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學經典之《三國志》導讀第七講:魏書·高貴鄉公曹髦

三國志》是由西晉陳壽所著,記載中國三國時代歷史的斷代史,同時也是二十四史中評價最高的「前四史」之一。三國志最早以《魏志》、《蜀志》、《吳志》三書單獨流傳,直到北宋咸平六年(1003年)三書已合為一書。

國學經典之《三國志》導讀第七講:魏書·高貴鄉公曹髦

高貴鄉公諱髦,字彥士,文帝孫,東海定王霖子也。正始五年,封郯縣高貴鄉公。少好學,夙成。齊王廢,公卿議迎立公。十月己丑,公至於玄武館,群臣奏請舍前殿,公以先帝舊處,避止西廂;群臣又請以法駕迎,公不聽。庚寅,公入於洛陽,群臣迎拜西掖門南,公下輿將答拜,儐者請曰:「儀不拜」公曰:「吾人臣也。」遂答拜。至止車門下輿。左右曰:「舊乘輿入。」公曰:「吾被皇太後徵,未知所為」遂步至太極東堂,見於太後。其日即皇帝位於太極前殿,百僚陪位者欣欣焉。詔曰:「昔三祖神武聖德,應天受祚。齊王嗣位,肆行非度,顛覆厥德。皇太後深惟社稷之重,延納宰輔之謀,用替厥位,集大命於餘一人。以眇眇之身,託於王公之上,夙夜祗畏,懼不能嗣守祖宗之大訓,恢中興之弘業,戰戰兢兢,如臨於谷。今群公卿士股肱之輔,四方征鎮宣力之佐,皆積德累功,忠勤帝室;庶憑先祖先父有德之臣,左右小子,用保乂皇家,俾朕蒙闇,垂拱而治。蓋聞人君之道,德厚侔天地,潤澤施四海,先之以慈愛,示之以好惡,然後教化行於上,兆民聽於下。朕雖不德,昧於大道,思與宇內共臻茲路。書不雲乎:『安民則惠,黎民懷之。』」大赦,改元。減乘輿服御,後宮用度,及罷尚方御府百工技巧靡麗無益之物。

【譯】高貴鄉公名髦,字彥士,是魏文帝曹丕的孫子。正始五年(244)封為郯縣高貴鄉公。從小就勤勉好學,學業早有成就。齊王曹芳被廢後,朝中文武百官商議立他為皇帝。十月四日,他到達京都洛陽北郊邙山的玄武館,百官上書請求他住到前殿,曹髦認為前殿是從前先帝的住處,所以要到西廂居住;百官又希望以天子之禮迎接他,他依舊沒有同意。五日,曹髦進入京都洛陽,百官到西掖門南邊叩拜迎接,曹髦下車想要答拜,司禮官拜請說:「按禮制,您不需要下拜。」曹髦說:「我不是天子,是臣子。」就對群臣還禮了。行進到宮門,曹髦令車子停下想要下車步行。左右的侍從都說:「按前制,您可以乘車進入。」曹髦說:「我受皇太後的懿旨徵召而來,還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麼!」於是就跟百官一同步行到太極東堂,拜見太後。當天就在太極前殿登位稱帝,在下面陪侍的百官都很高興。新帝下詔說:「從前三位先帝英明神武,胸懷明德,承受天命,繼承皇位。齊王曹芳繼承帝位之時,肆意妄為,行為無度,顛覆了做為君王應有的品德修養。皇太後以天下社稷萬民為重,聽取宰相與各位輔政大臣的意見,讓我來代替缺失的帝位,將天下寄托在我一人身上。我以自己渺小的見識品行,便身居眾位王公大臣身上,我日夜懸心憂慮,擔心不能守衛祖宗留下的聖明教誨,恢復中興的偉業,戰戰兢兢,就像站在深谷邊緣。現在諸位王公大臣都是我所仰賴的肱股之臣,為國家平定四方,有鎮守四海的輔佐之功,都修養德行積聚功勳,對皇室忠誠勤勉;我憑藉眾位祖先父輩留下來的有德之臣的輔佐,一定可以治理好國家並使之安定。雖然我幼稚不明事理,但一定也能輕鬆地治理好國家。我聽說為人君主的道理,德行一定要厚重如天地,澤被四海,以關懷慈愛為先,像百姓展示自己的好惡,然後從天子百官為百姓做出榜樣,百姓就知道該如何修身養德。我雖然德行不足,對先聖大道愚昧不通,但也想與朝臣賢人一起朝這個方向努力。《書經》里不也說嗎:『君王對百姓施以恩澤,百姓是會感懷的。』」於是就下詔大赦天下,改齊王曹芳嘉平年號為正元。縮減天子的車馬服飾與後宮眾人的用度,並罷除宮中與各官府中那些華麗奢靡又無用的物品。

