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七葉一枝花》連播暨連載(十五)

長篇小說《七葉一枝花》連播暨連載(十五)

文/言公

十五

天窗像被捅破了,接連下了幾天雨,似乎封不住收不了場。夜幕漸漸地拉下來,雨越下越大,季思羽還伏在桌前,沉浸在趕寫那份材料的筆頭子里。可再好的筆頭,她卻沒有勾劃出今晚回家將要遇到的驚嚇。

狗一時改變不了吃屎的本性。大狗子猶如敞放着的一隻狗,中了歇的野性附在他那入了魔的靈魂里,又怎能善罷甘休報復季思羽呢!「非要咬季思羽幾口,一時咬不掉她身上的幾塊肉,也要讓她沒有清寂的日子,讓她嘗嘗我大狗子給她埋下的皮肉之苦。」幾天來,連綿的大雨把大狗子堵在家里,他沒有出山。

「我出去辦個事,你在床上等着我。」

夜幕剛剛合攏,大狗子輕描淡寫地給秋玲兒說了幾句,一副反常的樣子。接着,大門「呯」地一聲被關上,他急匆匆地出了門,進入正屋旁邊的廁所,提起那根裝得滿滿的膠紙口袋。這口袋里不是什麼好貨,卻是油膩膩的稀牛屎。

這天下午,大狗子去找幾個放牛娃,從牛屁股里接下鮮牛屎。然後,他又將帶在身上的一瓶菜油交給放牛娃:「你們幾個『小雞巴』,誰不聽我的話,我抓一把牛屎塞到誰的嘴巴里,看哪個敢跟我作對。你們給我把牛屎、菜油混合起來,再用手攪拌和勻。」

這幾個娃娃都才十一二歲,不知大狗子的歹毒用心,經不住威脅,只好照着他說的去干,把油膩膩的稀牛屎裝在那根膠紙口袋里。大狗子還不放過,又逼着他們在河溝邊、亂石里四處去捉癩蛤蟆,花了三四個小時,終於捉住了兩只癩蛤蟆,再裝進一根麻布口袋里。像鬼子悄悄地進村一樣,大狗子來到村辦公室不遠處,偷窺季思羽在沒在辦公室,他要瞅准機會咬她兩口。季思羽辦公室的燈光正好亮着,她還在神情專注地加班。

「你不讓我快活,我也不讓你舒服,今晚上非要咬掉你兩砣嫩肉下來,看你好受不好受?」大狗子做賊心虛,四處張望,只見雨中沒有行人,慌忙腳手地打開膠紙口袋,在季思羽回牟一方家里的那條路上撒上油膩膩的牛屎。

「我看你今晚上怎麼過得去這段路,說不定滑落在地上,你那滿身將要粘糊着油膩膩的牛屎,還有可能跌破你那細皮嫩肉。」大狗子撒完油膩膩的牛屎,仿佛覺得自己像一位高明的棋士,布下了一局好棋,得意忘形地回到家里,又跑進廁所,提起裝有兩只癩蛤蟆的麻布口袋,直向牟一方的家里奔去,躲藏在屋旁那個閒置的牛棚里,蹲在牆角的隱蔽處,等待季思羽的身影一冒出來,再趕緊把兩只癩蛤蟆放在屋門口。

「我不信癩蛤蟆不把你的魂嚇掉。」大狗子露出獰笑,似乎感覺一個人狂咬另外一個人,有一種無窮的快樂。可他沒有考慮過把惡意的報復建立在他人痛苦之上的後果。

寫完那份材料,季思羽放進抽屜,拿起那把常用的紅布傘,走出辦公室,回牟一方家里休息。這個下雨天,涼爽宜人。晨早起來,季思羽上著一件血清色短袖衫,下套一條磨白了的牛仔褲,腳上穿了一雙乳白色旅行鞋。

