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奇幻丨魔女想要寫魔法

魔女合上了日記,放進了書架。

她嘆了口氣。

今天的魔法創作,又是一無進展。明明她一生都在這座魔塔里,里面全是滿架子的魔法書。可她就是寫不出來自己的魔法。為什麼呢?她每天從早到晚都在讀魔法書,甚至洗熱水澡,晚上睡覺,她腦子里就只想著寫魔法,周日也是這樣。

可能有人會覺得,她這樣的生活很無聊很可憐,怎麼有人不能看看外面的世界,只能日復一日的只讀魔法書呢。那他便錯了。魔女很享受這樣的生活,就算是一生都要讀魔法書,待在這魔塔里。

只有她知道,一本本魔法書就是一本本精妙的故事書。想要學會魔法,不單單是背咒語找信物。而是要沉浸地讀完魔法書里的故事,然後在去找到能引起自己對它共情的信物和咒語。

外面的世界哪有從魔法書里的故事有趣呢?

魔女扶著環形的扶梯,走下了台階。魔塔里沒有透光窗戶,只有暗紫色的照明水晶。她俯下身想隨便找一本魔法書打發時間,餘光卻像是瞟到了什麼。

「是有人躲進來了嗎?」

盡管這座魔塔躲在人跡罕至的荒原里,但總有躲雨的小動物甚至路人誤入,這時她會用些小小的魔法去嚇走他們。

魔女定眼一看,一個旅行者打扮的男生坐在地上,竟然捧著一本魔法書,讀著讀著還自言自語笑著。

竟然在偷偷看書!她要捉弄他。

魔女掏出了一雙紅舞鞋。

“The vain girl, the poor girl, the forgiven girl.”

明明沒有人,紅舞鞋就自己跳了起來。它踏踏踏就溜下了台階,在旅行者身旁轉舞。甚至……還踢到了旅行者。

旅行者抬了抬頭,眼前空無一人。他又低下頭,讀起了書。然後,它又踢到了他。他又抬頭,什麼都沒看見,又低下頭看書。

不一會兒,紅舞鞋又踢到了他。這次,旅行者就站了起來,走到了魔女看不到的角落,又坐下了。

居然被無視了。

恥辱,魔女第一次感到不甘心。從小到大沒有人敢無視她的魔法,沒有!

她掏出了一個老舊的打火匣,對著火石連擦三下。

“The brave soldier, got what he deserved.”

一隻眼睛有「圓塔」那麼大的狗出現在旅行者面前,它的眼珠有車輪那麼大,在腦袋上下打轉。它就這樣趴在旅行者面前,眼珠子死死瞪著他。

旅行者依舊捧著自己的書,什麼都沒有注意。

能不能抬頭看一下啊,魔女內心嘀咕了一句。她就盼著旅行者抬頭然後被嚇尿的那一刻。可旅行者卻一直在看書,那本書厚的像本詞典一樣,真不知道他是怎麼讀進去的。

等不下去了。魔女隨手抽了本書打發時間,《海的女兒》,她又一次咬牙切齒,為人魚的犧牲感到不值。等她晃過神來……

那個旅行者不見了,大狗也維持不住魔法消失了。興許是被嚇跑了吧,可惜沒有瞧到他被嚇慘的窘樣。魔女放回了書,走回塔頂休息了。

第二天下樓找書,魔女又看到了他,他還是躲在角落捧著書。揪心,惱火。魔女真想連擦三下打火匣,叫那大狗把他給咬走,可之後七零八亂被撞倒的書架又讓誰收拾呢。

算了,昨天只是他沒抬頭看到,這次他肯定會被大狗嚇走。魔女這樣想著,又連擦了三下打火匣,看著大狗趴在旅行者面前,她決定這次一定要等到旅行者抬頭。

她就這樣盯著,有時會擺弄擺弄自己的指甲,有時會抖腿敲敲地板,有時還會轉一轉手上的筆……

好無聊啊。

魔女又抽出了一本書,《生命之水》,看到小王子踏過金子路和公主相會時,她又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等她晃過神來……

旅行者和大狗又都消失了。魔女嘆了口氣,又走回了塔頂。之後幾天,魔女每次下樓就會撞見他,而他每次也捧著本書讀著。魔女想等他看完後再嚇他,可每次魔女都會忍不住看書,然後錯過……

直到那一天。

魔女照例走下樓找書,而那個旅行者,竟然……竟然在看那本「禁忌之書」!

那可是她藏在書架里的日記!

不可饒恕!

魔女舉起「飛箱」,在里面塞滿了爆竹。她要高處砸向旅行者,讓他有去無回。

砰砰砰!

是定期送生活物品的侍衛來了。就算是魔女,也是要美食,衣服,化妝品香水還有洗熱水澡的熱水!來送物品的侍衛有很多,他們能圍滿魔塔一圈。但這次,魔女卻下了逐客令。

「為什麼不讓侍衛進來,把我抓走呢?」對著空盪盪的魔塔,旅行者這樣喊道。

「你先把我日記給放回去!」魔女有些惱羞。「你是不是,都看完了?」

「咳咳沒有沒有。」旅行者連著乾咳了幾聲。

「你看到什麼了?」魔女抬高了聲調。「不說清楚我絕對不會放你走!」

「你說……你想成為魔法。」

「像煙花一般,華麗地死去。」

旅行者沉默了一會兒。

「我只看了這一頁。」

不知不覺,魔女已經走下了台階,站在旅行者面前。

「那你呢?」

「我?」旅行者反問。

「對。你為什麼會來這里?」

旅行者不願和魔女對視。

「你知道了我的秘密,我該怎麼做才好呢?」魔女貼近旅行者的耳根。「是派人處死你?還是說…….」

「我想要找到復活亡人的魔法。」 旅行者深吸了一口氣。「你知道嗎?」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魔女打了個哈欠。「因為我最討厭讀那些,探討生死離別的魔法書了。」

