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冗餘調查（終）
不溫茶館
「所以說，熔火娛樂給了趙至學一筆錢，就是為了讓趙至學替他們殺掉林遠之？」冉靈玉看著手中的文檔，搖搖頭。
「就這麼寫吧，這樣寫上去不算錯。」楊子雲喝了一口茶，他坐在堆滿了文件夾的木製長椅上。就算東西亂七八糟，他也沒有太在意，畢竟這算是回家了。
不溫茶館，石城區文山街後山的一座不起眼的小建築群里，最不起眼的那個門面，就是他們的事務所，掛著茶館的牌子，卻永遠是「歇業，出兌」。門上的聯系人電話是無論如何都打不通的，打通了反而麻煩。
這就是坤元會在新川市的據點，屬於他們四個人的事務所。
「那這筆錢為什麼不直接給林遠之？三百萬對於個人而言是個大手筆，足以讓他不再開發《樂土》項目，也不再糾纏這件事？」冉靈玉瞪了一眼正在玩手機范七文，他一言不發，腳邊有一個啤酒瓶子的碎片，那是剛剛他想喝酒時，許歸山一腳踹飛到門外的啤酒瓶子炸開後，迸濺到他腳邊的碎片。而那之後，他就沒說過話。
「因為趙至學說，他所有在網絡上發表的，不利於熔火娛樂的言論，全部都是通過林遠之得來的，而林遠之入職熔火娛樂，為的就是從內部獲取信息，來賣給平台寫手製作驚世駭俗的大新聞。」楊子雲回答。
「你是現編的吧。」冉靈玉用文件拍了拍白板，用近乎指責的聲音質問道，得到的回應只是一句沉吟。
「那我這還有一個更離譜的你聽不聽？」從里屋傳來了一句喊話，接著許歸山抱著一個包從房間里走出。他把包放在地上，側了側頭：「趙至學……啊呸，許古教授他跟熔火娛樂說『如果你不給我三百萬』我就把你們公司的人全殺了，然後嫁禍給你們公司。」
「有病吧？這麼干有什麼好處？他這麼牛逼為什麼還要這三百萬？」冉靈玉怒斥。
「這就有很多解釋了，比如啊，他想給林遠之報仇，那個什麼來著？浪費了三年青春的仇，再比如，只要拿走這三百萬，熔火娛樂的資金就徹底炸了，它們不得不開始尋求融資，然後如果拿不到融資，就會自動原地解散？」
「那他為什麼要給林遠之報仇？他根本不認識林遠之吧？」冉靈玉確實無法接受這種解釋。然而許歸山只是走了過來，做了一個非常做作的拍肩：「我都說了我這個是更離譜的。」說完，他拎上包直接朝門外走去：「老大，我直接去幫你搞定許古那邊，宇哥也一起去，你們就不用操心了。」他就留下這兩句話然後離開了屋子。
他稱「趙至學」為許古，根據他的說法，那才是這名教授真正的名字。但這對於在場剩下的人並無所謂，這個名字是真是假，已經是最不重要的部分了。
「我們……有些時候啊，是要這樣的。」楊子雲說著：「說真的，我都沒想過我們能查出趙至學這個人的身份，我就更沒想過能查出這人是『許古』，兩位，已經乾的很好啦。」
「哪好了。」范七文突然嘟囔了一句，他沒抬頭，就像從來沒說過那三個字一樣。
「那現在林遠之這個人，和趙至學直接關聯都沒有，除了他公寓登記用的是趙至學的名字、趙至學發表的文章里有隻有林遠之才知道的熔火娛樂內部消息、趙至學的公司拿到三百萬的時候林遠之剛好離職……」冉靈玉說著說著，停了下來，那一刻沒人再說什麼，因為這些事，正是他們幾天以來調查的內容：「就算這樣……也還是沒有直接的證據表明，這兩個人有聯系……啊。」
「你知道，這個委託，原本為什麼是克萊因協會的委託麼？」楊子雲抬頭看向天花板。
「……因為這跟他們所關注的『神秘』有關？」冉靈玉好像力氣用光了，她一身栽倒在旁邊的電腦椅上，椅子滑出不長的一段距離。
「因為這個委託啊，從目前位置的信息，到再之後的部分，只有他們能解決啊。」楊子雲的這句話好像是跟他自己說的：「我們幾個，在這里，就最多辦到現在這個程度了。」
「就連想要再查查死者和兇手的關系都辦不到了麼？還有……那個雷拓？他不是失蹤了麼？」冉靈玉翻看著自己的手機，她注意到對面的范七文並沒有在玩他總玩的moba，而是一個新的遊戲：「你玩什麼呢？」
