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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科幻丨心與鋼:正歌 1 (上)

鋼琴師(上) 前排提示:請使用深色外觀以獲得最佳閱讀體驗 城邦上空的夜色宛如——不,那夜色並沒有什麼特別的。這是一個普通的、被大雨浸濕的夜。紛飛的雨滴墜落自閃爍的雲層,擊碎在黑框的玻璃窗上,發出它們生命的殘響,最後涌成數千細小的水流,扭曲了窗外的夜景。天花板里的排水管也一刻不停地響著,和著雨點的伴奏,譜寫出大城夜景的主旋律。 柒麼在臥室里俯視著這座城。他在腦中回放了一首輕柔的鋼琴曲,那曲子完美地與雨聲和水聲融為一體,靜靜地彈著。房間坐落在公寓頂樓,抬頭望去,雲層仿佛觸手可及,更高處的灰黑色穹頂在雲霧的縫隙間若隱若現。窗台向著屋外延展了足足一米,他跪坐其上,額頭貼著玻璃,鼻息帶出稀薄的水汽。每當這股水汽在窗上凝結時,他就會用手背輕輕擦拭玻璃,看著窗外的景色清晰起來,數十分鍾後又被自己呼出的水汽遮擋,變得模糊而夢幻。 公寓門無聲地收進牆壁,樓道里的冷光勾出一個男人的模樣。柒麼抬頭望向窗戶上的倒影,看見馮疲憊的輪廓。 「還沒睡嗎,小柒?」馮輕聲說道,關上門,俯下身,在黑暗中把手槍裝進武器櫃。 柒麼低下頭去,視線再度聚焦到窗外。馮朝著臥室走來,在門框旁的牆上調出一個白色全息浮窗。 「別開燈,」少年面對著玻璃,小聲說道,「把門和浮窗也關上。」 屋內再度暗淡,窗外冷冷的燈火為兩幅亞洲面孔打上高光:一個跪坐在窗台上,容貌稚嫩秀氣,碧藍色的瞳孔映著屋外的夜景;另一個離得稍遠些,劉海下的面容成熟英俊,一雙柔和的黑眼睛端詳著窗台上的少年。 「你在看什麼呢?」馮繞過單人床,朝著窗邊走來,腳步謹慎輕微,戰術靴輕輕敲打著地板。柒麼聽著他的腳步聲漸漸由左後向右側靠近,被一陣窸窸窣窣的摩擦聲取代,結束於一件暖和的沖鋒衣蓋在自己肩上。馮彎下腰,臉湊到柒麼的耳邊說道:「你得穿件衣服呀。」 「哥,我不怕冷的。」柒麼依然沒有回頭,嘴角卻欣慰地上揚了一下。 馮也背對著玻璃坐上窗台,指尖輕埋進小少年的黑發,順著後腦勺向下愛撫,直至他碰到柒麼堅固的脊椎植入體。那孩子終於轉過頭來,不由自主地靠進馮的臂彎,一頭柔順的秀發向左側移開,露出後頸的合金部件上,散發著淡藍光芒的「71」字樣。他在馮的懷里輕輕拱了一下。 馮也回以一笑,用金屬的左手背碰了碰柒麼的臉蛋。這只機械臂的內側沾著乾燥的血跡,小臂和肩頭的合金外殼上刻著數千道細小的戰痕。 「陪我看雨景吧。」柒麼又看回窗外。 「下雨有什麼好看的?」 馮問。 「下雨有什麼不好看的?」柒麼反問一句,「你看那些燈,再看看中城那邊,就是那兒——那些燈光從黑黢黢的大樓中間露出來,在雨里可漂亮了。」 於是,兩雙眼睛看向了同一個方向。那里,鋼鐵與混凝土的叢林之間,全息投影在黑暗中閃動,無數空中走廊像藤蔓一樣把高樓串聯。那兒的夜晚有一種壯闊的美,但那里缺了點東西,那便是溫馨與幸福。對於這兩顆被拋棄在鐵穹之城的孤心而言,家庭才是唯一能讓他們安詳睡著的地方。哪怕這個家只有兩人。現在,少年等到了他的哥哥,而獨行的傭兵也回到了他溫暖的巢穴,是時候讓我們的兩位主角好好睡上一覺了。 「哥,我想彈琴……」在馮的懷里睡著前,柒麼在他的耳邊這樣低喃。 馮的日記,PE357年11月15日2130時 昨晚,柒麼又做了那個夢。 他給我講述過夢的場景,說那是在一間內飾典雅的餐廳里,他彈著一首歌的鋼琴伴奏,身邊圍繞著一群身著筆挺軍裝的人。他給我唱過這首歌,它的旋律很儉朴,音符之間透露出一種如醉酒般輕飄飄的感覺;它的歌詞也十分簡潔,但字里行間的孤獨感卻繚繞不去,總是能讓這孩子哭出聲。