「這些書被放在了哪?」

「交易。」魔女輕魅一笑。「和我做一筆交易吧,旅行者。」

旅行者轉過臉,正視著魔女。

「你覺得我有什麼?」

像是覺得好笑,旅行者又乾笑了幾聲。

「故事。」魔女認真打量著旅行者。「除了故事,你一無所有。」

旅行者一倒靠在了書架上。

「我可沒有你想要聽的故事。」

「無妨。」

魔女摘下了自己的巫師帽,輕放在一旁的書桌上。

「把你的故事告訴我,我可以幫你寫復活亡人的魔法。」

「你想要我什麼。」 旅行者第一次認真盯著魔女。 「我的知識,我的性命,甚至是我的靈魂……我都可以給你。」

魔女抽出了那本藏在書架里的日記。

「陪我。」魔女翻到了那一頁。「陪我寫完那最後的魔法。」

「哈哈哈哈……」旅行者忍不住苦笑。

「有什麼好笑的?」

「沒事,那就這樣吧。」旅行者嘆了口氣。「要我現在就對你訴苦嗎?」

「不用。」魔女合上了日記,眼睛卻一直盯著旅行者。

「但你要告訴我……告訴我……」魔女有些羞澀。

「什麼?」旅行者有些困惑。

「為什麼你不怕我的魔法?」

「魔法?什麼魔法?」

「就是紅舞鞋和那隻大狗!」魔女急出了聲。

「對不起……」旅行者側過臉,「我沒看到。」

沉默。

旅行者沉默了。

「書呆子!」魔女惱羞成怒。「書呆子書呆子書呆子!!!」

魔女頭也不回,就這樣走回了樓頂,之後就再也沒下來過。

第二天一早,魔女又走下了樓。旅行者還是在那個角落,只不過這次卻沒有捧著書,像是等了很久的樣子。

「要我幫忙嗎?寫魔法。」

「現在不用!」

魔女捧開日記本,掏出筆就坐在座位上。旅行者就靠在書架旁,抽出翻開了一本書。時間就這樣慢慢過去,旅行者偷偷放下書,瞟了她一眼。

魔女死盯著日記本,手卻一直轉著筆。

果然沒有進展。

「寫魔法,就是編故事對吧。」

旅行者打破了沉默。

「哪有寫故事簡單。」魔女埋怨道。

「首先一定要是能打動我的故事,然後是找到讓我想起這故事的信物,最後要提煉出一句能讓我共情的咒語。」

「那聽著挺簡單的。」旅行者調侃道。「那我看了那麼多魔法書,為什麼就用不出魔法呢?」

「你不能共情他人。」魔女打了個哈欠。

「你封閉了自己的內心,不願再與現實中的人糾葛。」魔女攤了攤手。「當然真正的原因,是你沒有魔女的血脈。」

旅行者苦笑了幾聲。「你為什麼能看透我。」

「如果有了留戀,旅行者就會被留住,不再旅行。」魔女的聲調嚴肅了起來。

「旅行者,註定只能孤獨一人,不會與任何人關聯,不是嗎?」

「你說的很對。」旅行者扶了扶牛仔帽,帽沿遮住了他的雙眼。

「剛才你一筆未動,本質上是你沒有經歷可寫。但你也不願意從魔法書中借鑒參考,所以你才會一筆未下。」

「哦?」魔女目視著他。

「你一直就待在這魔塔里,除了每日看書,就不曾去過外面。」旅行者一手摸著書架。

「沒有親身的經歷,又怎能寫出自己的故事?」

「你很有趣,旅行者。」 不知不覺,魔女站到了旅行者的身旁。「那你願意講幾個故事給我聽嗎?」

「當然。」

旅行者摘下帽子,行了個禮。

「那第一個故事,我想講一個人尋回亡妻的故事。」

「有一位偉大的樂師,他結束了一段波瀾壯闊的航海探險,回到了自己的故鄉。」

「在那里,他遇到了一位美麗的少女。兩人墜入了愛河,結婚,過上了幸福甜美的生活。」

「可幸福永遠是短暫的。少女失足踩到了一條毒蛇,受驚的毒蛇咬了她的腳踝,少女頃刻斃命。」

「樂師痛不欲生,失去另一半的自己再也無法獨活。」

「他背著七弦琴,一路唱彈著悲傷的歌謠。琴聲悲顫,就連頑石都為之流淚。」

「為了再見到愛妻,他不顧自己的性命,獨自走到那陰森可怖的冥界。」

「悲愴的琴聲打動了冥河上的艄公,馴服了守衛冥界入口的三頭犬,就連鐵石心腸的復仇女神們也為此留下了眼淚。」

「最後他走到了冥王與冥后的面前,懇求冥王把妻子還給他。他願意為此承受一切苦難,甚至是自己的性命。」

「冥王破例許諾了他的懇求,讓他領著妻子的魂魄回到陽間。」

「冥王對他多番囑咐:在走出地府之前決不可回頭,否則他的妻子將永遠無法回到人間。」

「樂師領著她的魂魄,在陰森的冥府中走了許久。一路上悄無聲息,只有他一人的腳步聲。」

「他想回頭,想知道她是否在自己身後,看看那張令自己日思夜想的臉龐。」

「但他又想起冥王的囑咐,他不能回頭,不能!」

「可是,樂師又怎能按耐得住呢。一想到重見光明,能回頭看到妻子的面容,聽到她的回應,他怎麼能,怎麼能按耐得住呢?」

旅行者停住了。他像是哽咽了,再也說不出話了。

半晌,他繼續講道。

「他戳瞎了自己的雙眼。」

「他知道,當光明打在他眼前的剎那,他一定會回頭。」

「他就算失去光明,忘記她的臉龐,也要她永遠在他身旁。」

「最後,樂師通過了考驗,和她又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你騙人!」魔女抽出手帕不停擦著眼角。「你騙人……」

