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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成鵬:回到東北

作者 | 李清莉 編輯 | 趙普通 大鵬離開東北,是因為一個騙局。 2002年,大鵬在吉林建築大學讀大三。上學時他的成績很好,當時長春最好的地產公司想簽他,他沒同意。20歲的大鵬一門心思就想著搞音樂。 大鵬的母親是省評劇團的演員,離開劇團後,夫妻倆先是開了一家叫「真不同大酒店」的小飯店,之後改成了小舞廳。舞廳里有一批樂器,上學時每逢寒暑假,大鵬就光明正大地去練琴。 初一時學校有個演出,大鵬和兩個要好的朋友准備臨時成立一個組合。三人到學校旁邊的地攤上挑選「目標組合」。 候選目標里有小虎隊、洛城三兄弟、草蜢組合和黃家駒離開後的 Beyond。小虎隊因為顏值過於出眾而落選,三人最終選擇了 Beyond。 「如果當時選小虎隊,可能我就變唱跳歌手了。」 三人捧著磁帶回家一遍遍聽,一遍遍練,直到多年之後,Beyond 在大鵬心中依舊不可替代。 2003年,同學們基本都找到了「正經」的單位,大鵬聽從一位 QQ 網友的建議,到北京一家唱片公司毛遂自薦。辦公地點在北京四惠附近的一棟老舊居民樓里,大鵬給唱片公司聽了自己寫的歌,公司給了很高的評價。 「我當時特別高興。」大鵬回憶,「但是,他說我們只包裝自費的歌手,如果你想要成為簽約歌手,得給我們交27萬。」大鵬拿不出錢,只能回老家求父母。「我當時就和他們說,你看我的夢想就差27萬了,能不能實現就看家里使多大勁了。」 母親的回答很直接,告訴他砸鍋賣鐵也拿不出這麼多,但最後還是到處借了38000元 ,並跟他說「就這點錢,你別管我要了,你以後什麼夢想跟我沒關繫了,這些錢你愛幹什麼幹什麼,實現不了你也別怨我。」說到這段的時候,大鵬在沙發上抱著腿樂,掖在褲子外面的紅色毛襪露了出來。 拿著僅有的38000元,大鵬回到北京和公司老闆說:「咱們商量一下,二十七萬減去三萬八,剩下的都算我欠你的,能不能先讓我簽約?」老闆採納了大鵬的建議,收了38000元,簽了合同。合同上寫著,「5年內不能出現任何違約情況,否則要賠償公司500萬元。」 面對500萬的違約金大鵬還有點高興,心想,「公司還挺重視我,原來我這麼值錢呢。」 時間臨近畢業,大鵬還沒有被公司「包裝」起來。作為一名簽約歌手,公司一定對他有很多規劃,因此,他在心里幫公司找了各種理由,不願意相信公司就這麼不聲不響地跑路了。會不會是經營不善遇到困難了,或者是搬家沒通知他? 「應該是搬家沒通知我。」大鵬重復了一遍。 大鵬決定來北京隨時待命,他怕萬一哪天公司打來電話,他卻不能准時出現。為了這通電話,此後很多年大鵬都沒再換過手機號。 沒有來北京的路費,大鵬心一橫,把自己那電吉他賣了。 很長一段時間,那把紅色的電吉他陪伴大鵬在長春的酒吧里駐唱。他形容那個地方有一股啤酒味兒,特別東北。他喜歡 Beyond,喜歡樂隊,喜歡搖滾,但聽眾不喜歡。聽眾只喜歡伍佰,大鵬就一直唱《浪人情歌》、《挪威的森林》。對大鵬來說,唱什麼沒那麼重要,老鐵買帳才重要。 新的駐唱買下了大鵬的電吉他,大鵬接下1500元錢,離開東北。 剛到北京,住不起貴的地方,大鵬就住在前門附近50元一晚的青年旅舍。