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芳文社式的輕百合還是《終將成為你》式的橘里橘氣，近幾年來，「百合」作為一種萌屬性越來越頻繁地出現在了新番中。然而，真實的歷史中，女生們之間萌生的曖昧而微妙的情愫卻並不總是像虛擬作品中那樣夢幻輕盈，在本文中，我想要探討的正是百合的前身，日本的S文化。
如有不對，歡迎指出。
這里的S文化，與BDSM並無關系，而是指大正昭和時期，日本女子學校中盛行的女學生間的特殊關系，「S」取自「sister」的首字母。
【S文化的源起背景】
明治維新後，受到西方的影響，往日被認為只能待在閨房深居簡出的女性終於得以接受教育。當然，在那個時代，女孩們依然不能隨便接觸陌生男性，因此，她們所就讀的是女子學校。隨著大量女子學校的建成，S文化也擁有了萌發的土壤。
1895年，日本文部省頒布了《高等女子學校規程》，嚴格地規定了女子教育的年限及內容。在其中，我們可以看到，與現在的普通教育不同，當時的女子教育，重點其實還是落在「賢妻良母」這樣的標準上，除了數學、國語、外語、歷史等文化教育和圖畫、音樂、體操等藝術教育，它還需要女孩們掌握家事、裁縫等技巧。最有代表性的就比如下田歌子所創辦的實踐女子學校，乾脆以「傳授修身齊家所必需的實學，培養賢母良妻」為宗旨，教學內容也直接包括大量家政科目。
到了1899年，第一個專門規范女子中等教育的法令——《高等女學校令》的頒布，這樣的傾向則變得更為明顯。男子中等教育的年限為五年，女子的修業年限卻只有四年，同時，漢文課被取消，其他數學、外語、理科等科目的要求被降低，而家務和女紅的課時卻占據了整個女子教育課時的近20%。可以說，當時日本的女子教育是一種封建社會與新時代思想所融合的產物，它在一定的程度上達到了男女平等，不再將女性趕出校園，但同時，在男女的教育內容傾向上，還是很明顯地在將女性看作第二性，特別是在科學領域，女性依然會受到排擠和嘲諷。
1900年，執意培養獨立女性的津田梅子創辦了女子英學塾，這也被視作女子中等教育邁向高等教育的一個開端。這一時期，在政府政策以及民間人士的推動下，女子教育獲得了很大的發展，女子學校的數量不斷增多，女學生的就讀人數也在不斷上升。根據《學制百年史2》的統計，明治十六年(1883年)的女子學校有7所，學生人數為450人，到明治四十五年(1912年)，女子學校達到209所，人數達到59476人。
（當初的女子英學塾，如今的津田塾大學）
盡管不能做到完完全全的平等，但女子學校還是成為了女孩們的烏托邦，在這里，她們可以暫時不用考慮抹去自己的姓氏、成為某人的妻子，在這里，青春期的隱秘愛意開始暗自生根發芽。
【S文化的具體內容】
在女子學校中，正值青春期的女孩們每天面對的有且只有同性。一方面，她們渴望著自由的戀愛；另一方面，她們無法接觸到異性，也不可能不「矜持」地直接表達自己的愛意；更何況在當時的社會里，也並沒有人在意她們是否會愛人。在這樣的環境下，她們難以自拔地「愛」上了身邊的女孩們。女孩們一對一對結成「姐妹」，姐姐，也就是「お姉さま」，擔任著保護者，妹妹，也就是「妹」，則擔任著被保護者。不僅是同齡人，當時也有年輕的女教師與女學生結為「姐妹」。「姐妹」之間擁有「我的眼睛」等愛稱，她們也會互相贈送戒指，互相傳遞信件，這些信件熱烈而大膽，包含了她們最真摯而純粹的感情。
顯然，「S文化」與日本戰國時代興起的「眾道」文化並不全然相同。盡管都是萌生於同性之間，盡管都是身處難以看到和接觸到異性的地方，但是男子之間的眾道更像是出於肉慾，而女子之間的S文化顯然更為羅曼蒂克。
（《大奧》）
同時，這也並不屬於真正性取向意義上的同性戀。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下，S文化更像是一種純潔的女學生們在真正結婚之前的一次戀愛預習，它誕生於對現實的逃避與對自由平等的追求，它是柏拉圖式的，朦朧而夢幻，青澀而感傷，有一種獨特的飛蛾撲火般的難逃桎梏的美感。這種隱秘的情感盡管是被允許的，但卻被默認為是絕對會有結束的那一天的——當女孩們離開學校，就必須要嫁給某人，成為「賢妻良母」，她們不被給予自主選擇愛人的自由。倘若不願結束，那麼她們以及自己的感情就會被視作不健康的，甚至不應存在的。