國學經典之《三國志》導讀第七講:魏書·高貴鄉公曹髦

正元元年冬十月壬辰,遣侍中持節分適四方,觀風俗,勞士民,察冤枉失職者。癸巳,假大將軍司馬景王黃鉞,入朝不趨,奏事不名,劍履上殿。戊戌,黃龍見於鄴井中。甲辰,命有司論廢立定策之功,封爵、增邑、進位、班賜各有差。二年春正月乙丑,鎮東將軍毌丘儉、揚州刺史文欽反。戊寅,大將軍司馬景王征之。癸未,車騎將軍郭淮薨。閏月己亥,破欽於樂嘉。欽遁走,遂奔吳。甲辰,安風津都尉斬儉,傳首京都。壬子,復特赦淮南士民諸為儉、欽所詿誤者。以鎮南將軍諸葛誕為鎮東大將軍。司馬景王薨於許昌。二月丁巳,以衛將軍司馬文王為大將軍,錄尚書事。甲子,吳大將孫峻等眾號十萬至壽春,諸葛誕拒擊破之,斬吳左將軍留贊,獻捷於京都。三月,立皇后卞氏,大赦。夏四月甲寅,封後父卞隆為列侯。甲戌,以征南大將軍王昶為驃騎將軍。秋七月,以征東大將軍胡遵為衛將軍,鎮東大將軍諸葛誕為征東大將軍。八月辛亥,蜀大將軍姜維寇狄道,雍州刺史王經與戰洮西,經大敗,還保狄道城。辛未,以長水校尉鄧艾行安西將軍,與征西將軍陳泰併力拒維。戊辰,復遣太尉司馬孚為後繼。九月庚子,講尚書業終,賜執經親授者司空鄭沖、侍中鄭小同等各有差。甲辰,姜維退還。冬十月,詔曰:「朕以寡德,不能式遏寇虐,乃令蜀賊陸梁邊陲。洮西之戰,至取負敗,將士死亡,計以千數,或沒命戰場,冤魂不反,或牽掣虜手,流離異域,吾深痛愍,為之悼心。其令所在郡典農及安撫夷二護軍各部大吏慰恤其門戶,無差賦役一年;其力戰死事者,皆如舊科,勿有所漏。」十一月甲午,以隴右四郡及金城,連年受敵,或亡叛投賊,其親戚留在本土者不安,皆特赦之。癸丑,詔曰:「往者洮西之戰,將吏士民或臨陳戰亡,或沈溺洮水,骸骨不收,棄於原野,吾常痛之。其告征西、安西將軍,各令部人於戰處及水次鉤求屍喪,收斂藏埋,以慰存亡。」

【譯】正元元年(254)十月七日,皇帝曹髦派侍中持符節各到地方巡視,觀察當地的風土民情,慰勞當地的官員百姓,調查有沒有冤案或者失職的情況。八日,授予大將軍司馬師黃金製作的戰斧,以示他軍功纍纍,同時還特許他上朝時不必為了表示對天子的尊敬而小步快走,需要奏事時不需要直呼姓名,可以佩劍穿鞋上殿。十三日,有黃龍出現在鄴城的某一處水井中。十九日,下詔令執掌禮儀的官員討論廢立天子之事中的功勞,並按功勞大小有封爵、增加食邑、提升品級、獎賞等各種不同的恩裳。正元二年(255)正月十二日,鎮東將軍毋丘儉、揚州刺史文欽反叛朝廷。二十五日,大將軍司馬師率軍討伐。三十日,車騎將軍郭淮去世。閏月十六日,司馬師大軍在樂嘉大敗文欽。文欽得以生還逃走,於是奔向東吳。二十一日,安風津都尉斬殺了毌丘儉,將他的首級傳到京都洛陽。二十九日,朝廷下令赦免那些被毌丘儉、文欽挾持連累的淮南一代的官吏百姓。又任命鎮南將軍為鎮東大將軍。司馬師在許昌病逝。二月五日,提升衛將軍司馬文為大將軍,總領尚書事宜。十二日,東吳大將孫峻率軍號稱十萬行軍到壽春,諸葛誕領兵抗擊並將孫峻打敗,斬殺了東吳的左將軍留贊,將勝利捷報送往京都洛陽。三月,立卞氏為皇后,下令大赦天下。四月三日,封皇后的父親卞隆為列侯。二十三日,任命征南大將軍王昶為驃騎將軍。七月,任征東大將軍胡遵為衛將軍,鎮東大將軍諸葛誕為征東大將軍。八月二日,西蜀大將姜維率師侵擾狄道,雍州刺史王經與他在洮西交戰,王經失利,退回固守狄道城。二十三日,任命長水校尉鄧艾代理安西將軍,讓他和征西將軍共同抗擊姜維。九月十九日,又派太尉司馬孚率軍支援。九月二十一日,皇帝曹髦學習完《尚書》,按不同程度賞賜講課的司空鄭沖與侍中鄭小同等人。二十五日,姜維率軍撤退。十月,曹髦下詔說:「由於我德行有失,不能阻止敵寇的侵擾暴虐,才導致蜀賊進犯邊地。蜀軍進犯時的洮西之戰,甚至已經戰敗,有數以千計的將士在戰場上犧牲,有的戰死沙場,忠魂無法返回故土,有的戰敗被俘,流落異地,我感到深深的悲痛,心中為這些將士日夜哀悼。現在下令陣亡將士家庭所在的郡縣的典農以及安撫夷等長官還有各部的官員要到將士家中慰問撫卹,免除一年的賦稅徭役;那些在戰場上殊死奮戰的將士,要按先例給予嘉獎,不要有漏掉的。」十一月二十七日,因為隴右四郡和金城等地區連年遭受侵擾,就有些人逃往到外地,甚至到了蜀地,他們的親戚留在當地都甚感不安害怕被牽連,朝廷下令將他們都赦免了。十二月十六日,皇帝曹髦下詔說:「過去的洮西之戰,軍士平民有的在戰場上浴血奮戰,有的不甘被俘而跳入洮水中,他們的遺骸都沒有能收埋,暴露在荒野上,我想到這些常常深感悲痛。現在下令命征西、安西將軍各自率領部隊到原來戰場或者洮水邊尋找我方將士的遺骸,將他們好好地安葬,以祭奠英靈,安撫生者。」

