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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臘悲劇概述(第一講)拓展:希羅崇拜與國風運動

希臘悲劇概述(第一講)拓展:希羅崇拜與國風運動

前文請見:希臘悲劇概述(第一講):悲劇的定義 悲劇中更刺耳的一些聲音 在第一講中,我們提到了一般藝術史對古希臘的評價:「繁榮」、「人類文明之巔」。某些文學家和教育家們的引導會使得雅典歷史被過度美化,而美化過的歷史往往淪為一種老爺們對第三階級的安慰劑。在此處,我們試著去探索這種「美化」的問題所在。 需要注意的是,雖在我認為這種「美化」是有問題的,不過這並不意味著希羅藝術不「偉大而靜穆」。正相反,它們過於「偉大而靜穆」了——除了那種耀眼的、只能夠讓人俯首贊嘆的輝煌以外,其他的東西好像都被遮去了,尤其是那些比較刺耳的角度和聲音——它們被有意識的忽略了。這里我將以美狄亞的例子闡述這種情況。 在各類的作品中,美狄亞似乎總以一個棄婦的形象出現。在動漫以及各種快餐娛樂中,一個被拋棄但是卻敢於追求真愛的女人的形象似乎總能為人們所津津樂道。對此的一種常規解釋就是:因為它反映了人文精神。那麼什麼是人文精神呢?這一點似乎很難明確的界定。我們或許可以試著參考彼得·巴里對自由人文主義者的定義:「自由人文主義者大多相信"人類天性",視其為永恆不變,而偉大的文學表現出這種永恆不變的『人類天性』。」 當然,這里我不會去從文藝學的角度來嚴肅地切入對人文主義的分析。我更希望從一個「文藝青年」或者一般人的角度來思考這個問題(當然部分原因也是因為業務水平過低),這一點往往會被斥責為「不專業」,但實際上大眾對文藝作品理解的重要性並不比學術專家們低——看一看《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鼓舞了多少人就能明白這個道理。 FATE STAY NIGHT似乎就採用了這種對於美狄亞的「人文主義式」解讀。UBW線動畫中的C媽被轉換出來慘遭二度背叛,但是最終被葛木宗一郎所拯救。 但是歐里庇得斯的悲劇《美狄亞》所展現的並不是這樣一個悲劇愛情故事。在劇中,美狄亞對伊阿宋做出了全方位的指控:金錢上她付出得更多、社會上女人不被認可、政治上則是根本沒有屬於女人的地位——這一點是古希臘女人的真實寫照。盡管歐里庇得斯是一位男性作家,但是經由他創作出來的女性為主導角色的作品卻帶有非常強烈的激進色彩。也正是因為如此,他的悲劇很少獲獎,被後人奉為「三大悲劇」的之一的《美狄亞》則更是反響平平。 盡管在很早之前就有了這種激進作品,但是在相當長的一段歷史時期中它的激進型並不為人們所知。主流的解釋並沒有採用這種的角度來研究古希臘悲劇,那些自稱繼承了古希羅精神的文藝復興藝術家們更是如此——少有人會將女性作為一個有欲求的主體來看待,更多的是把《美狄亞》看做一個愛情悲劇。當然,將《美狄亞》看做「最早的女性主義作品」是近現代的建構。作品和創作者本身並不一定具有同樣的思想。但是考慮到三大悲劇家眾多部作品中的女性形象(克呂泰墨涅斯特拉殺夫奪權、安提戈涅獻身「神法」、美狄亞殺子棄夫等),這一點確實有著很強的說服力。 教育上的希羅精神往往是折中的產物。掌控教育者更希望文化能呈現出一種溫和的態勢。就像古希臘人以荷馬史詩作為立人之本一樣,以希羅文化作為「精神之源」、文化之本的教育者們當然希望人們能夠從中學會一種雙重精神——對社團內部的溫順和對社團外部的暴戾。即使再激進的作品,也不能和英皇陛下有所關聯。除此之外,「精羅遊戲」大可君任取用。 對於衣輕乘肥老爺們來說,互換希羅精神更多的是一種享樂遊戲。