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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與鋼》CHAPER 4

【《心與鋼》是一部以過去眼光展望未來的復古作品。《心與鋼》中出現的所有人物、情節、概念設計均為藝術需要,不完全追求現實中的合理性;所有派系、意識形態、價值觀均為劇情需要,並不代表作者立場。如有雷同或冒犯均非作者本意,作者承蒙讀者和出版方,酌情審評。】 【作者推薦使用深色背景閱讀本作,並及時播放插曲,以增強場景代入感。】 「……所以,你們這些貧窮的、被奴役的、見不到光的,必因他享福,亦要學著他去賜福;那些欺詐的、貪婪的、嗜血的,必受他的罰,而你們亦要學著他去賜罰。」 ——《Fillius Belli的預言,第三部分》,已被後人刪去 《心與鋼》前情提要 【https://www.gcores.com/articles/174825】 戰後紀元357年,北美巨都「新洛杉磯城邦」。 名為馮的雇傭兵喚醒了被稱作「戰爭之子」的神秘少年。 「嘿,聽著,外面不安全。」馮試圖拿開少年的手,卻不料對方的力氣更勝一籌。而後者只是再度用純真的童聲懇求道:「求你了。這里感覺不好。」 實現的預言,企業的威脅,少年的蘇醒……兩人的命運就此交軌。 「調度呼叫各單位。各單位注意,目標已進入行動區域。重復,目標已經入場。黑衣服,五英尺半,現位於商場5層,和友方交戰中。」 ……在他們身後,兩架VTOL撞向爛尾樓的頂層,炸成兩道沖天而起的大火;在他們身邊,荷槍實彈的企業私兵紛紛跪地抽搐,看似無敵卻也無法抵抗這種超乎想像的精神攻擊。 而他們只是向前走著,一往無悔,仿佛世上只剩彼此。 鐵穹之下,《心與鋼》的故事正在續寫。 「你相信我嗎?」 片頭曲 《After Dark》-Essenger 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1j411x751 領銜主演 馮 柒麼 敵方戰斗人員 xxx 配角 「阿瑞斯」 「少校」Alex·王 美術設計 Von Neuromancer 來自網絡 軍事、技術指導 Von Neuromancer MarkEndless Neonscape 斗欄驚龍 由 Von Neuromancer 著 新洛杉磯城邦,北三區,奧林匹斯工業集團總部,PE357年1月27日,0835時 漆黑的辦公室如同大廳般空曠,其陳設在夜色里照耀著金屬光澤。透過辦公桌後的落地窗,身著正裝的兩人俯瞰著夜色。 「『這世界對於一切存在物都是一樣的,它不由任何神所創造,也不由任何人所創造;它過去、現在、未來都是一團永恆的活火,在一定的分寸上燃燒,在一定的分寸上熄滅。』」年長的男人說。他的表情隱匿於陰影之中,但炯炯有神的目光仍在黑暗中閃爍,「可總有人認定這世界能被他們隨意掌控,於是他們都死了。上一任坐在這兒的『阿瑞斯』便是如此,Alex。」 「什麼,他死了?」一旁的少校露出驚訝的神色。 「噢,Alex,別裝做你很在意他。」 「我只聽說他心髒病突發,當場急救也不起效果。」 「的確。而他的幾個擁躉也同時得了同樣的病症,不治身亡。不久後,雷暴降臨,而災難的餘波如你所見——對面那棟樓的大火至今仍未撲滅。這兩件事看似毫無關聯,卻並非如此。你知道那關聯是什麼嗎?」 「不,先生。」 年長男人嘆了一口氣,深棕色義眼和Alex對視著:「你很像我,但你缺乏成為我的特質。告訴我,少校,你讀神話故事嗎?」 「不……我是說,不常讀。」 「這就是問題所在。神話是不可忽視的寓言,是現實在幻想中的投影。它們從過去給未來的我們提供警示,因而絕不能當成純粹的戲言。事到如今,不論前任阿瑞斯的死,你昨日調查所受的阻礙,還是異常的天氣,我想你都明白它們意味著什麼了。」 「是,先生。」 「上一任『阿瑞斯』甚至比你更了解這些事象的本質,卻仍然低估了聖子的神力;你昨日送出去的戰士不論多麼勇猛,在那聖子面前也不堪一擊。」 Alex陷入了沉思。 「人只需付出生命的代價便可承受聖子的懲罰,但人無法活著承受聖子的仁慈。他們的死亡並無大礙:無非是在網絡世界添些龕位,再給他們的親人獻上統一的弔唁——假設他們還有親人。可他們中有人活著,因那聖子的仁慈活在恐懼里。」 「的確如此,先生。」 「恐懼是種疾病,也是一種武器。長久以來,我們掌握著這種武器,卻很少被它攻擊。恐懼不能在奧林匹斯滋生,Alex。你必須將恐懼的腫瘤切除。」 「明白。我會派人妥善處理。」 「一群麻雀收了其他人的恩惠,正為我們的失足而叫囂。它們的吵鬧也會助長恐懼,我需要你除掉其中最吵的——但不能以奧林匹斯的名義。」 「遵命。」 「那就去做吧。」 「可資產怎麼辦?就放任它在城裡亂跑嗎?」 「弓箭和捕獸夾不能馴服一匹狼。我們應當邀請它來到火堆旁,再用新鮮的畜肉招待它。」 「先生?」 「下次馴狼的時候,請你收回弓箭。」阿瑞斯從陰影中投來宛如寒刃的眼神。 赫拉克利特的名言。 新洛杉磯城邦,北二區,魏醫生的診所,PE357年1月27日,0835時 讓馮蘇醒的既不是寒冷,也不是傷痛,而是空氣里一股淡淡的薄荷味。車流傳來悠遠的呼嘯,夜景在門口投下一道幽藍的光。薄荷味正是順著高空的風吹進手術室的,風里還有兩人的交談聲。一個是少年溫和的童聲,另一個屬於某位中年男子,後者的英語帶有濃厚的中式口音。 「醫生,殺人是壞事,對嗎?」柒麼問,話音里帶著明顯的哭腔。 「殺戮沒有好壞,只有分寸。」老魏夾著電子菸,摸了摸柒麼的頭發。 少年只是抽泣著垂頭,裹緊披在身上的病號服:「那……為什麼人要互相殺害?」 老魏吸了口煙,緩緩呼出,把手搭在少的肩上揉了揉:「柒麼啊,你知道地球上的諸多生靈,都有毀滅其他生物的本能嗎?」 少年搖頭。 「在每一個人的身體里,免疫系統隨時都在殺死入侵的病菌。也就是說,在我、小馮、甚至你的體內,一直發生著戰斗與死亡的循環。免疫細胞和抗體生來就是戰士,在一些特殊情況,它們甚至會攻擊人體本身。」 柒麼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那些病菌是壞的,對吧?所以它們死了對身體有好處。」 「的確。而咱們往更大的視角看,自然界的物種之間也經常發生爭斗。樹長高了就必然會遮住陽光,導致雜草的枯萎;掠食動物餓了,就會捕殺更弱小的動物。比如北美輻射原的鬣狼,就以人類和鼠群為食。」 「可是……一種生物會攻擊同類嗎?」 「當然。每年春季,這座城裡的貓就會進入發情期。屆時,公貓就會為了爭奪漂亮的母貓而相互搏鬥,更有甚者會咬斷對手的尾巴。」 「嗯……這麼說,人們相互攻擊也是自然現象嗎?」 「人作為生物的一種,也具備了攻擊同類和異類的本領,但人可比動物貪婪多了。鬣狼再貪吃也知道留下一批老鼠,等到日後再來享用;發情期的貓再暴力,也不會對同類痛下殺手。人類恰好相反。」 老魏又吸了一口薄荷煙。 「咱們來打個比方吧,就假設你是企業那群嗜錢如命的混蛋。如果有人說一句話就會讓你丟掉很多錢,而這筆錢對你就和馮一樣重要,你會怎麼做?」 「我會讓他不說那句話。」 「對。可他有機會說第二次,第三次乃至第一千次,你還會耐心勸阻他嗎?」 「嗯……不會了。我會很生氣。」 「是的。在這種情況下,那些大企業只會做一件事:永遠讓這個人閉嘴。而讓一個人徹底閉嘴的最快手段,我想你昨天已經見識過了。」 聰明的柒麼很快讀懂了這番暗喻,片刻後驚訝地捂住嘴:「噢不……」 「哈,這只是殺人的無數種理由之一。」 「他們想要殺馮,也是因為錢嗎?」 「或許吧。但最主要的理由,應該還是你,」老魏使了一個銳利的眼色,「你對他們比錢更重要。」 「我……?」柒麼的藍眼睛裡滿是疑惑,「是因為我很值錢嗎?」 魏承渤被這番話逗笑了。他拍了拍柒麼的肩膀說:「放心,多虧了你昨天那一出,他們肯定怕你怕得要命。現在,你只要牢牢記住兩點:一,不是所有人都不能殺;二,殺人並不是世上最惡毒的行為。你昨天做得非常漂亮。你不但保護了你關愛的人,還留了許多敵人一條生路。這是世上大多數人都做不到的。」 「可我昨天下手很重……」 「如果你不用這份力量,馮早就死了,對吧?」 少年抿起嘴唇,緩緩點頭。 「柒麼啊,所謂戰斗,就是用智慧和勇氣駕馭暴力。只有把控殺生和放生的平衡,你才能對抗這城裡和世上的一切不公……」 馮默默聽著這些話,總覺得老魏曾在哪裡說過。他不自主地檢索起回憶,疲乏的精神便沉入夢境,沉入久遠的沙場和戰火。 …… 夜晚,激戰後的荒漠罕見地下了一場大雨。