我找過腦科大夫,希望他能提取小柒夢里的畫面,但得到的答案卻是: 「那不是夢,是殘余的記憶,提取出來的方法也有,但有很強的副作用。如果你要在永久性的腦損傷和他現在的……『雇傭安保』事業之間選一個,我不建議你選前者。」大夫用雙手的食指和中指比出兩個引號的形狀。 於是,那場夢似乎永遠遺失了,小柒也因此惆悵了不少。 「馮,我又做夢了。」 夜深了,他坐到我的床邊,輕推了一下我的肩膀。我翻過身來,揉揉眼睛,握住他的手,問道:「還是彈鋼琴的那個嗎?」 「嗯。」窗外的微光照進室內,他的眼里淚光閃爍。 「如果你真的很想唱,你可以現在唱給我聽。」我把左手搭上他的肩頭,用右手背拂去他的眼淚,小傢伙又抽泣起來。 「我……我不會吵著你吧?」 「沒事的,來吧。」我掀開被子,在床上騰出一個空位。他小心翼翼地把兩腿放上床單,躺在我的身邊。 一陣短暫的沉寂後,天使之聲在我耳邊清唱道: It's nine o'clock on a Saturday 現在是周六晚上9點 The regular crowd shuffles in 老主顧們像往常一樣慢慢湧入 There's an old man sitting next to me 有個老人坐在我身邊 Makin' love to his tonic...

輕科幻丨心與鋼:鐵穹·孤影 前奏

前奏 獻給親愛的柒麼: 嘿,小傢伙,你還好嗎?如果你現在遇到了不順心的事情,那就讓我抱抱你吧(伸手,抱緊)。 (留言:你真覺得擁抱有用嗎?) 你現在看到這封信的話,只能說明……額……我的心髒已經停止跳動24小時了。從生物學的角度來說,我已經死了。我真的很抱歉……如果有一個「馮」就在你的身邊,那他不是一個替身,就是我的克隆,總之不是我。所以,如果上述這件事情真的發生了,請你務必小心。 如果你現在就有危險,請你到「幽境」的倉庫內,找到貨架下方一扇秘密通道的門。它已經可以為你解鎖,密室里面著一套為你量身定做的MEK(注1)、一把突擊步槍和20個滿滿當當的彈匣。此外,你還可以在里面找到一把VTOL(注2)的啟動卡,VTOL的坐標已經標注在了上面。 (留言:用不上,都用不上。) 如果你用不上這些東西,還請你繼續看下去吧。 你知道嗎,你其實是我從垃圾場里撿來的。 真的!不是說笑,真的是垃圾場,准確地來說是「中城第23號廢鐵處理場」,來自城邦各處的廢鐵和大塊金屬垃圾都會聚集在這里。這里24小時都無人看守,時不時地就會有無人垃圾車從空中落下,將長方體腹部里裝得滿滿當當的廢物傾瀉於此,發出幾個街區之外都聽得見的碰撞聲。 我本是不該見到你的,小柒。起碼沒有發現你的必要。 我當時正在接一樁單子——那時候我還只是單純因為錢而殺人,不在乎殺的是誰。我悄聲無息地來到廢鐵場,用馬格南手槍的五發點射終止了這一樁公司和幫派之間的毒品交易。5顆鮮活的腦袋在我的突擊下爆裂,5灘腥紅的血漿噴灑在濕漉漉的、布滿銹跡的地面上。血腥味和鐵銹味混在一起,那是屬於這座城邦最黑暗部分的味道。 那時候,我還生存於這片黑暗之中。 我從骨片和腦漿中挑出一顆亮晶晶的晶片,裝進隨身攜帶的密實袋里。再加上5個人的配槍和彈藥,那一天的收成相當不錯。可以讓我賺到兩個星期的飯錢。 (留言:但你沒能吃上飯……) 我從地上起身時,一輛無人垃圾車剛好從空中緩緩降落至遠處的一個垃圾堆,6台大型反重力引擎噴出6道水汽,20米長的黃色巨型方塊狀車身上布滿斑駁的剮蹭痕跡,在打開腹部時發出一聲淒厲而悠長的哀鳴。音質極差的擴音器里,一個機器的男聲拖長了嗓子,用英文反復喊道: 「注意,投放;注意,投放……」 刺眼的黃色指示燈一圈圈地掃過整塊場地,給城市的生銹廢棄物鍍上一層金色的光輝。