真正選入狂熱者的往往是第三階級的下等人,盡管衣衫薄縷,但是他們總會有著一種老爺們會帶領他們走向復興的夢想,而這就是葬送他們的毒藥。 國風浪潮或另一種「追溯運動」 很巧的是,我們有著一種特色主義的對應活動——所謂的「國風浪潮」娛樂。音樂、漢服、博物展……我們採取了另一種方式來「追溯古希臘羅馬榮光」。我在這里選取了幾個關鍵詞詞:夢回、夜宴、盛世。 它們之間的關聯性看起來並不明顯,但都涉及到了同一個因素——對祖先的追憶(這里的「祖先」一詞往往被替換為「歷史」和「過去」)。通過這種對過往盛世的狂歡,通過這種對祖先的掘墓,我們獲得了自信,燃起新的希望——我們會說:我們要重塑古希臘羅馬榮光! 然而夢和未來的自信對應的是對過往的虛假塑造和對未來的虛假應許,過往和未來的一切美妙之處都被用來構建成了這樣一座安樂場,在時間軸上定義了現在的人們。由此,人們得以重返黃金年代,幻想自己生活在一個盛世之中,拋卻了現世的諸多憂愁。 憶祖活動、等價補償與其他 既然這種國風運動中的核心就是發掘過去、發掘歷史、發掘祖先。那麼我們就要從這個掘墓活動來判斷其問題所在。 首先,我們要先建立一個概念——等價補償的概念。在《論道德的譜系》中,尼采是從道德的角度切入的。我們在此處不採用這個角度,而是嘗試從一個更加普通的角度思考:人際關系,尤其是戀愛關系。一種被過度美化而產生了誤導性的交往方式就是先要全心付出。《詩》雲:「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這里贊美的是一種無條件奉獻。然而它卻是大錯特錯。我們之間的第一步關系是「我想要」,「我欲求」,「我得到」。我總希望先收獲一段感情(我想有段甜甜的戀愛),再付諸行動。 我們可以思考一下自己學習外語的心理歷程:我們首先想到的是我要學會外語,然後再付出努力。這種我想要和付出努力就達到了一種等價補償。就像我們說的買賣一樣,我們買東西要付出金錢。有些人會說在此提出異議——這里我們能看到的只有付出:我想要學會外語並不代表著我能夠學會外語——這恰恰才是關鍵。實際上,等式兩邊是不等的,我想要的一方(也就是我想要學會外語)被一種潛意識的幻想替代了——我一定是認為努力有回報的,否則付諸努力這個行為何其愚蠢!由此,我們進一步說:這是個債務等式,一邊是債權人,一邊是債務人。債權人是未來的想像中的能夠學會外語的自己,債務人是現在的自己,我們要不斷地還債:付出努力。這就是支撐著我們生活信念的最重要的等式。 我想要轉化成了債權人,現在的我轉換成了債務人。但別忘了我們上面說的人際關系的例子,一定是我想要在先,但是這個在先的東西卻是我們幻想出來的,這就是我們深信不疑的等式最為詭異的地方:等式兩邊的「時態」和「真實性」都不對等——一個是未來和假設,一個是現在和實在。 這種等價償還不僅僅只是在最基礎的物與物或者靈與靈交換上的。物質與精神也能構成這種等式。假設你打碎了你父母最最喜歡的一個古董花瓶——他們甚至不捨得讓別人看到它。一旦這個瓶子損壞成為既定事實,那麼永遠無法出現一種物質上的債務來對此進行補償。一般來說,在這種情況下父母總是會「教育」孩子:嚴重的話可能是責打,稍輕一些也是責罵,但無論如何,他絕不可能是像平輩朋友一樣和你談心(即使他原來做得到),他一定要在你的身上撒氣,這就是一種權威的行使——對你施加權威,並且看著你受苦——你的受苦使得他產生愉悅之情,這彌補了他損失寶貝的傷痛,達到了一種情感上的補償。(尼采說這一點根植於人心:考慮到《基督山伯爵》、《哈姆雷特》等萬千作品中的復仇主題——甚至於是現代動畫中頻繁出現的復仇——這一點似乎是可以被接受的)。 而把這件事外推到更大的家庭——社團里也是一樣。