等離子炮彈熔化了砂土,在遼闊的荒原上留下大小不一的玻璃彈坑。雨水便在彈坑中積累,宛如萬千水晶盤中的鏡面。一陣遠方吹來的寒風捲走烏雲和硝煙,水波便隨之撥動著夜色。 馮抱著他走在齊膝深的水裡,又像是走在星海之間。銀河在他們身邊盪漾著波瀾,繁星在小小的浪花之間閃爍消失。 馮鬆手,看著他沉入那片星海,融入天上的無數星辰。 馮哭了。他跪在波濤四起的夜空,劃動著彈坑裡的水花,試圖用星光掩埋最珍視的人。可他的淚水模糊了繁星,繁星又在水波之間消失,不論怎樣都無法被捧在手裡。他張嘴吶喊,聲帶卻發不出哪怕一聲嘶吼。他抬頭望向另一塊夜空,那裡的星辰依舊,可不論他怎麼伸手都無法觸及。 一捧星。我只要一捧…… 馮俯身想要觸碰夜空里那人的臉頰,那張面孔卻在星海之間波動不清。當盪漾的積水逐漸平靜,當無數次擊垮他的悲痛即將再度襲來,另一張臉卻浮現在他的眼前。 一雙天藍色的眼透過水面,和馮四目相對。那雙眼睛也看見了馮的夢境,更透過夢看見了馮本該忘卻的過去。藍眼睛的主人掩埋了灑滿星光和死亡的戰場,把馮拽出回憶的漩渦。 「馮,請別再做這種夢了。」 柒麼背對著手術台的燈光,拇指抹去男青年眼角的淚水。 門外,洛城的永夜仍在閃爍。 新洛杉磯城邦,北二區,Lancer安保公司總部,PE357年1月27日,0913時 「小柒,衣服要穿好。」馮拉著柒麼走到一邊,為少年單手系好病號服的扣子。 「我現在不想穿。」少年不情願地抖了抖肩膀。 「乖,這里是公司,不穿好衣服會被笑話。」 馮輕輕拍了拍柒麼的頭頂,卻被對方回以一個沮喪的表情,讓他不由得心生一絲愧疚。這是他們第二次暴露在群眾的注視里,可這次的人群卻不如上次那般充滿崇敬。相反,今日的公司走廊彌漫著猜疑和驚訝的氣氛。 馮早就習慣了這種眼神——這叫「活見鬼了」。 他並不在意這種鄙夷,甚至覺得有些親切。或許這就是生活吧,他想,這就是生活重返正軌的象徵。我會回到辦公室,聽著Lynn熟悉的絮叨和寒暄;我的裝備會被修補保養,彈匣也會被重新填滿;或許…… 突然,柒麼握緊了他的手。低頭看去,少年正對著身邊的人露出滿眼的敵意。 「放鬆,小柒,他們都是我同事。」馮柔聲安慰道。 「他們看你的感覺,我不喜歡,」柒麼緊皺著眉頭,眼神像只警惕的野貓,「跟昨天的壞蛋一樣!」 「壞人和好人的區別不在於臉色,」馮又安撫起來,「所以別這樣看他們。會被討厭的。」 聽到這番話,少年的眉頭立刻舒展,但他臉上仍掛著些許不悅:「我聽到有人叫你『災星』,還有『娘炮』。這都是什麼意思?」 「都是罵人的髒話,」馮用手背蹭了蹭少年的臉蛋,「快吐掉,呸呸呸。」 「呸呸呸,」柒麼一臉正經地學著馮的口氣,「我下次不會說了。」 馮微笑著摸了摸柒麼的後腦勺,領著他來到公司前台:「我去找我老闆,你待在這里就好。聽這位小姐的話不要亂跑,好嗎?」 柒麼點頭:「請別讓我等太久。」 馮給前台小姐使了個眼色,她便在桌後示意稍等片刻,撥通了Lynn的視頻電話。 「Benson女士,災——馮回來了。」 「真他媽見鬼……叫他過來,我得跟他好好算筆帳。」 窗外的永夜和桌上一盞台燈是辦公室唯二的光源。Lynn一襲金邊黑色長裙,一手夾著煙靠在椅背上。眯成兩條縫的眼睛看不出是出於鄙視還是疑惑。 「知道嗎,我一直看不透你,」煙霧飄過她的眼前,又被她的氣息吹散,「當初看在酒吧見到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是特別的。可我真沒想到你……特別過頭了。」 馮只是默然站在陰影之中。 「那會兒反戰遊行鬧得厲害,你當然找不到工作。所以你哭著求酒保,能不能在他們那兒打打下手,當舞男都行。保安正准備把你攆出去,結果沒等他碰到你,你就把他像個假人似的輕松放倒了。」 Lynn吸了一口煙,隨後笑了兩聲。煙霧隨著她在空中躍動。 「老天吶,那保安足足有6英尺半高。可他被你壓在地上,胳膊都要折了。我當時就在邊上看著你,心想這幫人真他媽沒眼光。你這麼漂亮一張小臉兒,去市中心當個牛郎都算糟蹋身子。 「所以,當我聽說你私吞企業資產時,我反而沒那麼驚訝。畢竟從你踏進我公司的大門起,你就總是帶來意外。不是麼,災星先生?」 Lynn的目光透過灰白的煙,直勾勾地盯著馮。但令她意外的是,男青年並沒有像往常那樣避開她,而是目光堅定地和她對視。這反常的舉動更加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我早就聽夠了有關你的流言蜚語,所以我只想問問你的理由。是什麼讓你敢於違抗公司的命令,違抗我的命令,去占有一個和你甚至毫不相關的企業資產?」 馮踏出一步,表情在台燈的背光之下嚴肅得有些兇狠:「很簡單。因為那是個人。我想救他,而我當時有能力救他。」 Lynn的冷笑更大聲了:「這諾大一個城邦還真是無奇不有啊。連大企業的人口交易都值得雇傭兵插手了。」 「他不是一個普通人!我——」馮被這番嘲諷氣得語無倫次,他單手撐在桌面上問道:「Lynn,你信我說的話嗎?」 「信。」Lynn把煙圈輕輕吐在男青年的臉上,「我猜猜,就是你帶進來那孩子?」 「對,他很特別。按你的話講,比我還特別。他是……是戰爭之子。」 Lynn拿菸蒂的手在嘴邊定住了,她的眼神在空中凝滯了好一會兒。只有飄動的煙霧才能讓馮意識到,她並非是暫停播放的全息投影。 「噢,戰爭之子……」Lynn的尾音拖得很長,「那怪不得。」 她又笑了,笑里滿是無奈。 「今天是戰爭之子,明天是誰?耶穌基督?釋迦摩尼?還是——」 「Lynn,你要麼現在把我開了,要麼就給我個交代。是不是你把我出賣給奧林匹斯的?」 此時,一則通話提示從她桌面的全息屏上彈出,恰好打破了寂靜。是一個男員工從公司內部打來的,背景是室內靶場。 「我在。」 「老闆娘,有人帶來一小孩兒,說是咱們新員工。我們就想帶這小子去靶場見見世面——可你猜怎麼著?這娃是個天生的小神槍手咧!一教就會,啥槍都能打!」 Lynn冷眼瞟了瞟台燈前的馮,又看回螢幕:「有意思。什麼水平?」 「您瞅瞅這靶子,5.8口徑,50米,槍槍十環!」 「打的點射,但也夠厲害了!」背景里有人喊。 Lynn看著視頻陷入了沉思:「這靶子的彈孔怎麼這麼少?」 「他有幾發打進了同一個眼兒!我們倆後來給他塞了把10mm,換了移動靶,這小子也都8環往上,比我都准!」 「還不止是個神槍手,他已經徒手拆了4個戰斗機器人了!」 「哦?你們說的是那幾個瀧川電子的新貨?」Lynn略有興致地揚起眉毛。 「我們原本只是讓他打拳練著玩兒,誰知道他掄起拳頭就把機器人的腦袋給打癟了……我看他都沒使勁兒。」 Lynn只是默默掛斷通話,長長呼出一口煙,看著它在頭頂的黑暗裡消散。臉上的笑意逐漸消失。 「『他是大巴比倫的毀滅者,一人的軍團。從未學習過任何武藝,卻能自如使用任何兵器,正如他自如使用自己的手腳……』」 「《聖經·後約》。」馮答道,Lynn卻並沒有理會。 「這個社會有一種特殊的表面張力,馮。你越是接近這些招致災禍的存在,社會的泡沫就會被你擊碎,直到把你也徹底撕裂。我不希望你變成這樣,因為我愛你。」 「Lynn,我——」 「你年輕,有干勁,還有別人不具備的好運氣。更重要的是,你心存他們沒有的底線。這麼多年了,我看著手底下的員工來來去去,只有你是第一個會為敵人哭泣的。我想,你喚醒了我早已埋葬的良知……我不忍心看著你被這座城磨滅,和那個人一樣。」 她注視著菸頭,眼神漸漸渙散。 「Lynn,我不需要你的保護,我只要你的安慰和信任。可現在你把這兩個東西都拋之腦後了!」 「過來。」Lynn對他命令道。 「你想做什麼?檢舉我?掏槍殺了我?」 「不,我寧可對自己這麼狠,也不會這樣對你。現在,過來。」 馮繞過辦公桌,警惕地走到Lynn面前,她二話不說便把馮拽向自己,對著後者的嘴狠狠吻了一口。她咬破了馮的下唇,血漬很快抹上了他們的嘴角。沒等驚恐的男青年退後,Lynn又拽著他起身,留下第二個深吻,像是要把男青年吃進肚子裡似的吸吮著。 許久,她松開馮的領口,舌尖不舍地離開後者的雙唇。失去了左手的支撐,馮差點倒在桌面上。Lynn便一手扶著他的腰,一手夾著煙,把對方困在自己的懷抱里。她默默注視著馮,眼裡竟露出一絲淚光: 「我相信奧林匹斯,以為他們會用更溫和的手段,可沒想到他們會直接動手。一群王八蛋……」她的肩膀漸漸耷拉下去,好像身體里的肌肉在逐漸軟化,只剩一具疲憊的空殼摟著馮的腰,「謝天謝地,至少你還活著,這就足夠了。」 「現在道歉已經太遲了,」馮輕嘆一聲,表情舒張了些許,「你愚蠢的自作主張差點害死我。」 