主角是唯一可以擊敗這種不死生物的人,更是證實了上面的推測。 <p除了防止入侵者以外,看門狗還有個更重要的職責。我們從道具「紫水晶瓶」的說明中能夠得知,看門狗的任務就是在城堡外綁架無辜的人類,以作為主神進行秘密實驗的測試樣本。而該實驗的目的還不得而知。 <p第二個 BOSS 守護者身着全套的鎧甲,手持半人高的巨盾和長柄斧(鉞),體型十分巨大,主角在他身下貌似連膝蓋都還沒到。 <p當我們將守護者打到半血時,能夠看見他虛弱的身體里一陣紅光爆炸,隨後從殘破的盔甲的縫隙中湧出無數黑色的蛇,他的攻擊也會增加一個從身體里噴射大量黑蛇的技能。 <p在戰鬥前我們可以得到一個名為「高牆守護者徽章」的道具,在道具介紹里可以知道,守護者是由議會選出來守護神安眠的人。 <p雖然還不知道這里說的「議會」究竟是什麼,看起來非常像是人類的組織,那麼守護者也很有可能是人類。而我們所面對的守護者不僅有着巨人般的身高,身體里還有數不清的黑蛇。 <p或許這些黑蛇就是他力量的來源,是神注入他的身體里使他變異並控制他意識的道具。那麼這里的守護者就又是一具空殼一具行屍走肉了。 <p第三個 BOSS 阿茲克,背後的有隊大翅膀和光環,手持長矛,其原型很有可能來自猶太教、天主教中的大天使「梅塔特隆」。 <p可以與《碧藍幻想》中的梅塔特隆做個對比。後人所創造的墮天使「路西法」的原型也來自於梅塔特隆。 <p預告片里出現的一些畫面也很讓人在意,例如下邊的 Boss 看起來像《DOTA》里的遠古冰魄,它在《DOTA》里的介紹是誕生於虛空。 <p這個由鹿變成怪物的 Boss,令人想起在北美洲,腦部被朊病毒侵蝕的「喪屍鹿」。 <p這其中最令人感興趣的就是這幾個畫面了:胚胎、天文望遠鏡,以及宣傳圖中的這只長滿了觸手的巨大眼球。 <p這三個畫面可以說已經明示克蘇魯神話對該遊戲的影響。 <p「胚胎」可能和神的秘密實驗有關,而這個實驗或許就是古神想要創造自己的子嗣。 <p「天文望遠鏡」一般都和外神有關,或許是暗示古神的來源也或許不只有一位古神存在。 <p結合故事歐洲的背景,再加上畫面里古神的浮空姿態,推測長滿觸手的巨大眼球原型是舊日支配者之一的「至暗者」、「毀滅之眼」——賽伊格亞。賽伊格亞同樣和虛空有關,自時間起始之初就已經存在 技能系統 <p每當玩家擊敗一個 Boss 便會得到技能的升級點。遊戲內技能一共分為三種流派,選擇不同流派在左上角會出現對應的不同圖標,流派下還擁有各種強化分支供玩家選擇。 <p三種流派分別是: <h3Guard(守護): <p充能攻擊給予防禦點,防禦點可以減傷。當防禦點充滿可以轉成防禦姿態吸收一次傷害並進行反擊造成大量傷害。 <h3Windflow(風之流動): <p有效攻擊創造帶有跟蹤效果的拋射物來攻擊敵人,擊中敵人並給予角色風之流動的屬性積累,當該屬性積累高於...

Steam上架克蘇魯喜劇JRPG 克蘇魯拯救聖誕逼瘋敵人

<p遊戲《克蘇魯拯救聖誕節》做為在10年前Zeboyd Digital Entertainment製作並發行的《克蘇魯拯救世界》的續作,現已在Steam發售,遊戲目前享有11%的折扣,售價33元。此外《克蘇魯拯救聖誕節》也登陸了GOG商店。 <pSteam商店鏈接>>> 遊戲預告: 遊戲簡介: <p瘋狂大師克蘇魯已經失去了力量(再次!?),唯一能幫助他奪回力量的方法就是從前傳——《克蘇魯拯救世界》,中出現的聖誕邪惡聯盟的手中拯救聖誕老人。 <p加入克蘇魯,雪少女,巴巴亞嘎·陳和Belsnickel,見證他們建立友誼,與聖誕邪惡聯盟作戰並找到聖誕精神! <p中等難度下通關時間預計:4-5小時,具體時間取決於玩家的遊戲風格。 遊戲特色: <span• 在獨特的回合制戰鬥中與Krampus,Mari Lwyd和其他聖誕邪惡聯盟的惡棍作戰! <span• 逼瘋你的敵人! <span• 與朋友和敵人在超級精簡的生活模擬中建立關系! <span• 觸手! <span• 多角色技能! <span• 雞的數量比你預期的聖誕節遊戲中要多的多。 <span• 遊戲節奏合理不會浪費您的時間! <span• 為全家人帶來樂趣! 預告截圖: 來源:遊民星空
克蘇魯解謎將來襲《沉沒之城》或於9月12日登陸Switch

