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盾文學獎獲獎作家徐則臣 愛情課

茅盾文學獎獲獎作家徐則臣 愛情課

徐則臣,1978年生於東海縣,畢業於北京大學中文系,現為《人民文學》雜誌副主編。著有《北上》《耶路撒冷》《王城如海》《跑步穿過中關村》《青雲谷童話》等。曾獲莊重文文學獎、華語文學傳媒大獎·年度小說家獎、馮牧文學獎,被《南方人物周刊》評為「2015年度中國青年領袖」。《如果大雪封門》獲第六屆魯迅文學獎短篇小說獎,同名短篇小說集獲CCTV「2016中國好書」獎。《北上》獲第十屆茅盾文學獎,長篇小說《北上》獲CCTV「2018中國好書」獎。長篇小說《耶路撒冷》被香港《亞洲周刊》評為「2014年度十大中文小說」,獲第五屆老舍文學獎、第六屆香港「紅樓夢獎」決審團獎、首屆騰訊書院文學獎。長篇小說《王城如海》被香港《亞洲周刊》評為「2017年度十大中文小說」、被台灣《鏡周刊》評為「2017年度華文十大好書」,其部分作品被翻譯成德、英、韓等10餘種語言,被譽為中國「70後作家的光榮」。

愛與恨,這是門大學問,我來說肯定說不清楚。這也是我朋友的評價:男人哪懂什麼叫愛情。我這朋友是女的,一個可愛的五歲男孩的媽,講起愛情來很有一套。

我們都知道她有一段可歌可泣的愛情故事,起碼在外人看來是如此。從開始到現在,她一直遵循兩個傳統的美學原則:郎才女貌,忠貞不渝。若干年前,她還在南方某城市念大學,和高一個年級的師兄談上了戀愛。該師兄很是優秀,招到這樣的學生就是為了留校用的,但他心有旁騖,不為留校所動,立志要到北京干一番大事業,就來了。赴京之前兩人依依惜別,相約她畢業之後立馬北上,讓有情人終成眷屬。前半年鴻雁傳書,音問纏綿,郵政和電信系統都給他們弄煩了;到後半年,強度總算降了下來,恢復到正常人的水平。但這個強度對他們來說,至少對我這朋友來說,差了不少火候。她敏感地意識到,北邊可能有了敵情。這是大事,她買了車票就去了北京(那時候沒到春運,排了隊基本都能買到票,尤其是臥鋪,更多人只能買得起硬座)。師兄有點疲憊,面對質疑低下頭,長發遮住倉皇迷離的眼睛,師兄說:「一個人奮鬥,有點兒孤單。」

我朋友看着那顆頹廢的腦袋越垂越低,原諒了他,說:「去給我買火車票!」

車票不難買,就是火車站有點遠。作為懲罰,不許他在代售點買。

我朋友畢業之後,放棄了本校的保研機會,拿着畢業證到了北京。她就想,能讓師兄少孤單一天就少孤單一天,都不容易。郎才女貌,其樂融融,師兄不再孤單了。就是這時候我認識了他們倆。在朋友圈里他們堪稱恩愛的典範,怎麼看怎麼順眼。師兄的事業像綁定了火箭,一日千里地往上跑。作為公司副總,師兄要交際和應酬,他年輕有為,才華橫溢,而且很關心人。朋友們一有難處他就像及時雨宋江一樣出現:「要火車票?沒問題,我找人幫你買。」

他們過了幾年好日子,在我們看來就是神仙眷侶。你沒法想象還有再好的了。常在河邊走,師兄免不了要濕回鞋。有一天,一個陌生的女人給我朋友打來電話,上來第一句就雷人:「你是某某老婆嗎?你得把老公讓給我。」我朋友剛生完孩子,正在想辦法節食、鍛煉,以圖早日恢復師兄喜歡的魔鬼身材。接完電話她覺得自己虛弱得不行,仿佛節食和鍛煉過了頭。

「你們多久了?」我朋友問。

「跟你沒關系。」對方說,「你該乾的就是退位。」

孩子在搖籃里哭。我朋友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直到把孩子和自己一起搖到不哭了才說:「你讓他親自跟我說。」

事情的結果是,師兄沒和她就這個話題說過一個字。一看見孩子她就覺得心里長出了亂糟糟的灌木,此時此刻,此情此景,如果沒有愛,如果沒有這孩子,她會怎樣?經過幾天的連續失眠,她決意一聲不吭,因為她想不出既愛又恨的解決辦法。她一聲不吭地去做任何事情,包括過去一直做的,也包括很久沒做過的;不再每天晚上到了十點就打電話問他什麼時候回來,不再告訴他明天她要去哪里要干什麼,她把他們的關系搞得像合租的房客。她把他晾在一邊。憑她的觀察,師兄的臉上已經逐漸現出被晾着的空白表情,盡管他努力製造各種表情,那空白還是越來越大。有一天我朋友決定回娘家,抱着孩子去北京站排隊買了車票。那天不是春運,但買票的隊伍還是很長。她抱着孩子,胳膊都快累脫臼了,回到家看到師兄的臉像張麻將牌里的白皮。

「去哪了?」

「買火車票。」

「為什麼不坐飛機?」

「想坐火車。」

「那你可以跟我說,讓保姆去也行啊。還帶着孩子!」

「我樂意。」

對話簡短。

她在娘家過了半個月,師兄從北京趕過來了,那張臉已經從白皮變成了五餅,紅彤彤的有了內容。這次他把頭抬起來,說:「老婆,回家吧,都過去了。」

所以,到現在,我們看到的依然是兩個美好的成語:郎才女貌,忠貞不渝。

來源:華人頭條B

來源:華人號:原鄉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