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苦難的文學心理定式面前,他的寫作對閱讀是一種挑戰

從文學到文學之外的「安詳」哲學

▶▶「我們的批評話語體系,浮在作家創作之外的種種概念,處在某種統一狀態。就作家的生命狀態來說,它依然處在多元。」

▶▶「中國文學的主流,是不是經過一百年文學史的發展和文學教育後,沉重、苦難成為了一個心理定式?」

近日,在對於作家郭文斌的創作研討中,評論家們不同的聲音使得一場對於作品的研討會成為了關於當下批評視野的探討,並延伸出上述話題。我們對於文學作品的理解和解讀,是否同時也是一種框限?

在約定俗成的印象中,西北的經濟不那麼發達,西北的文學卻深厚、粗糲、單純。當寧夏作家郭文斌用《農歷》這部文體界限並不十分明晰的作品,將民俗文化、民間生活與歲時節令的推移、日常生活的細節、個體生命的意義與價值融為一爐時,或許會產生一種感悟:本該如此。4月6日由復旦大學中國當代文學創作與研究中心主辦的「郭文斌創作研討會」上,地域文化、文體意識、「安詳」哲學,成為與會評論家們剖析郭文斌的幾個關鍵詞。

如果將郭文斌的寫作與文學史進行勾連,評論家陳思和最先想起的人物是廢名。「五四時期,大家對中國傳統農村、經濟的衰敗,民眾的愚蠢,都持強烈的批判態度,但廢名的小說里更多的是對我們一般看不見的,特別是在兒童當中的『暖氣』。郭文斌的小說里,我感到他是在呼應這種思路,藉由小孩子童真無邪、但卻帶着點大人思維的話,來討論中國底層文化存在的一些異域和力量。」於五四主流批評話語而言,廢名是難以概括的人物,郭文斌或許也正是如此。這大約也是評論家郜元寶說郭文斌的寫作提出了一個挑戰的緣由:「中國文學的主流,是不是經過一百年文學史的發展和文學教育後,沉重、苦難成為了一個心理定式?」

在苦難的文學心理定式面前,他的寫作對閱讀是一種挑戰

在苦難的文學心理定式面前,他的寫作對閱讀是一種挑戰

郭文斌部分作品

事實上,正如評論家楊揚所說,郭文斌的文學之路,其實與許多作家都有着相近的精神成長軌跡。作家的小說創作是多元的,他們憑着自己對於生命的執着從事文學創作,怎麼可能統一在一起?「只不過我們的批評話語體系,浮在作家創作之外的種種概念,處在某種統一狀態。就作家的生命狀態來說,它依然處在多元。郭文斌的創作,可以作為把握當代文學發展過程中的一種現象,為這個過程提供了想象跟發揮的空間。」

那麼,郭文斌的寫作提供了怎樣的空間?偏安西北,如果從郭文斌的寫作文本和寫作姿態來看,他應當是一個安靜的作家。評論家張學昕定義這種安靜,「能安靜就能幹淨。偏遠地區的作家內心總有一種蒼涼,這種蒼涼在寫作中不自覺地就滲透在里面,郭文斌在與這種蒼涼搏鬥,他把自己扔到古典的、傳統文化中去,扔到天人合一的自然中去,慢慢變成一種感覺結構,影響了他的文本,他的小說有一個基本的元素和樣式,他經常用自己的一些思想思辨。」

評論家李國平認為,郭文斌是第二代西部作家的一個代表。何為第二代西部作家?「這一代作家,意識到不能以西部風光、貧困、荒涼、獨特的人文地理作為標識。必須要有人文向度的追求,這是這代西部作家共同意識到的一個命題。」郭文斌的作品里,是在表達某種生存方式對生命的理解,對時間、死亡、世界的理解,實際上他在強調某種人文地理環境對他心性的養成,這的確是在人文地理之上的哲學。「郭文斌為人顯然是低調的,文如其人,他的作品內斂簡潔,有某種質朴。」李國平表示。