在這刺眼的金光之中,我辨認出角落里一個光著身子的人型。那就是你,小柒。你戴著一個奇怪的水滴狀頭罩,赤裸著上半身,下身套著一件非常寬松的褲子,破碎得像是掛在你腿上的布片。那就是我對你的最初印象。 你的呼吸很微弱,你的胸口幾乎毫無起伏,但我仍然聽見了你的氣息。 我把你背到肩上,向著最近的計程車降落點小跑而去。 (留言:你不應該這樣做,這樣就沒後面的事情了……) 「庸醫」凱爾文的小診所藏在一座居民樓上,巨幅全息廣告的後面,僅在凌晨兩點到五點開放。幾年前打仗的時候,他和我曾經隸屬於一個排,擔任我們的隨軍牧師和軍醫。「庸醫」的這個昵稱得名於他高到離譜的擊殺數,死於他槍下的敵人遠多於他自己救的人。如今,戰爭已經是數年前的往事,他現在是警衛隊的警官,休息時段繼續當醫生,周末則會去教堂當兼職神父,絲毫不浪費自己的才華。 無人計程車穿過全息廣告,降落在大樓外牆上的停車坪。我肩扛著你的身子踏出車門,紅白相間的可樂廣告在我的背後閃爍,把流線型的黑色車身和大樓的牆體也鍍上一層紅色。金屬板搭成的簡易雨棚惱人地響著,我腳下的防火通道也仿佛搖搖欲墜,隨著我的腳步發出輕微的哀鳴。 沿著通道走到底,就能看到一扇簡陋的鐵門。「庸醫」從不掛招牌。 門框的頂部投射出兩道藍色的掃描光束,一道縱向,一道橫向,來回掃兩遍。 掃描結束後,有人打開了鐵門上的觀察窗,淡黃色的燈光從窗口和門縫里漏了出來。 「我靠,老馮?你還活著?快進來快進來,」德州口音的英語從門後傳出,我已經有好些日子沒有聽過這個聲音了,「等等,你背上的那玩意兒是什麼?」 「這不是什麼玩意兒,這是個人,義體人,看清楚點。有脊椎植入體。」我反駁道,「你不會沒掃出來吧。」 「那這人不能進來。」 「我從垃圾場里找到他的,他被拋在那里了,身上沒有傷口。但是呼吸很微弱,需要治療。」 他長嘆一口氣,親自走到門前,一把拉開把手。記憶中那張刻著刀疤的絡腮胡臉又探出門框,出現在我面前:「成,下不為例。」 凱爾文的小診所都圍繞著他的集成多功能手術台展開,所有的陳設只為了功能性而存在。沒有刷過漆的混凝土牆面和地板一塵不染;手術台右側的四個磨砂玻璃櫃里裝滿其他城邦進口的藥物;左側的牆上掛著各種公司造義體和神經接口維修工具;天花板上的老舊LED燈管旁垂下一台腦內殺毒主機的纜線。只有牆角的小冰櫃里藏著他的私人物品:兩瓶果啤、一把自己改造過的馬格南手槍和3個彈匣——對於曾經的戰場殺人魔而言,這點武裝量簡直少得可憐。 他剛剛抽過電子菸,空氣里彌漫著一股香精的味道。 我們一人抬起一條胳膊,把你扛進屋內。污水從你的身上滴到地板上,凱爾文頗厭惡地皺起眉頭。 「不好意思,讓他把手術台弄髒了,待會兒得給他洗個澡,」我說道,「先把他頭上這東西取下來吧。」我摸索著水滴狀的黑色頭罩,試圖找到開關。 「我見過這種面罩,可以支持超長時間的呼吸和深度睡眠,戰前黑科技,」凱爾文說,「就算不是真的戰前古董,他也至少睡了十多年。哈,他恐怕比你還老。」 他摸索著你的後腦勺,用力按下一個開關,面罩便無聲地打開——准確的來說是碎裂——把我們嚇了一跳。 我們被你的美嚇了一跳。 黑色的秀發從潔白的面龐兩邊垂下,劉海下是一張少年的面龐。我不懂整容手術,但我可以肯定,就算是里層區手藝最精湛的整容師也無法做得這般自然而清純。哪怕是在大戰前甚至是更古老的黃金年代,如此可愛的容貌也是極為罕見:它只會屬於那些熒幕上的童星和綜藝演員的孩子們,那些影視資料里的這類人物都是雅利安人,很少有亞洲孩子——而且他們年紀都很小,有時還會為了美貌而刻意整容得像女人,你的容貌卻是渾然天成。 我和凱爾文看著你的面孔,無語輪次。 突然,他看了看我。 「怎麼了?」我問道。 「你……沒反應?」他又皺起眉頭,盯著我的臉。 「什麼反應?」我不解地問。 「PTSD啊。