她的淚水還止不住地往下落。

「就算是戳瞎自己的雙眼……他也肯定,肯定會回頭!」

旅行者沉默了。

「從踏入冥界開始,樂師就不可能能帶走亡妻。」

「如果樂師還愛著亡妻,他就不可能不回頭。可如果樂師不愛著亡妻……那他又怎會,怎會走入冥界呢?」魔女抽噎著,泣不成聲。

「告訴我……告訴我真正的結局。」

旅行者倚在書架上,帽子遮住了他的臉龐。

「在即將抵達出口前,他還是沒忍住……回了頭。」

「他看到她的一瞬間,死亡的長臂又一次將妻子拉回幽冥之國,一切如夢幻般消失。」

「只留下他雙臂空空的擁抱,還有那眼中悔恨的淚水。」

旅行者嘆了一口氣。

「冥界的大門對他徹底關閉,他獨自坐在河畔哭泣了七個月,從此心灰意冷,一個人四處漂泊,失去了靈魂。」

話音落下,兩人的視線交織在了一起。

魔女在看著他的眼睛,而他,卻側過頭避開了視線。

「你不會?你不會……是想借這個故事做成魔法,打開冥界的大門……然後像樂師那樣,走去冥界想把她給帶回來!」

旅行者用手扶著帽子,遮住了自己的所有神情。

「就算你編造一個美好結局,最後你也不可能帶走她!」

「甚至……你會永遠留在冥界。」

「我知道。」旅行者發聲了。「我知道……」

兩人都沉默了,連水晶燈的搖墜聲都聽得清脆。

「你能幫我嗎?」旅行者喃喃自語。

「告訴我…..」魔女拾起巫師帽。「你的故事。」

旅行者深深吸了一口氣。

「如果我講完了,你會幫我嗎?」

魔女的帽檐遮住了她的雙眸。

「我只會告訴你,可以救,亦或是,救不了。」

「那就好。」

旅行者坐在地上,想開口。

許久,又沉默了。

「沒意思,我不想聽了。」

魔女收起筆和日記,走回了樓頂。只留下了旅行者一人。

許久,魔女走了下來,端了兩杯熱可可過來。

旅行者一個人捧著書,坐在地上。魔女將一杯擺在他身旁。自己坐在了一旁的書桌上,翻開了一本書。

很久,魔女合上了書。地上只剩下空空的杯子,還有一張紙條。

「謝謝你的熱可可,不過可可粉還沒拌開。下次可以泡點香草進去,味道會更好。」

「真是的……」

魔女拾起紙條,一把揉成團扔了出去。

「回去睡了。」

捧著托盤,魔女走回了樓頂。

一早,魔女醒來。她走下樓,旅行者依舊是一個人,倚在書架上等她。

魔女不想正眼看他。

「今天你也有故事?」

「當然。」旅行者答道。「你有興趣聽嗎?」

魔女打了個哈氣。

「不是悲劇的話,聽一聽也無妨。」

旅行者行了個禮。

「我想講一個男人,追尋真愛的故事。」

「從前有一個國王,他不喜歡,或者說,無法愛上國王里的任何女子。」

「但他善於雕刻,於是他日以繼夜地工作,投入了自己全部的精力和熱情。終於,他雕刻出了一座象牙少女。」

「當少女美麗的臉龐、身軀,呈現在他面前,他愛上了她,不可自拔。」

「每日每夜,他都會對著她,傾訴著自己的所思所想。而她,也會全盤接納他的傾訴。」

「但她並不會給他回應。當國王清醒過來後,他又會准備上好的衣服和珠寶,打扮著象牙少女,愛撫著她。」

「日復一日,他就這樣陪在少女身旁,祈求著她的回應。」

「愛神被國王的行為所感動,她把象牙少女變成了真人,並主持了兩人的婚禮。」

「兩人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魔女手中的筆,停了下來。

「你覺得在這個故事里,少女真的幸福嗎?她不過是國王的傀儡罷了,她自己又有幾份與國王矛盾的人性?」

「你說的沒錯。」旅行者抖了抖肩。

魔女目視著他。

「這種故事你哪里覺得好了?」

旅行者扣了下帽沿。

「你猜。」

魔女領著下巴,若有所思。

「啊?你不會想用這種方式造出亡人吧?」

「唉。」旅行者有些不甘。

「不愧是魔女,還是那樣洞察人心。不過你說得很對,這樣造出來的親人,終歸也只是造物主的傀儡。」

「唉。」魔女扶了扶巫師帽。「這就是你的故事嗎?」

「是啊。」旅行者攤了攤手。

「那你想聽我講什麼?」

「幸福。」魔女認真說道。

「你最幸福的那一刻,我要你告訴我。」

旅行者沉默了很久。「不知道……魔女,你能告訴我你的答案嗎?」

旅行者在看著她。

魔女側過臉,避開了他的視線。

「我現在就很幸福。」

「你在騙我,在騙自己。」旅行者反駁道。

「難道你所期望的幸福,是用魔法成為像煙花般的一瞬。」

「然後在被後人以魔法的形式,被所有人銘記吟誦嗎?」

「不公平……這不公平。」魔女喃喃著。「你偷窺了我的秘密,卻從未說過你自己!」

旅行者想了很久。「你有看過星星嗎?」

旅行者看著魔女的眼睛。

「我和她曾經一起看過。」

「她是一位有著雪白長發的妖精,在一個很遠的森林里,一個人活了很久很久。」

「她很喜歡一個人靜靜呆著,有時我會默默望著她,她就像一位滄桑的哲學家,站在懸崖邊眺望著很遠的遠處。」

「那一天晚上,是一個很傷心的日子。」

「我的妹妹死了,因為生了重病,我四處旅行,也沒找到能救她的方法。」

「我就坐在墓前,發呆想了很久。」

「不知不覺,她捧著幾束白百合,站在了我身旁。」

「『我活著,是為了什麼呢?』 我就這樣坦露了心聲。」

「她就坐在我旁邊,我們兩個人就靜靜地,一直望著天上的星星。」

「很久很久,她用手指著星空,一顆流星劃破了天際。」

「『我想知道,在那星空的背後,到底還有什麼?』 她看著我的眼睛。」

「『如果你失去了方向,那就抬起頭,看看那最亮的北極星。』」

「『那就是我。』」

旅行者那烏黑的雙眸,有光。

「你很想念她吧……不只是你的妹妹,還有那位妖精。」

魔女沏了一杯咖啡。

「那她後來怎麼了。」

旅行者吮了一口咖啡。

「她後來死了。」

「因為我……其實倒也不能這樣自責。」

旅行者淡淡地說道。

「她是森林的造物,必須要守護一件很重要的東西。」

「如果她一直留在森林,一定有一天,會被別有野心的人盯上。」

「我想帶她走……」

旅行者頓住了。

「後來我一個人走了,想靠旅行甩開很多很多,很多很多的雜念。」

「可最後,我還是回來了。」

「森林沒了,只有被燃燒毀盡的枯木。」

旅行者的手,在顫抖著。

魔女伸出手,搭住他的手背。

「我沒事。」

「這其實是避免不了的事情。」

「她必須要留在森林里。她也不會為了我,拋棄所有,隨我旅行。」

「所以這是註定的結局,她也早已知曉。」

旅行者沉下頭,牛仔帽從他頭上滑了下來,跌在了地上。

「只不過是我的一廂情願罷了。」

魔女摘下了頭上的巫師帽,戴在旅行者的頭上。

「你的內心,其實一直在藏著她吧。」

旅行者抬起頭,看著魔女的眼睛。

深邃的眼眸,就像是她。

「我能讓你再見到她一面。只是……」

魔女轉著筆,顯得有些輕佻。「她轉瞬即逝,你決不能對此留戀。」

旅行者想了許久。

「我該怎麼回報你。」

魔女端起杯子,吮了一口。

「履行交易,陪我到最後。」

魔女從書架邊,掏出了一把舊火柴。

“One fallen star, one heavenly life.”