克蘇魯解謎將來襲《沉沒之城》或於9月12日登陸Switch沉沒之城

今天(9月7日)有網友在任天堂eshop中發現,克蘇魯風冒險解謎遊戲《沉沒之城》商店頁面顯示本作將於9月12日正式發售,目前遊戲的預購已經開啟,售價為4,980日元(約合331元人民幣)。 《沉沒之城》eshop日服商店頁面:點我了解☜ 《沉沒之城》於6月27日正式發售,登陸PC/Xbox/PS4平台,雖然開發商Frogwares宣布本作也將登陸Switch平台,但一直都沒有公開具體的上線時間。如今在官方還沒有正式宣布之前,任天堂eshop就先行透露了《沉沒之城》的Switch版發售日,也算是讓期待本作的Switch玩家石頭落了地。 《沉沒之城》是一款克蘇魯風格的開放世界探索新作,故事背景設定在1920年代美國奧克芒市,這個都市飽受洪水困擾,玩家扮演一名私家偵探,發現這個城市不只有洪水問題,還有許多超自然問題亟待解決。玩家在城中調查超自然現象,通過調查犯罪現場、詢問居民等等收集信息,之後再將這些信息整合獲得新情報。每個案件都可通過多種方式解決,有不同結局,具體取決於玩家採取的行動。《沉沒之城》世界廣袤而開放,玩家可以通過徒步、乘船、潛水展開探索。 來源:3DMGAME

《克蘇魯異聞錄》正式版發售 置身傳奇的克蘇魯故事

<p今日,Rogue-like動作冒險遊戲《克蘇魯異聞錄》正式結束了搶先體驗階段,迎來了正式發售!我們在認真研究了玩家們的反饋以及EA版本存在的不足後,推出了大量遊戲機制以及體驗上的更新,以確保玩家們能夠獲得更好的遊戲體驗。 >>STEAM鏈接 <p《克蘇魯異聞錄》是一款基於「克蘇魯神話」世界觀下的Roguelike動作冒險遊戲。玩家將在遊戲中身臨其境地接觸洛夫克拉夫特筆下那些不可名狀之物。通過不同的選擇調查世界的謎團,合理控制自己的san值讓自己在殘酷的走位-射擊戰鬥中生存下去!獲取裝備,磨練技巧,在隨機生成的廣闊地圖中戰勝自己,挫敗古神與外神們的邪惡計畫!體驗爽快的雙搖桿射擊機制,用最傳統、經典的方式在隨機關卡中步步為營,殺出一條血路! <p五個經典的洛夫克拉夫特故事 <p洛夫克拉夫特的經典小說中誕生了無數讓人影響深刻的角色與種族。《克蘇魯異聞錄》中為大家呈現的五位主角各自出自不同的小說故事,卻聯袂為玩家上演了一場相互交錯的神秘故事。包括《查爾斯·德克特·沃德案件》《皮克曼的模特》《魔女屋中之夢》等在內的多個恐怖故事都在遊戲中擁有着具體的展現。操控探長、教授、女巫、盜賊、與食屍鬼,運用不同的戰鬥風格在瘋狂地世界中,渺小地生存下去吧! <p玩法介紹 <p遊戲採用俯視角雙搖桿操控機制,根據角色的不同,感受射擊以及砍殺類的遊戲體驗。每次失利,玩家都將從新進行關卡挑戰,並失去所有已獲得的物品,而相應的,每次重新開始後隨機生成的關卡以及影藏任務也均將有所不同。戰勝boss,探索地圖,獲得更多的情報、知識與裝備,最終你將會面對前所未見的巨大挑戰。 <p機制更新 <p隨着EA版本的結束,在全新的正式版更新中,遊戲地圖加入了一些重要的機制改動。首先,繼上次更新中推出了中盤存檔功能後,現在玩家們將可以在已經探索過的所有房間內隨意傳送了!在聽取了玩家們希望縮短無意義探索時間的建議後,遊戲增加了傳送機制,這將大幅提升遊戲的探索體驗,節省大量不必要的跑圖時間。 <p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就進入boss戰?再也不會出現這種情況了!現在,每一關的boss房間門口都添加了特殊的圖案標記。何時應該前往挑戰boss?這將取決於各位自己的選擇。做好完全地准備,去迎接關底boss的挑戰吧! <p平衡性調整 <p在此前的EA版本中,不同職業間的平衡性也是玩家們吐槽較多的點。而正式版中,所有職業的平衡性均獲得了一次最終的調整,例如對盜賊以及食屍鬼的技能進行了修改,並對部分職業的特定關卡進行了怪物以及陷阱配置的調整,以力求玩家在使用各種職業進行遊戲時都能夠獲得較為平衡的體驗。 <p體驗升級 <p優質的遊戲體驗一直是《克蘇魯異聞錄》追求的目標!正式版更新中加入大量全新的環境、戰鬥音效、關卡BGM、戰鬥勝利以及失敗後的BGM等;更加細化了不同層級san值對應角色頭像上的瘋狂效果;在暫停界面中加入了關卡完成度情況、支線、隱藏房間探索度;在角色選擇界面加入了現有存檔的難度、職業、章節信息;在奇異之地加入了挑戰古神所必要的知識收集品完成情況以及他們各自的關卡出處、以及遊戲內道具的收集檢查表;在道具欄中加入了鑰匙專用欄,以此擴大玩家們可攜帶的使用道具數量;加入了對寬屏顯示器的分辨率支持;加入了大量新怪物、新陷阱、以及免疫各種不良狀態的裝備等等。 <p《克蘇魯異聞錄》會在大家的支持與反饋下不斷完善自己,感謝所有在EA階段就購買了遊戲的玩家們,你們的反饋是我們前進道路上的指路明燈。隨着正式版本更多玩家的加入,遊戲也會繼續進行更新,希望大家能夠繼續支持《克蘇魯異聞錄》,並繼續貢獻您的高貴建議! <p《克蘇魯異聞錄》是一款基於「克蘇魯神話」世界觀下的Rogue-like 動作冒險遊戲作品,遊戲中的角色原型以及場景關卡均取材於H.P.洛夫克拉夫特的原著小說,遊戲前期玩家將會在原作者的家鄉普羅維登斯展開冒險,隨後探索洛夫克拉夫特小說中各處久負盛名的地點,並與小說中大家耳熟能詳的角色們見面,一同探索未知!《克蘇魯異聞錄》正式版現已正式登陸Steam平台,限時特惠售價47.5元,調查員們你們准備好了嗎? 來源:遊民星空
《克蘇魯異聞錄》正式版發售,置身傳奇的克蘇魯故事!