「我不指望你的原諒,但我承認,這一切都是我的錯,」Lynn看著男青年渾身的戰痕,把夾著菸頭的手捂在馮左胸的彈孔處,「這里,疼嗎?」 「不疼。」馮皺眉瞥向一旁。 「說實話。」她把馮的下巴掰回。 男青年無奈地閉起眼睛,點點頭。 「那這里呢?」她的拇指按住馮的下唇。一滴新的血滲了出來,被她抹成一道淡淡的紅印。 馮仍是滿臉不情願,但他突然急促的呼吸證實了痛楚的存在。 「這個吻是我的承諾,和這疼痛一樣真實。我承諾,我今後會保護你,會給你安慰和信任。」 「要真是這樣,那你的承諾可真廉價,」馮冷漠地用獨臂推開她,「我感謝你虛偽的好意,但奧林匹斯是你的主要客戶之一。你不可能和他們對著幹。」 他轉身離去,Lynn仍想伸手抓住他,卻被他一把拍開。他在門口回頭道: 「我問過經理,知道你和Alex那檔子事兒。我不一樣,我不是你的玩物,更不會成為那個死人的替代品!」 自動門打開又合攏,男青年化作轉瞬即逝的黑色剪影。Lynn掐滅了菸頭,兩滴眼淚在桌上破碎成無聲的哭泣。 即5.8*42mm,一種通常用於突擊步槍的子彈,這里指代使用該口徑的步槍。 即10*25mm,一種手槍彈。這里指代使用該口徑的手槍。 當馮匆匆趕到時,柒麼正在下方的室內大戰四方。只見他手持短突擊步槍,一身標准Lancer戰斗裝備,頗有幾分正規作戰人員的神態。然而,他卻並不遵循任何一種人們熟悉的CQB邏輯。他無需破門也能感知牆後敵人的所在,一旦接敵,他便會立刻朝著牆面下部掃射,牆後的敵人便應聲斷腿倒地。他隨即破門而入,把趴在地上掙扎的敵人逐個擊暈,再開槍打爛他們的手指。偶有敵人主動出擊,也會被他提前感知,並施以同樣的戰術。 5分鍾內,26名敵人全數被柒麼放倒,無一死亡。片刻後,語音播報響起,全息影像關閉,場內的所有物體都現出原形:這只是一場模擬戰。牆壁是從地面升起的隔板;敵人都是被全息影像包裹的假人;而雙方手持的槍械,也均為發射雷射的道具。隨著投影儀的關閉,模擬廳二樓的看台一覽無遺,其上人聲喋喋,擠滿了前來湊熱鬧的傭兵們。柒麼走到潔白的大廳中央,將配槍高舉過頭頂,露出一個自信的笑容,二樓的人群便爆發出一股掌聲和歡呼。 在那歡呼中,馮似乎聽見了「戰爭之子」。 「那娘炮災星從哪兒找來的這小子?太牛了!」一個Lancer摟住馮的肩膀喊道,「要我說,他沒准兒在哪兒樂呵著呢!」 「好笑嗎?」馮黑著臉瞪了他一眼,「把一個孩子拉去打仗,這他媽好笑嗎?!」 「臥槽,災——我是說,馮!」那人嚇得退後兩步,「不是我乾的!」 「說!誰把這孩子帶下來的?」馮大踏步上前拽住那人的衣領,眾人見狀立刻散成一圈,仿佛規避某種殺人的傳染病: 「被奧林匹斯圍剿還能活下來的傢伙……」 「離遠點兒,他身上還有彈孔……」 …… 被馮扼著衣領的傭兵朝某處投去求助的目光,一個身著西裝的短發女人便從眾人之間闊步走來。 「放開他,雇員FL-093。」那女人說。 「Luna經理,」馮點頭致意,「這都他媽怎麼回事?到底是誰——」 「是我,」經理說道,西裝的衣擺下隱約可見手槍的握把,「是我把他帶下來的。有火你就沖我撒試試。」 「不會,經理。」馮隨即放手,那無辜的同事慌張地退入人群。 「好。跟我去換身行頭,我有新的委託給你們倆。」 「『你們倆』?這次有搭檔?」 Luna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馮不解地跟上她的步伐,身邊的群眾為她們默默讓道。 「經理,你剛才怎麼那麼凶?」只有兩人的電梯里,馮不解地問。 Luna突然一把掐住他後頸:「你這小災星怎麼天天給我惹事兒?」 馮被Luna的指甲掐得生疼:「我怎麼了——啊,你快鬆手!」 「Benson女士那麼關照你,你還給她添麻煩!」經理嗔怪道,「她剛才打電話的時候都哭了,你是不是惹她生氣了?」 「操,她昨天剛出賣我,你還不知道?」 「我不管,反正Lynn給夠你面子了,」Luna鬆手,捋了捋防彈西裝的領帶,「她幫你的小朋友注冊了新身份,現在那孩子是咱們Lancer的一員。而我為了測試新員的實力,自然要檢驗一番。算你走運,他很適合這份工作。」 「鐵穹在上……你是怎麼說服這孩子跟你走的?」 Luna露出一個淡淡的壞笑:「槍和女人對任何年紀的男性都有吸引力。」 即「Close-quarters Battle」,「室內近距離作戰」的縮寫。 電梯剛開門,他們便迎面對上一雙熱情洋溢的藍眼睛。柒麼歡快地小步跑來,抓住馮的手就領向整備室。他們走過兩側掛滿槍枝的槍櫃,路過幾個忙著為彈匣填彈的Lancer,來到某張長桌前。一把磁軌狙擊步槍赫然架在桌上。 「馮你看,這是Luna借給我的大槍!」他興致勃勃地卸下彈匣,從中熟練地取出一枚大口徑穿甲彈,像是展示著一個新玩具,「這子彈很大吧?看好了,這是彈頭,這是彈頭的尾翼,這是電樞……」 馮愣神許久,這才轉頭看向身後的Luna,後者靠在牆邊朝他眨了眨右眼。他又看回眼前的柒麼,少年已將整把狙擊槍利落地拆解完畢,眼下正在以驚人的速度重新組裝。 「Luna說我槍法很好,可以用大槍掩護你,」他說著,手頭的動作精確而靈巧,眼神卻輕松得像是在組裝一套積木,「看,裝好了。」 「掩護我?」馮從驚詫中回過神,「什麼時候?」 「待會兒呀。我們有一個合作委託,你不知道嗎?」 馮呆呆地盯著少年的臂章,象徵Lancer的騎兵手持尖槍和利刃沖進他的幻象,其胯下的白馬嘶鳴一聲,疾馳至遠方的地平線。 酷似毗濕奴化身「迦勒季」的形象。 新洛杉磯城邦,北三區,奧林匹斯工業集團總部,網絡作戰室,PE357年1月27日,1215時 Lancer。 Alex·王少校的手穿過黑暗中的全息投影,把那騎兵和戰馬形狀的標志握在手心。曾幾何時,他的制服上也印著這個標志。可他如今侍奉新的主人,不得不和這一切劃清界限。 整整十七年了。沒想到他今年第一次回到洛城,就和Lancer公司扯上了關系。 「人無法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他曾從阿瑞斯的口中聽過這句話。現在他覺得,他的確回到了同一條河裡。既然阿瑞斯對他的一切都了如指掌,那這項任務,是對他的一番考量,還是命運對他的嘲弄呢? 然而他並不在意這點。如果是阿瑞斯的考驗,那他會做得盡善盡美;如果是命運的嘲弄,那就嘲弄吧。他曾一度戰勝死亡,這點嘲弄又算什麼呢? 於是,他便吩咐手下的黑客繼續行動。Lancer雖小,卻也是個相當專業的安保公司,各式軍用防火牆和安保協議樣樣齊全。它們在全息圖上顯示為層層嵌套的白色非歐氏幾何體,儼然一座巍峨的數據堡壘。可他的黑客卻更勝一籌。那人帶著一身的破牆工具,像是滴入水池中的一滴墨,轉瞬間便混入了網際網路龐雜的數據流,又從一個不為人知的細微漏洞穿透防火牆,行動窗口只有短短30秒。通往資料庫的路上偶有被系統攔截,卻都被他以一連串巧妙的組合工具輕鬆化解。這讓Alex不由得想起了曾經的自己——一個初出茅廬卻天賦異稟的新手雇傭兵,一身潛行服,如鬼魅般鑽入敵對公司的戰略要地,隨手盜走敵人的機密情報。 一番宛如特技表演似的操作後,黑客退回防火牆之外,其數位化身隱匿於網絡的陰暗角落。那人扯下連接後頸接口的一捆網線,又從自己的手環終端劃出一塊全息圖,一份精心整理好的加密文件夾便落入Alex的手心。少校轉動手腕,自己的手環便接收了對方的打包數據。而他的黑客則像只完成任務的軍犬端坐在螢幕前,時刻等待指導手的下一個指令。 Alex滿意地點頭道:「表現相當驚艷,中士。你就是昨天新來的『網絡戰專家』?」 「是,長官。」 「名字?」 「叫我Salinger就好,長官。」 中士剛想起身敬禮,便被Alex抬手制止: 「別擔心,在我這兒可以放下那些陳腐的形式主義,Salinger中士——真是個罕見的姓氏。」 「這是化名,長官,還請您諒解我們的保密措施。能親自與您共事是我的榮幸。」 客套話還挺多,Alex想。集團的網絡戰士兵很少露面,哪怕對內也是如此。Salinger與他面對面的形式,恰好印證了阿瑞斯對他的信任。這個年輕人的精氣神像極了他曾經的自己:干練的短發下一張稜角分明的日耳曼面孔,黑暗中堅定的目光和稍顯稚嫩的舉手投足。然而,那一身作訓服難以掩飾的肌肉卻表明,此人絕非等閒之輩。 「繼續監視資產動向吧,務必保持你出色的水準。」Alex露出一個並非出於諂媚的微笑,「還有,Salinger,你該刮鬍子了。」 說罷,Alex便起身離開作戰室,順手把文件的備份發給了阿瑞斯。Salinger撫摸著粗糙不平的下巴,聳了聳肩。這個長官似乎沒那麼難相處。 後腳剛踏出作戰室,Alex就強迫自己收回微笑,換上往日雕塑般冷峻的面孔。