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利小說——鬧

文/王永利

王永利小說——鬧

頭些年,在營子里,最喜歡和婦女們鬧的,是栓子和二貴。

這里說的鬧,不是別的意思,就是城里人指的開玩笑。

按理說,男人和女人鬧,鬧幾回也沒什麼,可總鬧就有點兒不像話,應該有人站出來管管。可在榆樹溝,卻沒有人管他倆。

沒人管他倆,也有原因,第一,栓子和二貴雖說都是光棍兒,可他倆人緣兒都挺好。營子里,誰家有了活兒,他們倆總是上趕着去幫工,就和給自個兒家幹活那樣賣力氣。第二,誰和誰鬧,不是什麼大事。再說,光棍兒和婦女們鬧,很多時候是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另外,那些婦女的男人們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不管,外人就更不管了。

鬧和鬧不一樣,有的人鬧得比較直接,有的人鬧得比較委婉,栓子和二貴雖說都是一個營子里的人,也都是一樣的光棍兒,可人和人不一樣,說話做事的方法也不一樣,所以鬧起來也不一樣。

栓子沒什麼文化,只念了四年的書,這些年也早把學的那幾個字忘差不多了,這樣的人跟人鬧,鬧起來沒什麼太大講究兒,鬧起來圖個開心就好。

栓子和婦女們鬧,往往是對她們說一些粗話。

粗話和髒話不一樣,婦女們聽了,急不得也惱不得,把臉臊得通紅也拿栓子沒辦法。

婦女們臉一紅,有時候就會不急不惱地罵幾句,鬧到這種程度的時候,栓子的目的就達到了。

栓子和婦女們鬧,大多是選擇論起來能叫上嫂子的那些個婦女鬧,在榆樹溝一帶,小叔子和嫂子鬧,誰也挑不出毛病,好像那就是天經地義的,必須鬧。

這樣一來,栓子鬧起來就覺得挺合理,也敢壯着膽子去鬧。

見到了適合鬧的婦女,栓子大多是這樣說,嫂子,我看你最近走道兒兩條腿拖拖拉拉的,是不是昨黑夜讓我哥把胯胯給壓壞了?

婦女們聽到這樣的話,往往會這樣回答,滾犢子,天天沒個正經的,再胡說把你嘴給你撕爛了。

除了在嘴上鬧,栓子有時候也會動手鬧。動手鬧和嘴上鬧不一樣,用這種方式和人鬧,必須是混得比較熟的人。那樣的人,大多是在嘴上鬧了很多次都沒生氣的女人,也只有那樣的人,鬧起來才比較放心。

動手鬧有很多種鬧的方式,但栓子最擅長的就是扔土坷垃打那些女人。

說是打,實際不是打,經常幹活的農村人,手勁兒掌握得非常好,土坷垃打在女人的身上,並不咋疼。被打的人也會明白那不是打,而是一種挑逗,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那是在鬧。

扔土坷垃鬧的時候大多是在營子里。栓子走在胡同里,看見哪家女人在豬圈前餵豬或者是在園子里低頭幹活的時候,栓子就會躡手躡腳地走到牆跟前兒,摳下一塊兒土坷垃,趁她不注意的時候一揮手,土坷垃就扔出去了,然後就落在女人的身上。

摳土坷垃的時候,土坷垃不能大,大了打人會疼,扔出去以後,一般都是打在女人的屁股上或者是大腿上,要麼就是前胸,其次是肩膀後背。這些技巧,栓子一直掌握得挺好。

鬧,就怕鬧急眼,這一點,喜歡鬧的人都明白,當營子住着抬頭不見低頭見,鬧急眼了犯不上。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的,盡管栓子和女人們鬧的時候火候掌握得很好,但還是有鬧急眼的時候。那樣的事,到底還是讓栓子給遇上了。

有一回,張科長的女人就讓栓子給鬧急眼了,真急眼了。

張科長不是什麼官兒,他說話磕巴,因此有人管他叫張磕巴,由於「嗑」和「科」一個音,因此人們就給他又起了個「張科長」的外號。他女人長得倒不醜,只是胖,是榆樹溝數一數二的大胖娘們兒。

那回個,栓子和她鬧,也是動手鬧,他把土坷垃扔出去,正好打在張科長女人的屁股上。

平時個那樣鬧的時候,栓子打完人總是會迅速的把身子貓下去,在牆外躲一會兒,讓被打的人找不到打她的人,那樣鬧起來比較有意思。可那回,栓子還沒等貓腰,就讓那女人給瞅見了。

瞅着栓子,張科長的女人一臉的怒色,她朝栓子嚷,栓子,你要死還是咋的?臭不要臉!