每天一邊等唱片公司的電話,一邊在網上投簡歷,他投遍了網上所有帶著「音樂」兩個字的崗位,最後進入搜狐做了音樂編輯,一個月800元。 三五年光景,大鵬已經搬到五道口與人合租,但依舊沒有等到唱片公司的來電,他逐漸接受了自己被騙的事實。室友是清華大學法律系的,大鵬問他這個錢有沒有可能打官司要回來,室友給他科普了一下把錢追回的難度,更重要的是,花出去的錢可能遠不止38000 元。 回憶的時候,大鵬仰著頭,視線望向辦公室里一扇很高的窗戶。「我有時候也在想,那些人現在如果在電視上、電影螢幕上看見我,是什麼感受?」 「當初簽約的時候,我認為那是我人生中特別意氣風發的時刻,以為人生從此會被改寫。」直到現在,大鵬還保留著簽約時的合影。 音樂夢被按下暫停,上班路反而越走越順。2007年,大鵬開始主持《大鵬嘚吧嘚》,《屌絲男士》作為這檔節目中的單元劇,一炮而紅。2012年,大鵬把《屌絲男士》做成了正兒八經的迷你喜劇,這部劇里累計出現了100多位明星。2012年時網際網路視頻還沒有興起,大鵬敏銳地抓住了這個風口,《屌絲男士》成為當年的爆款。 長久以來受到網際網路思維影響,大鵬知道如何抓住觀眾的目光,他總結了四個字「簡單粗暴」。劇中出現了很多現在看來很無厘頭的片段,但當時觀眾們看得很開心。 「你現在想像一個人站在牆邊,全身畫成和牆一樣的顏色,代表隱身。現在都不敢往那兒想。」大鵬把頭一歪,擺擺手,「當你想到了這個橋段,腦子里就會蹦出一個念頭否定,說:『現實生活是這樣嗎?化這個妝得化多長時間,得消耗多少成本,不合理。』所以,當這個念頭出來,那個橋段也就不存在了,但又是那些橋段組成了《屌絲男士》。」 2013年,大鵬出了一本自傳《在難搞的日子笑出聲來》,書中說自己是個特別需要存在感的人,《屌絲男士》的成功讓他找到了這種存在。當時,新書的簽售會在一個圖書大廈里舉行,等著簽名的讀者從樓上一直排到地下車庫。 那年,大鵬31歲。 每個人紅了以後的「流程」都差不多,對大鵬來說,爭議從此刻就沒有停止過。有人喜歡他,就有人覺得他 Low,有人說他做了中國從未有過的喜劇類型,也有人罵他作品毫無笑點,看不懂在講什麼。但大鵬還暫時顧不上思考這些聲音,因為還有人想讓他把《屌絲男士》拍成電影。 大鵬原本想要找專業的導演和喜劇演員來完成電影,但對方堅持讓他出演。相持不下了一陣,大鵬想,「那我乾脆就寫一個屬於大鵬的故事,我自己來演,畢竟除了我沒有人能演大鵬。」 這個故事,就是後來的《煎餅俠》。 《煎餅俠》前後花了兩年,於2015年上映,收獲了超過11億票房。在10年代,處女作能收獲10億以上票房的導演不多。 回看最初的兩部作品,大鵬總會恍惚,「那會兒什麼都不懂,攝影規則,景深、機位、表演尺度……現在懂了,徹底懂了,但那些橋段已經不存在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能力比六年前高出很多,但可能拍不出比當時更好的《屌絲男士》、《煎餅俠》。 「那會兒什麼都不懂,就干,收獲著也失去著。」 《煎餅俠》過後,大鵬紅得更加明顯了,他開始頻繁參加各種電影節,甚至登上春晚。做好妝發,西裝革履走紅毯的時候,大鵬經常會看到紅毯兩側,那些曾經和他一起跑現場的記者同行。 有時他也會揣測,這些同行對他是怎樣的看法。