夜色、濃霧裹着濕漉漉的山野。在手機電光的照射下,眼前的山路油晃晃的,黑乎乎的。季思羽不知路面上是什麼東西,繼續前行。可走着走着,她頓感路上滑溜溜的,身子左右搖晃,控制不住平衡要向下傾。再朝前方挪動幾步,就是一段下坡路。突然,她的右腳踹在了一砣油膩膩的牛屎上,仰翻在地上,梭了兩米多遠的一個凹凼凼里,摔得她背部生痛。頓時,她那衣褲、鞋子上都粘滿了油膩膩的牛屎,撐到地上的雙手也糊滿了黑糊糊的東西。幸好從小習武練出了一副結實的身體,還沒有傷及她的筋骨。她從地上緩緩地爬起來,讓天水清洗手上的髒物,又拿出紙巾草草揩擦衣褲上大砣小砣的屎糞。

一眼望去,前面還有十幾米的路還是油膩膩的、黑乎乎的。路邊是一溜煙農田,包穀杆有齊腰那麼高,包穀葉還沒有脫青。她只好抄彎道從田間的包穀林穿過幾十米。

「七曜山喲山連山,峰巒疊嶂入雲端。下山兩腳直打顫,進山爬出一身汗。」「七曜山喲情連情,同根相生抱成團。世世代代愛深山,無悔勞作守太陽。」

栽一跟鬥算不了什麼,正好練了筋骨。人一輩子哪有不栽跟鬥的。季思羽沒有怨天尤人,穿出包穀林,踏上了那條正路,唱起了土家山歌,自己給自己打氣鼓勁。

隔了幾分鍾,大狗子總會輕手輕腳地走出牛棚,看有沒有季思羽回來的身影。

「又是大雨,又是濃霧,思羽怎麼還沒有回來呢?」牟一方心里時刻牽掛着季思羽,幾次開門出來都沒有她的動靜。可棄之不用的牛棚里竟然有一個心懷鬼胎的人,他又哪能想到。

雨霧里有了隱隱約約的山歌聲,大狗子張着耳朵仔細一聽,正是季思羽那閃亮的高音。漸漸地,雨中那一絲電光穿破雨霧,越來越近。

「你假積極,天黑了還要加班。你終於回來了呀,害得我等了一個多小時。再等兩分鍾,你別怪我要行動了 。」大狗子等得心里發慌,見有了季思羽的身影,又一陣竊喜。

歌聲越發地清晰,雨霧里的電光愈發地明亮,已經在地壩前幾米處的陡坎下面了。「該行動了,不然,季思羽走近了,被她發現後算計恐怕會盡失。」大狗子鼠頭鼠腦地斜睨四周,此時此刻周圍沒有任何響動,趕緊跑到屋門前,解開系在麻布口袋上的那根細麻繩,放出那兩只癩蛤蟆,然後幾大步退回到牛棚里面躲了起來。

季思羽終於爬上了地壩,走進街檐,收下雨傘,屋頂遮住了粗大的雨點,屋檐下的霧也淡些。她還沒有來得及開門,只見那兩只癩蛤蟆朝她爬了過來。以前從沒有正眼見過癩蛤蟆,她不知這是什麼怪物,急忙跳起雙腳後退了兩步。大狗子暗自痴笑着,臉上那道疤痕恍如楞成了一條蛇。

「老支書,牟嬸,我回家了。門前有兩個怪物,你們快來看看!」哪有女孩子見到怪物不懼怕的,季思羽大聲地喊了起來。也許被她那閃亮的聲音嚇倒了,那兩只癩蛤蟆一動不動了。聽見季思羽的喊聲,牟一方趕緊打開了屋門。

「老支書,地上的這兩個怪物好害怕喲!」

牟一方低頭往地上一看,原來是兩只癩蛤蟆:「思羽,別緊張,有我和您牟嬸在這里。這只是兩只癩蛤蟆,它不會傷人。」

似乎這兩只動物也有靈性,兩眼望着這兩老一少,仿佛在乞求,你們不要傷害我呀!牟一方不知見過癩蛤蟆多少次,毫無懼色,蹲下身子摸了又摸:「你們也是一條生命呀,趕快走吧,我們不碰了一拇指。」

