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或者我正拎着紅色的裙擺‖趙小北詩選30首‖華人頭條

垂簾聽政

我不是一個善良的人

就要找個好玩的人

玩着，度過餘生

喜歡誰，我就捧他做國王

不聽話，我就廢除他

國是我的

想當國王的，多着呢 

作妖

一個人編，一個人演

一個人不依不饒，追打另一個人

一群人搬着小板凳，嘮嗑，嗑瓜子兒

三月飄雪，必有妖娥

沒有一朵雪花會停留

沒有一撮憤怒，沒有緣由

回憶在回憶背後

面具在面具背後

半生

在奔走之後，打了一個死結

春風來襲

必有童年的梗

嘿，我遙遠的家鄉

瞅什麼

說你呢，喚着你的小名兒

嘿，自己作的妖

咬牙也要作下去

賤貨

總有人一生下來

就選擇做個賤貨

總有人

慢慢在生活面前跪下

煮飯帶娃

夜里捧一個寫着小三名字的紙人

使勁的詛咒使勁的扎

憑什麼你就不能

煮飯帶娃

夜里也捧着一個紙人使勁的扎

憑什麼你就不能像她一樣

做個賤貨

聽命於生活

特效藥

前婆婆

動不動就不想活了

嚇得小兒子

在哪兒都得開足馬力

往家跑

那年，那天

又趕上她沖向陽台

我麻溜把門打開

「媽，你是打算從這跳呢

還是再爬高點？」

打那以後

前婆婆想死的毛病

徹底痊癒了

飢餓的女兒

《飢餓的女兒》

是一本100%真實的

自傳體小說

主人公就是虹影自己

趙小北把這本書

借給錢小西之前

錢小西根本不知道

虹影是誰

上周她們還談論這本書

關於真實

關於真實的力量

關於虹影被整個家庭唾棄

她們談論虹影時

還沒有察覺

趙小北

就是另外一個虹影

敬業

迎面走來一支隊伍，披麻戴孝

滿眼血絲和悲傷

他們身後跟着另一支隊伍

扛着各種樂器，演奏着哀樂

最佩服，那幾個小跑的婆娘

不管死去的是誰

她們都能用一副青衣的嗓子

隨時，端莊地哭出聲來

堵車

整整七個小時

跟着，一輛白色越野車

慢慢爬

它的車窗，陸續吐出

蘋果皮、蘋果核、橘子皮、橘子籽、香蕉皮、香蕉

纖維紙巾、濕紙巾、尿不濕、礦泉水瓶、易拉罐

和一個原地轉圈圈，四下張望的女人

自然規律

它們積壓了多日的仇恨

勾結天兵天將，芭蕉樹仿佛待宰的羔羊

成群的折斷，倒下

大塊的玻璃掉下來，擊中車輛

擊中倒霉蛋兒的腦袋

滿地血漿，瞬間又被稀釋了

幾天後，這里會災後重建

所有的屍體上，都會長出新枝

人類與自然，又會進入一段風平浪靜的時光

鬼子進村

長假過後，海灘就像被輪奸的婦女

風中凌亂，衣衫不整

而鬼子們，系好褲腰帶，剛剛離開 

奶奶的壽衣是一件旗袍

挨了一上午批鬥，被抬回來，奶奶已經不行了

穿壽衣時，已經硬了

我媽拉着她的手，在她耳邊悄悄問

想不想，漂漂亮亮地走

真怪，我媽剛說完

她的胳膊腿兒

就軟了下來

時間將模糊所有的原罪

2018年4月，東北小城，立起了家族墓，碑後刻着

祖父：王xx

生：一九一九

故：一九七三

祖母：張xx

生：一九二六

故：一九九六

父親：王xx

生：一九四三

故：二零零一

關於我親奶奶，1945年逃離重慶

和丈夫，妹妹，兒子走散的那個夜晚，隻字未提

意義

遠方泛紅，海面，靜靜流淌的波紋

這就是如常的晨光

煮一壺咖啡，聞着它的香

小船兒慢搖槳

浪花兒輕輕唱

有人在沙灘上伸懶腰

有人舞動紗巾不停的拍照

我在人間天堂

時而俯身，時而遠眺

此時，你莫要跟我討論人生的意義

絕技

我已經對人脈厭惡至極

隆重的笑，隆重的應酬

我更享受

完整的看日出，日落