幾年時間,一條紅毯,兩種身份,這個瞬間會讓他有點不自然。 所以,大鵬儘量讓自己不改變,也很少和人保持距離。半夜十一二點,他會突然接到老同學的視頻通話邀請,大鵬接通後,看見對方在某個酒局上,手機里傳來:「我朋友都特愛看你戲,我說我認識你,他們還不信。」然後,大鵬就會和朋友的朋友們聊一會兒。 被問到成名後,父母會不會覺得他是家里的驕傲時,大鵬否認了。他沒太感受到家里人對他的態度有變化,長久以來,父母都支持他做自己喜歡的事情,雖然不懂拍電影,但大鵬的每部作品都會看,「每次都會誇我,我兒拍的真棒。」 這次《吉祥如意》上映後,母親同樣誇了他,只是多加了一句:「把媽媽拍的有點老了。」 《吉祥如意》是在籌備《縫紉機樂隊》的時候拍的。《縫紉機樂隊》在吉林省集安市拍攝,離姥姥的家鄉很近,電影里的「大吉他」要建5個月,當時臨近春節,大鵬想要回去拍一場家里人的年夜飯,順便還能陪姥姥過個年。 工作的前幾年,每年春節大鵬都以記者的身份去報導春晚,采訪參加春晚的明星嘉賓,沒法回家過年。後來大鵬自己開始參加春晚,依舊沒法回家過年。所以,具體有多久沒有和姥姥一起過年,大鵬也記不清。 為了這次拍攝,姥姥所有的孩子都回到了村里。 在大鵬的印象中,姥姥是全家的大家長,一個非常陽光、喜慶的老太太。姥姥有5個孩子,大鵬的母親排行老四,她的哥哥就是《吉祥如意》的主角,三舅。 大鵬是家里的獨生子,但他有六個姐姐,一個弟弟。在東北漫長的童年里,他經常和姐姐們混在一起。 三姐王麗麗給大鵬留下的印象最為深刻,因為三姐總是帶給他一些新鮮玩意。三舅生病前,是家族中唯一一個去村子外上學的,後來成為了遼河油田保衛科科長,工作體面,發展最好。每年寒暑假,大鵬到三姐家做客,總能發現新大陸。「我人生中的第一塊巧克力、第一塊泡泡糖是我三姐給我的,第一次玩兒俄羅斯方塊,是從三姐那兒看到的。」大鵬玩笑說,「小時候每次看到她家,都有一種『高攀不起』的感覺。」 後來三舅病了,工作沒了,逐漸記不得周圍的人,甚至認不出自己的女兒,每次女兒進屋,三舅就會追著她打。「後來,我三姐進屋都不敢換鞋,只要我舅一打她,她就往屋外跑。」大鵬描述。三舅的妻子也受不了這種日子,和三舅離了婚,帶著女兒去了外地。 到2017年春節,三姐已經有十年沒回過家。 後來的日子里,三舅開始逐漸變得溫和,除了有些痴傻,已經不再暴躁。拍攝《吉祥如意》的時候,與大鵬找來扮演三姐王麗麗的演員劉陸,相處得也很好。劉陸曾在影片中質問三姐,為什麼十年不回家? 回答是沉默。 「我能理解她。」大鵬解釋著,「她在一個女孩成長的關鍵期,家庭忽然出現這樣的變故,對她的打擊很大。」離鄉後,母女倆的生活過得並不好,母親為了養活她,給不同的家庭做保姆,十幾年如此。「她沒得到過什麼愛,所以也沒學會怎麼去愛別人。這些年三姐沒有穩定的工作,後來女兒出生,她也不知道怎麼和自己的女兒相處。」 幾年前,王麗麗的母親查出癌症晚期。王麗麗盡心盡力帶著母親治病,照顧母親。2020年9月,治療的關鍵期,大鵬幫著找了北京的醫院,安排住院治療。大鵬取了一筆現金,找了個轍說是拍《吉祥如意》的片酬,他知道三姐需要,想替她承擔這部分經濟壓力,但對方死活拒絕了。 「她和我說,我去拍這個電影不是為賺錢。我以前沒有跟我爸相處過,這次你讓我回了一趟家,把這些拍到了電影里,我覺得挺完整。」 