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經歷了充滿爭議和撤檔風波的春節檔之後，國內院線還沒平靜下來，便又被一部電影帶起了一波高潮，那就是由阮經天主演的犯罪片《周處除三害》。之所以這部電影能夠掀起討論熱度，是因為這不但是一部劇情流暢的電影，而且其尺度在幾乎見不到血的國內院線里算是一個異類，以至於不少人在看完點映場後驚呼：「這是我能在電影院看到的嗎？」。
今天，我們就來聊聊這部看似突破了審查邊界的《周處除三害》。
01 三害與三毒
周處除三害的片名，出自《世說新語》，講的是三國時期，吳國有一個叫周處的小青年，雖然從小就有膀子力氣，但游手好閒，橫行鄉里，鄉親們看見他跟看見鬼一樣，把他跟猛虎和蛟龍並稱為「三害」。後來這話傳到了周處耳朵里，於是他突然悔悟，決心做個好人，於是便隻身前去斬殺猛虎、蛟龍，由於搏鬥過於激烈，周處在三天之後才回到鄉里，卻發現鄉親們在慶祝包括他在內的「三害」都消失了。羞愧的周處從此發奮圖強，文武兼修，最後成長為一代名臣。
而在這部電影中，講述了一個似乎是和歷史傳說差不多的故事，主角陳桂林身為全台通緝榜上的第三要犯，他以為自己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於是決定死之前干票大的，把榜一和榜二大哥一塊帶走，來「為民除害」。只不過，他的初心卻並不是像歷史上周處一樣羞愧和改過自新，而是像《賽博朋克2077》里的主角V一樣，在無名小卒和揚名立萬中選擇了後者。也因此，《周處除三害》電影中的故事和歷史傳說中的故事，其實是根本不同的。
相對來說，這部電影的英文名字，似乎更能表現出電影想要表達的東西。本片的英文名為《The Pig, the Snake, and the Pigeon》，直譯過來即「豬、蛇和鴿子」。為什麼是三種動物呢？因為在佛教文化中，這三種動物被稱為「三毒」，即對應愚痴、嗔恨和貪欲，而這「三毒」也正好對應了片中的三個主要人物。
主角陳桂林是「愚痴」的豬，他手上的粉色小豬手錶是其象徵。愚痴就是不知道、不明的意思，凡事全憑自己的好惡，順己則喜，違逆則怒，完全不明事理。而陳桂林就是這樣的人，精明且瘋狂，沒有善惡觀，完全憑自己的喜好去殺人或者做好事，他想「除三害」揚名立萬是一時興起，靈修會里搞大屠殺也是一時興起，尤其是在殺香港仔的時候，一臉懵逼的香港仔說咱倆也不認識啊，殺我你總得給個理由吧大哥，陳桂林用槍指了指自己被香港仔割傷的眉毛，香港仔眼神流露出的是難以置信，他無法相信有人會因為一點小傷就要別人的命，然而對不起，陳桂林就是這樣的人，他說是，那就是。
香港仔是「嗔恨」的蛇。他右臂上的那條長蛇紋身便是象徵。嗔恨是對於不順己意的人、事、物，產生排斥，厭惡；佛經中所講的忿、恨、覆、惱、嫉、害都是對嗔恨形態的概括。在影片中，香港仔就是嗔恨的具象化身，因為老鼠明跟自己要貨款就直接拿刀捅對方、因為小弟沒有分寸感就直接拿酒瓶子砸對方、因為覺得陳桂林對自己的性奴不懷好意就想直接割傷對方的眼睛，一切不按照自己意願發展的事他都會以最爆裂的方式發泄，但嗔的惡意在對別人之時，則其無形的反作用也會自然傷害自己。所以，在他的視角下，他也是因為自己那一刀而丟了性命。
尊者是「貪欲」的鴿子，其背後的鴿子紋身就是象徵。三毒的貪欲指的是渴求，對於自己所喜愛的人、事、物，自然想要執為己有。在影片中，本來已經隱姓埋名的他完全可以消失在人海之中，但貪欲讓他搞起了靈修會，當起了「尊者」，並且利用這一套東西來侵占信眾的美色和財物。而貪欲是難以滿足的，所以為了不斷滿足自己增長的貪欲，他只能不斷地擴大影響力、用盡各種手段收攏信眾，而正是這不斷增長的貪欲，也讓本已安全的他，最終死在陳桂林手里，可以說是因果得報了。