「《樂土》」范七文沒有抬頭，他的聲音很小，就好像沒人能聽見一樣，而這兩個字讓其餘兩個人都驚了一下，仿佛是感覺到了，他又補充了一句範文：「鬼哥沒發給你們麼？」
那當然是沒有，如果有的話，他們早就在玩了。
「這遊戲做完了？不是改名叫《噤聲》了麼？」楊子雲湊了過來。
「沒有，是早期版本，一個Demo。」范七文說到：「鬼哥說他之前收到了一封林遠之的郵件，在我去公司之前，里面就是這個Demo。」
「你怎麼沒早說？」冉靈玉大驚，她想搶過手機，但是被范七文側身躲開了：「我怎麼早說，我是在今天回來的路上，開車的時候，鬼哥發給我的。」
「然後你們就一個不查了，一個不歸我們管，一個我牛逼我自己去管，一個我想管但我管不了。」他搖搖頭：「我也插不上話啊。」然而他說那句話的時候，嘴角憋著的笑有點忍不住了。
他根本就不是失望，也不是憤怒，也不是失落。他想喝酒，是因為他遇到了高興的事。
「然後呢？發給了鬼哥一個Demo？還有什麼？」冉靈玉狠狠的錘了范七文一下。
「這個！」說著，范七文好像打死了某個boss，螢幕上出現了一個窗口：「鬼哥說，打完了有一個彩蛋。」
那是一個寫滿了密密麻麻英文、數字的沒有間隔和標點符號的長長字符串。
「這是什麼？」楊子雲眯起了眼，他看不懂這東西到底是什麼，但是又有點眼熟。
「虛擬貨幣地址……這是區塊鏈。」冉靈玉立刻認出了這串代碼的含義：「這是真相。」
許古
許古坐在自己的實驗室辦公室里，看著對面已經被關閉的單面玻璃，和案上密密麻麻的文件資料。他又開始頭疼了，這次不能吃藥了，因為最後一片已經吃完了，再想吃得從國外托人買，再說了，那個藥劑師這次會開什麼價格，他根本不知道。
他頭疼，疼到想要在牆壁上把腦袋撞裂。為什麼會突然這麼疼呢？那當然是因為……有人要來了啊。
他身後的小助理突然的站起，他即使不回頭，也知道有人進了辦公室。
「你……」那個助理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而來者開口了：「你這也不算太難找啊，雷拓就在這里吧？」那是錯的，那句話不對，他作為教師，不想讓別人把錯誤答案當成正確答案，他得指正對方。
「嗯……雷拓不在這。」許古轉過身，看著身穿沾滿血襯衫的男性，他的形象十分明顯，眯縫眼，短頭發，從脖子開始一直到左手腕的繁復紋身，新川市最強的獨立調查員——白敬宇，這個大名，哪怕是對他而言也是如雷貫耳。
「雷拓已經死了，我親自下的手，你們找不到了，晚啦。」許古看著白敬宇，攤攤手。
白敬宇盯著這個身穿白大褂的教授，然後看了一眼略顯膽怯的小助理，嘴里吐出一個「滾」字。婦人之仁啊，現在殺了他還能解解氣，你讓他跑了，就真的一無所獲了。
「我說，「現狀延遲」的持有者，你這麼放任你的小兄弟在外面一個人硬抗三四隊人真的合適麼？他好像也不太夠啊。」許古還是頭痛，他總感覺有什麼沒做，有什麼遺漏了，有什麼沒安排好。
「歸山守在外面，幫我打掃你那些雜碎的是我女朋友。」白敬宇向前踏出了一步，他很謹慎，那當然，在面對許古的時候，誰能不謹慎呢？
「啊！」許古拍了一下腦門：「那個女人，我給忘了，你倆關系進展也太快了，我還以為她早就不在新川市了呢。」許古這樣說著，但他還是頭痛，因為忘記紫苑不是什麼錯誤，那個太刀女，原本就在計劃之內，他頭痛因為別的什麼事，還剩什麼事？
「我好奇啊，你怎麼找到這個地方的，用什麼方法？」許古還是發問了，比起自己去思考，讓別人回答更合適吧，但他很快想到了答案：「哦我知道了，前兩天來面試的幾個人，有你放進來的眼線，你曾經是個程式設計師，有兩個程式設計師朋友也不奇怪。」他明白了，暴露自己位置的是誰，哪個人呢？那些程式設計師都長一個樣，他怎麼記得起來，這也不是他忘記的事。
「說吧，你還有最終辯護的機會。」白敬宇下達了自己的論斷。那是某種刻在骨子里的傲慢，這些克萊因協會的調查員都是如此的傲慢。
「我不辯護，省省吧。」許古終於決定眯著眼睛看向白敬宇，他的太陽穴一跳一跳的發出鋼針穿透腦髓一般的劇痛。