不錯過每一寸霞光

人到中年，信什麼大器晚成

討厭的人越來越多

我越來越擅長

在人群中

靈魂出竅

活生生的生活 

太陽升到頭頂便停了下來

一道霞光橫貫海面

一艘小船，沒進光影

低頭撒網的船老大，手腳並用

船尾的婆姨，半蹲着准備早飯

一會兒舀水淘米

一會兒魚兒去鱗

再過一會兒，她就會端着飯碗

去船頭與丈夫會合 

倒計時

我就要離開海邊

我帶了十幾件毛衣，衛衣

李大嘴問：你這是去冬天嗎？

11日下午，我將穿着闊腿褲

帶上墨鏡禮帽，斜背大挎包

長外套搭在手臂上，我的

高跟鞋登機後就會脫下來

眼罩、拖鞋、U型枕、小藥片

將幫助我度過航行的夜晚

12日早上，在法蘭克福上空

我將會被鬍子哥叫醒

原來，夏天如此短暫 

飛 

我感覺身體里的翅膀硬了

越來越像，一個自由的人

青州島棲身的白鳥，時而穿越

粼粼的波光，在我的窗前逗留

Nika Nika 你還回來嗎？

沒等我回答，它們又撲棱撲棱着飛走了 

理想的生活

讓我們春天耕種，房前屋後，種滿蔬菜瓜果

讓我們秋天收割，醃酸菜，熏臘肉，釀一壇豆腐乳

讓我們冬天貓冬，在大雪紛飛里，燙一壺小酒

我們所有的快樂和憂傷

都是一個真正的農民所有的快樂和憂傷

小雞仔孵出來時，毛絨絨的小生命讓我們喜悅

當我們外出歸來，發現梅花豬拱翻了白菜垛

又會有短暫的沮喪和難過

秋

去樹林里，撿松塔采蘑菇吧

累了就席地而坐，觀察一隻

奮力攀爬的爬山虎

有時，會遇到不怕人的小鹿

遠處，是沉甸甸的葡萄園

當我環視四周時，我知道

我就置身於傳說中

童話般的秋天

處於我這樣的角度，很容易

就發現世間的美好 

生活的目的就是有目的的生活

於我是漂洋過海，於鬍子哥卻是

重回故里，我還沒走，即便走了

也不會有多少鄉愁，半山上

翻新一所，六十年代的老房子

壁爐完好，有歲月燃燒的痕跡

門前碩大的蘋果樹

果子落了一地

你可以想象，今年冬天

守着興旺的爐火，搖椅上慢慢

晃悠的我，心情是何等的愜意

雪，到底要下到什麼時候

昨晚你一定來過

並且，在院子里轉了好久

抽了好幾根煙

抽到半截，又把它們碾滅

但你，還是沒有膽量

來敲我的門

過客

那些疲倦的人，他們睡了

客艙里就像一排排的墳頭

響起

深深淺淺的鼾聲

明早，他們將被早餐叫醒

然後，排着隊去洗手間

擦身而過點點頭

或者頭也不點

不需要多餘的攀談

因為一落地

便，不想再遇見

獨庫公路某段

草場已經枯黃 過不了多久

蠻橫的大雪就會漫過天山之巔

占領巴音布魯克大草原

但是你看

在這一切到來之前

一群山羊從容爬上山坡

慢慢地咀嚼牧草

你看它們眯着眼

享受黃昏下溫暖的光線

你看它們多像唯我獨尊的王者

大搖大擺地橫穿公路

任你踩着剎車

和即將到來的夜晚

掩耳盜鈴

輾轉千里

究竟因何而來

貓腰低頭，伸出手指

在福海的石灘上撥拉

暴曬下

站不穩的風塵和僕僕

蜷成一坨的挑挑揀揀

我必須交出我的水分和焦躁嗎？

我必須交出我的人間和天上嗎？

然後 就跪下來？

是的 我可憐極了

我其實就是一個面對河流和山川

掩耳盜鈴的人

裁縫的日常

每天不是拿着皮尺

就是拿着剪刀

我一邊量體

一邊裁衣

一邊縫紉

一邊熨燙

一邊把你們都掛起來

童裝   中山裝   西裝   婚紗   露背裝   旗袍

你們一個個人模狗樣的

蹦跳  演講  調情  招搖

麻溜的，別跟我居高臨下，討價還價

在我這里，你們

只是一堆

不同的布料

回不去的

那房前屋後的

光屁股的發小兒

哪去了

她是個大學教授

是發小中的文化人

