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昊祖，生於70年代末，從事過電視/報刊記者、編輯，現為通信企業職員。有作品發表在紙刊和網刊。
一
1.我把你寫在詩里
父親常說，你是女中豪傑
在那個吃草根的飢荒年代
你倔強地一人拉扯活五個孩子
一個外地人看上了你想帶你走
你拒絕說從沒想過離開
有人勸你送幾個給人
你說了一句
與當代一部電影片名一樣的話:
「一個也不能少」
還說：「就算餓死也要餓死在一起」
未曾始料的是
因一個小感冒
好端端的你
被一個叫「聾大夫」的庸醫
開錯了藥而一病不起
你的五個孩子
呼天喊地用盡了全力
到底還是沒把你攥住
父親前年一次說：
我小的時候每次去上學
你總是站在門口 墊起小腳
直到看着我拐過澇池坡底下
那株杜家老榆樹
才轉身回屋
而這，之前我從來不知
一個叫牛慶國的詩人
把自己的母親寫在了詩里
他說:
能被寫在書里的人
就會在書里一直活着
奶奶，今晚
我把你寫在了詩里
2.遙遠的思念
多少次 我多麼想
能在夢里遇見您
您牽着我的手
在麥地里拾撿麥穗
您在田埂上抱着我
哄我入睡
您坐在門檻邊餵我吃飯
哪怕是我
隱約記憶里的嚴厲罰站
多少次 我多麼想
能在夢里遇見您
我牽着您的手
跟父親一起
在黃河邊散步
在超市里購物
我和您陪着父親
奢侈地去劇院聽一場他愛聽的秦腔
我和父親陪着您
在商場里給您買一身得體的衣裳
可我，從來沒有在夢里遇見過您
亦或是，遇見了
我卻不認識您
讓您只能佇立在遠方
原諒我，母親
畢竟您我分開的太久太遠
生分的，此時的句子里都在以「您」來相喚
三十八年間
不知多少人多少次 問我
是否還記得您的模樣
我也僅能將您努力定格在那張
您唯一的黑白照片上
我時常自語：要是您在
我們這個家的境況肯定不一樣
母親，您可知道
父親在年頭一次醉酒後
又看着您的照片
嗚嗚了
半個晚上
3.父親的嗓門
生產隊的牛皮大車只有父親能趕得了
因為父親是村里有名的大嗓門
只有他能使喚得住拉大車的三匹兒馬
幾個秦腔吼
震得不安分的兒馬像聽話的士兵
說停就停 說走就走
這是父親年紀輕輕就能當上村隊長的理由
小時候的玩耍是天高地闊的
忘記了吃飯，充斥着執着
沒有了時間
父親經常提着嗓門
隔着幾條巷道喊我和姐姐回家吃飯
引得村頭的狗都遙相呼應
「狼吃的，野得跟狗似的不着家」
父親的慣罵
嚴厲地像他耕地的犁頭
我一直驚訝於父親的記憶力和說書的才能
只有二年級水平的他從何繼承
封神演義 隋唐英雄
故事和上唾沫星子
帶上他的大嗓門 配上斤半二回酒
那是村里的一絕
一盞煤油燈下
常常擠滿了恍惚的腦袋
直到把那一燈煤油點完
才「且聽下回分解」
父親的嗓門就是村委會的喇叭
遇到平天整地澆水的事
幾嗓子就能把大傢伙集合到屋里
有時候開會就像是逛鎮上的農貿集市
討價、嚷戰，甚至是打架
成了會議的一部分
父親不會讓這種事態發生太過
大嗓門帶上幾分使喚過兒馬的勁道
兩嗓子下來
會場里安靜得只剩下嗆人的煙霧
父親老了仍干隊長的活
隊里人說有些人就他能鎮得住
遇到土地流轉、低保發放的事
經常操起手機
扯起嗓門一個個通知
打通一個劃一個鈎
沒打通的劃一個圈
就像不惜腳力挨家挨戶喊人開會一樣
可從來沒惜過話費
父親說：有手機就是方便
我時而會接到顯示老家的電話
接通多的是父親
說哪天聯通送的卡
哪天電信送的號
還送了多少話費
並說：經常這樣，用完卡就扔了
父親一次專門電話告訴我：
他上月沒怎麼打電話卻欠費十塊多
他去找了移動
移動把費用退給了他
我擔心父親的大嗓門
是不是把我老家的同事給驚嚇
父親用上了能微信的手機
家里還新潮地安裝了WIFI
我一次回家教了他怎樣玩弄微信和視頻
滿臉的溝壑掩蓋不住他對「遠在千里，近在咫尺」的好奇
他讓我在狗年的掛歷上畫下了操作圖標和步驟
他說他想我了就跟我視頻
可他從來沒有視頻過我
一次視頻父親的嗓門格外大：
他又忘了怎麼跟我視頻通話
父親除了用手機打電話
最多的就是把手機當廣播聽
聽一些評書 聽一些國是
聽一些我所在城市的天氣
還聽一些秦腔
有時候還不經意地隨上幾嗓子
4.多想像草原一樣
草原
寬厚的跟老家的炕一樣
趴着 躺着
都放鬆
站着 坐着
都踏實
父親
我多麼想像一野草原
實誠的
不再讓你受半許驚涼
如我小時候
你抱我的臂彎
5.丈量
今天，是母親節
我的父親
臨返鄉的昨天
用他丈量他自留地的雙腳
來回丈量了我的客廳兩遍
以前家里的自留地
母親跟着他
也是像這樣
來回丈量
二
1.夜眺
像碳
游弋而翻覆
生命在浪巔舞蹈
穿梭東逝的深隧
今夜，一切盡在你莫測中
只有畏嘆，任你處置
洗刷我銹臭的靈魂
惟，祈願你留下一絲黎明的反光
將我鑒為你忠實的門徒
遺卻的能否索回
擁有的可珍藏幾久
就像你，今夜
東向何處
又何時逆轉
2.星河如故
一個物件
踉蹌於今
冥冥的價值
在灰明之間遊走
殆盡的掙扎
將憚與淡的呼吸
淬煉成莫測的氣質
假設的一生
發端於號叫而步入短暫的證明
已證明什麼
什麼將被證明
步步追逼
惟，仰天長吁
星河如故
3.問
我去了
那個叫拉卜楞的地方
拉卜楞的：
一朵白雲
一匹蒼鷹
一起微風
一片寺瓦
一輪經筒
一素白塔
一壁軒閣
一盞油燈
一葉經卷
一影僧行
……
都在為我灌頂
匍匐大地
雙手合十
以原初的虔誠
伏問菩提：
我 從何而來
由何而歸
素塔拂雲
梵音隨轉
風過高崗
4.化石
天地一個崩裂
翻覆間
一個個
沒有了舉止
億萬分之一的耦合
漫衍凝固
金剛般地
褶皺着時紀更替
匕首
牙齒般地
刺入地髒
欲放出血的熔岩
讓宇宙死亡
根根肋條
像武士的佩刀
一清二楚地
直挺着原初的倔強
曾經的生命
萎蜷着鋼軀
哀號着抗爭的魔咒
迎候下一劫變數
黑暗里的穿行
持續成一種固執
不甘願地 惟是
默默地支立於展廳
死死地石藏於地殼
痴痴地等待
來世的輪轉
5.獨自
遠處傳來「大海」
樓下 車在流淌
洗衣機在旋轉
屋子里
一半是燈光
一半是月光
我 躺在沙發的左端
吉他 躺在我的右旁
和風出入素窗
拂過清弦
小半是燈光
多半是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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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華人頭條A
來源：《錦繡昆侖》編輯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