國學經典之《三國志》導讀第七講:魏書·高貴鄉公曹髦

甘露元年春正月辛丑,青龍見軹縣井中。乙巳,沛王林薨。夏四月庚戌,賜大將軍司馬文王袞冕之服,赤舄副焉。丙辰,帝幸太學,問諸儒曰:「聖人幽贊神明,仰觀俯察,始作八卦,後聖重之為六十四,立爻以極數,凡斯大義,罔有不備,而夏有連山,殷有歸藏,周曰周易,易之書,其故何也?」易博士淳於俊對曰:「包羲因燧皇之圖而制八卦,神農演之為六十四,黃帝、堯、舜通其變,三代隨時,質文各繇其事。故易者,變易也,名曰連山,似山出內雲氣,連天地也;歸藏者,萬事莫不歸藏於其中也。」帝又曰:「若使包羲因燧皇而作易,孔子何以不雲燧人氏沒包羲氏作乎?」俊不能答。帝又問曰:「孔子作彖、象,鄭玄作注,雖聖賢不同,其所釋經義一也。今彖、象不與經文相連,而注連之,何也?」俊對曰;「鄭玄合彖、象於經者,欲使學者尋省易了也。」帝曰:「若鄭玄合之,於學誠便,則孔子曷為不合以了學者乎?」俊對曰:「孔子恐其與文王相亂,是以不合,此聖人以不合為謙。」帝曰:「若聖人以不合為謙,則鄭玄何獨不謙邪?」俊對曰:「古義弘深,聖問奧遠,非臣所能詳盡。」帝又問曰:「繫辭雲『黃帝、堯、舜垂衣裳而天下治』,此包羲、神農之世為無衣裳。但聖人化天下,何殊異爾邪?」俊對曰:「三皇之時,人寡而禽獸眾,故取其羽皮而天下用足,及至黃帝,人眾而禽獸寡,是以作為衣裳以濟時變也。」帝又問:「乾為天,而復為金,為玉,為老馬,與細物並邪?」俊對曰:「聖人取象,或遠或近,近取諸物,遠則天地。」

【譯】甘露元年(256)正月二十四日,有青龍出現在軹縣某地的水井中。二十八日,沛王曹林去世。四月四日,皇帝特賜大將軍司馬昭穿戴與天子同樣的龍袍王冠,還有紅色的鞋子相配。十日,皇帝到太學巡視,問諸位儒者說:「古時的聖人們受神明輔助,觀察天地,才推演出了陰陽八卦。後代的聖賢又增加到六十四卦,推演出爻為演變最多的象,凡是天地間的大義,沒有不包含到的。夏朝時將它稱作《連山》,殷朝時稱為《歸藏》,周朝時就稱為《周易》了。《易經》這部書,究竟是怎麼回事呢?」易學博士淳於俊回答說:「從前伏羲氏依靠燧人氏的圖推演了八卦,神農氏將它增加到六十四卦,黃帝、堯帝、舜帝三代都有所變動,都是根據所推崇的資質品德對它進行修改。所以所謂的『易』,就是改變。名叫《連山》,是因為像山里湧出又吸收雲氣,連接天地;所謂歸藏,意思就是天地萬物沒有不隱藏於其中的。」皇帝又問道:「孔子為《易經》作《彖》、《象》等十篇傳,後世的鄭玄為《易經》作注,雖然二位聖賢不同,但他們所解釋的經義是一致的。現在孔子所作的《彖》、《象》等傳的內容不與原書相連,卻與鄭玄的注連在一起,這是為什麼呢?」淳於俊回答說:「鄭玄將《彖》、《象》等傳與自己的注文連在一起,是希望學習的人在推求省察的時候比較方便。」皇帝說:「鄭玄把孔子的傳和自己的注連在一起,對學習的人確實方便,那麼孔子那時候為什麼不把他作的傳與原書經文連在一起以方便學者呢?」淳於俊回答說:「孔子擔憂他的傳與原書經文連在一起會混亂,所以沒有連起來,這也是聖人的自謙。」皇帝又說:「如果聖人孔子將不把傳與經文連起來視為自謙的話,那鄭玄為什麼又獨獨不謙虛呢?」淳於俊回答說:「古代經典意義深遠宏大,皇上您所問的問題深奧悠遠,不是以臣的見識能詳盡回答的。」皇帝又問到:「《易經》中的系卦中說『黃帝、堯帝、舜帝輕鬆地垂著衣裳就能使天下安定』,在伏羲、神農的時期衣裳還沒有出現。但聖人依靠德行教化天下,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差別呢?」淳於俊回答說:「三皇的時代,人類少而飛禽走獸很多,所以取禽獸的皮毛就足夠人們使用了。等到黃帝時期,人類多但飛禽走獸已經變少,所以要製作衣裳來適應季節的變化。」皇帝又問:「乾卦代表天,又可以代表金、玉、老馬,這不是又和細微的事物一樣了嗎?」淳於俊回答說:「聖人推演時選取意象,有時遠有時近,近的時候可取眼前各種東西,遠的時候可以選取到天地那麼廣闊的事物。」

國學經典之《三國志》導讀第七講:魏書·高貴鄉公曹髦

講易畢,覆命講尚書。帝問曰:「鄭玄曰『稽古同天,言堯同於天也』。王肅雲『堯順考古道而行之』。三義不同,何者為是?「博士庾峻對曰:「先儒所執,各有乖異,臣不足以定之。然洪範稱『三人占,從二人之言』。賈、馬及肅皆以為’順考古道』。以洪範言之,肅義為長。「帝曰:「仲尼言『唯天為大,唯堯則之』。堯之大美,在乎則天,順考古道,非其至也。今發篇開義以明聖德,而舍其大,更稱其細,豈作者之意邪?「峻對曰:「臣奉遵師說,未喻大義,至於折中,裁之聖思。」次及四岳舉鯀,帝又問曰:「夫大人者,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思無不周,明無不照,今王肅雲『堯意不能明鯀,是以試用』。如此,聖人之明有所未盡邪?」峻對曰:「雖聖人之弘,猶有所未盡,故禹曰『知人則哲,惟帝難之』,然卒能改授聖賢,緝熙庶績,亦所以成聖也。」帝曰:「夫有始有卒,其唯聖人。若不能始,何以為聖?其言『惟帝難之』,然卒能改授,蓋謂知人,聖人所難,非不盡之言也。經雲:『知人則哲,能官人。』若堯疑鯀,試之九年,官人失敘,何得謂之聖哲?」峻對曰:「臣竊觀經傳,聖人行事不能無失,是以堯失之四凶,周公失之二叔,仲尼失之宰予。」帝曰:「堯之任鯀,九載無成,汨陳五行,民用昏墊。至於仲尼失之宰予,言行之間,輕重不同也。至於周公、管、蔡之事,亦尚書所載,皆博士所當通也。」峻對曰:「此皆先賢所疑,非臣寡見所能究論。「次及」有鰥在下曰「虞舜」,帝問曰:「當堯之時,洪水為害,四凶在朝,宜速登賢聖濟斯民之時也。舜年在既立,聖德光明,而久不進用,何也?」峻對曰:「堯咨嗟求賢,欲遜己位,岳曰『否德忝帝位』。堯復使岳揚舉仄陋,然後薦舜。薦舜之本,實由於堯,此蓋聖人慾盡眾心也。」帝曰:「堯既聞舜而不登用,又時忠臣亦不進達,乃使獄揚仄陋而後薦舉,非急於用聖恤民之謂也。「峻對曰:「非臣愚見所能逮及。」於是覆命講禮記。帝問曰:「太上立德,其次務施報’。為治何由而教化各異;皆脩何政而能致於立德,施而不報乎?」博士馬照對曰:「太上立德,謂三皇五帝之世以德化民,其次報施,謂三王之世以禮為治也。」帝曰:「二者致化薄厚不同,將主有優劣邪?時使之然乎?」照對曰:「誠由時有朴文,故化有薄厚也。」