魔女遞了過去,火柴還沾了許多泥土。

「抽出一根火柴,對著牆劃一下。」

「火柴上的火焰,就會映現出她的面容。」

旅行者拾起一根,上下端詳了許久。

「能和我講講,它的故事嗎?」

魔女拾起地上的牛仔帽,戴在了自己頭上。

「這個故事……我不太喜歡。」魔女嘆了一口氣。

「以前,有一個賣火柴的小女孩。」

「這個火柴是她在漫天飛雪下,最後的溫暖……」

旅行者摘下了頭上的巫師帽,遞了過去。

「我知道該怎麼完成你的魔法了。」

魔女直接站了起來。

「真的嗎?」

「嗯,你先把帽子拿回去吧。」

旅行者站了起來,環顧四周。

「你有想過可能的風險嗎?」

魔女打了個哈欠。「不用擔心。」

「那就好。」

旅行者連劃了幾下,火柴上燃起了微微燭火。

上面映像著她的神情。

「好美。」

魔女不由感嘆。

燭火一剎那閃爍,里面她向他伸出了手。

旅行者向前伸手。

火焰燃燼。

只剩根部那星星殘火。

「你要做什麼?」

只見旅行者掏出一行囊,微弱星火就這樣墜了進去。

那是旅行者隨身攜帶的火藥囊。

一道光,綻放。

宛若銀河,無數星火噴涌而出,沾遍了書架的每一處。每一處都是她的回憶。每一點回憶蔓延燃燒,它們糾纏交織,組成了她的全部。

魔女也看到了她的回憶。

那是兩個小女孩。

她緩過神來;遠處的旅行者,正一步步踏進火場。

「傻瓜!」

魔女連忙掏出什麼,砸了過去。晶瑩的淚珠劃出完美弧線,正中眉心。

旅行者停下了腳步。

快想想該喊什麼!

魔女沖了進去。

旅行者被她撲倒在地。

「如果你失去了方向……」

「那我,就是你那最亮的北極星!」

火熄滅了,剎那。只剩下點點星火,飄浮在空中。

「咳咳咳。」

魔女被煙嗆著了。

「怎麼火沒了。」

「不知道咳咳,應該是你執念斷了,火就熄了。」

旅行者躺在地上,露出了尷尬的笑容。

「你覺得這個魔法怎麼樣?」

「可以堪比煙花了吧……」

魔女一把領起旅行者。

「笨蛋!」魔女直接扇了他一巴掌。「想死別再我面前死!好嗎?」

旅行者再也忍不住,咧開嘴笑了。

「你笑什麼?這有什麼好笑的?」

「先松下手魔女大人,脖子勒著難受。」

「哼!」

魔女甩開手,旅行者坐著倚在殘墟的書架旁。

「我看到了。」旅行者說道。

「什麼?」

「我看到了,你的影子。」旅行者咧出了笑臉。

「你,你在那火里看到了什麼?」

魔女雙手捂著臉。

「你猜。」

旅行者攤了攤手。

魔女一腳踩他腳趾。

「啊痛痛痛。」

魔女也倚在了一處,想了很久。「你覺得……我該怎麼辦?」

旅行者揉了揉頭發。「怎麼辦,什麼怎麼辦?」

「就是那個,那個……你不是都看到了嗎?」魔女大聲喊道。

旅行者捋了捋衣領。

「騙你的,火里我就只想著妖精。」

「你!」

魔女忍不住跺腳。

「如果有心思顧忌你的片段,火早就熄了。」

「不過……」旅行者認真看著她的眼睛。「你願意直面自己了,這是第一次。」

旅行者露出了笑容。

「你不願意相信我嗎?即使我把我的所有,都露出來給你看了。」

「還是說……」

旅行者頓住了。

「你不可能幫我的。」魔女撇過臉,轉過身。

「為什麼!」旅行者大喊道。「為什麼你不告訴我?」

魔女起步要離開。

旅行者抓住了魔女的手。

「為什麼你要救我?就這樣死在幸福回憶里,難道就不好嗎?」

魔女轉過身,看著他。

旅行者死死盯著她。

「如果救下我,不是要我幫你……那為什麼不讓我去死?」

「因為……」魔女只是捂住臉。「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那就告訴我,告訴我你的所有。」旅行者輕聲細語。「然後我們一起尋找答案。」

「那如果沒有答案呢?」魔女捏著手。

「沒有答案,那就陪你完成最後的魔法唄。」旅行者聳了聳肩。「然後等你沒了,就沒人攔著我了,然後我再去死就行了。」

「你這是在威脅我嗎?」魔女笑了笑。

「是你在要挾我。」旅行者忍不住苦笑。

「好吧。」魔女嘆了口氣。「為什麼我會去救你呢……」

「現在後悔晚了。」

「起來。」魔女撇過臉,伸出手。

「要去哪?」旅行者搭上了手。

「塔頂。」

「等一下。」旅行者俯下身,找了許久。

「這個你收回去。」

旅行者拾起一粒眼淚,塞進魔女的手心里。

「那走了?」魔女牽起旅行者的手。

「嗯。」旅行者被拉起了身。

「你有看到我的牛仔帽嗎?」旅行者看了看魔女的頭發。

「應該是掉進火場里,被燒掉了。」

旅行者回頭顧了一圈,廢墟里什麼也沒留下。

「那算了。」

「那個帽子很重要嗎?」

「嗯……現在不重要了。」

「要不我再叫人給你縫一個。」

「那沒必要,要不你把巫師帽送給我吧。」

「想得美。這帽子只屬於我……」

聲音漸行漸遠。踏,踏,踏……只剩下台階上的腳步聲。

輕奇幻丨魔女想要寫魔法

嗡嗡。

魔女雙手推開了書櫃。里面是一個房間,只有黑暗。

魔女走進了黑暗,不見了。

旅行者倚在牆角,能觸碰到的,只有冰冷冷的板磚。

咔,咔。

夕陽,透過那道缺口,撒在魔女身上。魔女只是伸出手,探著那束光。她的影子,第一次印在地上,像是繪本上的影繪。

她一直探著手。夕紅從她身上流逝,她的身影越來越暗,影子也失去了邊際。

她迷失於黑暗。

只剩下微微星光。

「自我記事起,我就在這里了。」魔女說道。

「很小的時候,我會坐在垃圾堆上,捧著一本從底下翻出來的童話書,就這樣讀著。」

「國王巡察貧民窟的時候,就看到了我,然後把我帶進了這座魔塔。」

「這都是他告訴我的。」

魔女頓了一下。

「他教會了我識字看書,命令我讀完這里所有的魔法書。」

「他還安排了很多侍衛,保證我的衣食住行。」

「或者說,不讓我出去。」

「有一天……」

魔女愣了一下。

「我看完了《生命之水》,用魔法還原了一塊吃不完的麵包。」

「國王知道了後,他來見了我,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過了一段時間,侍衛把我接出了魔塔,帶我來到王宮外的廣場。」

