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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來到這個世間，今生今世都有使命在身。離開的時候，使命必定已經完成。使命可能也分為幾類，第一類是老天賞飯的，比如使命是喚醒人類靈魂，可能天生就有一隻好筆桿。第二類是天道酬勤的，比如使命是濟世救人的，可能通過十几几十年的努力，變成技藝精湛的外科主刀大夫。第三類是陪練的，或者也可稱其為老師，他們的使命是幫助別人完成使命。今天要說的是幾個陪練和被陪練者的故事。 康安來自西南的偏僻礦區，十八歲之前父母對她的唯一要求只是好好學習。因此大學前，她的世界里也幾乎只有學習。她看過學習外的書很少很少。理所當然的，她知道學習之外的事也少得可憐。完全不通人情世故，「人心」是什麼，這個名詞還沒有進入她的人生字典。 二十二歲的夏天，康安認識了寶寧。他們很好。第二年初春，寶寧的父親剛剛退休，母親已在家賦閒近二十年，二位老人想離開寒冷的北方，另覓一處適合養老的地方。寶寧有兩個哥哥，大哥一家已在幾年前移民澳洲，出國前的房子一直空著。寶寧的父母決定遷居到那間空著的房子居住。北極當然很冷，從北極遷居到冰島，也許暖和了那麼一點點。老兩口在空房子住了幾個月，孤單寂寞空，於是招呼二哥一家「家里的教學質量差，這邊好，孩子送過來，給你們帶。」是誰說過「你不控制自己的命運，自然有人來替你控制」。拱手交出自己孩子的時候，是不是也把某種控制權交付別人手上。 這一年的冬天，康安的母親在家工作，尚未退休。父親退休後，去南方繼續工作。春節假期沒有假，於是父母決定分開過。康安和寶寧說，母親一人在家過春節很孤單，我回家陪母親過年。你去你父母那里吧，他們也是第一次在那過年。過了幾日，母親給康安打電話，說寶寧的母親給她打電話了。康安很驚訝，因為兩人工作中認識，都離家千里，雙方父母素未謀面。康安的母親說，寶寧的媽媽邀請我去他們那過年呢。算了，你春節別回家了。和寶寧一起去他父母那過年吧。一個在婚前就以這種方式來要挾女方母親的婆婆，康安還絲毫不懂人性的陰暗，當然也無法預警之後的行動方式。 春節，寶寧的母親很直接的對康安說，你們儘快結婚，一結婚就要孩子，有了孩子你媽能給你帶給你帶，不能給你帶我給你帶。愚笨如康安也對這番話莫名其妙，結婚？孩子？這不是應該自己決定的嗎。大四考研失利，康安心里一直想讀個在職的，這樣不耽誤工作，也圓了自己的一個研究生夢。這個是可以自己決定的吧。 除此之外，寶寧的媽媽還宣布一個決定。春節後，我打算和你叔叔去你大哥那里看看，也好放個心。那仔仔怎麼辦呢？剛轉學過來？春節後，讓你二哥來接，轉回去。哦，原來對待幼小孩童，可以這樣轉來轉去的玩，需要一個小寵物填補這空虛的日日夜夜就轉過來，不需要就可以轉回去。康安想起小時家里養的一條叫賽虎的小土狗，無聊時摸摸它的額頭，頸子，它舒服極了，閉上眼趴在地上享受。上學匆忙時，從它身邊一躍而過，任它狂吠。小孩也是小狗嗎？是老年時光的小寵物嗎？如果父母不把握自己孩子的命運，孩子就有可能變成別人的小寵物嗎？哪怕是以愛之名？ 春節後，寶寧急急的開始給父母辦簽證，買機票。同時給哥哥買臥鋪票，接了侄子再買回程的軟臥票。那個時候，康寧坐公交車上班。