那個瞬間,大鵬覺得三姐很偉大。 很小的時候,大鵬的母親也被查出腎病,醫生當時說只剩兩、三年時間,父親還是不斷帶著母親四處看病,大鵬就被託付給姥姥。現在母親的身體很好,大鵬說她是「醫學奇跡」。 一直到初中,大鵬的父母下崗開店,每天都很忙。三舅突然生病,只會來回念叨著幾個字「一二四五,文武香貴」,姥姥轉而去照顧三舅,大鵬就有了更多獨處的時間。 每晚他會和班里的同學翹掉最後一節自習課,帶著十幾個小朋友回家玩。10點鍾,同學們各自回家,大鵬獨自把家里打掃干淨,恢復如初。然後自己寫寫東西,上床睡覺。第二天早上父母從舞廳回來,大鵬背著書包去上學。 這樣的生活日日反復,直到大學。 所以,大鵬最害怕的就是過年與父母獨處的日子。「40平米兩個房間,三個人在一起非常尷尬。是鬥個地主呢,還是展開一場深入地談話呢?不知道該做什麼,我一直沒有和父母培養出合適的相處模式。」 直到拍完《吉祥如意》,大鵬開始每天都給父母打電話,問他們吃了什麼,在幹什麼。不厭其煩,一遍一遍。 1月29日,電影《吉祥如意》上映當天,毒眸在大鵬的工作室等待他。 剛結束上一家采訪的大鵬插著兜從樓梯走下來,穿著一身黑色運動裝,頭上戴了頂扎眼的螢光粉毛線帽,紅色的襪子裹在褲腿外。 工作室一樓有一條實木長桌,不久前大鵬剛在這兒慶祝過自己39歲生日。采訪前,我們在這張桌子前偶遇,對坐在桌邊抽菸。大鵬有點疲倦:「讓我緩緩,緩緩咱們能聊的更好一點。我發現這人啊,話說多了就感覺消耗精神。」一遍遍回答重復的問題,是導演們宣傳期的常態。 煙霧繚繞,一直沉默的大鵬看著手機,突然出聲:「有的時候我也想不明白一部分觀眾的評價。」然後笑了一下,有些無奈。 大鵬又在看觀眾的評價。 大鵬是個很在乎公眾評價的人。他把這些歸結為自己的性格,「那些贊美好像影響不了我,別人誇我的時候,我會很害羞。我比較相信那些負面評價對我的影響,要是被罵了我會特當真,我會探究為什麼,我為什麼造成這樣的局面。」 「這樣會非常影響心情。」 「對,非常影響心情,但又沒有辦法。我知道自己不能過多解釋,因為會造成新的影響。但不說我也挺難受的。」 「用什麼方法消解這種困擾?」 「時間。希望能有更久的時間,更多的作品。讓大家對我建立新的評價。」大鵬坐到沙發上,把毛線帽擼下來扔到旁邊,捋了捋自己的頭發。 前些天,大鵬參加《演員請就位》,最初的目的就是為了拍一個短片。節目組建議他拍喜劇,他就想拍個不一樣的武打戲。《花木蘭》播出後,好評如潮,大鵬收到了無數贊譽。 他聽的最多的一句話是,「沒想到這是大鵬拍的。」這讓大鵬有些困擾,觀眾對他的評價總有一些「滯後性」。 拍攝前,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水平,幾年的導演生涯已經給了他信心,但觀眾們似乎不太清楚。「這麼說可能有些不謙虛,但我很真誠。」大鵬知道改變觀眾和自我之間的認知,這件事還需要一些時間。 工作室有一面獎杯牆,上面整齊地擺放著這些年獲得的榮譽,因為《吉祥》獲得的金馬獎證書,被放在了架子上最顯眼的位置。這些獎杯多少證明了他擅長做這件事。 大鵬把擅長和熱愛分得很清楚。「我沒有那麼擅長做音樂,人們經常誤以為自己喜歡的就是擅長的,其實不是。」 去年底,他邀請隔壁老樊演唱了《吉祥如意》的片尾曲《常回家看看》。本來可以自己來唱,但他經常會故意「錯過」這些機會。