這兩只癩蛤蟆又似乎明白了牟一方那番好心,一同向雨霧中的地壩里爬過去。進了屋門,牟一方才注意到季思羽那從上到下黑一砣白一塊,髒兮兮的:「你怎麼成了這副樣子呢?只怪我沒有來接你,從今以後,你晚上不要再在辦公室加班了。」

牟一方既心痛季思羽,又責怪自己:「快去洗個澡,把衣服換了,不然會感冒。」

牟嬸也從頭到腳打量着季思羽,心痛一大路。大狗娃這一伎倆最終得逞了,他像一個凱旋的戰士,氣昂昂的:「你這次沒有掉幾砣肉,起碼也受了不小的驚嚇。下次,我還要來裝鬼叫、捉山蛇,放在你進屋的那個門框上,讓你不得安穩。」

大狗子哪里肯死掉他那份惡心,又給季思羽埋下一支暗箭。趁屋門關上,他猛地一頭鑽進雨霧中溜之大吉了。

今天怎麼探上這樣一個湯水呢!唯獨只有那段路滿是油膩膩的牛屎。這是有人在跟來往的行人過意不去嗎?季思羽洗澡時回放起剛才的那一幕,總是感到有些蹊蹺,一個大大的問號在她腦殼里閃現,不禁心驚膽戰起來。事情已經過去,不去管它了。不見風雨,又怎能現彩虹?年輕人遇到這樣那樣的坎坷事,也是人生的一筆財富。自己的事業才起步,千萬不能被挫折擊垮自己的意志。

又是星期一上午,牟一方、祁大炮去參加鄉里的一個會議,王勝安到學校給上中學的孩子開家長會,只有季思羽、祁世槐兩人在服務窗口。

「您究竟給秀英奶奶多少低保金,少給了就少給了,現在把上調的那部分錢補上,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趁沒有人來辦事的空隙,季思羽笑嘻嘻地又問了起來。

祁世槐那張臉忽地垮了下來,如雷雨下的陰天一般,「啪」的一聲拍響了桌子:「你憑什麼懷疑我?你是偵探嗎?你要想當偵探,別來我們光明村到公安局去呀!你還嫩了點兒,為什麼逞能盤問我?我給你重申一遍,我沒有貪污張秀英的一分錢,如數交給了她。你再無端地誣陷我,謹防我動你的肝火。」

季思羽那雙有神的眼睛緊緊地盯着祁世槐,要看他如何演一出單簧戲。她並沒有被祁世槐嚇倒,不失詼諧幽默,理直氣壯:「您別急別氣,急壞了神經,氣壞了身子,我可不負責任。好事做了好事在,沒有那個不說做好事就是積德的。可好事也要辦好,做徹底。」

祁世槐那雙眼睛仿佛要吃人,那束凶光噴向季思羽:「我哪里沒有辦好,又哪里沒有做徹底?你為什麼憑空污衊我,為什麼吐我的髒口水?」

季思羽沒有急於回話,走進自己的辦公桌前,從抽屜里拿起銀行的對賬單,又返回到祁世槐的座位旁,擺放在他眼前的桌子上:「您看,這是您簽了字畫了押的。」

祁世槐老奸巨猾,哪肯認賬:「你憑這賬單懷疑我,完全沒有依據。你在血口噴人,攆人不上一百步。」

祁世槐自以為季思羽軟了下來,暗自得意起來。可季思羽一邊在她荷包里掏手機,一邊說:「當幹部怎能把秀英奶奶上調的低保金據為己有呢?我開始想得太幼稚了,以為你會主動補給人家。可我想錯了,您反而豬八戒過河倒打我一釘耙。事實面前你還要耍賴,那叫自欺欺人。」

祁世槐的身上像添了一把乾柴,火氣愈發地大起來:「你這個黑心爛腸的,不給我把你說的這些不負責任的話舔回去,我去法院告你。」

季思羽怎能害怕祁世槐威脅呢?她面不改色心不跳:「你不主動承認,不交出私吞秀英奶奶的低保金,我馬上建議老支書,把你的事拿到黨員大會上來評說,抖出你這一全部的丑把戲。」