《克蘇魯異聞錄》正式版發售,置身傳奇的克蘇魯故事!克蘇魯異聞錄

今日,Rogue-like動作冒險遊戲《克蘇魯異聞錄》正式結束了搶先體驗階段,迎來了正式發售!我們在認真研究了玩家們的反饋以及EA版本存在的不足後,推出了大量遊戲機制以及體驗上的更新,以確保玩家們能夠獲得更好的遊戲體驗。 Steam商店鏈接:點我了解☜ 《克蘇魯異聞錄》是一款基於「克蘇魯神話」世界觀下的Roguelike動作冒險遊戲。玩家將在遊戲中身臨其境地接觸洛夫克拉夫特筆下那些不可名狀之物。通過不同的選擇調查世界的謎團,合理控制自己的san值讓自己在殘酷的走位-射擊戰鬥中生存下去!獲取裝備,磨練技巧,在隨機生成的廣闊地圖中戰勝自己,挫敗古神與外神們的邪惡計劃!體驗爽快的雙搖杆射擊機制,用最傳統、經典的方式在隨機關卡中步步為營,殺出一條血路! 五個經典的洛夫克拉夫特故事 洛夫克拉夫特的經典小說中誕生了無數讓人影響深刻的角色與種族。《克蘇魯異聞錄》中為大家呈現的五位主角各自出自不同的小說故事,卻聯袂為玩家上演了一場相互交錯的神秘故事。包括《查爾斯·德克特·沃德案件》《皮克曼的模特》《魔女屋中之夢》等在內的多個恐怖故事都在遊戲中擁有着具體的展現。操控探長、教授、女巫、盜賊、與食屍鬼,運用不同的戰鬥風格在瘋狂地世界中,渺小地生存下去吧! 玩法介紹 遊戲採用俯視角雙搖杆操控機制,根據角色的不同,感受射擊以及砍殺類的遊戲體驗。每次失利,玩家都將從新進行關卡挑戰,並失去所有已獲得的物品,而相應的,每次重新開始後隨機生成的關卡以及影藏任務也均將有所不同。戰勝boss,探索地圖,獲得更多的情報、知識與裝備,最終你將會面對前所未見的巨大挑戰。 機制更新 隨着EA版本的結束,在全新的正式版更新中,遊戲地圖加入了一些重要的機制改動。首先,繼上次更新中推出了中盤存檔功能後,現在玩家們將可以在已經探索過的所有房間內隨意傳送了!在聽取了玩家們希望縮短無意義探索時間的建議後,遊戲增加了傳送機制,這將大幅提升遊戲的探索體驗,節省大量不必要的跑圖時間。 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就進入boss戰?再也不會出現這種情況了!現在,每一關的boss房間門口都添加了特殊的圖案標記。何時應該前往挑戰boss?這將取決於各位自己的選擇。做好完全地准備,去迎接關底boss的挑戰吧! 平衡性調整 在此前的EA版本中,不同職業間的平衡性也是玩家們吐槽較多的點。而正式版中,所有職業的平衡性均獲得了一次最終的調整,例如對盜賊以及食屍鬼的技能進行了修改,並對部分職業的特定關卡進行了怪物以及陷阱配置的調整,以力求玩家在使用各種職業進行遊戲時都能夠獲得較為平衡的體驗。 體驗升級 優質的遊戲體驗一直是《克蘇魯異聞錄》追求的目標!正式版更新中加入大量全新的環境、戰鬥音效、關卡BGM、戰鬥勝利以及失敗後的BGM等;更加細化了不同層級san值對應角色頭像上的瘋狂效果;在暫停界面中加入了關卡完成度情況、支線、隱藏房間探索度;在角色選擇界面加入了現有存檔的難度、職業、章節信息;在奇異之地加入了挑戰古神所必要的知識收集品完成情況以及他們各自的關卡出處、以及遊戲內道具的收集檢查表;在道具欄中加入了鑰匙專用欄,以此擴大玩家們可攜帶的使用道具數量;加入了對寬屏顯示器的分辨率支持;加入了大量新怪物、新陷阱、以及免疫各種不良狀態的裝備等等。 