02 哎呀我說命運啊
三毒之中，痴是根本，貪和嗔皆由痴而生，佛教中強調痴是一切煩惱及痛苦的根本，沒有痴就不會有貪和嗔。這麼來看，由陳桂林幹掉了香港仔和尊者是命中註定的，所以即便是被捅了一刀又活埋，陳桂林也必須跳出來，別問，問就是命運。
但有趣的是，如果說陳桂林帶上小豬手錶的那一刻，就是跟命運簽訂了契約，那我們再往前倒到，看看這一切的根源是什麼。一切的根源，其實是幫黑道處理了一輩子急診的張貴卿醫生發現自己行將就木後的良心發現，想用自己的病例去騙剛好咳嗽比較嚴重的陳桂林自首，但沒想到陳桂林不按常理出牌，想要去干票大的，才引出了後續的一系列故事。可以說，是張貴卿和陳桂林共同組成了「周處」這個意象，而這個「周處」 的動機，卻讓整個故事蒙上了一層黑色幽默的色彩。
另外，陳桂林在知道自己肺癌晚期後，猶豫要不要自首，於是他遇事不決問鬼神，跑到關羽像面前擲筊，連擲九個全是一正一反的「聖杯」，意思就是關老爺說批准了，你趕緊自首去吧。好巧不巧，前去自首的陳桂林剛好遇到了派出所里鬧哄哄的一派景象，無意間他發現了那張通緝令，「信命」的他這時候又「不信命」了，非要去實現自己的歷史使命。
這就是這部電影最神奇的地方，一方面，從三毒的角度來說，這是陳桂林必然發生的命運；而另一方面，這個「命中註定」的故事，又是陳桂林自己一手創造的。因此，在影片結尾，陳桂林的轉變和連說三個對不起，我覺得有些荒謬，因為對於陳桂林來說，他的所作所為是共同毀滅，而不是自我救贖，因為他的本心就不是向善的。
在影片最後我們也看到了，「周處」的另一個組成張貴卿醫生，已經是形如枯槁、頭發稀疏，即將迎來生命的終點，在幫助了那麼多黑道人士，又引發了一場血案之後，她也迎來了命運的審判。
一切的一切，看似是命運使然，但其實都是人與人的糾纏，他們每個人在自己的生命中都有選擇停下的機會，但卻都選擇了彼此更加糾纏的選項。人讓人受罪，人為人流淚，人與人作對，人與人相隨。也許，二手玫瑰的那首《命運》，才是這部電影最好的註解。
03 要什麼自行車
在看這部電影的時候，我看到了不同於以往的台灣電影。在這一部電影中，我們能夠先後看到香港黑幫片、警匪片、美國西部片、台灣文藝片、怪誕片多種典型風格的融合，這一切並不是簡單生硬的縫合在一起，而是特別順滑的融合在了一起。
比如電影的開頭，我們就看到了在香港黑幫片里最常見的社團跟警察隔河相望的場景，而當陳桂林解救程小美，一路開往海邊時，背景音樂里想起的小號聲給人一種美國西部小鎮英雄救美的感覺，接著兩人吹著海風互問為什麼的場景，又將人一秒拉進台灣傳統的文藝片里。而最後的靈修會大屠殺場面，又讓人不得不想起那部充滿著詭異氣息的台灣怪誕片《雙瞳》中，大廈高層道場里信眾們與警察的血腥廝殺。
整部電影看下來，給人的感覺就是很新穎，看著這麼多不同的風格卻能順滑地融合在一起真的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讓人每一分鍾都在期待下一幕會不會出現什麼新的「花活」，單憑這一點，這部電影就值得打一個高分。
最後我們來說說這部電影的尺度問題，這部電影之所以在國內網際網路上引發討論，是因為這部電影的血漿含量可能超過了往年國內院線里一年的血漿量，很多人都在驚呼國內的電影審查制度是不是因此放鬆了，但我覺得這是在白日做夢，如果真是那樣，這部電影也不會再臨上映之前又緊急處理，將靈修會大屠殺變成槍聲背景的尊主大頭像畫展了。
不過凡事也要往好的一面看，畢竟2015年《王牌特工》上映的時候，那場教堂大戰咱們可是連個響兒都沒聽到呢，被保護的如此好的我們，又能奢望什麼自行車呢？
來源：機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