面無表情地和走廊里的同事擦肩而過。 「我收到檔案了。姚小柒,15歲,城邦居民,」微型耳機里傳來阿瑞斯沉穩的音調,「看起來這位Lynn Benson有著極其細致的心腸,居然給我們的野狼換了一身羊皮。」 「我認為她只是一個中介,並沒有使用資產的必要。」 「我理解你的看法,可你大錯特錯了。看看這份簡介,現任特別安保部職員,搭檔:馮。」 「特別安保部……Freelancer?和那個傭兵在一起?」 「正如當年的你,以未成年合同工的身份當了雇傭兵。一個恰到好處的法律漏洞,還能被公司罩著。更有趣的是,他們被共同分配了一項委託,正好是處理那隻最吵的麻雀。你是故意把這個記者交給他們處理的嗎?」 「不,先生。這樣做是否不妥?」 「相反,這恰好是一石二鳥。他昨日參與了一次被動的搏殺,今天則要學會主動捕獵,而這只麻雀是個不錯的獵物。好好觀察,Alex,我很期待他們的抉擇。」 新洛杉磯城邦,北二區東南部,PE357年1月27日,1130時 孤行的飛車呼嘯而過,在暗夜的注視下拖出一道赤紅的航跡。 「那些是什麼?」後座的少年問,敬畏的目光在周遭巨大的剪影上不斷跳躍。 「那是古老夢想的陵墓。」馮冷冷回答。 這個冷漠的比喻讓柒麼皺起了眉頭:「我覺得它們不像陵墓,像站著睡著的巨人。說不定明天就醒來了。」 「這倒是個新奇的說法,」馮笑了笑,「你的想像力很豐富。」 「所以它們到底是什麼?」柒麼抱著狙擊步槍的槍托湊到前排,發光的藍眼睛在黑暗中微微閃動,「這麼大的樓,不像人們的家,也不像公司。」 「是投影儀的基座。三十年前,洛城的一位首席公民曾對民眾發誓,要建造龐大的投影儀陣列,把地表的藍天和太陽投影在鐵穹上。這話一出,立刻獲得了全城民眾的支持。」 「地表……我們在地下?」 「對,在6公里深的地下。所以你在這里見不到太陽,也見不到月亮和星星,只有上去才能看見。」 「哇哦……」柒麼張嘴感嘆,「可他沒有成功,對吧?這里還是黑黢黢的。」 「嗯哼。很多官員私吞了項目撥款,導致這項工程半途就停下了。幾個月後,企業戰爭打響了,這一整個地方都淪為了戰區。你看那兒——」 馮指向遠處一座高塔,柒麼順著他指尖望去,在雲霧中隱約看到一個奇怪的輪廓。 「奧林匹斯在那兒建了一座雷射炮台,我小時候還能見到它。有一次它開炮攔截了一架運輸機,福利院裡的孩子們都開心得不得了,以為那是某種表演……只有我後來看了新聞,才知道那運輸機里沒有恐怖分子,而是三百多個手無寸鐵的偷渡難民。 「永遠不要低估他人的無情,小柒。在洛城,人心可以和鐵穹一樣黑暗,」馮注視著少年的雙眼,「你不能成為那樣的人。」 柒麼的臉湊得更近了:「我絕對不會。」 「我不該讓你走這條路的,」馮伸手摸了摸他的臉頰,「這是一個骯髒的職業,我不能讓它玷污你。」 「可你一直撐到了現在,不是麼?」柒麼露出一個微笑,「我也可以做到。」 車里的兩人沉默著對視許久,直到馮問出一個問題:「你這次還會殺人嗎?」 柒麼的眼神頓時堅定:「我不想,但如果為了保護你,我會的。」 馮輕輕摟住少年的後腦勺,把兩人的額頭緊緊貼在一起。 「對不起,」他說,「等到我賺夠了錢,我一定會找個更好的工作,也會給你一個更好的去處,讓你永遠也別碰這些。」 「我不後悔,」柒麼合上雙眼,撫平著馮思緒中深深的苦澀,「魏醫生說了,暴力是對抗不公的方式。我們或許只要改變使用它的目的。」 改變目的……馮在腦海里重復著這句話。過去的他只為了達成別人的目的而活,軍營也好,傭兵生活也罷,他都是先執行後思考。不論怎樣髒了自己的手,他也總是以「職責所需」這個藉口欺騙自己。 如今,他不再是那個為了戰爭而拚命的機動步兵,再也沒有任何人給他下達戰術指令。他接下自己的委託,收下自己的薪水,承擔自己的責任。 他是Freelancer。 他是自由的。 馮睜開雙眼,撫了撫少年的脖頸。此刻他明白自己要做什麼了。 「你想好了嗎?」柒麼滿懷期待。 「我想好了,」馮答道,「我會掌控我的暴力,不把它用於無意義的殺戮。就像你那樣。」 「那你可要說好了,決不能傷害任何人!」 「絕不。」馮握住少年的手,把兩人的小拇指勾在一起,「我保證。」 少年笑了,眼中綻放出兩片碧藍的天空。黑暗的鐵穹之下,這番喜悅如艷陽般燦爛。 新洛杉磯城邦,東二區北部,PE357年1月27日,1150時 雨後的冷風吹來一首三弦琴民謠,遠方巍峨的城區在人造的地平線下無限延伸,宛如一堵發光的黑色巨牆。這座城市仍如過去的350多年一樣充斥著壓抑的活力:遠方的樓群間仍有穿行的車流,全息廣告仍舊在城裡閃爍,仿佛昨日的災難從未發生。 透過智能狙擊鏡,柒麼看到馮正藏匿於高架對面的樓頂,一個代表著「友軍」的藍色倒三角在馮頭頂浮動。他手中這把電磁狙擊槍是北國軍工集團的產品,足以在一公里外擊穿軍用VTOL的駕駛艙,徹底粉碎飛行員的上半身,甚至是其身後的輔助計算機。 不過,兩位搭檔的目標卻並非是任何軍用載具,而是一輛外觀極其樸素的飛車。 「馮,當我把那輛車打壞的時候,裡面的人會有危險嗎?」柒麼在隊內無線電問。 「這要取決於飛車的製造商是否馬虎,」馮的答復在拾音耳機里響起,「通常來說,車載系統會讓它迫降在最近的樓頂。」 柒麼縮小了狙擊鏡的倍率,看見馮下方一處空曠的天台。其上沒有管道或者轟鳴的機器,面積之大,足以充當飛車的降落點。 「噢,難怪你選在這里!」柒麼笑了笑。他再度將準星對准馮的身側,男青年此刻正作半跪姿態,右手搭在戰術目鏡上調整著什麼。他換上了新的一條左臂,但他仍不時地甩動胳膊,確保自己的神經能夠與義肢同步。 柒麼就這樣默默地看著馮。看著他隨風飄起的劉海,他柔和的下頜線,他的喉結,他被戰斗服勾勒出的肌肉輪廓。男性和女性的特質在這副肉體上和諧共處,對美貌以及力量的欣賞,似乎也能同時被這身姿滿足。 少年咽了一口唾沫,狙擊鏡的準星隨著他心中浮現的小小波瀾而輕微晃動。 「我很好看嗎?」拾音耳機里忽然傳出一聲溫柔的男中音。 「啊,沒有!」柒麼趕忙將槍口轉回空中,「你是怎麼知道——」 「我的目鏡和你的狙擊鏡有無線連接,」馮笑著敲了敲耳邊的麥克風,「所以我知道你在看什麼。專心點,小柒,別把目標放跑了。」 「明白。」少年穩住心神,耳邊的雜音也隨之消失。就在這時,仿佛掐准了時間似的,西邊的雨霧里忽然出現了一個光點。 「小柒,倍率縮小至5倍。」 柒麼隨即將手搭至狙擊鏡的旋鈕,緩緩調整。 「停,」馮說,少年照做,「點擊你的旋鈕5下。」 輕點旋鈕5次,狙擊鏡的畫面上方便出現一行字:網格參考模式。淡藍色的立體網格便疊加在畫面之上。這層虛擬網格立體地垂直於地平線,柒麼移動准心的時候,網格也會根據視角進行相應的拉伸。 「很好,」馮的聲音又在耳機里響起,「準星往左移動4格。」 少年跟著他的指令進行著精確的操作。 「停。放大至8倍。停,往右移動1格,再往上兩格。看見那個黃色的光點了嗎?」 「看見了,這是目標嗎?」 「還不清楚,但是你得跟緊它。繼續放大。」 於是,隨著晃動的畫面逐漸清晰,一輛飛車顯現出它的黑色輪廓。柒麼將準星與它重疊,畫面左側便呈現出它的距離參數:2250m。 「穩住了,我這邊還在對比圖像,」馮說,「至少車燈的排列對得上咱們的情報。」 2230m,2220m,2210m……距離參數下方出現了飛車的航行速度:80km/h。眼瞧著它即將變得清晰,馮卻否認道: 「不對,不是這輛。形狀不對,太方了。」 於是,柒麼只好將倍率調回初始狀態,開始了新的一輪搜尋。他的手心因為方才的緊張而出汗,可眼下也只能長呼一口氣,再度穩住槍身。 忽然,他感到遠方傳來一股特別的情緒。是恐懼。他閉眼凝神,很快確認了那股情緒的來源,正是他槍口的朝向。 「那裡有東西?」馮問。 「我覺得……那裡有人。」柒麼說,「有人在害怕,而且在移動。」 馮沉默一會兒,問道:「是你的直覺嗎?」 「對——現在更清楚了。啊,你看那裡!」 柒麼放大狙擊鏡的畫面對准某處,一個近乎透明的輪廓扭曲了寫字樓的燈光。他將準星移至輪廓上,一串距離參數再度顯現:2700m。時速:120km/h。 「多半是它了,」馮看著戰術目鏡上逐漸清晰的隱身載具,「光學迷彩、高速巡航。只有某人在逃跑才會開這麼快。」 2500m,2400m。 「軟體有結果了,就是咱們的目標!」 「好,我……我什麼時候開槍?」畫面晃動起來,柒麼難掩語氣里的緊張。 「放鬆,小柒,放鬆。再等一會兒。」 2000m,1900m。 「現在可以嗎?」 「不行,太極限了。湊近點也不遲。」 1500m,1400m。那輛飛車的輪廓已經清晰可辨了。 「現在呢?」柒麼的話音略微顫抖著,「我怕打到人……」 「別怕,比起打到人,你現在更容易打偏。到900m左右就可以准備開火了。」 