夢想輕易實現對他來說,遠不如追逐的過程重要。 「但你說什麼時候實現它呢?我覺得未來有機會做這個事,不著急。」 「可以再等等。」大鵬思索了一會。 「不然呢,我還能為什麼事這麼有沖勁地往前走?」 對大鵬來說,電影還會一直拍,認真地拍,但有些東西不會消失,也不能被替代。是那些支撐著他的生活,一如當年隻身離開東北。 去看隔壁老樊的演唱會時,大鵬看著周圍的觀眾,他們手里揮舞著螢光棒,和老樊一起合唱。 那一刻,他心里湧上一股沖動,「如果有一天我也站在舞台上開一場演唱會,底下的人都是因為想聽我唱歌來的,多好。」 --------------------- 本文首發於毒眸,原文請點擊:董成鵬 回到東北 關注毒眸官方微信公眾號請搜索:毒眸 來源:機核

《吉祥如意》觀後感:我會懷念中國傳統農村家族關系,但我選擇逃離

走出電影院,我一下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用如鯁在喉來描述這種心情,也是恰當的。 影片的信息量大嗎? 大,且集中在最後爆發。我們能看到明顯的劇情起伏乃至衝突,但給人最揮之不去的情緒,往往是平靜且無聲的。 盡管看完影片後,我恍然,感觸,嘆世事無常,但這種百感交集不是由一瀉千里式的爆發而帶來的,影片避免了歇斯底里,更多是敏感的情緒不斷堆砌。最終走出電影院時,不免會有一種無力感。這種無力感讓人猶如身陷囹圄,有人極力掙脫,有人向其低頭。 如果你還沒有看過《吉祥如意》,那麼我極力建議你先退出這篇文章,也最好不要去看別的相關內容,先去把電影看完。 影片一共分為兩個部分——《吉祥》和《如意》。如果說《吉祥》為觀眾呈現了一部「戲」,那麼《如意》則訴說了一段「人生」。 《吉祥》講述了一個東北農村家庭在春節前後因親人而團聚的故事。作為凝聚家族的老人,奶奶本應是影片中占重要戲份的人物,卻因為重病仙逝,並沒有成為故事明面上的中心人物。取而代之,後天發病,年齡接近62歲,智商卻僅相當於5歲兒童的老三王吉祥成為了家族矛盾的漩渦中心。影片很多篇幅放在了討論王吉祥的歸屬問題上,老人死後,剩下的四個兄弟姐妹與女兒,談王吉祥色變。 任何一個家庭中,王吉祥的存在都是一個負擔,兄弟姐妹都承認王吉祥在患病前,是家族里貢獻最大的人,卻沒人願意在老人死後接過這個「爛攤子」。影片里四個兄弟姐妹不斷推脫,在衝突最激烈時,有人為自己找藉口開脫,有人端著架子在和稀泥,也有人破罐子破摔,而親情淡薄、久未返鄉的女兒面對突如其來的一切,只有沉默是她遠離這一切的最好方法。 形成對比的是,王吉祥掛在嘴邊的「文武香貴,一二四五」和「明早找媽」卻成了他心目中親情重要的體現。 我相信影片能勾起大部分中國人的感觸與共鳴。影片中多次出現了「實施全面兩孩政策,促進人口均衡發展」的標語,而在老一輩,那可不止二胎,三四五胎才是常見的事。 從最早的氏族社會開始,一直以來血緣都是中國社會結構的聯系紐帶,受到宗法制度和儒家文化的影響,中國家庭一直強調的是血濃於水,常回家看看,甚至包括大禹三過家門而不入也是因為故事發生在中國,如果大禹身處西方社會,這也不會成為一段佳話流傳下來。 王吉祥因為他的病,不會去思考與顧及生活的壓力,他的腦中只有自己的家族,乃至於當老人已經下葬後,他還不斷地嘀咕「明早找媽」。