她

一會兒問我收入

一會兒問我房產

一會兒叮囑我別給男人騙了

一會兒要我別搭理另一個發小兒

一會兒說我不愛國

一會兒又要我幫她查一下國外的房價

我那一起跳皮筋兒藏貓貓的發小兒

徹底消失了

在我微信圈撲棱的

只是一個

陌生的中年婦女

我就是故意的 

故意讓你難堪，故意追着你撕扯

看你敢再戲耍我

與你時差七小時，相隔幾萬里

我應該更關注沿途的景色

何必等你露頭，可是你一露頭

就又要把你按回去

我不要格局，我寧願活在自己的狹窄里

成為那個點火就着的人

你知道你干不掉我

又無法完全將我抹去

就像童年的記憶，你將它丟到一邊

可我就要揣着洋火兒，揣着你的遺忘

隨時在你附近，做一個州官 

記憶里的風 

在托兒所的轉盤上

第一次合影

都那麼專注的挺着小胸脯

白色的布拉吉

被夏日的風鼓起

現在的我們仨怎麼畫

都畫不成一個圓

即便我們相約看同一片天

你們頭頂旭日東升

我這里卻身處茫茫夜空

不止一次感到，我們是如此的遙遠

最老式的轉盤，一推倆

再跳上去，停下來，換個人再推

物質貧乏的年代

轉了一圈又一圈的我們

並不知道，七歲那年的風

將刮過長長的一生

同學聚會 

他們曬青蔥照，擠出往事

嬉笑，套近乎，熱熱鬧鬧

真真假假的激情，在燃燒

滿臉褶子背後

時光在屋檐下嘀嗒

像黃昏前奮力一博的晚霞

我想盡力配合一些

不要掃興攪局，不要捅破窗紙

盡力，融入溫暖的集體

我注滿雞血的，天各一方的發小

他們比我還要膽小，抑鬱和飄渺

都使出吃奶的勁兒吆喝，尋找

一條時光倒流的棧道

你聽，鼎沸正濃，時光還在屋檐下

滴答

滴答

滴答

有人嚎啕大哭，欻尖兒賣乖

有人酩酊大醉，拽着你敘舊

有人唱着老歌，跳起自創的尬舞

我總想背道而馳，不與任何一個人為伍

當我調整站姿，緩緩地喊出茄子

帥啊我的哥

俊啊我的姐

七月，終將掉出一張歡樂的大合照

更深的孤獨已經等不及

——登場

姐姐，讓我們跳過道別

當我第一次打開這片海

這兒就是我的了

我愛這唧唧呱呱的濤聲

我愛這和我對視也不躲閃的島

我躲閃它也不躲閃

我愛這咸濕的空氣

我愛這無窮變幻的天空

我來了  捨不得睡

我不來  又睡不着

今天早晨的太陽是害羞的

躲在雲背後不肯出來

今天早晨的太陽是調皮的

露一下小臉就跑了

今天早晨的太陽是善良的

讓我們跳過了道別

最怕分離來臨的時刻

你或者我正拎着紅色的裙擺

追逐一朵又一朵撒歡兒的浪花

搜捕一顆又一顆孤單的貝殼

最怕騰出一隻手擁抱

裙子就濕了

騰出另一隻手

貝殼又撒了一地

我弟

我和我弟，一個頭發稀疏的男人

端起平生第一杯酒

這之前，我們像很熟一樣

在這個城市住了快20年

頻頻舉杯，因為不知該說些什麼

我弟的臉上，流下緩慢的汗水

我和我弟，在盛夏的夜晚

穿梭在深圳最老的街頭

人頭涌動，我還是一眼就能在眾多背影中

捉住他，那個狼吞虎咽吃壇肉的少年呢？

那時的84特快轟隆整個後半夜

才能帶我去看他

我和我弟，在南方的城市

被炙熱烘烤被蒸發

我和我弟，一個循規蹈矩的男人

在生活中疏遠

我們必須搬磚加瓦，堆砌所謂的階級

我和我弟，喝了六紮冰啤

像是和解 又像是道別

我坐在那兒，我站在那兒

我歇斯底里地喊：「傻子

讓我們去樹下 吹清涼的風」

他說：「姐

我已經習慣了烤焦的生活」

趙小北：70後，「新女性主義」詩歌倡導者。現居深圳、德國兩地。

（本期封面及插圖：羅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