【譯】講完《易經》,皇上又命學者們講《尚書》。他問道:「鄭玄說:『稽古同天,言堯同於天也。』王肅說:『堯順考古道而行之。』三種意思並不相同,哪一個才算是正確的呢?」博士庾峻回答說:「先儒的看法,都有他們側重的地方,我們臣子沒有辦法做定論。但《洪範》篇里說說:『三人占卜,聽從其中兩人的說法』,既然賈、馬和王肅都認為應該『考校順應古道而行』,按照《洪範》篇里的說法,應該是王肅的說法更好。」皇帝說:「孔子曾說『只有天是最大的,也只有堯這樣的聖人能順應天意行事』。堯的至善至美,在於他能按上天意志行事,考察並順應古代行為,並不是他所追求的。現在我們探究里面的內容來明確堯帝的聖德,捨棄大的方面探究更精細的內容,這是作者的意思嗎?」淳於俊回答說:「我只是按照以前老師的說法,我也沒有明白其中蘊含的大義,至於是不是選擇折中的說法,就要靠皇上您自己的判斷了。」接著又談論到四岳推舉鯀治水的事,皇帝又問到:「作為君主,德行應該與天地之道相符,與日月一樣照亮天下,思慮一定周祥,公正沒有偏失,現在王肅所說的『堯帝不夠瞭解鯀,所以先行試用』。這樣的話,豈不是聖人觀察人事也有不夠詳盡的地方嗎?」淳於俊回答說:「雖然聖人的賢明非常弘大,但也有不夠詳盡的地方,所以大禹說『能賞識人才是哲人,但對於帝王來說是很難的』。但堯帝最終也改正了自己的失誤,將帝位傳給了賢明的大禹,讓社會發展得很好,所以也可以被稱為聖人。」皇帝說:「說到善始善終,只有聖人才能做到。如果沒有一個好的開端,又怎麼能被稱為聖人呢?那句話說的『對於皇帝來說很困難』,但最後能改正失誤傳位大禹,大概也能稱得上是能賞識人才了,所以聖人認為難的,並不是言語的不夠周祥。《經》上說『能知人的就可以稱得上聖哲,能選拔人才做官。』如果堯帝質疑鯀的品德,用了九年時間來檢驗他,使得在選擇繼位者的時候失去了章法,又怎麼能稱得上是聖哲呢?淳於俊回答說:「臣私下閱讀經傳的時候,認為即使是聖人也不會行事沒有偏差,所以堯帝任用鯀、共工、兜、三苗等四凶,周公任用管叔、菜叔等人,孔子錯誤對待宰予。」皇帝說:「堯帝信任鯀,九年沒有什麼成效,天下水道都四散流淌,百姓遭受水災,苦不堪言。至於孔子對待宰予的失誤,與堯帝有輕重的差別,不應放在一起。至於周公任用管叔、蔡叔的事,在《尚書》中也有記載,都是你們作為博士應該熟知的。」淳於俊回答說:「這些都是前代的聖賢們所疑慮的,不是臣愚陋的見識能說清楚的。」又接著說到《尚書》中的「有在下曰虞舜」一句的含義,皇帝問到:「在堯帝的時代,洪水氾濫,又有四凶在為害朝廷百姓,但是很需要選拔賢明的君主來解救百姓於水火之中。舜在當時社會上已經有了影響,賢明聖德,但很久沒有被舉薦任用,為什麼呢?」淳於俊回答說:「堯帝也曾感嘆著尋求賢人,想要讓出自己的帝位,四岳說『如果選出德行不夠的人是會辱沒這個帝位的』。堯帝又讓四岳舉薦那些有仁德由身處低位的人,四岳就像他舉薦了舜。所以舜得以舉薦,實際上主要是堯的功勞,這大概是堯為了讓天下百姓都滿意。」皇帝說:「堯已經聽聞了舜的賢德卻不能重用,同時對一些忠臣也不重用,最終還是四岳摒除地位低下的偏見然後舉薦的舜,這不是說堯並不是急於選拔有賢德的人來解救百姓的苦難嗎?」淳於俊回答說:「這就不是臣淺薄的見解所能達到的深度了。」繼而皇帝又令學者們講《禮記》。他問:「《禮記》上說『太上立德,其次務施報』。治理天下為什麼會有不同的政策手段呢;應該制定什麼的方針政策才能做到樹立德政,付出努力不需強求回報呢?」博士馬照回答說:「最高的境界是樹立德行,說的是三皇五帝的時代都是明君們以自己的德行教化百姓,第二的是報答,是說後來的堯、舜、禹的時代依靠禮法治理天下。」皇帝說:「這兩種做法不同,對百姓教化的影響程度也有深淺的區別,這是因為帝王本身品行有差別,還是時代造成的呢?」馬照回答說:「自然是因為不同時代發展有不同的社會基礎,所以教化的影響力也自然有深有淺了。」 