沒有的話那就再好不過了,」他長嘆一口氣,「沒事就好。」 「到底是什麼事?」 「沒怎麼,只能說明那個模因療法效果不錯……我給他做個掃描吧。」 (其實到最後,那個模因療法失效了。) 凱爾文在手術台前忙活了好一陣子,把一根線纜插上你後頸的神經接口,又從冰櫃里拿出了那兩瓶果啤和兩個杯子。洗好杯子後,他示意我坐下。 「所以,最近工作順不?」我們坐在洗手台邊上,他給我酌上一杯青島果啤。集成手術台正在給你做著深度掃描,紅色的光束來回掃過你的眼前,但你卻仍是一臉熟睡的模樣。 「還行吧,老樣子。」我輕抿一口果啤。 「咋個老樣子?」他也灌下一口。 「還能怎樣?公司狗的單子,幫派的單子,政府的單子,都是見血的勾當。殺了一個高層,他的宿敵就會頂替他的職位,殺了一個老大,他的小弟又會冒出來,根本殺不完。有時候還會遇到敵對的同行,不過我盡量避開他們……」我長嘆一口氣,「就這麼來看,當醫生是個好選擇,不用送命,永遠中立,更不用當別人手下的棋子。」 「我也不過是在贖罪而已,能救多少人就救多少人。公司佬兒操控著輿論,大眾的反戰情緒還是很嚴重,像你這樣打打殺殺也不好。至於政府嘛,他們還記得當兵可以獲得公民權這茬,咱還可以投票。但他們肯定會操控票數,他媽的……所以,你把票投給誰了?」 「溫斯頓·鄒,雖然他說的社會福利和經濟改良全都他媽在胡扯,但那交通改良政策真可謂深得我心。要是真能把15號線修起來,那就是大功,我盼了兩年了。」 「得了吧兄弟,我爹剛上學那玩意兒就在修了,你真信那傻逼能修好?」 「總得有點希望吧,你說說,這城里還有什麼有希望?」 「你說的倒也是……」他喝下一大口果啤,「我挺想你的,曉得不?你總是聯系不上,也不上我這兒瞅瞅。我天天指望著你跟我聊一會兒呢,但我又想:你要是來了,絕逼是出了事,最好還是不要來……天哪,這太糾結了。」他用空出來的手捂住臉,嗓子里輕微地嗚咽著。曾經高大威猛的「庸醫」瞬間變得蒼老了,我這才注意到,他的兩鬢已經冒出了銀絲。 「別哭啊,你看我這不是來敘舊了嗎,」我拍拍他的肩膀,明顯感覺他瘦削了不少,「來,敬重逢!」我用金屬的左手舉起酒杯。 「對,哥們兒,敬重逢!」他抽泣一下,舉起酒瓶,和我的杯子相碰。 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果啤卻半天沒喝多少。稍許後,蜂鳴器奏響了「歡樂頌」的旋律,掃描完成。凱爾文用腳輕輕蹬地,裝著滾輪的矮凳便朝著三星手術台的顯示屏滑去。看著黑底螢幕上滾過的藍色數據,他的眉頭皺了起來。 「哥們兒,你得看看這個,」他把我拉過來,「這玩意兒可了不得。」 「怎麼了?他還好嗎?」 「他人一切正常,腦部掃描顯示他只是進入了義體的保護性休克狀態,激活一下大腦就好。我真正在意的是這個。」他調出X光圖像,把螢幕湊到我的面前。 螢幕上是你的身體。無數道肌肉纖維健壯而緊密地交織在你的身體和軀幹上,構成了一幅完整的人體內構。 「你再把你的手放上來,左手和右手。」 在X光的掃描下,我可以清晰地看透我金屬的左臂:伺服關節和液壓槓杆,外甲的輪廓和內置的線纜,以及折疊在其內部的納米刀刃;而我仍是「原裝」的右手,卻只剩下光禿禿的白骨。恥骨、橈骨,還有指骨。 和你覆滿肌肉的手相比,我的右手簡直是已死的手。 「鐵穹在上啊……」我驚呼道,「那不是肌肉!」 「起碼不是細胞構成的肌肉。掃描顯示是金屬,材料未知,但強度極高。還有他的皮膚,強度也達到了防彈級別,簡直是戰爭機器!恐怕這是戰前科技……」 「咱們用的不都是戰前科技嗎?」 「但從我從沒見過這麼純粹的!你知道把這孩子交到公司手里後,能讓他們做出多少新的軍火嗎?」 凱爾文抓住我的肩膀,直勾勾地盯著我,眼神嚴肅得像是要吃人一樣,「好在這孩子的記憶被清除得一干二淨,我猜他也沒有殺人的沖動。」 