文武香貴與女兒面對著現實的壓力,幾十年的成長和他們自己家庭的組建,讓他們與越活越回去的王吉祥,有著巨大的鴻溝。鴻溝底下不斷吹來名為家族、親情的道德罡風,而現實則讓他們步履蹣跚。這才出現了影片中年夜飯爭吵的一幕,包括呈現出來其中之一的「有話不好好說」,這種擰巴的中國傳統農村家庭關系,讓每一個年輕人都想逃離,正如導演大鵬說的「在北京的我,和回家的我,是兩個人。」 伴隨著年輕人出鄉,計畫生育,改革開放等等社會發展進程的影響,中國傳統農村家庭正在逐漸消失,以東北為例,大鵬想要拍一拍東北農村家庭過年會是什麼樣子,他不知道會拍到什麼,他以「天意」勸說劉陸,讓她加入這場冒險。這就是《吉祥如意》的《如意》。 《如意》讓我為之一顫,吉祥篇的敘事與拍攝方式一早讓我心生疑問,這真的是一部電影嗎?直到看到《如意》,大鵬走上舞台,幕後走到台前,我們走進幕後。在我的觀念里,我不認為這是一部電影,只是它選擇了在影院上映。它是紀實的,但不是紀錄片,它只是一段生活。 在吉祥中所感到的熟悉與不適在如意中進一步放大,我沒有特別傷感,只是說不出話。如意無情地印證了你的熟悉與不適,直接將中國式大家庭的傷疤揭露於眼前。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我沒有感到被冒犯,我會詫異於這段如此戲劇性的故事居然是真實的,而無奈且絕望的是,這正是大部分中國人都曾經歷的現實。 看完影片後,我女朋友說,她會做出和那個真正王慶麗一樣的選擇——拒絕並逃離這個寒冷的東北,不願受到除父母以外的家族關系的束縛。當然,她並不贊同王慶麗那樣,將應該贍養的父親推給母親的做法。 劉陸曾兩度向王慶麗發問:「為什麼可以做到十年不回來?」 局外人看到的是不解與親情,局中人面對這種關系則是恐懼與排斥。一旦遠離了這段關系,就很難再回來,文武香貴面對這段逐漸消亡的關系,用了「樹倒猢猻散」作解釋。 中國人的家庭關系真的很擰巴,大概是對於正處於邁步中的年輕一輩來說,本身自己就是在日新月異地經歷著變革吧。我文中提到中國傳統家庭關系時,可能或多或少給人感覺摻雜了消極的看法與情感,但我知道我沒有權力批判或貶低它。面對正在消亡的傳統家庭關系,我也會懷念當它枝繁葉茂時,一大家子熱熱鬧鬧地過年。一方有難,八方支援也是這種傳統家庭關系一直存在的原因之一。但七嘴八舌,早已各自成家,卻礙於傳統,迫於血緣而被勉強維系的傳統家族,總不免讓人窒息。 《吉祥如意》與去年由華裔女導演王子逸執導的《別告訴她》有著相似之處,用中國人極其熟悉的場景,將各種生活點滴提煉出來再用藝術加工的符號增強這種情感,讓我們知道這種家庭關系與矛盾普遍存在於中國各個地方,乃至我們身邊。而《吉祥如意》毫不保留地,將幕後情感宣洩出來,正是這種一錘定音的現實揭露帶來的無力感,才更讓我走出電影院後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如果我是王慶麗,我會接走王吉祥,但我不會再回到那個小鄉村。 來源:機核

《吉祥如意》:那些正在消亡的和已回不去的