國學經典之《三國志》導讀第七講:魏書·高貴鄉公曹髦

五月,鄴及上洛並言甘露降。夏六月丙午,改元為甘露。乙丑,青龍見元城縣界井中。秋七月己卯,衛將軍胡遵薨。癸未,安西將軍鄧艾大破蜀大將姜維於上邽,詔曰:「兵未極武,醜虜摧破,斬首獲生,動以萬計,自頃戰克,無如此者。今遣使者犒賜將士,大會臨饗,飲宴終日,稱朕意焉。」八月庚午,命大將軍司馬文王加號大都督,奏事不名,假黃鉞。癸酉,以太尉司馬孚為太傅。九月,以司徒高柔為太尉。冬十月,以司空鄭沖為司徒,尚書左僕射盧毓為司空。二年春二月,青龍見溫縣井中。三月,司空盧毓薨。夏四月癸卯,詔曰:「玄菟郡高顯縣吏民反叛,長鄭熙為賊所殺。民王簡負擔熙喪,晨夜星行,遠致本州,忠節可嘉。其特拜簡為忠義都尉,以旌殊行。」甲子,以征東大將軍諸葛誕為司空。五月辛未,帝幸辟雍,會命群臣賦詩。侍中和逌、尚書陳騫等作詩稽留,有司奏免官,詔曰:「吾以暗昧,愛好文雅,廣延詩賦,以知得失,而乃爾紛紜,良用反仄。其原逌等。主者宜敕自今以後,群臣皆當玩習古義,脩明經典,稱朕意焉。」乙亥,諸葛誕不就徵,發兵反,殺揚州刺史樂綝。丙子,赦淮南將吏士民為誕所詿誤者。丁丑,詔曰:「諸葛誕造為凶亂,盪覆揚州。昔黥布逆叛,漢祖親戎,隗囂違戾,光武西伐,及烈祖明皇帝躬征吳、蜀,皆所以奮揚赫斯,震耀威武也。今宜皇太後與朕暫共臨戎,速定醜虜,時寧東夏。」己卯,詔曰:「諸葛誕造構逆亂,迫脅忠義,平寇將軍臨渭亭侯龐會、騎督偏將軍路蕃,各將左右,斬門突出,忠壯勇烈,所宜嘉異。其進會爵鄉侯,蕃封亭侯。」六月乙巳,詔:「吳使持節都督夏口諸軍事鎮軍將軍沙羨侯孫壹,賊之枝屬,位為上將,畏天知命,深鑒禍福,翻然舉眾,遠歸大國,雖微子去殷,樂毅遁燕,無以加之。其以壹為侍中車騎將軍、假節、交州牧、吳侯,開府辟召儀同三司,依古侯伯八命之禮,袞冕赤舄,事從豐厚。」甲子,詔曰:「今車駕駐項,大將軍恭行天罰,前臨淮浦。昔相國大司馬征討,皆與尚書俱行,今宜如舊。」乃令散騎常侍裴秀、給事黃門侍郎鍾會咸與大將軍俱行。秋八月,詔曰:「昔燕刺王謀反,韓誼等諫而死,漢朝顯登其子。諸葛誕創造凶亂,主簿宣隆、部曲督秦絜秉節守義,臨事固爭,為誕所殺,所謂無比干之親而受其戮者。其以隆、絜子為騎都尉,加以贈賜,光示遠近,以殊忠義。」九月,大赦。冬十二月,吳大將全端、全懌等率眾降。

【譯】這一年的五月,鄴城和上洛等地都上奏稱有甘霖降落,於是六月初一,改年號為甘露。二十日,又在元城縣的一口水井中發現了青龍。七月五日,衛將軍胡遵去世。九日,安西將軍鄧艾在上邽與蜀將姜維交戰,大獲全勝。天子下詔說:「我軍還沒有投入全部戰力,賊寇就已經被摧毀,戰場上殺死和俘虜的數以萬計,自從我朝平定天下以來,還沒有獲得過這麼大的勝利。現在派遣將士犒賞三軍,設宴款待三軍將士,大家終日宴飲,才合我的心意。」八月二十六日,令大將軍司馬昭加上大都督的稱號,允許他上奏時只需要報官職不報姓名,授予他可以統率全國兵馬的黃鉞。二十九日,任命太尉司馬孚為太傅。九月,任命司徒高柔為太尉。十月,封司空鄭沖為司徒、尚書左僕射盧毓為司空。甘露二年(257)二月,有青龍出現在溫縣的某處水井中。三月,司空盧毓去世。四月三日,皇帝下詔說:「玄菟郡高顯縣的官吏百姓反叛,縣令鄭熙被這些反賊殺害。百姓王簡背負著鄭熙的遺體晝夜趕路,走了很遠才到了郡府所在,他的忠誠氣節應該嘉獎。現在下令授予他忠義都尉的職位,來表彰他與常人不同的行為。二十四日,任命征東大將軍諸葛誕為司空。五月一日,皇帝來到國學館,讓朝臣們作詩。侍中和逌、尚書陳騫等人作詩時故意拖延時間,有官員上奏請求免去他們的官職,天子下詔說:「我不夠機智靈敏,但喜好風雅之事,現在讓大家即席作詩,只是想藉此瞭解朝政的得失,但大家卻議論紛紛,又不能理解我的意圖。現在就原諒他們了。所以應該從現在以後,朝臣們都應該認真鑽研古文內涵,修習研明經典,才符合我的心意。」五日,諸葛誕不接受朝廷的徵召擔任司空,發兵反叛,殺死揚州刺史樂綝。六月,朝廷下令赦免那些被諸葛誕欺騙連累的官吏百姓。七月,天子下詔說:「諸葛誕反叛,是製造禍亂的元兇,還顛覆揚州的平靜。從前黥布反叛,漢高祖親自出征平叛;隗囂乖張違命,光武帝西征討伐。等到我朝先祖明皇帝親自率軍征討吳、蜀,這些事都是能彰顯朝廷威勢的。現在也應當由我和皇太後一起參與到軍事事務中,方便更快地平定反賊,安定東邊的局勢。」九日,天子又下詔說:「諸葛誕編造謊言反叛,脅迫忠義之士參與到他的行動中,但他部下的平寇將軍臨渭亭侯龐會和騎督偏將軍路蕃都各自帶領手下隨從突圍而出投奔朝廷,他們的忠勇壯烈的行為應該受到褒揚嘉獎。現在特下令加封龐會為鄉侯,路蕃為亭侯。」六月六日,天子下詔說:「東吳那邊持著符節監督夏口各類軍事事務的鎮軍將軍沙羨侯孫壹,是吳王的同族近親,處在上將軍的高位上,但能敬畏天命,鑑別局勢福禍,毅然率部眾向我軍投降。就算是從前微子啟離開殷國,樂毅出逃至燕國,也無法與孫將軍相比較。現在特下令封孫壹為侍中車騎將軍,授予符節,兼任交州牧,封為吳侯,建立公府或受到徵召時的禮節待遇與三司同等。依照古代伯侯的八命之禮,賜給他三公所穿戴的禮服和冠冕,所有待遇都要很好。」二十五日,天子又下詔:「現在我親自到項縣來督軍,大將軍依循天意討伐叛賊,要到淮浦前線。從前相國或大司馬出征討伐時,都有尚書隨行,現在也應該如此。」就下令讓散騎常侍裴秀、給事黃門侍郎鍾會咸與大將軍一起行動。八月,天子又下詔說:「從前燕刺王密謀造反,韓誼等官員極力勸阻卻因此被殺,漢朝朝廷給予韓誼的子孫優厚的待遇。現在諸葛誕製造禍亂,他的主簿宣隆、部曲督秦睱等人也堅守節操正義,在他反叛之前也堅決抗爭,但卻被諸葛誕殺害。這就是世人所說的沒有與比乾親近但卻遭受和他一樣的結局。現在特下令提升宣隆、秦睱的兒子為騎都尉,加以賞賜,並廣為宣傳,以示嘉獎對朝廷忠誠的忠義之人。」九月,下令大赦天下。十二月,東吳大將全端、全懌等率部下投降。