1000m,900m。柒麼強忍著緊張,深深呼出一口氣,時間在他的感受中凝聚成粘稠的蜂蜜。 890m,880m。風聲、高架上的車流聲、他的心跳,此刻均已緘默。 瞬息之間,一個古老的聲音在他耳邊唱響: 「我的這發攻擊會命中目標,正如我的手沉穩如山嶽不可動搖,正如我的意志如翻天覆地的海嘯,ॐ——」 順應著靈魂深處的本能,戰爭之子在心中如是默念: 「ॐ,引我至勝利!」 即「唵」,吠陀梵文中意為「其必如此」。其真正念法為「Aum」而非被後世曲解的「Om」。 他猛地扣下扳機。磁軌迸發的電光正如他的決心,4根長達1m的磁軌霎時推出其中的電樞,將一顆口徑為14.5mm的穿甲彈瞬間加速至1900m/s。彈頭幾乎是在開槍的同時就擊中了車身,如同穿透兩層水膜般連續貫穿了車體前半部分的兩台引擎,造成了巨大的破壞。那輛飛車迸發出一陣烈火,其光學迷彩閃爍著失效。車載系統檢測到了車體的失衡,立刻啟動了緊急制動程序。當車體上的9個反推噴口嘯叫著噴氣減速時,被穿甲彈摧毀的車頭早就撞進了馮下方的牆壁。 「好樣的,小柒!」馮朝著柒麼的方向伸出大拇指,「我這就去把他揪出來!」 突如其來的一聲巨響打斷了這短暫的慶祝。馮俯視著殘骸,發現車里有什麼東西將車門擊飛了數十米遠。 「有人出來了,手裡拿著槍!」柒麼在通訊里喊道。 「不對勁,小柒,我這邊聽起來像是某種機器。」馮調出柒麼狙擊鏡的畫面,「沒錯,是安保機器人。」 「看我把它們全打掉!」柒麼立刻拉動槍栓,一枚新的穿甲彈被推入槍膛。 「不行,你先別暴露自己,」馮沿著身邊的一根管道滑下樓,悄無聲息地翻滾至地面,正好位於迫降區的左側,「它們數量很多,而且已經形成一圈防禦了。我試著挨個把它們幹掉,你幫我觀察四周,匯報狀況。」 「好吧。」 「保持通訊,我准備行動了。」 話音剛落,馮就抽出腰間的消音手槍,從牆角探出頭。 「一共有……6個機器人。你這邊3個,車另一邊3個。啊,有一個已經朝你過來了!」柒麼說。 「如我所願。」馮持槍在牆角等待時機。當那機器人踏著笨拙的步子朝牆邊走來時,馮一把拽過它,用左手卸下它手中的步槍彈匣,直砸它的腦門。沒等它踉蹌著回擊,馮又擰著它的胳膊將其放倒,手槍對准它肋下連開三槍,當場報廢了它的核心處理器。 「確認擊毀,」馮小聲匯報,「它們有隊內數據鏈,多半也開始警戒了。」 「離你最近的兩個已經過來了,你快避開。」 「收到。」他連蹬三步攀上牆壁,隱匿於探照燈的陰影之中。潛行戰斗服完美發揮了自己的職責,兩台機器人幾乎擦著他的腳跟經過,卻毫無察覺。而他則緩步走向飛車另一側,位於另外3個機器人身後的高處。 面對敵眾我寡的現狀,他選擇引開距離最遠的兩個敵方單位。只見他扔出方才卸下的步槍彈匣,在飛車尾部發出清脆的聲響。離他最遠的兩台機器人聽到了異響,頓時持槍警戒,朝著彈匣的方向走去,留下第三者在原地警戒。馮立刻跳下高地,悄聲翻滾至最近的機器人身後,立刻將金屬左臂作手刀狀插入其肋下。沒等跟前的機器人反應過來,馮便拽出它的處理器,仍由它化作一具無力的傀儡,無聲地倒在自己身上。 「好厲害……」柒麼贊嘆道,「它們這麼笨,你要不把靠近邊緣的那兩個踢下去?」 和我想到一塊兒了,馮暗自笑了笑。潛行服掩蓋了他的腳步,足以使他小跑到第二台機器人身後猛踹一腳。那機器人便踉蹌著跌入萬丈高樓之下。另一台機器人剛抬起步槍,馮便抓住它的槍口,抽出手槍打斷了它的膝蓋,再用一記掃踢讓它加入了墜樓的同伴。 然而,這動靜比預期的大得多。飛車另一側的兩台機器人很快發現了敵情。在它們槍口朝向自己的一瞬,馮便立刻臥倒在車身之後。正當一台機器人准備拉開手雷引信,一發穿甲彈霎時劃破了空氣,將最後的兩個威脅報廢成一攤四散的廢鐵。 一秒後,馮才聽見了遠處傳來的的槍聲。 「太危險了!下次你應該讓我幫你!」柒麼帶著責怪的語氣在通訊里喊道。 「好啦,那就當我欠又你一條命了,」馮躺在地上笑了笑,「不過你已經在原地開了兩槍,這要換作昨天奧林匹斯的部隊,你早就被發現了。」 「反正它們都壞掉了……」少年悶悶不樂地嘟噥一聲。 馮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他隨後走到飛車邊上,左手一拳打碎車窗,從車內拉開了鎖住的車門。 「張先生是吧?以我僱主的名義,還請你雙手舉高,老實出來。」他用漢語對車里那個顫抖的身影喊道,臉上露出一個壞笑。 新洛杉磯城邦,東二區北部,飛車殘骸邊,PE357年1月27日,1220時 十分鍾前,馮怎麼也想不到,面前這個文縐縐的華僑記者能成為奧林匹斯的追殺目標。但眼下,他只覺得這個男人的確該死,而且死得不冤。不僅如此,這人要是現在不閉嘴,他知道的內幕還能把兩人一並拉進墳里。 所以,當他忍著極強的怒意聽完了這人懺悔般的求饒後,他直接用一巴掌中斷了此人的哭訴。張記者跪在地上抽搐著,捂著臉上彤紅的掌印嗚咽不止。他的西褲早已經被尿液浸濕了,襯衫後背也滿是冷汗。 「混帳!誰他媽給你的膽子去偷奧林匹斯的黑料的!」馮破口大罵,「要不是我今天大發慈悲留你一條性命,你早就死了十遍了!」 「我……我不知道——」 「我接到的命令是把你『無害化』。無害化,懂麼?」馮吐了一口怒氣,「所以你必須想個法子,讓自己別再成為奧林匹斯的眼中釘了!」 「我,我包,包里有硬碟,」張記者顫抖地把手伸向座位,「趙,趙氏集團有人——」 「姑奶奶,你可給我閉嘴吧!」馮用力地揪了一把他的耳朵,「你要是再把更多的人名給報出來,你我都得沒命!」 「是,是……哥。我,我不說了……」 沒等張記者攀向座位,馮就搶先一步拽出公文包,把裡面的物件全部一股腦兒倒在地上。其中包括好幾個竊聽器、微型攝像頭和備用的手環終端。除此之外,便是一張照片以及一塊大容量硬碟。 對於其他物件,張記者並沒有留神。但他幾乎是掙扎著爬到馮面前,撿起那張照片,用襯衫擦幹上面的灰塵,隨後把它像個寶一樣護在懷里。馮俯身,看到那照片印著張記者和一個女人,兩人手牽手在一座中式地標前笑著。 「馮,他很傷心。」柒麼在通訊里提醒道,「你還是別對他那麼凶了。」 馮嘆了一口氣:「我也只是為了他好。他做的事情太危險了。」 隨後,馮俯身湊到記者身邊。 「這是……紙做的?」他指著照片問道,收回了語氣中的怒意,「一定很貴。」 張記者點點頭:「原木。在黑市做的,花了兩千大洋。」 「她很漂亮。你夫人?」 「謝謝,」張答道,「她是我未婚妻。」 「你都是有家室的人了,還這麼拚命?」馮揉了揉他的肩膀,「收手吧。這也是為了她好。」 張只是沉默著,把滴在照片上的眼淚抹乾:「她不會希望我收手的。我在墓前答應過她,要替她復仇。」 一瞬間,這個懦弱的男人眼中竟然多了幾分堅定和悲憤。他直勾勾地盯著馮,那股悲憤也好像隨之灌注進了馮的身體。 「他這是怎麼了?」柒麼忽然問。 馮扭頭小聲說:「奧林匹斯殺了他的家人。」 「噢……」少年的話音也透露出一股失落,「我們可以幫他嗎?能不能既完成工作,也能放他走?」 馮想了想:「可以。」 他默默抽出手槍,上膛,隨後連續扣動扳機。消音手槍殘忍地尖嘯著,尖嘯著這座城裡的憤怒和一切不公。尖嘯著,直到彈匣里再也沒有子彈,而馮仍在扣動扳機。 地上的那塊硬碟,眼下早已化作了一攤金屬垃圾。 張記者伸手拍了拍馮的胳膊,馮這才停手。 「我不會用槍,也不會殺人。我只能用自己的方式戰斗,」男人看著地上的狼藉和彈孔,又擦去臉上的兩行淚,「看來到此為止了,對吧?」 「我覺得這是從頭來過。她也不希望你白白送命的。」 馮剛准備起身,卻忽然聽見小柒在通訊里喊道: 「有新情況,有飛機過來了!裡面有拿槍的人!」 「VTOL?什麼樣子的?」 「黑色的,上面塗著一個紅色的方形標志!這是奧林匹斯嗎?」 話音剛落,兩架VTOL便在樓頂側一側懸停,其上的擴音器用漢語警告道: 通報不明武裝人員,即刻放下武器,束手就擒! 「好啊,你跟趙氏集團串通好了是吧?」 「哥,我真沒!他們只是答應會接應我!你真得信我啊哥!」 「小柒,是趙氏的人!該死,他們下來了!」馮眼看難以逃脫,便當即勒住張記者的脖子,將他當作人質緩步退後,「你先別開槍,不然他們會發現你!」 「他們這樣做不犯法嗎?」柒麼問。 「肯定犯法,但這人多半對他們很重要,他們也顧不上那麼多了!」 隨後,他對著身邊幾個荷槍實彈的安保人員大喊: 「你們幾個退後!都給我退後!不想出人命就離我遠點!」 他一邊後撤,一邊把槍死死抵在張記者的下巴上,四周的安保只得步步緊逼,不敢開槍。 「對了,就這樣!哥幾個都是給老闆打工的,誰也不想在這鬼地方拚命,是這道理不?」 他挾持著張退後至身後的欄杆,回頭望去,身後是一個長約百米的玻璃斜坡,斜坡其下是一條陽台。 