在苦難的文學心理定式面前,他的寫作對閱讀是一種挑戰

在苦難的文學心理定式面前,他的寫作對閱讀是一種挑戰

或許正是有太多想要表達的內容,小說似乎已經難以包容,於是郭文斌的作品沖破故事、沖破人物,在雜糅敘事、抒情、議論的寫法中,形成難以界定的某種文體。以《農歷》為例,評論家朱壽桐認為,郭文斌是有意識地做一種小說文體糅性化的處理。「五四時期,梁實秋在《中國現代文學之浪漫的趨勢》一文里,否定文學『型類的混雜』,強調典型文體,郭文斌的寫作恰恰是一種自覺地『混雜』,因為他需要將小說、散文、詩、對話文體雜合在一起,將民間文化資源、中國傳統文化資源糅合在敘事當中,這是一種清醒的、自覺的文體建構。」

郭文斌作品文本的一個核心命題是「安詳」哲學。李國平描述這個概念的實質:「具有某種立體性的獨立形態,其中有着許多組矛盾,比如說慢和快、動和靜(人生方面和生活方式方面的),城市和鄉村、農耕文明和工業文明(人文地理和文明向度的),自足的安詳和放任的欲望(人生層面的)。」本質上,這個命題的核心是在處理現代化進程、社會存在、人性、生命的種種問題。

郜元寶提出,郭文斌寫作對文學史的挑戰的另一重含義也正在於此,

在苦難的文學心理定式面前,郭文斌的安詳文學對我們的閱讀是一種挑戰。我們的自我意識已經被規訓好了,郭文斌對於生活的一些感念,或許是溢出我們的感受之外的。

但他指出:「文學里面,有安詳,但是一定也有不安詳。讓這兩個東西同處一室,那可能是更加飽滿的文學。」

評論家宋炳輝認為,郭文斌的安詳背後,有着更為復雜的心理圖層。「郭文斌在思考和寫作中間,精神上有一種緊張的狀態,如果把自我精神世界的緊張呈現為文本,把內心的糾結形式化,文學包容的世界會更大。從他的作品中能看到一些片段,但被覆蓋了。我們需要純粹的東西,也需要混雜的、充滿張力的、有緊張感的東西,因為我們的這個世界,很多東西就是拼接或者內部分裂的狀態。

在評論家王宏圖看來,郭文斌以「安詳」哲學來處理作品時,帶來了一種不滿足。

這似乎是回到了一個封閉的體系中,生命的價值和意義,是不是安詳喜樂就是最高的追求?文本又如何展開?更重要的一點是,我們生命中唯一確定的是未來不確定性,安詳卻是一個確定的結果。蘇格拉底說,未經省察的人生沒有價值。經過一番動態的、跟外部世界交融激盪達到的喜悅安詳,跟靜態的、單一的、封閉的軌跡中達到的安詳,還是大不一樣。

在苦難的文學心理定式面前,他的寫作對閱讀是一種挑戰

郭文斌近影

盡管評論家們對於「安詳」哲學存疑,但無可否認,郭文斌是真正踐行自己這一命題的作者。如評論家汪政所言,「郭文斌是相信自己所寫文字的寫作者。表面上看,沒什麼道理,但其實有些作家自己寫的都不相信。郭文斌通過詩歌、小說、散文,最後走向傳統經典解讀,走到當下的文化現場,乃至於走到社會公益的現場。他之所以能從文字走到文字以外,從文學走到文化,是因為他相信自己的東西,而且把自己所寫的變成行動。」

於郭文斌而言,「安詳」哲學從文學到文學之外,是他所作的一場文學實驗。六七年間,他做志願者,走到中國文學的最低層,跟千千萬萬的老百姓打交道。在將近一百個案例之後,他得出一個結論:閱讀,對每個人具有重要的心理暗示。「價值多元的社會,我們可能需要在文化上給人們做一個心理暗示。」這或許是對評論家對於他「安詳說」質疑的某種回答。

但也如陳思和所言:「歌德說過,理論都是灰色的。探索再多的東西,最終能夠立住的,還是作品。」而在多年的文學實驗後,身處多元的生活中,郭文斌對社會的認識也確實有了不同:「再來寫一篇長篇應該跟《農歷》的感覺就不一樣,價值觀和邏輯處理上會有不同。」

張新穎、欒梅健、楊劍龍、劉艷、王光東、姚曉雷、劉志榮、金理、黃平、陳國和等參與研討。

來源:華人頭條A

來源:文學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