國學經典之《三國志》導讀第七講:魏書·高貴鄉公曹髦

三年春二月,大將軍司馬文王陷壽春城,斬諸葛誕。三月,詔曰:「古者克敵,收其屍以為京觀,所以懲昏逆而章武功也。漢孝武元鼎中,改桐鄉為聞喜,新鄉為獲嘉,以著南越之亡。大將軍親總六戎,營據丘頭,內夷群凶,外殄寇虜,功濟兆民,聲振四海。克敵之地,宜有令名,其改丘頭為武丘,明以武平亂,後世不忘,亦京觀二邑之義也。」夏五月,命大將軍司馬文王為相國,封晉公,食邑八郡,加之九錫,文王前後九讓乃止。六月丙子,詔曰:「昔南陽郡山賊擾攘,欲劫質故太守東里袞,功曹應余獨身捍袞,遂免於難。余顛沛殞斃,殺身濟君。其下司徒,署余孫倫吏,使蒙伏節之報。」辛卯,大論淮南之功,封爵行賞各有差。秋八月甲戌,以驃騎將軍王昶為司空。丙寅,詔曰:「夫養老興教,三代所以樹風化垂不朽也,必有三老、五更以崇至敬,乞言納誨,著在惇史,然後六合承流,下觀而化。宜妙簡德行,以充其選。關內侯王祥,履仁秉義,雅志淳固。關內侯鄭小同,溫恭孝友,帥禮不忒。其以祥為三老,小同為五更。」車駕親率群司,躬行古禮焉。是歲,青龍、黃龍仍見頓丘、冠軍、陽夏縣界井中。四年春正月,黃龍二,見寧陵縣界井中。夏六月,司空王昶薨。秋七月,陳留王峻薨。冬十月丙寅,分新城郡,復置上庸郡。十一月癸卯,車騎將軍孫壹為婢所殺。五年春正月朔,日有蝕之。夏四月,詔有司率遵前命,復進大將軍司馬文王位為相國,封晉公,加九錫。

【譯】甘露三年(258)二月,大將軍司馬昭攻陷了壽春,斬殺了諸葛誕。三月,天子下詔說:「從前軍隊打了勝仗,都收取敵人的屍首堆土形成高冢以示敵軍,來炫耀勝利,目的是為了懲罰叛逆之人同時彰顯武力。西漢武帝元鼎年間,改桐鄉為聞喜縣,新鄉為獲嘉縣,是為了彰顯攻克南越的勝利。現在我朝大將軍親自率領軍隊,駐紮在丘頭,對內平定反賊,對外抵禦外族侵擾,功勞福澤萬民,聲威震盪四海。攻克敵軍的地方,也應該有一個值得紀念的名稱,特下令將丘頭改稱武丘,表明用武力平定叛亂的事,讓後代的人永遠也不要忘記,這跟京觀或給兩地改名的用意是一樣的。」五月,任命大將軍司馬昭為相國,加封晉公,享受八個郡的食邑,再特賜九種用物,司馬昭先後推辭了九次才停止了這些賞賜。六月十三日,天子下詔說:「從前南陽郡有山賊作亂,侵擾百姓,想要劫持以前的太守東里袞為人質,當地功曹應余隻身力爭保護太守,才使得東里袞幸免於難。應余在掩護東里袞的過程中歷經千辛萬苦,最終為使長官突出重圍力戰而死。現在司徒應該瞭解一下,安排應余的孫子應倫擔任相應的職位,讓他和後代都能得到忠誠相應的回報。」二十八日,朝廷大舉評議眾位官員在平定諸葛誕叛亂中的功勞,最後依據功勞大小給予不同程度的封爵賞賜。八月十二日,任命驃騎將軍王昶為司空。九月四日,天子下詔說:「奉養老人,推行德教,這是堯、舜、禹三代得以樹立良好風範併流傳不衰的原因。所以朝廷應選舉德高望重的老人加以推崇致敬,向他們請教國家大事與朝政的利弊得失,並記錄他們的言語德行,這樣之後全國都倣傚他們,自然就有教化的效果了。所以朝廷應該精選那些品行良好的老人,作為三老、五更的任選。關內侯王祥,素來履行仁道秉持忠義,性格溫文爾雅又堅定本心。關內侯鄭小同,品性溫良恭儉,孝親忠友,遵循禮法不會違背。可以推選王祥為三老,鄭小同為五更。」詔令下達後,天子親自率領相關官員,按古代禮節舉行聘任禮儀。這一年,仍然有青龍、黃龍出現在頓丘、冠軍、陽夏縣的水井中。甘露四年(259)正月,寧陵縣的一水井中有兩條黃龍出現。六月,司空王昶死去。七月,陳留王曹峻亡故。十月十日,朝廷將新城郡一分為二,復設上庸郡。十一月十八日,車騎將軍孫壹被他的奴婢所殺。甘露五年(260)正月初一,出現日食。四月,天子下詔令相關官員按照之前的決定,再次任命大將軍司馬昭為相國,封為晉公,再嘉賞九錫之禮。