《克蘇魯異聞錄》會在大家的支持與反饋下不斷完善自己,感謝所有在EA階段就購買了遊戲的玩家們,你們的反饋是我們前進道路上的指路明燈。隨着正式版本更多玩家的加入,遊戲也會繼續進行更新,希望大家能夠繼續支持《克蘇魯異聞錄》,並繼續貢獻您的高貴建議! 《克蘇魯異聞錄》是一款基於「克蘇魯神話」世界觀下的Rogue-like 動作冒險遊戲作品,遊戲中的角色原型以及場景關卡均取材於H.P.洛夫克拉夫特的原著小說,遊戲前期玩家將會在原作者的家鄉普羅維登斯展開冒險,隨後探索洛夫克拉夫特小說中各處久負盛名的地點,並與小說中大家耳熟能詳的角色們見面,一同探索未知!《克蘇魯異聞錄》正式版現已正式登陸Steam平台,限時特惠售價47.5元,調查員們你們准備好了嗎? 來源:3DMGAME

這款遊戲將賽博朋克變成克蘇魯 奧丁死亡女神太血腥

<p《松果體》廠商Stormling Studios(原名Zoetrope Interactive)公布了一款獨具一格遊戲《候鳥(Transient)》,它將霍華德·菲利普·洛夫克拉夫特的「克蘇魯」故事注入了賽博朋克元素,並採用虛幻4引擎打造了一個充滿未來科技又瘋狂的反烏托邦世界,通過可以進入意識的高科技產品,玩家將逐漸陷入到自己是否存在這個細思極恐的哲學問題。 預告片: 故事背景: </b在遙遠的後世界末日的未來,剩下的人類生活在一個稱作「普羅維登斯」(上帝的代稱)的封閉圓頂城市里,為了防禦外部危險世界所建造。在這個人類最後的避難所中,雇傭駭客集團「奧丁」的成員蘭道夫·卡特,他無意間發現了一個真相,這個真相將毀滅他自己的理智,並開始質疑他是否存在於這個世界的哲學思考。 遊戲封面、天蛾+骷髏 <p玩家將操控蘭道夫·卡特,探索神秘的網絡意識空間,這個空間里變化是永久的,現實世界是暫時的,這與我們所熟知的常識剛好相反。為了弄清世界的真相,玩家將在真實世界與人工創造的網絡意識世界之間不斷穿越。 《松果體》封面 <p遊戲採用虛幻4引擎的尖端技術,如光線追蹤、全局光照打造了一個詭異卻又極度逼真的世界,並且有着極度沉浸的敘事與劇情,配合充滿壓迫感恐怖的配樂,讓玩家在遊戲中尋找什麼是真實什麼是虛幻的過程逐漸迷失自我。遊戲中還有很多秘密和彩蛋,讓玩家逐步接近不一樣的真相。 <p值得一提的是,遊戲中借鑒了很多神話,如城市的名稱來自上帝的代稱,主角所處的駭客集團名稱來自奧丁,南美神話的死亡女神,以及來自《但丁神曲》的「普路托斯」的基督教神話。 <p本作依然由《松果體》發行商Iceberg Interactive發行發行,預定2020年Xbox One、PS4、PC平台,PC玩家可以通過Steam平台提前將遊戲加入願望單。 遊戲截圖: 來源:遊民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