「廣場上站滿了人,侍衛說這都是因為那個麵包,而活下來的國民。」

「國王給了我一張演講稿,讓我走上台去演講。」

「只有幾句話,我卻念了好久。」

「我以為都搞砸了,但所有人都鼓著掌,想盡辦法鼓勵著我。」

「國王也走上前,舉起我的手,大聲誓言我是神的代理人。」

「之後,我又被送回了魔塔……」

魔女沉默了很久。

「你還願意聽後續嗎?」

她的聲音很小。

「嗯。」

旅行者回應了她。

她想了很久。

「我要去參戰了。」

旅行者沉默了。

「國王派軍隊收回了王國的港口,這里原本割讓給了鄰國瓦沙。」

「所以他們在邊境集結了大量的軍隊,要收回港口。」

「國王命令我為戰爭准備魔法,用魔法保家衛國。」

「就在下周,我要登基成大主教的那天,國王就會帶著我奔赴前線。」

「打完仗以後,就再也不用學魔法了,只需要發展一下信徒,學會和貴族們打交道。」

「也就不用回到這里了……」

月光就像一道面紗,遮住了她的臉龐。

她的眼眸,楚楚動人。

「這里,也看不到北極星。」

「我騙了你。」

「嗯。」

旅行者抖了抖衣裳,站了起來。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他背過臉。

「還需要我,陪你寫魔法嗎?」

「這就是你的答案嗎?」

魔女理了理自己的巫師帽。

「如果你未曾到來,就好了。」

她不在回頭,離開了。只剩下漸行漸遠的腳步聲。

只有旅行者一人。他摸著牆,摸到了那道漏光的缺口。原來牆上一塊磚頭,被她挪了下來。

他用手,摸著那縷縷星光。

他想了很久。

他還是走了。

每天,魔女扶著環形的扶梯,走下了台階。旅行者還是會捧著魔法書,躲在一個角落里。她會故意撇開臉,隨意抽出本書讀著。可她看完幾句,就會忍不住睹他一眼。他有時會掏出筆,對著書塗塗改改。有時候會掏出草紙,一直寫很多東西。有時還會掏出些怪東西,嘴上不知道再叨叨著什麼。有時也會站著看著書架,自言自語像是在和誰說話。

很多時候,她很想又提起那「飛箱」,把他砸到她永遠看不到的地方。但她又下不去手。於是她把自己關進了樓頂,再也不願下樓。可她一翻開書,就會只想著自己的事情。這時她會倒開熱水,自己泡在木盆里泡很久。等到水冷了,她才會不得不出來,隨便吃點麵包,然後就早早躺在床上,望著穹頂,想了很久,直到餘霞撒過,直到夜色降臨。

為什麼我要救他,還在火場里喊出那句話,最後還撒謊。

難道要讓他陪自己一起參戰,榮獲軍功,還要說服國王,才有可能嗎?

你在想什麼,他可是旅行者。為什麼要冒生命危險,去殺害其他無辜的人。

可他,為什麼還要待在這里,難道我的意思還不明確嗎?

她抓著被子,又把被子甩到一旁。她抓起巫師帽,又推開門,沖下來了樓。

樓下早就沒了他的身影。

魔女繞著扶梯,轉了一圈。最後還是走了回去,推開木門,躺在了床上。想了很久,終於還是累了,閉上了眼,睡著了。

直到最後一天的到來。

魔女扶著扶梯,走下了樓。而旅行者,就倚在書架旁,閉著眼睛,像是等了很久。

魔女走到了他的面前。

「明天,我要走了。」

「嗯。」

「國王會親自過來,帶著侍衛把我接走。你明天就不要過來了。」

「嗯。」

「之後國王會安排兩個女孩進來,接替我成為魔女。」

「如果你還要待在這里看書,替我照顧她們一下。」

「不要和她們說我的事情。」

「好。」

魔女轉過身,又回頭看了一眼,走了。

「難道你沒有別的話,要對我說嗎?」旅行者喊道。

她停住了腳步。

「沒有。」

「我有話要對你說!」

魔女轉過身,旅行者直直盯著她的眼睛。

「告訴我!你真的想跟著國王走嗎?」

「我不想!那能怎樣?」魔女第一次喊出了聲。「我不去,會有多少人在戰爭中死去?只有我的魔法,才能結束掉這場戰爭!」

「我有《金黃的寶貝》里的大木槌,它能鼓舞最前線的士兵;我能用《五顆小豌豆》里第五顆豌豆,治癒後方想要輕生的傷員;我還有《生命之水》里的寶劍,一揮劍就能驅趕所有的敵軍。」

魔女抓住旅行者的雙肩。

「難道我不該去保衛我的國民,要留在這陪你一起過家家嗎?」

她死死抓著他。很久,她才反應過來,松下了手。

「不要去,可以嗎……」旅行者的聲音很小。「為什麼就連你,也要為了這種東西,去死。」

旅行者癱坐在地上。

她能聽到一點點哭聲。

「告訴我!為什麼不讓我在火場里燒死?」

魔女沒有回答。

「告訴我!把你的真心,告訴我!」旅行者喊得撕心裂肺。

魔女沒有回答。

「你想要去死,就為了那種東西去死吧!」

旅行者惡狠狠地盯著魔女。

「你要是不想死,那你就把你的真心,掏給我看!掏啊!掏啊!」

「我為什麼要掏給你看?」魔女一把將巫師帽甩在旅行者臉上。「你願意犧牲自己的命救我嗎?」

魔女大口喘著氣。

「我願意。」旅行者看著魔女的眼睛。

「我願意。」

魔女捂著自己的臉,跪在地上。

「你救不了我……」她的聲音在顫抖。「你救不了我……」

旅行者伸出手,扶著她的臉蛋。

「我要用魔法假扮成國王,號令軍隊停止出征。」

「誒?」魔女的眼眸楚楚動人。

「我不會假扮他人的魔法。」

「我會。」

旅行者把巫師帽,蓋在她頭上。

「我用詭計神洛基的故事,寫了一個能變形成其他人的魔法。」

「為什麼你能寫魔法?」魔女相信不了。

「難道魔女的血脈……是騙人的…….」

她只有哭腔。

「嗯。」旅行者承認了。「還記得舊火柴引起的大火嗎。那場大火是因我而起,最後也是因我而滅。所以……」

旅行者不願再說下去。

「那鄰國的軍隊呢?」魔女不願相信。

「不會有鄰國軍隊的。」旅行者神情有些不自然。

「為了利用你的魔法,國王必須要欺騙你。」

一滴淚珠劃過魔女的臉。

「你騙人……」她的聲音越來越小。「你騙人……」

旅行者伸出手。

「你願意,接受我的幫助嗎?」

魔女抬起頭,看著他。

「為什麼……」魔女擠出一點聲音。「為什麼你要幫我……」

旅行者看著她的眼眸。

「我喜歡你。」

旅行者的眼瞳里只有她。

「我喜歡你。」

「你在騙我……」她全身在顫抖。「你在騙我。」

「你身上有她的影子……」旅行者緊緊抱住了她。

「答應我。」旅行者不願鬆手。「不要死。」

他的聲音在顫抖。

「不要死。」

「嗯。」

她淚流滿面。

「嗯。」 離開魔塔的時候到了。

國王帶著一大批侍衛,還有兩個進駐成魔女的女孩,來到了魔塔里。一個女孩子留著黯藍的長發,杵在原地不動。還有一個女孩子留著夕紅短發,忍不住跑來跑去。國王就站在中間,看不出他的神情。