「你覺得我應該把他交給誰?」 「總不能是公司狗或者政府吧。」 「我沒養過孩子。」 「我也沒有,而且我根本沒時間。不過某些人可不用在城里執勤,不用處理各種治安問題,也不需要靠當醫生搞額外收入。」 「凱爾,別用那種眼神看著我……」 「馮,這事不壞。」 「這會完全搞亂我的工作節奏的,你懂的,我早習慣獨來獨往了。」 「就當這是上帝的旨意吧。往好處想,起碼你有了經常來見我的理由啊,他以後肯定需要找人看看各種小毛病,你不就剛好可以上我這兒了嘛。」 「我……我以後我有的是來找你的機會。最近政壇和商界都很亂,高級單子越來越多了,肯定要掛彩。」 「馮,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什麼?」 「別逃避了,馮!或許他是一次新的機會,甚至是你的希望。你不是說了嗎,這座城缺少希望。如果你和他搞好關系,你或許可以重頭開始,不用像以前一樣,忘記他們的名——」 「住口!」我大吼到,凱爾文的話像是刀尖一樣劃破我的胸口,但句句都是事實。 他什麼也沒說,朝著你的方向投以一瞥。 「插件剛剛裝好,他現在能說漢語和英語了,」凱爾文走到你身旁拔下你後頸的纜線,「義體的保護性休克程序也關了,他幾個小時後就會醒來。我去給他沖個澡,你也准備回去吧。」 此後,我們再也沒有說過話。我和來時一樣把你背上車,設定好回家的路徑點。我望向窗外,看到凱爾文扶在走廊的欄杆上,窗外的風雨打濕了他瘦削的身體。 回去的車上,你仍在沉睡。你穿著一套病號服,身上散發著身體清潔劑的香氣。我注視著你,好久好久,然後緊緊地抱住了你。我現在已經忘記我為何要這樣做,但我知道,就在回家的車上,就在窗外漆黑的鐵穹之下,我突然感覺到了無盡的孤獨。這孤獨早已陪伴我許久,或許它來自我的過去,來自於我那被模因療法抹去的回憶。它在我觸碰到你的那一刻,化作一股悲痛的眼淚,弄濕了你的脖頸。 (留言:醒著呢,馮,醒著。都感覺得到。) 雖然不肯面對,但我的確是一個脆弱的人。我想要你陪我。 我在公寓的單人床邊守候了整整6個小時,看著漆黑的蒼穹上,那些象徵著晝夜更替的點點燈光從象徵夜晚的藍色變為白天的橙色;看著窗外的高樓之間,空中的車流由稀疏變得密集。當我再回過神時,你已經坐起了身子,朝我投來疑惑的目光。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你的眼神,你碧藍色的雙眸映著窗外的霓虹,透露著碧藍色的憂郁。就算你的記憶都已經被抹去,那種情感也已經在你的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記吧。 我花了整整三天向你解釋身邊的一切如何運作,教你如何在商店購物,教你洗澡,教你怎樣和人交流,教你如何用神經接口接入網絡……你學得很快,但你全程沒有說過一句話。晚上,我讓你睡在我的床上,而我則躺在堅硬冰冷的地板上。你當時沒有睡著,對吧?你睡著的時候是會打呼嚕的。 我沒有打擾你。我想你需要時間適應。 到了第三天,一樁高級的單子打斷了我對你的教學。我不得不把你安置在家里,自己出門為了生存而狩獵。我讓你在家里好好待著,不懂的就上網搜索,隨後轉身而去,答應你我會在那一天回來。 抱歉,我並沒有遵守咱們的諾言,而你也並沒有好好地待在家里,不是麼? (留言:你從那個時候就開始不講信用了,不是麼?) 我掉進了一個陷阱。那個混蛋,我的僱主用那個高級單子騙了我,把我卷進了這個該死的利益旋渦,而我成了他的替罪羊。我和當地的一個幫派發生了交火,我自己早就彈盡糧絕,只能用他們的粗製濫造的破槍勉強撐著。我們打了一個晚上,從最底樓到頂樓,把整整一個商場打得面目全非,屍橫遍野。 