那時候,栓子還以為她是在嚇唬他,因為平時個他跟她鬧的時候,哪回她都沒急過眼,於是就沒當回事。

栓子嬉皮笑臉地說,咋的嫂子,你還要弄死我咋的?死在你手里我也就閉上眼了。

張科長的女人當時正在園子里頭給小白菜除草,手里拿着一把小鋤頭。

栓子繼續鬧,他說,嫂子,你跟我說,我到底咋不要臉了,也沒摸你,也沒抱你……

栓子咋也沒想到,還沒等他說完,張科長的女人一揚手把小鋤頭就照他腦袋撇過去了。

那時候,栓子想躲也來不及了,就只好抬起胳膊擋了一下。

小鋤頭撇的挺准,就聽「咔」的一聲,鋤頭板兒的一角就給栓子的胳膊砍了進去,通紅通紅的血當時就下來了。

栓子當時嚇壞了,也不鬧了,用手捂住傷口就往黃大夫家跑。從張科長家到黃大夫家雖說不是太遠,但鮮血卻滴滴答答地灑了一路。

那回個,栓子傷得可是不輕。黃大夫在他胳膊上給他縫了六針,又是吊瓶又是吃藥,花了不少錢,在炕上躺了半個多月才下地幹活兒。

後來,栓子才知道,他那天跟張科長的女人鬧,鬧得真不是時候。那天他跟她鬧的時候,張科長剛和他女人干過仗,張科長把她打了,栓子和他鬧的時候她正在氣頭兒上,那還有好兒!

因為鬧,讓一個女人砍了一鋤頭,這事不是什麼光彩事,人們再見到栓子的時候免不了要笑話他,為此,栓子也沒辦法,但後悔也晚了。

從那以後,栓子和人鬧是鬧,但鬧的時候就少了……

和栓子比起來,二貴和女人們鬧的方式可就不一樣了。

二貴雖說是個初中學歷,可他一直都在看書,他每天個從地里頭幹完活回來一頭就扎進了書堆里,有時候連飯都不好好吃,可讀書卻認真得很。營子里人都知道,二貴的屋里,除了一台電視機以外,最值錢的就是那一大櫃的書了。

二貴這樣的人,在營子里算得上是個怪人。怪人當然和平常人不一樣,說話辦事不一樣,和人鬧起來,鬧的方式也不一樣。

二貴和人鬧,雖說他找着鬧的人也大多是一些女人,但他鬧的時候一句粗話都不說,就更不會動手鬧了。

會鬧的人,雖然不說粗話,但那些話比粗話說的還要狠,可是卻誰都挑不出毛病,也誰都不敢說那就是粗話。

二貴和女人鬧,是咬文嚼字兒的鬧,那樣鬧,營子里的人不怎麼會鬧,所以二貴一般不和當營子女人鬧。另外,他和女人鬧的時候,大多是選擇和一些個讀過書的女人去鬧。

有一回,營子里來了幾個鎮里頭派來的給人們講農業講座的女大學生,在大隊部住了好幾天,也講了好幾天。

二貴和那幾個女大學生鬧的時候,營子里很多鄉親們都在場,那回個,鄉親們可真是見識到了二貴的厲害。

那天晌午,人們剛睡完午覺就又去大隊部去聽講座,正好看見二貴和那幾個女大學生說話,於是就圍了上來。

二貴對一個姑娘說,你們從家里出來幾天了?

一個戴着眼鏡的女大學生說,快到一個星期了,每個村子都得去,這是任務。

二貴說,想嫁人不?

二貴這句話一出口,所有的人眼珠子都瞪大了。

戴眼鏡的首先不高興了,她首先問,你說什麼?

另外幾個女大學生也不高興了,也問,你說什麼?

二貴不慌不忙地說,我沒鬧,我是問你們,想家人不?意思就是想家里的人不?

聽他這麼一說,幾個姑娘這才笑了起來,鄉親們也跟着笑。

那時候,幾個姑娘剛睡完午覺,迷迷糊糊的,這一笑,就都精神了。

接下來二貴又問她們,睡一覺?

這句話一說完,人們大眼兒瞪小眼兒,幾個姑娘就又生氣了。

戴眼鏡的氣夠嗆,她大聲地朝二貴嚷了起來,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另外幾個姑娘也生氣了,也朝他喊,你再說一遍!