（《聖母在上》）
因此，這種感情所產生的也並不只是美好的事件。
1911年，新瀉縣發生了一起女學生相約跳海殉情的悲劇。原來，兩名少女在學校時便形影不離，原本以為她們也會像其他女孩一樣，在畢業後便漸漸疏遠，沒想到長大之後的她們卻依然保持著從前的似姐妹似戀人的關系，這甚至影響到了她們各自的婚姻，在雙方父親的激烈反對之下，悲劇就此釀成……
這也並不是個例，到了1930年前後，殉情事件越來越多，這樣的風氣甚至傳到了同屬東亞文化圈的韓國，S文化也一度被視作病態的而遭到打壓……
【S文化的催生作品】
S文化的發展催生了很多文學作品，比如吉屋信子的《花物語》、川端康成與中里恆子的《少女的港灣》等。
這里所說的《花物語》與西尾維新的《物語》系列沒有半點關系，而是一部小說集。每一個故事都以一種花為主題，其中大多數故事都與少女們的同性戀情相關，比如在《燃燒的花》中，主角是一名女學生與一名從壓抑的婚姻中逃離出來的貴婦，二人相愛，最後卻不得不攜手踏入火海。《花物語》中的故事大多沒能迎來一個快樂的結局，當時日本男權社會的性別不平等所導致的悲劇在這些作品中體現得淋漓盡致，除了殉情，女孩們似乎無論如何都無法找到不變成男性的附庸、家庭的犧牲品的方式，她們明明已經得到了一定的教育，有了一定的覺醒意識，卻無論如何都不能得到自由，這不能不說是一種比從沒得到過教育還要悲哀的絕望。
不過，在吉屋信子的半自傳小說《閣樓中的兩位處女》中，女孩們的處境終於有所好轉。在這部作品中，兩個女孩最終決定一起生活，就如同普通的異性戀夫婦。不過，在當時，文學中的S小說大多以悲劇告終，現實中的女孩們更是要麼嫁人要麼殉情，這樣大膽的寫作仿佛成了甩向日本父權社會的一記耳光，類似「青少年時期的同性戀傾向完全正常，最終大家還是會回到正常的異性戀軌道上」的斷言更成了不堪一擊的笑話，人們難以想像和接受女孩還可以做出這樣離經叛道的選擇，這不能不說是一種勇敢的反抗與女權意識的覺醒。
而在ACG領域，S文化也從來不是個陌生的話題，最經典的莫過於今野緒雪從1998年開始連載的《聖母在上》。這部作品顯然受到了《少女的港灣》的影響，作品中，主角們所在的學校莉莉安女子學院存在著一種名為「sœur」的制度——這個單詞其實就是法語中的「姐妹」，也剛好與「sister」首字母相同。這樣的制度下，新入校的女學生要選擇一位高年級的學姐，二人結為「姐妹」，姐姐會照顧和指導妹妹的學習與生活。姐妹間同樣也有充滿儀式感的信物，一串念珠。
在這之後，盡管並非女性主角，但《少女愛上姐姐》系列中，女裝美少年進入名媛學校，與一群少女相遇，甚至成為了被全校女生仰慕的「Elder Sister」，在這個故事中，無論是女子學校、宿舍姐妹制度，還是以女性身份被女生愛慕，這些設定都顯然受到了S文化的影響。
此外，隨著社會的逐漸開放，女性地位的逐漸上升，在《緞帶騎士》、《少女革命》、《凡爾賽玫瑰》、《白色房間的兩人》等明明白白設置了拯救女生的男裝麗人角色的作品中，我們也都可以看到昔日S文化的影子。
當然，如今的百合，現實的Lesbian，這些都與S文化並不相同。隨著雜誌《少女之友》的停刊，S文化早已在戰後消失殆盡。S文化，更像是一種特定社會背景下的特定文化產物，盡管看似淒美夢幻，背後的色彩卻始終是悲劇的。人們永遠渴望著幸福，但藝術卻總會誕生在壓抑、痛苦和反抗里。如果S文化中的少女們能來到現在這個世界，不知道她們眼中映出的又會是怎樣的光景呢？
參考資料：
1.《近代日本女子學校的發展與特徵》.周萍萍.《歷史教學·高校版》2007(10).
2.S（文化）詞條.萌娘百科.
3.S (文化).維基百科
4.《花間絮語：少女愛—Girl’s Love—百合溯源經緯雜談》.漫言MANGATAL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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