祁世槐真是頑固不化,似乎要頑抗到底:「你以為我怕支部和黨員嗎?你去給牟一方說呀,頂多把我的黨籍開除了。」

萬般無賴,季思羽只好使出最後一道「殺手鐧」,不慌不忙地打開了錄音。

「我不怕祁世槐遭蹋我,我要把他那歪心眼說出來……」婆娘竟然成了「叛徒」,公然出來作證。祁世槐詫異、憤怒、臉無血色,恨不得馬上飛回去,狠狠地揍婆娘一頓。事實面前,不識時務,不低下頭顱,比蠢豬不如。祁世槐一慣奸狡滑頭,見勢不妙,再沒有狡辯了,只好把忌恨的情緒隱藏在心底,他那帶有怒氣的凶光忽然間柔和了起來,如實承認了。

「秀英奶奶只跟我說過這事,知曉的人還有順桃嬸,村里的其它人都不清楚。您別想多了,心里踏實下來,我絕不會再向別人透露。可我有一個條件,你不能再把順桃嬸不當人,不然我也不守信用,當着眾人給您捅出去,看您要不要臉面。」季思羽既松下祁世槐的心理包袱,又正色告誡他,不准他回去糟蹋順桃嬸。

「這事好說好商量, 我再不動你順桃嬸一根毫毛。」

「您這才像一個真真實實的男子漢,才是我敬佩的一個長輩呢!」

然後,祁世槐離開辦公室回到了家里,從櫃子里捧出那個精緻小巧的木匣子,從里面取出張秀英那張低保卡,還有一疊鈔票。下午,祁世槐返回辦公室,見沒有其他人,交給了季思羽:「這是卡,我交給你。錢全在里面,你數一數。你要多多包涵,千萬別向外伸張擴散。不然,你世槐叔當了幾十年村幹部,不曉得臉面擱哪里,我那威信也會一掃而光,在村里為不起人。」

祁世槐表面服氣,心里卻怨恨着季思羽。那仇恨的「子彈」又在他身上埋下一顆,不知何時射向季思羽。季思羽比任何時候都要興奮,當她聽祁世槐把話一說完,幾口氣飛奔到張秀英家里了:「秀英奶奶,您那上漲的低保金,世槐叔替您保管着呢!今天他碰見我,非要拿出你您那低保卡和存放在他那里上調的錢。這錢交給您了,卡放我這里,從這月開始,我替您來代領。」

張秀英只是一個勁地憨笑着,溝壑縱橫的臉上充滿絲絲感激:「你把我們這些鄉巴佬從沒有當外人,我拿什麼感謝思羽呀!」

湘渝止不住的激動,感激地拉住了季思羽的手。

「腳板和石板挨到起,再高的山也能爬。」「背簍和打杵挨到起,再難的路也能走。」「黨心和民心挨到起,就有說不完的話。」「鼠標和電腦挨到起,就是一片新天下。」

用腳丈量光明村的山山水水,用情書寫「大學生村官」的為民胸懷,一件件的事辦在了鄉親們的心坎上。正如土家人傳唱的《挨到起》山歌,季思羽和鄉親們挨到起,挨得那樣的實心眼,那樣的實誠勁。在鄉親們的眼里,季思羽就是他們的親人。

作者簡介:

譚大松,筆名言公、寧河魚。上世紀60年代生於重慶巫溪縣,現供職於重慶萬州區委組織部。1987年開始發表文學作品,在省級及以上報刊發表詩歌、散文、小說、報告文學等100餘萬字,獲過詩歌獎、新聞獎,著有長篇小說《七葉一枝花》、散文詩集《聽江》等。《七葉一枝花》獲得第三屆「重慶市萬州區文學藝術創作獎」長篇小說一等獎。

來源:華人頭條B

來源:華人號:西北望文學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