他應該瞧完國王了。

站在扶梯上的魔女,打住看向女孩的念頭,指揮著底下的侍衛們,從魔塔邊搬出一箱又一箱的魔法道具。魔女一直緊盯著一個大箱子,它被兩個侍衛重重的舉起,搖搖曳曳被抬上馬車,又差點磕了下來,還好被安置好了,魔女鬆了口氣。

那里面藏著旅行者。

一個侍衛走上了扶梯,帶著魔女一同離開了魔塔。甚至來不及告別,她就坐上了馬車,永遠離開了這里。

馬車里空盪盪的,只有她一個人,她想一個人待著。車輪晃盪盪的就像喪鍾,越來越吵越來越響。可她還妄想喪鍾能一直響下去。

喪鍾停下了。

她必須要做出決斷了。

「你們先退下吧,我要一個人清點道具。」

侍衛們看了一眼國王,國王點了點頭,其他人便隨著國王一同離開了。

等過些許,一個大寶箱的箱蓋被頂開了。里面一個人探出了頭,頭上還披著破長的漁網。

「出門後一直往南走,見到帶佩劍的護衛,讓他帶你去廣場演講。」

魔女看顧四周,一手指向了出口。

「要我現在施法嗎?」

「不。」旅行者手伸進腰間,拔出了一把燧發手槍。「這個你先收著。」

魔女並沒有接過去。旅行者把槍塞了過去。

「萬一變形魔法露餡了,你就靠這個保護自己,火藥和彈丸我都裝好了。」

「嗯。」

魔女收下了手槍。

「幫我念咒吧。」

旅行者看著魔女。

「Loki ate some of the heart, the thought-stone of a woman.」

旅行者頭上的漁網編織纏繞,摟住他的全身。纏在臉上的變成了胡須,纏在身上的變成了皇裝。

不在留念,他轉過身馬上離開。

「等一下!」

魔女喚住了他。

「收下這個。」

魔女松開手心,將那粒眼淚塞進了他的手心。

「這是什麼?」

「人魚的眼淚……」

魔女盯著他,看了很久。

「你要是死了。我就算變成泡沫!也要找你。」

「哈哈,你死了我一定去冥界煩死你。」

他不再回頭,揮揮手走了。

「救治後方傷員的豌豆,給前線士兵准備的木槌,還有給將軍配備的寶劍,都核實完了……」

魔女捧著日記本,向國王匯報完了自己清點的內容。

國王點了點頭,示意身邊的侍衛帶他們去廣場,讓魔女准備好一會兒的演講。

侍衛帶著國王和魔女離開了王宮,走到了廣場台頂。廣場早就住滿了人,奇怪的是沒有人在喧囂鬧事,只有國王台上演講的聲音。

我們要讓所有善良的人,都能擁有魔法。

出現了兩個國王?

眼前的國王下令侍衛去逮捕台上的國王,侍衛們卻第一次抗拒王命,待在原地唯唯諾諾。

國王看了一眼魔女,他沒有下令,轉過身快步離開了。走廊上除了踏踏的腳步聲,還有國王演講的聲音。

我們的魔法,可以讓飢腸轆轆的貧民有一口麵包,可以讓窮苦潦倒的病人得到醫治。

演講台入口處的侍衛靠了過來,國王一聲怒斥便趕走了他們。

他的眼里只有台上的國王。

這次我們向鄰國瓦沙妥協,是不願讓善良的人再受戰爭之難。

國王踹開了門,在眾目睽睽之下,踏過地毯,一步步沖上講台。

魔塔里的書將會分發給所有人,先是學者,然後是市民,最後是所有人。

鼓掌聲和歡呼雀躍聲此起彼伏。

無論國籍無論地位,所有善良的人都將會擁有魔法!

「住嘴!」國王一把推倒了眼前的自己。「你根本就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鴉雀無聲。

國王的喉嚨憋著一聲聲的怒顫。

人人有魔法人類就沒有未來!

他摔在講台上,只能仰視著國王。

我曾在古書中窺見被魔法摧毀的末世,也預知人人擁有魔法的烏托邦只會停滯不前。

他搖了搖頭,爬了起來。

不會有人懂你的,國王。你就只能永遠獨裁。

神只允許了善良的人有魔法的資格,可祂卻只允許不犯錯不犧牲的人是善良的。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

他想不懂國王為什麼要講出他的真心。

蒼穹之上的世界到底是什麼?不願犯錯不願犧牲我們就永遠得不到答案。

一大群侍衛沖上了演講台,制服住了兩個國王。

「魔女大人,請下達吩咐。」

魔女走上了台,她示意遣散了侍衛們,望著台下的人們。他們被中央的水池隔開,高高地看不清他們的臉。

「國民們!」

所有人都在等她的下一句。

「有奸細冒充成了我們的國王,並妄圖靠一場演講來破壞我們的團結。」

她示意侍衛上台,擺出了兩個匣子,盒蓋上各用鑽石綴著一行字。

「在兩人挑選完匣子後,神會藉由匣子內的信物,啟示誰才是真正的國王。」

她示意一旁的他先上前挑選。

「無論神給出怎樣的答案,我相信國王的職責,只能是為了王國的『光榮和名譽』,而不是個人的『幸福和財富』。」

不帶猶豫,他選擇了名帶「光榮和名譽」的匣子。他知道里面裝著她安排好的小王冠,而另一個匣子里只有隨便扔進去的針線。

國王看著那名為「幸福和財富」的匣子,沉默了許久。

他像是在祈禱。

「世人總認為國王該擁有『幸福和財富』,而真正的國王只該分享掉自己所有的『幸福和財富』,即使這會給自己甚至人民帶來災難。」

「把盒蓋打開!」

魔女一聲令下,還沒等到侍衛們反應過來,盒蓋就自己跳開了。

壞了。

她意識到自己犯了瀆神之罪。

裝在「光榮和名譽」匣子里的小王冠,竟變成了旅行者丟失的牛仔帽!而那「幸福和財富」里的匣子,里面卻盛著一片漁網。轉眼間,旅行者頂著長條長條的漁網站在眾人面前。

「拿下他!」

國王下令侍衛們制服了他。

「處死他,馬上。」

國王冷冷咬出幾個字。

「等一下!」

魔女揮手制止。

「為什麼不先把他關進大牢里,他是如何喬裝成國王,如何潛入進王宮,還有背後指使他的人是誰,這些情報我們都要去審……」

「不用了。」國王很不耐煩。「處死。」

侍衛們沒有動靜。

「處死,馬上。」

國王壓抑著怒腔。

一個侍衛拔出了佩劍,他盯著旅行者,卻不敢揮劍。

「沒事的兄弟,我早該死的。」旅行者露出苦笑。「我死是神的旨意,因為我不善良想用魔法害人。」

兩個侍衛緊緊押住旅行者,拔劍的侍衛也深吸了一口氣。

「不許動!」魔女拔出燧發手槍指著國王。

國王卻直接撲了上來!

砰!