國學經典之《三國志》導讀第七講:魏書·高貴鄉公曹髦

五月己丑,高貴鄉公卒,年二十。皇太後令曰:「吾以不德,遭家不造,昔援立東海王子髦,以為明帝嗣,見其好書疏文章,冀可成濟,而情性暴戾,日月滋甚。吾數呵責,遂更忿恚,造作醜逆不道之言以誣謗吾,遂隔絕兩宮。其所言道,不可忍聽,非天地所覆載。吾即密有令語大將軍,不可以奉宗廟,恐顛覆社稷,死無面目以見先帝。大將軍以其尚幼,謂當改心為善,殷勤執據。而此兒忿戾,所行益甚,舉弩遙射吾宮,祝當令中吾項,箭親墮吾前。吾語大將軍,不可不廢之,前後數十。此兒具聞,自知罪重,便圖為弒逆,賂遺吾左右人,令因吾服藥,密因鴆毒,重相設計。事已覺露,直欲因際會舉兵入西宮殺吾,出取大將軍,呼侍中王沈、散騎常侍王業、尚書王經,出懷中黃素詔示之,言今日便當施行。吾之危殆,過於累卵。吾老寡,豈復多惜餘命邪?但傷先帝遺意不遂,社稷顛覆為痛耳。賴宗廟之靈,沈、業即馳語大將軍,得先嚴警,而此兒便將左右出雲龍門,雷戰鼓,躬自拔刃,與左右雜衛共入兵陳間,為前鋒所害。此兒既行悖逆不道,而又自陷大禍,重令吾悼心不可言。昔漢昌邑王以罪廢為庶人,此兒亦宜以民禮葬之,當令內外咸知此兒所行。又尚書王經,凶逆無狀,其收經及家屬皆詣廷尉。」庚寅,太傅孚、大將軍文王、太尉柔、司徒沖稽首言:「伏見中令,故高貴鄉公悖逆不道,自陷大禍,依漢昌邑王罪廢故事,以民禮葬。臣等備位,不能匡救禍亂,式遏奸逆,奉令震悚,肝心悼栗。春秋之義,王者無外,而書’襄王出居於鄭’,不能事母,故絕之於位也。今高貴鄉公肆行不軌,幾危社稷,自取傾覆,人神所絕,葬以民禮,誠當舊典。然臣等伏惟殿下仁慈過隆,雖存大義,猶垂哀矜,臣等之心實有不忍,以為可加恩以王禮葬之。」太後從之。使使持節行中護軍中壘將軍司馬炎北迎常道鄉公璜嗣明帝後。辛卯,群公奏太後曰:「殿下聖德光隆,寧濟六合,而猶稱令,與藩國同。請自今殿下令書,皆稱詔制,如先代故事。」

【譯】五月十三日,高貴鄉公曹髦去世,年僅二十歲。皇太後下令說:「我德行不足,所以家中接連出現不幸的事,之前我推薦東海王曹霖的兒子曹髦來作為明帝的繼承人,我見他喜歡讀書,又樂於批閱朝臣們的奏章,期望他可以成為一個明君,但他卻性情暴劣,並且越發嚴重。我多次叱責他,他卻更加憤恨,編造散播大逆不道的言論來誹謗我,並且與我斷絕往來。那些他捏造的話,簡直不堪入耳,甚至是天地都無法容忍的。所以我私下向大將軍傳話,說他不能敬奉宗廟承繼帝位,否則可能會使國家陷入顛覆的混亂之中,那麼我死之後是沒有臉面去面對先帝的。大將軍認為他年紀尚小,說我們應該多加引導勸責,讓他能改過向善。但這小子蠻橫無理,行為越來越過分,甚至遠遠地舉著弩箭射向我的寢宮,詛咒說要射中我的腦袋,箭矢都落在了我的面前。我告訴大將軍,他是不能不被廢掉的,前後說了數十次。這小子聽說之後,自知罪行深重,竟然密謀要殺掉我,收買了我左右的近身侍從,告訴他們,因為我正在服藥,所以將鴆毒下在我的藥中,還設計了很多種方案。當他的計謀敗露後,就想在與他會面的時候趁機領兵到西宮殺死我,然後再殺死大將軍。他召見了侍中王沈、散騎常侍王業、尚書王經等人,將手中的詔書給他們看,說今天立刻就要執行計畫。我的處境已經危如累卵。我年事已高,難道還吝惜自己的性命嗎?只是感傷這樣子會辜負先帝遺願,為天下要陷入混亂中而悲痛罷了。仰賴先祖先輩的英靈,王沈、王業立刻將他的計畫告知了大將軍,才使得大將軍有所戒備。但這小子仍然帶領左右侍從衝出雲龍門,敲響戰鼓,親自拔刀,和左右侍從一起衝進交戰的隊伍中,結果被前鋒殺害身亡。這小子實行大逆不道之事,又讓自己陷入禍亂中,實在是讓我悲痛得無法言說。從前漢朝的昌邑王因罪被廢為普通百姓,這小子也應當只按普通百姓的禮節下葬,讓天下萬民都知道他的所作所為。還有尚書王經,也一樣參與到謀亂之中,現在下令將王經和他的家屬一起收押交付廷尉審理查辦。」十四日,太傅司馬孚、大將軍司馬昭、太尉高柔、司徒鄭衝前向皇太後跪奏說:「我們敬讀了太後的旨意,已故的高貴鄉公違反正道,犯法作亂,讓自己陷入禍亂中以致身亡,按照漢朝昌邑王因罪被廢為普通百姓的先例,將他以普通百姓的禮節安葬。但我們這些朝臣處於高位,卻不能匡正補救他的過失,不能阻止他姦邪悖逆的行為,所以我們接到您的命令也很震驚,心中悲痛萬分。按《春秋》中的涵義,君主也不能例外,而書中所說的『襄王出居於鄭』,就是說他不能遵從母親的教誨,所以不讓他繼承王位。現在高貴鄉公大肆行不軌之事,幾乎危害到社稷,這樣的結果都是他自作自受,是天下和神明都不能容忍的,按照平民的規格下葬,確實是合乎先例的。但我們認為皇太後新心存仁慈,雖然從大義出發宣佈高貴鄉公的不義行為,但心中還是心存憐憫的,我們身為臣子也有不忍之心,所以我們請求皇太後是否能加恩,允許高貴鄉公按王侯的禮節下葬。」皇太後同意了他們的請求。皇太後派代理中護軍中壘將軍司馬炎持旌節迎常道鄉公曹璜入京承襲明帝的帝位。十五日,群臣向太後奏請說:「殿下賢德光耀四海,保佑國家安定和平,但至今殿下的旨意還是只稱為『令』,與藩王的用法是一樣的。我們請求從今以後,殿下您的旨意都稱為『詔』,就像前代太後們親政的先例一樣。」