白敬宇突然沉默了一下，他沒有回答。而是拿出了手機，他看著手機呆了一下，然後苦笑了一聲：「我們還是找到了，雷拓，你沒藏住啊。」
就是這件事，許古想起來了，他在那一瞬間就停止了顱腦內的劇痛，那件遺忘的事情終於回歸，是一件，多麼不值一提的小事啊，忘了也有情可原。那些「原生調查員」，那些根本連個體都算不上的，一股腦在五年前犧牲了兩千一百三十名的，就跟堆砌屍體牆壁一樣無腦的，普通人們。
不應該啊，怎麼把他們忘了？
「好了，至此你的謀劃都結束了。」白敬宇也意識到了，其實這只能算是結束而已，完全不能算成功，因為，全部的一切，都是被規劃好的。
那當然，新川市僅剩的願意參與調查的調查員，只有白敬宇一人，其他協會調查員對此地唯恐避之不及，所以要給他一份別人都不想完成的，別人都完成不了的繁重勞務工作，讓他去滿城奔波收拾屍塊吧。
只要他不來搗亂，開發過程就不會被打擾，只要開發過程不被打擾，故事就能有後續，遊戲就能有「開始」的一天。
「說吧，許古，你教唆林遠之的原因究竟是什麼？你想讓他幫你開發什麼東西？你為什麼要殺掉他？」白敬宇說出了他的疑問，有疑問，就應該有解答，他想一一解答。
「我本來沒想殺他。」至少解答其中幾個吧。
「我很看好他，給他資源，給他實現願望的方法，給他選好後路。」
「他本來可以死的很乾脆，然後活得很久。」
「但他做了多餘的事。」
「所以我就在想啊，這可怎麼辦呢？」
「我又看錯了人啊，我又選錯了人，所以就把他殺了。」
伴隨著一個拉杆的前推，電子單面玻璃原本的樣子轉變了，那灰白色的表面變成了透明，展現出里面的事物。
那是一個遍布了綠色植物的房間。巨大的枝幹在延伸，遍布的藤蔓包裹了每一處瑣碎的角落，偽根成束的墜下，寄生植物在其上方找到了新的路徑。數不清的、各種深淺顏色的細小蕨類捲曲著身體，每一株生命都恰到好處……不是過分旺盛的朝著一個方向生長。
那是巨木的中心，在那里，一個女性的身體被無數枝葉遮蔽。
「這是誰……這……」許古感受到了白敬宇發言中的憤怒，他很震驚，當然了，誰又會不震驚呢？
「別擔心，調查員，我沒有囚禁她，這是她自己決定要留下來的。」他沒有說謊，或者本來他就很少說謊。
「這是誰！」白敬宇的拳頭砸在牆壁上，一個細微的裂痕出現，很快便停止了生長。許古想要解釋，他想要說明，他想要告訴這個人真相。
但還不是時候。
「不用著急，克萊因協會的調查員，文明的利刃啊。」
「歷史已經停止，文明也不會再向前踏出一步。」
「在這座已死之城，在這座黃金與腐朽之城。」
「你們的掙扎才剛剛開始呢。」
——《綠之囚籠》完——
作者說
《綠之囚籠》是我寫的第一篇懸疑或者什麼其他的……我本來想寫一個推理故事的，但由於採用我製作了很多年的《標本都市》中的世界觀，這個世界觀原本就是一個超能力戰鬥打怪獸的設定，用於寫推理真的相當……奇妙，我也第一次有這樣神奇的寫作體驗。
最初幾乎是在一個晚上把全部的內容寫完，然後突然發現第一個結局的人物描述、心理都在後期走向偏低，就全部刪了重新寫。至於兇手本身也很難界定，如果要把兇手界定為許古這個大BOSS當然可以，因為整個新川市就這麼一個稱得上是BOSS的角色，但如果不把兇手定義為許古，整個故事到底要如何展開呢？這個事情也困擾了我自己很久。
於是我就想到了，把兇手、動機、作案的方式全部都變成可以更改的模式，這樣的話，我可以寫出很多個不同的版本。而像現在發出了這一部分，就是其中一個版本。
但總的來說，《綠之囚籠》作為整個《標本都市》故事的大型預告片，還是一個合適的作品，畢竟再不濟，它還是把相應角色都引入了，像許古、白敬宇、三日月紫苑、許歸山這些在後續劇情中都有著舉足輕重地位的角色。
為了完整結局，和一些遺漏的設定，還會在有一個完全局外人視角的POV，敬請期待吧。
來源：機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