一縷硝煙從槍口冒出,國王倒在地上捂著腰側,彈丸只是擦傷了他的腰。

侍衛們連忙沖上台,制服住了魔女。

日記本摔在了地上。

「處死他。」國王咬著牙。

「不!」

魔女拚命拽開手,可侍衛們拚命壓著她,抱著她。

「處死他!」

國王發出怒吼。

那個侍衛握緊佩劍,劍刃直指旅行者胸口。

「不要!」

魔女咬著,死命咬著能咬到的人,她怎麼用力咬,就算把人咬出了血,她還是動不了。

眼淚死命流了出來。

劍刃刺穿了旅行者的胸口。

血流了出來,他癱倒在地,屍體被侍衛拖了下去。

她癱在了地上。

似乎從記事開始,她就成了命運的布偶。無論是被成為魔女,生下兩個孩子,聽隨命令參戰,和孩子們永遠分開,甚至是被旅行者叫去政變。她從來沒能左右過自己的命運。

就是因為我不善良,所以才會被神所拋棄嗎?可是我之前善良了一生,神又應許了我該得的了嗎?

魔女探出手,日記本被手掀開,又翻到了那一頁。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

那是一聲來自地獄的痴笑,就像是魔女,就理應是魔女,該發出的笑聲。

魔女又探出了手。

風翻過了日記的一頁,那背面留著她未曾寫下的字跡。

是啊,她說過。她要成為魔法,要像煙花一般,華麗地死去。旅行者一直只是想,死在她的魔法下。

那可不能讓他失望了。

「快!快堵上那魔女的嘴!」

國王急忙傳喚著身旁的侍衛,可沒人敢靠近這瘋癲的魔鬼。

“oh the phantom of rover, the witch will lead you to the end.”

一陣大風刮過,日記本的散頁,被風撕開,吹散在地。

「神」似乎沒有回應她。

「哈哈哈哈……」

魔女苦笑著。

侍衛們步步緊逼。

她抓起日記本,從演講台上墜了下去。失墜的巨風,撕碎了日記本的每一頁。每一片碎紙,宛若星星一般,從天上隕落,落入每個人的手里。

而她,墜進了深水。靜靜躺在池底,不再掙扎,看著泡沫一點點浮上水面。

只有巫師帽浮在水池上。

「國王殺了魔女!」

人群中不知道是誰喊了這一句,緊接著是一場暴亂,無數人跨過侍衛,沖進王宮,想要找到台上的國王。無論國王怎麼號令,沒有人願意去聽他的命令。國王只是坐在台上,等著台下的人民來找他。

台下,一個侍衛扶著旅行者,從一旁走了出來。他拖著被包紮好的身體,抓著每個經過的人,追問著魔女的下落。

不顧侍衛勸住,他甩開侍衛,逆過人群,沖向廣場中央的水池。

巨大疼痛擊垮了他,他摔在地上,又強撐著起來,跑著,又摔在地上,只能一步步爬過去。

人們將他扶了起來,跟著他指著的方向,來到了水池邊。

魔女就濕漉漉地躺在那里。

他掙扎著沖上前,吼著要救她,人們死死攔阻了他。

她早就溺死了。

一瞬間,旅行者失去了力氣。他趴在魔女身旁,眼淚止不住落下來。

妖精的臉,又一次浮現在他眼前。

他不想回憶,不想回憶那一幕。

他知道妖精守護的那很重要的東西,可以救治萬病,也可以救妹妹的病。所以他才順著傳說,帶著妹妹找到了那片森林。

他想要殺死妖精,想要奪走那重要的東西,想要救下妹妹。可那妖精卻收留了他們,還帶他一起找救妹妹的方法。

不可饒恕的是,他愛上了妖精。

所以妹妹死了,因為他喜歡妖精,所以妹妹被他害死了。

所以他才想帶著妖精一起旅行,可她卻堅持要守護那該死的東西,所以他一個人去旅行了。

然後等他回來了,森林也被燒毀了,她也死了,東西也沒了。

然後他的腦海里,妖精就被他復活了,他可以帶著妖精一起旅行了。

無論他說什麼,妖精都會回應他。無論他多傷心,妖精都會安慰他。每次抬頭看北極星,妖精都會永遠陪著他。然後他就再也殺不死妖精了,無論他砸頭,酗酒,嗑藥,他都殺不死妖精。

直到魔女救他的那一刻,她成為了他的北極星。

妖精終於死了。

可現在,妖精又復活了。

還記得那一枚人魚的眼淚嗎?妖精坐在他的旁邊。去愛那一位,救了你的魔女吧。不要留念我,救了你的人,從來就不是我。

一枚眼淚,從旅行者領口溜開,落在了魔女的臉上。

「go love the mermaid who truly saved you, my prince.」

那一滴眼淚,流過她的眼角,劃過她的臉龐。

魔女醒了。

輕奇幻丨魔女想要寫魔法

魔女醒來了!魔女醒來了!