看那架勢,幾個姑娘馬上就要動手撓二貴了,但二貴卻一點兒也不害怕。

二貴笑着說,你們這是什麼態度,為我們老百姓服務的人應該素質很高,說話要注意語氣。

戴眼鏡的又喊了一句,我們沒素質,你有素質麼?你剛才說的那是人話麼?鬧也沒有這麼鬧的!

二貴說,我沒鬧,我是在問你們,中午有沒有休息,睡一覺?睡一覺?這話有毛病麼?

幾個姑娘聽他一解釋,氣兒就消了,一個個地就又笑起來,鄉親們也笑得更厲害了。

在人們的笑聲中,戴眼鏡的姑娘覺得自己鬧輸了,當時她就把頭低下了。

那天下午,講座講完了的時候,二貴正要和鄉親們一起回家,卻被村長給叫住了。

村長說,你先別走,有人找你。

二貴問,誰,誰找我?

村長說,那個講課的女大學生,戴眼鏡兒的那個,在西屋兒等你呢,快去吧。村長說完就走了。

二貴進了西屋兒,那個戴眼鏡兒的姑娘真的在屋里,看見二貴進屋,她就一直笑,笑了好一陣子。

二貴問,你找我幹什麼?

姑娘沒說找他幹什麼,只是問,你讀了幾年書?

二貴說,初中畢業。

那姑娘瞅着二貴的眼睛說,你撒謊。

二貴說,我沒鬧,真的是初中畢業。

那姑娘瞅了瞅二貴,搖了搖頭說,不像,聽你說話最起碼也得是個高中水平。

二貴笑了笑說,我真沒鬧,只是我從學校下來以後,一直在家讀書,我家里書多。

那姑娘說,我說麼,怪不得你說話那麼厲害,原來在家讀書。

二貴不說什麼了,只是瞅着她笑,當時,他以為她還會接着和他鬧,但那姑娘沒再鬧。

那姑娘說,對不起,我今天態度不好,我這些年書真是白讀了,還是個考過律師的人呢,真是慚愧……

那天天傍黑的時候,二貴正躺在炕上看書就聽見大門響,放下書從炕上坐起來往窗外瞅,瞅見有幾個姑娘進院兒了。

幾個姑娘不是別人,就是那幾個給鄉親們講課的女大學生,也就是他中午鬧過的那幾個姑娘。

二貴把她們讓進了屋,她們幾個就驚叫起來,她們沒想到,一個農民的家里竟然有那麼多那麼多的書。

看了一陣子書,幾個姑娘就和二貴輪班兒鬧,鬧到了一定程度。

那天黑夜,一開始他們沒怎麼鬧,只是說四大名著,說到《紅樓夢》的時候就鬧起來了。

鬧的時候一個姑娘候對二貴說,你如果是賈寶玉,誰是林黛玉就不知道了。接下來幾個姑娘就她說她像,她又說她像,幾個姑娘一笑起來就沒完沒了,小屋里鬧得就像炸了鍋……

從那以後,那幾個姑娘時不時就去二貴家,說是借書,可鄉親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借書,反正她們一來,就鬧得凶。她們嘻嘻哈哈地鬧,鬧得半個營子都不消停。

鬧着鬧着,二貴就和那個戴眼鏡兒的女大學生處上了對象兒。

一開始營子里有人聽說二貴和那姑娘處對象的時候都以為說的人是鬧,可後來才發現那真不是鬧。

再後來,二貴就搬家了,搬到了城里和那個戴眼鏡的姑娘結了婚,這件事,跟外營子人說,誰聽了都不信是真事,可是榆樹溝的人知道,這是千真萬確的事。

同樣是鬧,鬧和鬧真的不一樣兒,栓子和人鬧見了血,縫了好幾針,遭到了鄉親們的笑話;二貴和人鬧卻鬧出了水平,也改變了命運,被榆樹溝的人傳為佳話。

(責任編輯:白芷兒)

王永利小說——鬧

作者簡介:

王永利,漢族,內蒙古通遼市奈曼旗八仙筒鎮人,農民、木匠,筆名雲水心。代表作有長篇小說《李初一和他的三部手機》,另有短篇小說《福來》、《一個牛倌兒的風花雪月》、《月亮河》、《心中有座城》、《遠天深處》、《不死的心》、《娥子年輕的時候》;中篇小說《三傻》、《楊柳河邊》等。作品散見於《草原》、《當代作家》、《祁連風》、《白露文學》、《天驕》、《奈曼文藝》、等雜誌,另著有散文多篇。

王永利小說——鬧

圖文/草原鳳凰文學

來源:華人頭條B

來源:沙石柳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