國學經典之《三國志》導讀第七講:魏書·高貴鄉公曹髦

癸卯,大將車固讓相國、晉公、九錫之寵。太後詔曰:「夫有功不隱,周易大義,成人之美,古賢所尚,今聽所執,出表示外,以章公之謙光焉。」戊申,大將軍文王上言:「高貴鄉公率將從駕人兵,拔刃鳴金鼓向臣所止;懼兵刃相接,即敕將士不得有所傷害,違令以軍法從事。騎督成倅弟太子舍人濟,橫入兵陳傷公,遂至隕命;輒收濟行軍法。臣聞人臣之節,有死無二,事上之義,不敢逃難。前者變故卒至,禍同發機,誠欲委身守死,唯命所裁。然惟本謀乃欲上危皇太後,傾覆宗廟。臣忝當大任,義在安國,懼雖身死,罪責彌重。欲遵伊、周之權,以安社稷之難,即駱驛申敕,不得迫近輦輿,而濟遽入陳間,以致大變。哀怛痛恨,五內摧裂,不知何地可以隕墜?科律大逆無道,父母妻子同產皆斬。濟凶戾悖逆,干國亂紀,罪不容誅。輒敕侍御史收濟家屬,付廷尉,結正其罪。」太後詔曰:「夫五刑之罪,莫大於不孝。夫人有子不孝,尚告治之,此兒豈復成人主邪?吾婦人不達大義,以謂濟不得便為大逆也。然大將軍志意懇切,發言惻愴,故聽如所奏。當班下遠近,使知本末也。」六月癸丑,詔曰:「古者人君之為名字,難犯而易諱。今常道鄉公諱字甚難避,其朝臣博議改易,列奏。」

【譯】二十一日,大將軍司馬昭還是堅決推辭被提升為相國,加封晉王,加九錫之禮的恩寵。太後下詔說:「有功勞不應該隱藏,這是《周易》所提倡的。實現他人的美好願望,也是古代聖賢們所推崇的。現在我願意聽從大將軍的請求,但要明文昭告天下,以彰顯您的謙恭的美德。」二十六日,大將軍司馬昭上奏說:「高貴鄉公當時率領部下以及一些跟隨的人,擂鼓舉刀向臣的住處而去;臣擔心會發生混戰,就下令我的部下不能對高貴鄉公有所傷害,違反的人一律以軍法處置。騎兵都尉成倅的弟弟太子舍人成濟衝入混戰的陣中刺傷了高貴鄉公,使他喪命;我就立刻將他收押起來以軍法處置。臣聽聞為人臣子的應有的節操,除了為君而死沒有別的選擇,侍奉君主的大義,應當是不敢迴避君王的責難。但先前突然發生變故,災禍突然降臨,臣想要將生死置之度外不做抵抗,一起聽隨天意。但又想到高貴鄉公的計畫是為了要殺掉太後,擾亂國家安定。臣雖然忝居高位,但臣的職責就在於守衛國家朝廷安定,擔憂臣就這樣死去,但罪責卻會更加深重。所以想要像伊尹、周公等先賢一樣,挺身而出以平定國家的危難。但同時也反覆告誡部下,不能接近皇上的車駕傷害皇上,沒想到成濟突然衝入兵陣中,導致嚴重後果。臣深感悲痛,肝腸寸斷,不知道哪里可以以死贖罪。按律法,大逆不道的人,他的父母妻子孩子都應該處死。現在成濟悖逆殘暴,擾亂國家法紀,罪大惡極。請太後立刻下詔令侍御史收押成濟的家屬,交付廷尉審理,查明並依法嚴懲。」太後下詔說:「要判處五刑的罪責,沒有比不孝更嚴重的了。平常百姓家有不孝子孫,尚且還有上告官府以求懲治,難道高貴鄉公這人還能擔任一個國家的君主嗎?我是個普通婦人,不瞭解天下大義,但我認為成濟的做法並不能稱為大逆不道。但大將軍你意志堅定,言辭懇切,言語哀傷,所以我同意你的請求。並且應該將這件事公告天下,讓百姓都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六月初一,太後下詔說:「古代的君主所取的名字,大多是不容易犯諱又容易避諱。現在常道鄉公名璜,他的名字比較難避開,所以朝臣們可以充分討論一下應該改個什麼樣的名字,討論好了就呈奏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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