那塊地方是Sistech公司的地界,城邦警衛隊不會前來救我,而企業安保也只會在我們雙方都筋疲力盡時趕來一鍋端,狗娘養的。 我中槍流血了。就當我准備從20米高的地方跳出窗外逃跑時,你來了。 你從新聞的直播畫面里看到了我的臉,記下了購物中心的位置。 你穿上了我給你買來的小尺碼沖鋒衣和工裝褲,從20公里外的公寓里飛奔而來。為了抄近道,你甚至跑上了輕軌的軌道,從15米的高架上徑直跳下。我從商場里的窗戶看到了你在樓頂上奔跑的模樣,你的頭發在風中飄盪,你的速度快得讓人看不清。他們向你開火,機槍的子彈撕裂了你的上衣,卻統統在你的皮膚上彈開。你用超乎想像的速度徒手打死了他們。他們的屍體被你甩到牆上,他們的土製裝甲被你徒手撕裂,你的手打穿了他們的胸口,掏出了他們的脊椎。我也趁著你為我掩護的間隔,拖著受傷的腿部,開始了新一輪的突擊。 (留言:平時不會這麼狠,只有你受傷的時候才會那樣。) 最後,再也沒有人可以阻擋我們的時候,你叫了我的名字。 你的聲音像是天使的呼喚。 我丟下手中的槍,一瘸一拐地朝著你走來。你的上半身都被那些混蛋的血污染紅了,我哭著拂去了你臉上的血,把愣在原地的你摟進我的懷里。你也哭著抱住了我,在我的臂彎里一遍遍地呼喚著我的名字,直到你也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把我的大衣蓋在你的身上,而你攙扶著我走出了購物中心,我們身後是涌進大樓內收屍的安保部隊。 我不知道我身上的哪些特質值得你來拯救,小傢伙,但我欠你一命,這就足夠了。我當時就在心底發誓,這輩子都會和你待在一起,不離不棄。 (留言:不守信用的混蛋) 從此以後,我們就再也沒有分開過。你的性格漸漸開朗了起來,你的善良和單純總是能一遍遍地喚醒我心中被塵封的那一部分人性,你完美而有力的武力配合使我們殺穿了無數敵陣,直到我們有了足夠的資本,可以不用單純為了錢財,而是為了幫助有需要的人而去使用暴力。我們賣掉了舊的公寓,又用這些錢買了一間更大的。新家位於外城的邊緣,視野很好,可以透過窗戶一覽整座城邦的風景。 我用你脊椎植入體上的編號給你起了一個名字。那個編號是「71」,而你,就叫柒麼。你很喜歡這個名字,說它朗朗上口。 此刻,當我正在用古老的全息鍵盤打字的時候,你正在我的身邊酣睡。你的氣息平穩而安詳,你的呼嚕還是那麼可愛。你還把被子踢掉了——我只好把它重新蓋上。你一定睡得很香,說不定還做了個好夢。 我真心希望你以後也能睡得這麼香。 我也希望你永遠都不要看到這封信。 (留言: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還有,謝謝你。 (留言:操操操操操) 你的哥哥、最好的搭檔、最愛你的人、最需要你的人——馮 寫於11月19日 (留言:馮你這個廢物,說好的永遠都不會離開呢……) 注釋 作者注1:MEK是《心與鋼》世界觀里Mobility Enhancement Kit(機動增強套件)的縮寫,是一種集合了外骨骼、單兵護甲和推進器的單兵裝備,在提供防禦和額外力量增強的同時也可以使穿戴者進行靈活的短距離空中機動,甚至還可以利用推進器的持續反推使穿戴者在牆壁上奔跑。 作者注2:VTOL全稱Vertcal Take Off and Landing,是現實生活中對於垂直起降載具的縮寫,包括但不限於直升機和垂直起降戰機(例如著名的鷂式)。在《心與鋼》世界觀下,VTOL專指一種介於飛車(Hoverer)和運輸機之間的垂直起降載具,相當於現代世界中的直升飛機。 來源:機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