為了省下一元錢，在一呼冒冷氣的冬天，同程的空調車來了，她是不上的，她要等普通車。因為空調車兩元，普通車一元。 寶寧的父母終於坐上了去澳洲的飛機，寶寧的二哥也接了孩子回老家繼續上學了。康安想，總算消停了。在以後的很多年，每當夫家一陣雞鳴狗叫之後，康安總是自欺欺人的告訴自己，可以消停一陣了。但其實這個一陣是很短很短的。 一日下班回到家里，寶寧說，我媽來電話，讓給我爸買兩條好煙，最近有人回國讓回去時順便給我爸帶過去。澳洲沒有賣煙的嗎？ 又一日下班回家，寶寧說，我媽來電話問咱們什麼時候結婚呢？讓咱們儘快結婚，房子裝修的錢我媽出。 什麼時候結婚，康安還沒有想好。並非是不願意和寶寧結，只是自己什麼時候做好準備進入婚姻的殿堂，康安心里還不知道。 寶寧的父母原定在澳洲呆半年，結果提前回來了。寶寧沒和康安說原因，康安也沒問。寶寧買的房子已經交房了，如果要結婚就要儘快裝修。但康安沒問寶寧什麼時候裝修，她沒有這個立場。當然，如果領了證，她想自己就有這個立場了。這算一種自知之明嗎？ 但是，寶寧的父母回國之後，隻字未提裝修的事。他們在住處附近的小飯店吃了一頓飯，說起在澳洲生活的種種，臨近結束的時候，寶寧的父親只說了句「太摳了，連酒都不捨得給我買。」寶寧的母親變了臉，一個勁的捅自己的老頭。康安這回卻看見了，她什麼也沒說。 小半年里，生活發生了一些變化，二哥的岳父母退休後在丹東購房準備移居養老。二哥兩口子也在同一小區購得一小套兩居室，但還未交房。寶寧的父母匆匆回趟老家，又匆匆回去之前棲居大半年的大哥的房子搬家，然後前往丹東租房住下。這一通來來往往相當神秘，發生了什麼？亦或什麼也沒有發生，這就是他們的行事方式？康安沒有這個智慧去透析。她只是按自己慢又慢的方式，開始和寶寧裝修新居。轉眼又近歲末，寶寧和康安商定第二年結婚，他們領了證。 寶寧自是匯報父母。他的母親雖是六十年代的老中專生，教授初中數學。但四十出頭趕上一個可以內退的好政策，於是立即內退，待在家里主持家務，也是很有能力很有威嚴的。這個老母親，有她自己的行事習慣，就是喜歡算上一卦。這很說明了吸引力法則，因為不管她身處祖國大江南北的哪個地方，她總是能很快的和當地最有名最靈驗最神奇的算命人士接上號對上頭。有事要算上一算自不肖說，沒事算上一算也可增加談資，和自己在一眾家人面前的威嚴，味道特別對。末了，她總會加上一句最富神秘色彩的：「這可是命！」 人活在這個世界上，要心存敬畏，敬畏自然，敬畏宇宙，相信有一種高於人的力量，引人向上。但如果有人拿命來當自己的招牌，而且或者還有人信奉的話，康安不知道這是甲方的愚蠢，還是乙方的愚蠢，甚或他們都是愚蠢的。 寶寧的父母沒有再提裝修的事。但他們再次把仔仔接來身邊，轉學，同住租住的房子。當然，寶寧的母親在丹東算上一卦，為寶寧和康安選定第二年春季的一天舉行婚禮。 過了春節，依然寒冷的一日。康安下班回到家里，寶寧正在廚房做飯，飯菜端出來，寶寧說：「可能不太好，我爸生病了。」怎麼了。還不知道，這幾天在丹東市醫院做檢查。是突然的嗎？說是春節那幾天肚子疼，沒去看。過了節，疼得越發厲害了。那你這兩天勤給家里打電話吧。 當時可能誰也沒有往嚴重的方向想，老爺子還不到六十周歲，面相年輕。話少，一直在教育領域做領導工作。 過了幾日，檢查還是沒有個結果。但可能寶寧的母親已經感到事情嚴重，打電話來說不日要來北京就醫。寶寧問康安去哪個醫院呢？