社團對其成員的的懲戒形式和上面家長懲戒孩子的例子是一樣的——它可以是一種隱性的、不見血的懲戒(比如不進行責打而使用語言暴力),但是懲戒的效果是存在的——你被從群體中放逐了:你被指責不配做人,你不是一個好歐洲人(用尼采的話來說)等等。正因如此,這種非物理、非物質性的施暴更加殘忍,且具有多樣性。狂熱信徒會以各種方式拷問那些還在猶豫中的人們:「你為什麼反對基督信仰?」、「你配做一個好信徒嗎?」。此類荒謬的言論和景象類比到當下某些人對中國文化的狂熱中也是如此。 而這種債權等式運用在社群中——比如民族國家中——就是一種現代人和祖先的關系。為了能讓它站穩腳跟,要挖掘「民族文化」、「民族自信」——這一點我最初已經提過了,他們是「祖先」的替換詞。在挖掘之後,還要讓他變得孔武有力,強壯偉大,要從埃及中走出來,帶領以色列人走向復興——盡管這些都是謊話,否則,憑借上帝授予摩西的無上權能,他們為什麼不反過來做法老的主人呢?《出埃及記》里說摩西給法老降下了十災,他帶領人們離開埃及——這其實是一種虛構,如果不去想像自己是天佑之民,自己的首領是上帝的祭祀,自己終將奪取勝利果實,多災多難的教徒們是不會有活下去的希望的(比如,在死亡之舞年代中,人們通過精神皈依基督而戰勝對現世死亡的恐懼)。憑借著這種超歷史性,人們達到了永恆。這種從歷史到超歷史的轉變是在社團最終壯大強盛後逐步進行的:這就是「封聖」運動——種對祖先的崇拜和贊美不斷累和,祖先就變成了神,這個社群也就具有了宗教性質,這就是現世降神運動(在第二講中,我會進一步的詳述)。 但是基督教的聰明就在於此,他們讓神為人獻身:人子基督被釘死——這樣債權人就消失了,但是債務人和還債還在。祭司們從強調聖人們的付出轉而強調上帝的付出——偉大的不再是有革命性的個人了,而是偉大的民族,偉大的歷史,偉大的意識形態——一種完全抽象而虛無的產物。由此,人的原罪產生了。在債權人還是具體的個人時(聖人),付債的標準還尚有可能定量,一旦債權人「放棄了、救贖了所有的債」(基督),人們對他的虧欠就會變為無比沉重的負擔——他麼永遠也不可能還完債了!對著這樣一個偉大的存在,他們只能獻出此生;而在來生,他們依舊是死去的債權人的奴隸。 人們曾經以為:由於債權人徹底消失,等式就會失衡,進而崩潰。但是祭司們的詭計使得等式維持了下去。出於等式建立的優先性(先建立我欲求),人們會自覺地追逐一個假象。同時,由於祭司們的誘導,人們對這個虛假偶像(變成基督的聖人,變成超歷史的歷史)的崇拜導致了它的形象愈加光輝,它會顯得「神聖而不可侵犯」。最終,人們在它面前完全敗下陣來,輸給了祖先,輸給了神,輸給了新時代以文字遊戲方式代替了神的抽象社群概念與抽象的意識形態。 很多人以為他們找到了信仰或者情感上的寄託,繼而擺脫了所謂「西方虛無主義」的影響。實際上,這種想法更多的是一種自我欺騙。真正意義上的虛無主義(believe nothing)——是屬於邁向上等人的特權的階梯。而迷失在歷史神話中的信仰則是對虛假的債權人的妄想。而此類的虛假影像為教育壟斷者們牢牢掌握。他們塑造出了一種求假的意志,塑造出了一種「藝術形上學」。陷身其中的人相信的其實是一個假象(believe in nothing)——他們甚至不能理解虛無本身,何談虛無主義?尼采提出的虛無主義危機對於他們來說更像是一個來自遙遠未來的預言,一個游盪幽靈的回音。 本文涉及書目: 弗里德里希·威廉·尼采. 論道德的譜系. . 謝地坤譯. 灕江出版社, 2000. 第二章 「罪孽」、「內疚」及其他 彼得·巴里. 理論入門:文學與文化理論導論. . 楊建國譯. 南京大學出版社, 2014. 引言 來源:機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