「待會兒我數三,你就給我趕緊趴下,成?」他對記者耳語。 「成,哥,你說了算。」 「三!」他大喊,身後離欄杆已經非常近了。 「二!」他的大腿已經碰到了欄杆。 於是,沒等馮喊出「一」,他就對著張的臀部猛蹬一腳,隨即順勢翻滾至欄杆後,直接落上斜坡,沿著它滑鏟而下。 「保護人質!」一組安保將立刻將記者護在身後,而指揮官本人則帶領小隊沖至欄杆前,試圖對馮開火。 「趁現在,小柒!」風聲裹挾著馮的呼喊出現在柒麼的耳機里,「警告他們!」 「早想這麼幹了!」少年立刻扣下扳機,穿甲彈霎時撕破空氣,貫穿了敵方指揮官手中的步槍,工程塑料和金屬部件頓時在他手中炸裂。 「狙擊手!」他抓著身邊的一個戰士趴到在地,聲音透過戰術頭盔格外嘶啞,「火力壓制!」 他們剛想舉槍射擊,馮的呼喊又在耳機里炸響:「再來!」 柒麼迅速拉動槍栓,第二發穿甲彈打穿了一個戰士的通訊天線,在那人身後的牆面上迸發成一個碩大的彈坑。 「快打VTOL的大槍!」馮的話音剛落,一發穿甲彈便報廢了VTOL機頭的機炮。 「哪兒來的狙擊?」有人喊道。霎時一發子彈掠過他的頭頂,炸碎了他身後的立柱,「不過他咋沒打中?」 「他是故意不射中的!」作為一名老兵,那指揮官一眼看出了端倪,立刻匍匐前進,「還真是盜亦有道!趴下,跟我撤!」 「他們要跑了!」柒麼透過狙擊鏡看到了對方的舉動,隨後朝樓下看去,馮正在一處牆根隱蔽,「需要我繼續警告嗎?」 「不用,咱們也該走了!」馮朝空中看去,紅藍警燈在夜視目鏡里格外耀眼,「警察來了,趁現在趕緊跑!」 於是,柒麼收回步槍,利落地從槍管連接處分成兩段,裝進腳邊的戰術背包。高架的另一端,數十輛警車拉響警笛,追著趙氏集團的VTOL呼嘯而過。而他則背著包沿水管滑下,跳上一條空中走廊的頂端,跑向遠處預定的匯合點。 那首三弦琴民謠又在風中回響。遙望遠方,一塊廣告牌上的藝伎抱著可樂,正對著他們露出微笑。 新洛杉磯城邦,北三區,奧林匹斯工業集團總部,PE357年1月27日,1530時 阿瑞斯獨自佇立於窗前,仍如早上那樣欣賞著這座城。他的眼睛掃視著景色,然而他的注意力卻集中在視野左下角的一段文字上: 「防務部那邊已經處理妥當,偽裝成了藥物過量和傷勢過重導致的意外死亡,為此開掉了幾個醫療部門的人。媒體方面,用娛樂新聞和救災進展壓了熱度。集團內務部沒有相關動作。」 「很好。那我們的主角,最後做了什麼樣的抉擇?」 那段話又閃動起來:「張逃至了趙氏集團,據稱是被某個高層接收了。我們不好繼續操作,但機密沒有泄露。硬碟被資產和那個傭兵摧毀了。」 「幼狼捉住了麻雀,卻僅僅咬斷了它的飛羽……有趣。」阿瑞斯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微笑,「無妨。麻雀雖能存活,但另外一座林子裡總有猛獸會吃掉它。至於我們的主角——」 他從窗前踱步回桌邊,打開一個標有「最高機密」字樣的頁面。 「——意料之中,且令我滿意。」 片尾曲 《Downfall》-Essenger/Lexi Norton 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Hj411p7T6 領銜主演 馮 柒麼 配角 「阿瑞斯」 「少校」Alex·王 「Salinger」 「老闆娘」Lynn·Benson 「經理」Luna Lutz 張記者 友情出演 魏承渤(由Kevin. Wei飾演) 美術設計 Von Neuromancer 來自網絡 軍事、技術指導 Von Neuromancer MarkEndless Neonscape 斗欄驚龍 由 Von Neuromancer 著 來源:機核

輕科幻丨心與鋼:正歌 1 (上)

鋼琴師(上) 前排提示:請使用深色外觀以獲得最佳閱讀體驗 城邦上空的夜色宛如——不,那夜色並沒有什麼特別的。這是一個普通的、被大雨浸濕的夜。紛飛的雨滴墜落自閃爍的雲層,擊碎在黑框的玻璃窗上,發出它們生命的殘響,最後涌成數千細小的水流,扭曲了窗外的夜景。天花板里的排水管也一刻不停地響著,和著雨點的伴奏,譜寫出大城夜景的主旋律。 柒麼在臥室里俯視著這座城。他在腦中回放了一首輕柔的鋼琴曲,那曲子完美地與雨聲和水聲融為一體,靜靜地彈著。房間坐落在公寓頂樓,抬頭望去,雲層仿佛觸手可及,更高處的灰黑色穹頂在雲霧的縫隙間若隱若現。窗台向著屋外延展了足足一米,他跪坐其上,額頭貼著玻璃,鼻息帶出稀薄的水汽。每當這股水汽在窗上凝結時,他就會用手背輕輕擦拭玻璃,看著窗外的景色清晰起來,數十分鍾後又被自己呼出的水汽遮擋,變得模糊而夢幻。 公寓門無聲地收進牆壁,樓道里的冷光勾出一個男人的模樣。柒麼抬頭望向窗戶上的倒影,看見馮疲憊的輪廓。 「還沒睡嗎,小柒?」馮輕聲說道,關上門,俯下身,在黑暗中把手槍裝進武器櫃。 柒麼低下頭去,視線再度聚焦到窗外。馮朝著臥室走來,在門框旁的牆上調出一個白色全息浮窗。 「別開燈,」少年面對著玻璃,小聲說道,「把門和浮窗也關上。」 屋內再度暗淡,窗外冷冷的燈火為兩幅亞洲面孔打上高光:一個跪坐在窗台上,容貌稚嫩秀氣,碧藍色的瞳孔映著屋外的夜景;另一個離得稍遠些,劉海下的面容成熟英俊,一雙柔和的黑眼睛端詳著窗台上的少年。 「你在看什麼呢?」馮繞過單人床,朝著窗邊走來,腳步謹慎輕微,戰術靴輕輕敲打著地板。柒麼聽著他的腳步聲漸漸由左後向右側靠近,被一陣窸窸窣窣的摩擦聲取代,結束於一件暖和的沖鋒衣蓋在自己肩上。馮彎下腰,臉湊到柒麼的耳邊說道:「你得穿件衣服呀。」 「哥,我不怕冷的。」柒麼依然沒有回頭,嘴角卻欣慰地上揚了一下。 馮也背對著玻璃坐上窗台,指尖輕埋進小少年的黑發,順著後腦勺向下愛撫,直至他碰到柒麼堅固的脊椎植入體。那孩子終於轉過頭來,不由自主地靠進馮的臂彎,一頭柔順的秀發向左側移開,露出後頸的合金部件上,散發著淡藍光芒的「71」字樣。他在馮的懷里輕輕拱了一下。 馮也回以一笑,用金屬的左手背碰了碰柒麼的臉蛋。這只機械臂的內側沾著乾燥的血跡,小臂和肩頭的合金外殼上刻著數千道細小的戰痕。 「陪我看雨景吧。」柒麼又看回窗外。 「下雨有什麼好看的?」 馮問。 「下雨有什麼不好看的?」柒麼反問一句,「你看那些燈,再看看中城那邊,就是那兒——那些燈光從黑黢黢的大樓中間露出來,在雨里可漂亮了。」 於是,兩雙眼睛看向了同一個方向。那里,鋼鐵與混凝土的叢林之間,全息投影在黑暗中閃動,無數空中走廊像藤蔓一樣把高樓串聯。那兒的夜晚有一種壯闊的美,但那里缺了點東西,那便是溫馨與幸福。對於這兩顆被拋棄在鐵穹之城的孤心而言,家庭才是唯一能讓他們安詳睡著的地方。哪怕這個家只有兩人。現在,少年等到了他的哥哥,而獨行的傭兵也回到了他溫暖的巢穴,是時候讓我們的兩位主角好好睡上一覺了。 「哥,我想彈琴……」在馮的懷里睡著前,柒麼在他的耳邊這樣低喃。 馮的日記,PE357年11月15日2130時 昨晚,柒麼又做了那個夢。 他給我講述過夢的場景,說那是在一間內飾典雅的餐廳里,他彈著一首歌的鋼琴伴奏,身邊圍繞著一群身著筆挺軍裝的人。他給我唱過這首歌,它的旋律很儉朴,音符之間透露出一種如醉酒般輕飄飄的感覺;它的歌詞也十分簡潔,但字里行間的孤獨感卻繚繞不去,總是能讓這孩子哭出聲。我找過腦科大夫,希望他能提取小柒夢里的畫面,但得到的答案卻是: 「那不是夢,是殘余的記憶,提取出來的方法也有,但有很強的副作用。如果你要在永久性的腦損傷和他現在的……『雇傭安保』事業之間選一個,我不建議你選前者。」大夫用雙手的食指和中指比出兩個引號的形狀。 於是,那場夢似乎永遠遺失了,小柒也因此惆悵了不少。 「馮,我又做夢了。」 夜深了,他坐到我的床邊,輕推了一下我的肩膀。我翻過身來,揉揉眼睛,握住他的手,問道:「還是彈鋼琴的那個嗎?」 「嗯。」窗外的微光照進室內,他的眼里淚光閃爍。 「如果你真的很想唱,你可以現在唱給我聽。」我把左手搭上他的肩頭,用右手背拂去他的眼淚,小傢伙又抽泣起來。 「我……我不會吵著你吧?」 「沒事的,來吧。」我掀開被子,在床上騰出一個空位。他小心翼翼地把兩腿放上床單,躺在我的身邊。 一陣短暫的沉寂後,天使之聲在我耳邊清唱道: It's nine o'clock on a Saturday 現在是周六晚上9點 The regular crowd shuffles in 老主顧們像往常一樣慢慢湧入 There's an old man sitting next to me 有個老人坐在我身邊 Makin' love to his tonic...