康安說先去友誼掛個號看看吧，估計要住院，不知能不能住上。果然友誼看完門診，醫生說需要住院，但現在沒有空的病床。寶寧聯繫熟人，第二日一早前往中日，立即辦了入院手續。很快，結果出來了。出結果的時候，康安正在公司上班，寶寧打電話告訴她。康安說給你大哥打電話，讓他儘快回國吧。 這個從未謀面的大哥，這個未來婆婆一直引以為榮的大兒子，優秀出色。頓時成了康安的希望。她想他會回來很好的處理這一切，理順局面。他見過大世面，一定能有所擔當。 那是一個太陽日，康安說自己去機場接大哥，寶寧說都待在醫院吧，已經和大哥說了，他自己打車來醫院。同一天二哥和他的妻子，也就是仔仔的父母，也到京。一到醫院，二哥就站在走廊的窗邊流下眼淚。很多年後，康安還是忘不了那個心酸的場景。七尺男兒，又魁又壯，無能為力，只是流淚。大哥到了，走下計程車，他們當時說了什麼，康安都已經忘了。只是感到軟而無力。然後他們的幾個舅舅一行人等也都到了。寶寧的母親讓寶寧帶著舅舅們，哥哥嫂子，還有舅舅的孩子們去吃飯。飯店里，這個時候如果有外人路過這一大幫人身邊，一定以為是一大家人聚會呢。因為除了那悲的，其餘人在議論吃什麼，吃什麼補鈣。大哥當著一眾人的面，對寶寧說「這頓飯我請」，然後又壓低點聲音問寶寧「你們身邊有人換美元嗎。在銀行換人民幣太虧，我沒換人民幣。」於是康安和寶寧明白了，大哥身上只有美元沒有人民幣。你看，有錢人就是不一樣，只有美元！ 大部隊抵達前，醫生已經向家屬說明病人的病情，只等著家屬決定接下來的治療方案了。安排一眾人在醫院附近的旅店住下，康安和寶寧回到家里。康安的奶奶在幾年前生過一次嚴重的肝病，再加上康安的母親一直在醫院工作，所以康安知道這樣嚴重的肝病需要的是錢和時間的較量。但當時奶奶已經康復。康安幼稚的想，再過一個月就是我們的婚禮。大哥可以號召弟妹，大家分攤拿出些錢，讓父親住院，保守治療。也許過幾個月、半年，情況更加嚴重，到時再另做考慮。 康安的母親打來電話，囑咐一定要上白蛋白，病人的營養要跟上，配合醫生。仿佛準備全力迎戰了。康安樂觀的想，沒有問題。她甚至想婚禮上寶寧的父親可以坐著發言。於長輩於晚輩，這樣會是一個完美的處理方法。那個時候，幼稚到傻的康安還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本沒有完美，連各美其美也是要看對手的。 寶寧每日上午去公司正常工作，下午坐公交車去醫院。公司里的同事和領導都知道他父親病了，每一個陌生人都給予了他們的善良和體諒。那麼親人呢？ 也許只是幾日後，甚或只是兩三日，寶寧回來說「大哥勸我爸回老家呢。」什麼意思？傻子都知道，這個時候出院回老家，只能是等死。大哥不知道嗎？什麼叫軟弱？什麼叫懦弱？什麼叫自私？什麼叫無恥？哦，果真人生如戲啊。原來在看大哥演戲。演的這齣戲不是親情，演得是無能與自私。看完這場刻人心骨的戲，康安也真真的明白了原來人世間的無能與自私是這樣一回事。 一眾人洋洋洒洒的回了老家，老風格又是一陣吹噓，怎樣的混得開，找了列車長買了臥鋪，找了哪個領導派人開車來火車站接。但沒有人吹噓，拿出多少錢給病人治病。 那半個多月是康安有生以來最煎熬的半個月。還有半個月要舉行婚禮，父母都已來京準備。 來源：kknews幾根雞毛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