人們歡呼雀躍著,消息很快傳遍到了廣場的每一個人。民眾們趕走了台上的國王,擁護魔女成為了新的國王,並期許著魔女口中那人人都會魔法的美好未來。

在這之後,魔女暫時和旅行者分開了。她要准備和鄰國瓦沙的談判,還要編寫能普及世人的簡單魔法書。

而旅行者也有自己的計劃,他找到了那位侍衛,並懇求他帶自己去一個地方。他就這樣坐上了馬車,去到了一個離王宮很遠的地方。

那是一間很大的孤兒院,更准確的來說,是由國王籌備,投進了整個王國財政建設的育兒所,專門收養王國內所有貧苦的孩子們。

他來這里找一個人。旅行者相信他肯定在這。

順著孩子們的指引,旅行者推開了門。里面一個孩子病懨懨躺在床上,一個胡須須的人遞了一杯水給了孩子喝,很快孩子就好了很多。

那是生命之水。

「院長院長!有人找你。」他回過頭,看向旅行者。

他就是之前的國王。

「孩子們,你們先去吃飯吧,我和他還有事要談。」

「誒?不要不要!我才不要天天吃那麵包。」

「院長我還想吃你煮的魚!」

「咳咳。」國王清了清嗓子。「聽話聽話!」

「說了多少次病房不能大聲喧嘩!」

孩子們都被嚇跑了。

國王拍了拍床邊,示意他坐下來。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

國王板著臉。

「她的兩個女兒,是我安排生下來的。」

「她們住在這,不和魔女見面,也是我的安排。」

「還有魔女的血脈!」旅行者看著他。

「你就是借用這種神權,來鞏固自己的統治嗎?」

國王冷冷哼了一聲。

「要審判我,就審判吧。」

「我不會為自己辯解。」

「不。」旅行者側過臉。「我想請您當回國王。」

國王轉過頭。

「我查過您的身世,作為上任國王的私生子被遺棄,卻被一家貧困漁民收養……」

「夠了。」國王打斷了他。「人民選走了我……我不會回去的。」

國王冷眼看著他。

「說到底,你一直在謀劃什麼?」

「我……」

旅行者嘆了一口氣。

「我想帶走魔女……」

「為他國所用?」

「私奔。」

「哼哼哼哼」

國王的胡須笑得一顫一顫的。

「所以才找我收拾殘局……魔女不知道你的想法吧。」

「是的…….」

國王打量著他。

「旅行者,我記住你了……」

「怪不得『神』選擇了你,魔女選擇了你。」

旅行者不太能理解。

「為什麼溺水而死的魔女,能被你的魔法救醒?因為你被『神』選中了,你是『善良』的人。」

國王真忍不住笑了。

「你這私奔的決定,真的……是最『』『』善良』的信徒。」

「善良?」旅行者也忍不住笑了。

「哼哼是啊。」

國王坐在了旅行者一旁。

「知道魔塔是怎麼來的嗎?」

國王頓了一下。

「很久很久以前,那是一個人人皆有魔法的時代,魔塔就是那時候修建的。」

「後來一場浩劫,人人有魔法的時代沒了,然後就到了現在。」

「古書里就記載這麼多了。」

「恐怕不止吧。」旅行者打斷了國王。

「因為有人寫了『邪惡』的魔法書,普及人人,釀成了滅世浩劫。」

「而魔塔里剩下的,全是遠古魔法師彌留下來的,『善良』的魔法書。」

國王打斷了他。

「那在『神』眼中,何為『善良』?何為『邪惡』?」旅行者知道答案,他想要表達,可卻難以組織語言。「這個答案,是你告訴了我。」

國王拍了拍旅行者肩膀。

「我選擇了借用魔女的魔法去治國,而你借用魔法卻想要和她私奔……」

「每一本魔法書就是一本故事書,如果把兩人的故事寫成魔法書。」

「那我就是『邪惡』,而你,就是『善良』。」

「哈哈。」旅行者釋然了。

「為了實現人人都幸福的世界,『神』可真是熬費苦心。」

「是啊。」

國王捋了捋胡須。

「你知道那本滅世的『邪惡』魔法書,講了什麼嗎?」

國王嘆了一口氣。

「那是一本,暢想人類探索蒼穹之上的故事。」

旅行者沉默了很久。

「其實我也不在乎,魔法能不能造福所有人。」

「當時的演講,都是我的敷衍……」

「想帶走魔女的話,就走吧!」

國王不耐煩了。

「就算魔女走了,我不管了,這個王國衰落了,是你的錯嗎?」

國王起身離開。

「可是萬一魔女……」

「想私奔就趕緊滾!」

「幼稚。」

砰!

國王一把關上木門,只留下旅行者一人在屋內。

坐上馬車,旅行者跟著侍衛回到了王宮。天色很晚了,他穿過走廊,正好遇見了魔女。她正坐在演講台上,望著天上的星星發愣。像是餘光瞟到了,她朝旅行者揮了揮手。

旅行者本想躲開,可既然被看到了,他只能搖了搖頭,鼓起勇氣走上了前。

「事情談的怎麼樣了?」旅行者坐到了魔女身旁。

「可順利啦。」魔女對著他壞笑。

「當時我就把那麵包,一片一片掰掉地上,在他們眼前堆成了山。他們都看傻了哈哈哈哈。」

「然後他們就不想要港口了?」

「是啊。我就拿一塊麵包,就把他們都打發走了。」

「厲害啊。」

旅行者躺在地磚上,發呆。

「之後你怎麼打算?」

「嗯……」魔女想了想。「繼續編寫普及世人的魔法書集吧,可能真的要寫一輩子了。」

「這個問題我反而想問你呢。」

「你還要繼續旅行嗎?」

「嗯。」

旅行者閉上了眼,像是睡了。

「那,是要告別了嗎……」

魔女搭了搭自己的腳丫子。

「那是。」

旅行者像是想到了什麼。

「如果有了留戀,旅行者就會被留住,不再旅行。不是嗎?」

「是是是。」魔女咧了咧嘴。「可我總感覺,你在騙我。」

「魔女的直覺?」

「嗯。」

魔女摘下巫師帽,捂著自己的心胸。

「那你為什麼……要說喜歡我?」

「因為……」

旅行者噎住了。

兩個人沉默了。只有風聲呼呼的聲音。

天上的那顆北極星。閃的那麼耀眼。

旅行者站了起來。

他單膝下跪,對著魔女伸出了手。

「我想帶走你。可以嗎?」

他在哀求。

「為什麼不願陪我留下?」

魔女死死捏著巫師帽。

旅行者沒有回應。

「我和你的交易,完成了。」

一把刀被她扔在地上。

「背對月亮,用這把刀,沿著你的腳割開你的影子……」

「你的魂靈,那個妖精,就會離開你了。」

「不!」

旅行者甩開了那把刀。

「不是這樣的……」

旅行者頭趴在地上。

「她說,救了我的人,是你。」

「我……」旅行者抽泣著。「我好怕……好怕你像她那樣……死掉……」

魔女摸著他的頭。

「所以……不要管王國……不要管魔法……跟我走吧……」

「可我騙了你。」

魔女的手在抖。

「我有兩個女兒。我不能跟你走。」

「我知道……」

旅行者抬起頭。他大口喘著氣,伸出手。

「帶上她們,我們一起走。」

「好嗎?」

魔女緊緊抱著他。

「為什麼為什麼?」魔女宣洩著。「不早點告訴我!」

魔女哭了出來。

「我好怕……我好怕……被你知道……被你拋棄……」

旅行者緊緊抱著魔女。

風靜靜流過,月亮悄悄升起,為她掩上了一層紗。

魔女依在他身上,就像一個小貓。

「你怎麼都知道的?」

魔女問道。

「我把你日記全讀完了哈哈哈。啊痛痛痛。」

魔女忍不住錘他胸口。

「敢騙我!」

「我當時哪敢說我看完了啊……痛痛痛饒了我吧魔女大人。」

「喝,喝……」

旅行者喘了好久的氣。

「那你是怎麼知道我的事的?」

魔女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你自言自語說話以為我聽不見嗎?」

「哈哈哈哈」

旅行者忍不住傻笑起來。

看著他笑,魔女也止不住一直笑。

「走吧。」

旅行者站了起來,伸出了手。

「明天我會挑一輛好馬車,然後一起去魔塔,把兩個孩子接走。」

魔女握住了他的手。

「可孩子要是不願意走呢?」

「那就陪她們留下來。」

旅行者輕輕牽起魔女。

「之後我們要去哪?」

「先回那片森林走吧。」

旅行者頓了下。

「如果旅行累了,我們就留在當地過日子。」

「如果平常累了,我們就在漫無目的旅行。」

「那走吧。」

魔女彈了下旅行者腦門。

「帶我去旅行吧,旅行者。」

來源:機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