輕科幻丨心與鋼:鐵穹·孤影 前奏

前奏 獻給親愛的柒麼: 嘿,小傢伙,你還好嗎?如果你現在遇到了不順心的事情,那就讓我抱抱你吧(伸手,抱緊)。 (留言:你真覺得擁抱有用嗎?) 你現在看到這封信的話,只能說明……額……我的心髒已經停止跳動24小時了。從生物學的角度來說,我已經死了。我真的很抱歉……如果有一個「馮」就在你的身邊,那他不是一個替身,就是我的克隆,總之不是我。所以,如果上述這件事情真的發生了,請你務必小心。 如果你現在就有危險,請你到「幽境」的倉庫內,找到貨架下方一扇秘密通道的門。它已經可以為你解鎖,密室里面著一套為你量身定做的MEK(注1)、一把突擊步槍和20個滿滿當當的彈匣。此外,你還可以在里面找到一把VTOL(注2)的啟動卡,VTOL的坐標已經標注在了上面。 (留言:用不上,都用不上。) 如果你用不上這些東西,還請你繼續看下去吧。 你知道嗎,你其實是我從垃圾場里撿來的。 真的!不是說笑,真的是垃圾場,准確地來說是「中城第23號廢鐵處理場」,來自城邦各處的廢鐵和大塊金屬垃圾都會聚集在這里。這里24小時都無人看守,時不時地就會有無人垃圾車從空中落下,將長方體腹部里裝得滿滿當當的廢物傾瀉於此,發出幾個街區之外都聽得見的碰撞聲。 我本是不該見到你的,小柒。起碼沒有發現你的必要。 我當時正在接一樁單子——那時候我還只是單純因為錢而殺人,不在乎殺的是誰。我悄聲無息地來到廢鐵場,用馬格南手槍的五發點射終止了這一樁公司和幫派之間的毒品交易。5顆鮮活的腦袋在我的突擊下爆裂,5灘腥紅的血漿噴灑在濕漉漉的、布滿銹跡的地面上。血腥味和鐵銹味混在一起,那是屬於這座城邦最黑暗部分的味道。 那時候,我還生存於這片黑暗之中。 我從骨片和腦漿中挑出一顆亮晶晶的晶片,裝進隨身攜帶的密實袋里。再加上5個人的配槍和彈藥,那一天的收成相當不錯。可以讓我賺到兩個星期的飯錢。 (留言:但你沒能吃上飯……) 我從地上起身時,一輛無人垃圾車剛好從空中緩緩降落至遠處的一個垃圾堆,6台大型反重力引擎噴出6道水汽,20米長的黃色巨型方塊狀車身上布滿斑駁的剮蹭痕跡,在打開腹部時發出一聲淒厲而悠長的哀鳴。音質極差的擴音器里,一個機器的男聲拖長了嗓子,用英文反復喊道: 「注意,投放;注意,投放……」 刺眼的黃色指示燈一圈圈地掃過整塊場地,給城市的生銹廢棄物鍍上一層金色的光輝。在這刺眼的金光之中,我辨認出角落里一個光著身子的人型。那就是你,小柒。你戴著一個奇怪的水滴狀頭罩,赤裸著上半身,下身套著一件非常寬松的褲子,破碎得像是掛在你腿上的布片。那就是我對你的最初印象。 你的呼吸很微弱,你的胸口幾乎毫無起伏,但我仍然聽見了你的氣息。 我把你背到肩上,向著最近的計程車降落點小跑而去。 (留言:你不應該這樣做,這樣就沒後面的事情了……) 「庸醫」凱爾文的小診所藏在一座居民樓上,巨幅全息廣告的後面,僅在凌晨兩點到五點開放。幾年前打仗的時候,他和我曾經隸屬於一個排,擔任我們的隨軍牧師和軍醫。「庸醫」的這個昵稱得名於他高到離譜的擊殺數,死於他槍下的敵人遠多於他自己救的人。如今,戰爭已經是數年前的往事,他現在是警衛隊的警官,休息時段繼續當醫生,周末則會去教堂當兼職神父,絲毫不浪費自己的才華。 無人計程車穿過全息廣告,降落在大樓外牆上的停車坪。我肩扛著你的身子踏出車門,紅白相間的可樂廣告在我的背後閃爍,把流線型的黑色車身和大樓的牆體也鍍上一層紅色。金屬板搭成的簡易雨棚惱人地響著,我腳下的防火通道也仿佛搖搖欲墜,隨著我的腳步發出輕微的哀鳴。 沿著通道走到底,就能看到一扇簡陋的鐵門。「庸醫」從不掛招牌。 門框的頂部投射出兩道藍色的掃描光束,一道縱向,一道橫向,來回掃兩遍。 掃描結束後,有人打開了鐵門上的觀察窗,淡黃色的燈光從窗口和門縫里漏了出來。 「我靠,老馮?你還活著?快進來快進來,」德州口音的英語從門後傳出,我已經有好些日子沒有聽過這個聲音了,「等等,你背上的那玩意兒是什麼?」 「這不是什麼玩意兒,這是個人,義體人,看清楚點。有脊椎植入體。」我反駁道,「你不會沒掃出來吧。」 「那這人不能進來。」 「我從垃圾場里找到他的,他被拋在那里了,身上沒有傷口。但是呼吸很微弱,需要治療。」 他長嘆一口氣,親自走到門前,一把拉開把手。記憶中那張刻著刀疤的絡腮胡臉又探出門框,出現在我面前:「成,下不為例。」 凱爾文的小診所都圍繞著他的集成多功能手術台展開,所有的陳設只為了功能性而存在。沒有刷過漆的混凝土牆面和地板一塵不染;手術台右側的四個磨砂玻璃櫃里裝滿其他城邦進口的藥物;左側的牆上掛著各種公司造義體和神經接口維修工具;天花板上的老舊LED燈管旁垂下一台腦內殺毒主機的纜線。只有牆角的小冰櫃里藏著他的私人物品:兩瓶果啤、一把自己改造過的馬格南手槍和3個彈匣——對於曾經的戰場殺人魔而言,這點武裝量簡直少得可憐。 他剛剛抽過電子菸,空氣里彌漫著一股香精的味道。 我們一人抬起一條胳膊,把你扛進屋內。污水從你的身上滴到地板上,凱爾文頗厭惡地皺起眉頭。 「不好意思,讓他把手術台弄髒了,待會兒得給他洗個澡,」我說道,「先把他頭上這東西取下來吧。」我摸索著水滴狀的黑色頭罩,試圖找到開關。 「我見過這種面罩,可以支持超長時間的呼吸和深度睡眠,戰前黑科技,」凱爾文說,「就算不是真的戰前古董,他也至少睡了十多年。哈,他恐怕比你還老。」 他摸索著你的後腦勺,用力按下一個開關,面罩便無聲地打開——准確的來說是碎裂——把我們嚇了一跳。 我們被你的美嚇了一跳。 黑色的秀發從潔白的面龐兩邊垂下,劉海下是一張少年的面龐。我不懂整容手術,但我可以肯定,就算是里層區手藝最精湛的整容師也無法做得這般自然而清純。哪怕是在大戰前甚至是更古老的黃金年代,如此可愛的容貌也是極為罕見:它只會屬於那些熒幕上的童星和綜藝演員的孩子們,那些影視資料里的這類人物都是雅利安人,很少有亞洲孩子——而且他們年紀都很小,有時還會為了美貌而刻意整容得像女人,你的容貌卻是渾然天成。 我和凱爾文看著你的面孔,無語輪次。 突然,他看了看我。 「怎麼了?」我問道。 「你……沒反應?」他又皺起眉頭,盯著我的臉。 「什麼反應?」我不解地問。 「PTSD啊。沒有的話那就再好不過了,」他長嘆一口氣,「沒事就好。」 「到底是什麼事?」 「沒怎麼,只能說明那個模因療法效果不錯……我給他做個掃描吧。」 (其實到最後,那個模因療法失效了。) 凱爾文在手術台前忙活了好一陣子,把一根線纜插上你後頸的神經接口,又從冰櫃里拿出了那兩瓶果啤和兩個杯子。洗好杯子後,他示意我坐下。 「所以,最近工作順不?」我們坐在洗手台邊上,他給我酌上一杯青島果啤。集成手術台正在給你做著深度掃描,紅色的光束來回掃過你的眼前,但你卻仍是一臉熟睡的模樣。 「還行吧,老樣子。」我輕抿一口果啤。 「咋個老樣子?」他也灌下一口。 「還能怎樣?公司狗的單子,幫派的單子,政府的單子,都是見血的勾當。殺了一個高層,他的宿敵就會頂替他的職位,殺了一個老大,他的小弟又會冒出來,根本殺不完。有時候還會遇到敵對的同行,不過我盡量避開他們……」我長嘆一口氣,「就這麼來看,當醫生是個好選擇,不用送命,永遠中立,更不用當別人手下的棋子。」 「我也不過是在贖罪而已,能救多少人就救多少人。公司佬兒操控著輿論,大眾的反戰情緒還是很嚴重,像你這樣打打殺殺也不好。至於政府嘛,他們還記得當兵可以獲得公民權這茬,咱還可以投票。但他們肯定會操控票數,他媽的……所以,你把票投給誰了?」 「溫斯頓·鄒,雖然他說的社會福利和經濟改良全都他媽在胡扯,但那交通改良政策真可謂深得我心。要是真能把15號線修起來,那就是大功,我盼了兩年了。」 「得了吧兄弟,我爹剛上學那玩意兒就在修了,你真信那傻逼能修好?」 「總得有點希望吧,你說說,這城里還有什麼有希望?」 「你說的倒也是……」他喝下一大口果啤,「我挺想你的,曉得不?你總是聯系不上,也不上我這兒瞅瞅。我天天指望著你跟我聊一會兒呢,但我又想:你要是來了,絕逼是出了事,最好還是不要來……天哪,這太糾結了。」他用空出來的手捂住臉,嗓子里輕微地嗚咽著。曾經高大威猛的「庸醫」瞬間變得蒼老了,我這才注意到,他的兩鬢已經冒出了銀絲。 「別哭啊,你看我這不是來敘舊了嗎,」我拍拍他的肩膀,明顯感覺他瘦削了不少,「來,敬重逢!」我用金屬的左手舉起酒杯。 「對,哥們兒,敬重逢!」他抽泣一下,舉起酒瓶,和我的杯子相碰。 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果啤卻半天沒喝多少。稍許後,蜂鳴器奏響了「歡樂頌」的旋律,掃描完成。凱爾文用腳輕輕蹬地,裝著滾輪的矮凳便朝著三星手術台的顯示屏滑去。看著黑底螢幕上滾過的藍色數據,他的眉頭皺了起來。 「哥們兒,你得看看這個,」他把我拉過來,「這玩意兒可了不得。」 「怎麼了?他還好嗎?」 「他人一切正常,腦部掃描顯示他只是進入了義體的保護性休克狀態,激活一下大腦就好。我真正在意的是這個。」他調出X光圖像,把螢幕湊到我的面前。 螢幕上是你的身體。無數道肌肉纖維健壯而緊密地交織在你的身體和軀幹上,構成了一幅完整的人體內構。 「你再把你的手放上來,左手和右手。」 在X光的掃描下,我可以清晰地看透我金屬的左臂:伺服關節和液壓槓杆,外甲的輪廓和內置的線纜,以及折疊在其內部的納米刀刃;而我仍是「原裝」的右手,卻只剩下光禿禿的白骨。恥骨、橈骨,還有指骨。 和你覆滿肌肉的手相比,我的右手簡直是已死的手。 「鐵穹在上啊……」我驚呼道,「那不是肌肉!」 「起碼不是細胞構成的肌肉。掃描顯示是金屬,材料未知,但強度極高。還有他的皮膚,強度也達到了防彈級別,簡直是戰爭機器!恐怕這是戰前科技……」 「咱們用的不都是戰前科技嗎?」 「但從我從沒見過這麼純粹的!你知道把這孩子交到公司手里後,能讓他們做出多少新的軍火嗎?」 凱爾文抓住我的肩膀,直勾勾地盯著我,眼神嚴肅得像是要吃人一樣,「好在這孩子的記憶被清除得一干二淨,我猜他也沒有殺人的沖動。」 「你覺得我應該把他交給誰?」 「總不能是公司狗或者政府吧。」 「我沒養過孩子。」 「我也沒有,而且我根本沒時間。不過某些人可不用在城里執勤,不用處理各種治安問題,也不需要靠當醫生搞額外收入。」 「凱爾,別用那種眼神看著我……」 「馮,這事不壞。」 「這會完全搞亂我的工作節奏的,你懂的,我早習慣獨來獨往了。」 「就當這是上帝的旨意吧。往好處想,起碼你有了經常來見我的理由啊,他以後肯定需要找人看看各種小毛病,你不就剛好可以上我這兒了嘛。」 「我……我以後我有的是來找你的機會。最近政壇和商界都很亂,高級單子越來越多了,肯定要掛彩。」 「馮,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什麼?」 「別逃避了,馮!或許他是一次新的機會,甚至是你的希望。你不是說了嗎,這座城缺少希望。如果你和他搞好關系,你或許可以重頭開始,不用像以前一樣,忘記他們的名——」 「住口!」我大吼到,凱爾文的話像是刀尖一樣劃破我的胸口,但句句都是事實。 他什麼也沒說,朝著你的方向投以一瞥。 「插件剛剛裝好,他現在能說漢語和英語了,」凱爾文走到你身旁拔下你後頸的纜線,「義體的保護性休克程序也關了,他幾個小時後就會醒來。我去給他沖個澡,你也准備回去吧。」 此後,我們再也沒有說過話。我和來時一樣把你背上車,設定好回家的路徑點。我望向窗外,看到凱爾文扶在走廊的欄杆上,窗外的風雨打濕了他瘦削的身體。 回去的車上,你仍在沉睡。你穿著一套病號服,身上散發著身體清潔劑的香氣。我注視著你,好久好久,然後緊緊地抱住了你。我現在已經忘記我為何要這樣做,但我知道,就在回家的車上,就在窗外漆黑的鐵穹之下,我突然感覺到了無盡的孤獨。這孤獨早已陪伴我許久,或許它來自我的過去,來自於我那被模因療法抹去的回憶。它在我觸碰到你的那一刻,化作一股悲痛的眼淚,弄濕了你的脖頸。 (留言:醒著呢,馮,醒著。都感覺得到。) 雖然不肯面對,但我的確是一個脆弱的人。我想要你陪我。 我在公寓的單人床邊守候了整整6個小時,看著漆黑的蒼穹上,那些象徵著晝夜更替的點點燈光從象徵夜晚的藍色變為白天的橙色;看著窗外的高樓之間,空中的車流由稀疏變得密集。當我再回過神時,你已經坐起了身子,朝我投來疑惑的目光。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你的眼神,你碧藍色的雙眸映著窗外的霓虹,透露著碧藍色的憂郁。就算你的記憶都已經被抹去,那種情感也已經在你的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記吧。 我花了整整三天向你解釋身邊的一切如何運作,教你如何在商店購物,教你洗澡,教你怎樣和人交流,教你如何用神經接口接入網絡……你學得很快,但你全程沒有說過一句話。晚上,我讓你睡在我的床上,而我則躺在堅硬冰冷的地板上。你當時沒有睡著,對吧?你睡著的時候是會打呼嚕的。 我沒有打擾你。我想你需要時間適應。 到了第三天,一樁高級的單子打斷了我對你的教學。我不得不把你安置在家里,自己出門為了生存而狩獵。我讓你在家里好好待著,不懂的就上網搜索,隨後轉身而去,答應你我會在那一天回來。 抱歉,我並沒有遵守咱們的諾言,而你也並沒有好好地待在家里,不是麼? (留言:你從那個時候就開始不講信用了,不是麼?) 我掉進了一個陷阱。那個混蛋,我的僱主用那個高級單子騙了我,把我卷進了這個該死的利益旋渦,而我成了他的替罪羊。我和當地的一個幫派發生了交火,我自己早就彈盡糧絕,只能用他們的粗製濫造的破槍勉強撐著。我們打了一個晚上,從最底樓到頂樓,把整整一個商場打得面目全非,屍橫遍野。 那塊地方是Sistech公司的地界,城邦警衛隊不會前來救我,而企業安保也只會在我們雙方都筋疲力盡時趕來一鍋端,狗娘養的。 我中槍流血了。就當我准備從20米高的地方跳出窗外逃跑時,你來了。 你從新聞的直播畫面里看到了我的臉,記下了購物中心的位置。 你穿上了我給你買來的小尺碼沖鋒衣和工裝褲,從20公里外的公寓里飛奔而來。為了抄近道,你甚至跑上了輕軌的軌道,從15米的高架上徑直跳下。我從商場里的窗戶看到了你在樓頂上奔跑的模樣,你的頭發在風中飄盪,你的速度快得讓人看不清。他們向你開火,機槍的子彈撕裂了你的上衣,卻統統在你的皮膚上彈開。你用超乎想像的速度徒手打死了他們。他們的屍體被你甩到牆上,他們的土製裝甲被你徒手撕裂,你的手打穿了他們的胸口,掏出了他們的脊椎。我也趁著你為我掩護的間隔,拖著受傷的腿部,開始了新一輪的突擊。 (留言:平時不會這麼狠,只有你受傷的時候才會那樣。) 最後,再也沒有人可以阻擋我們的時候,你叫了我的名字。 你的聲音像是天使的呼喚。 我丟下手中的槍,一瘸一拐地朝著你走來。你的上半身都被那些混蛋的血污染紅了,我哭著拂去了你臉上的血,把愣在原地的你摟進我的懷里。你也哭著抱住了我,在我的臂彎里一遍遍地呼喚著我的名字,直到你也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把我的大衣蓋在你的身上,而你攙扶著我走出了購物中心,我們身後是涌進大樓內收屍的安保部隊。 我不知道我身上的哪些特質值得你來拯救,小傢伙,但我欠你一命,這就足夠了。我當時就在心底發誓,這輩子都會和你待在一起,不離不棄。 (留言:不守信用的混蛋) 從此以後,我們就再也沒有分開過。你的性格漸漸開朗了起來,你的善良和單純總是能一遍遍地喚醒我心中被塵封的那一部分人性,你完美而有力的武力配合使我們殺穿了無數敵陣,直到我們有了足夠的資本,可以不用單純為了錢財,而是為了幫助有需要的人而去使用暴力。我們賣掉了舊的公寓,又用這些錢買了一間更大的。新家位於外城的邊緣,視野很好,可以透過窗戶一覽整座城邦的風景。 我用你脊椎植入體上的編號給你起了一個名字。那個編號是「71」,而你,就叫柒麼。你很喜歡這個名字,說它朗朗上口。 此刻,當我正在用古老的全息鍵盤打字的時候,你正在我的身邊酣睡。你的氣息平穩而安詳,你的呼嚕還是那麼可愛。你還把被子踢掉了——我只好把它重新蓋上。你一定睡得很香,說不定還做了個好夢。 我真心希望你以後也能睡得這麼香。 我也希望你永遠都不要看到這封信。 (留言: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還有,謝謝你。 (留言:操操操操操) 你的哥哥、最好的搭檔、最愛你的人、最需要你的人——馮 寫於11月19日 (留言:馮你這個廢物,說好的永遠都不會離開呢……) 注釋 作者注1:MEK是《心與鋼》世界觀里Mobility Enhancement Kit(機動增強套件)的縮寫,是一種集合了外骨骼、單兵護甲和推進器的單兵裝備,在提供防禦和額外力量增強的同時也可以使穿戴者進行靈活的短距離空中機動,甚至還可以利用推進器的持續反推使穿戴者在牆壁上奔跑。 作者注2:VTOL全稱Vertcal Take Off and Landing,是現實生活中對於垂直起降載具的縮寫,包括但不限於直升機和垂直起降戰機(例如著名的鷂式)。在《心與鋼》世界觀下,VTOL專指一種介於飛車(Hoverer)和運輸機之間的垂直起降載具,相當於現代世界中的直升飛機。 來源:機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