近幾年來,在班宇、雙雪濤等作家的影響下,「東北文藝復興」這個詞兒開始在中文網絡上興起。在我看來,東北地區對於文學的感覺猶如拉美地區對於世界文學的感覺一樣,到處都充滿了現實魔幻主義的氣息,而這一切背後最根源的東西,則是人們對一些已經消亡掉的東西的緬懷。 在這個深冬時節,又一部反映東北生活的電影《吉祥如意》上映。 在拍攝之初,導演大鵬是想去拍攝自己的姥姥是如何度過一個春節的,然而姥姥卻突然離世,電影的鏡頭只好對准了大鵬的三舅王吉祥,於是,我們就在大銀幕上看到了圍繞著一個精神病老人的家庭生活。 《吉祥如意》分為兩部分:《吉祥》是記錄了王吉祥的一段日常生活,《如意》則是向我們展示了拍攝《吉祥》前前後後的事情,兩者結合到一起使得整部影片的結構變得非常神奇,讓人無法去定義這是一部什麼類型的電影,也無法去說清楚這部電影究竟是在向大家講述王吉祥這個人還是導演大鵬自己。 而在我看來,這部電影要講的並不是上面的東西,而是通過一場記錄,向我們講述一些正在消亡的和我們再也回不去的東西。 首先來看《吉祥》的部分,這部分是對老人王吉祥生活的記錄和他身邊親人的采訪,而在這個過程中,我看到的卻是傳統中國家庭結構的消亡。 我是1988年出生,我相信大部分和我同齡的人都會有這樣的家庭結構,那就是自己有好多叔、姑、舅、姨,這些親戚組成了一個繁盛的大家族。每到過年過節,親戚們總會齊聚在老人的家中,吃飯聊天熱熱鬧鬧。然而隨著時代的發展和家里老人的逝去,往日那些熱鬧的場景開始慢慢淡出我們的生活。 片中記錄下的故事也是如此,老王家五個子女聚到一起完全是因為母親,而母親的突然去世,也宣告著這個家族的正式解體,從此以後,再想所有人齊齊整整的聚在一起,幾乎是不可能的了。 片中最讓我動容的地方,是王吉祥不斷念叨的「文武香貴、一二四五」,其中「文武香貴」是王吉祥四個兄弟和妹妹的名字,而「一二四五」則是他們幾個人的年齡順序,在這個已經失去正常生活能力的人的腦海中,一直讓他無法忘記的,就是自己的兄弟姐妹。而在之後對他其他的幾個兄妹的采訪中,我們也看到了曾經健康的王吉祥對於自己的幾個一奶同胞的照顧和提攜。 與之相對的,則是在除夕夜里全家人關於撫養王吉祥所爆發的爭吵,一切的根源都在於,這個家族的「根」也就是老太太去世了,這個家族要瓦解了。 請原諒我語言表達能力的差勁,我想說的是,在整個圍繞王吉祥所發生的事件中,我看到的就是一個傳統中國家族的消亡。在傳統的中國家族中,「領頭羊」老人去世後,這個家族的成員們會飛散,而每一個成員又有自己的數個子女,整個家族的大樹根系會不斷地繁盛延展。而在當今的中國,由於「計畫生育」和婚育率持續降低的原因,越來越多的中國式家族結構失去了繁盛延展的能力,以往的「開枝散葉」越來越多的變成了慢慢消亡。 但對於這一切,我們誰也沒辦法。 片中反復出現過一句標語「實施全面兩孩政策,促進人口均衡發展」,我們都知道,鼓勵生育已經成了當今的國策,但我們也知道,當年的計畫生育政策也並不是完完全全的錯誤。時代在不斷發展,形式也在不斷發生變化,政策的調整是面對問題的積極解決方式,只不過,現在的環境下已經不再是僅僅提供政策支持就能解決人口生育率問題了。同樣的,傳統的中國家庭/家族結構也將不可避免地走向消亡,這是天意,全人類都在面對的天意。 我們能做的,也只有在這個結構即將消亡的時候將它記錄下來。 再來說說《如意》這個部分,我在這個部分里看到的最核心的東西只有三個字「回不去」。 正如導演大鵬自己在電影中說的那樣,在北京的他和在農村的他完全是兩個人。但走出去後,他就開始慢慢回不去了,其實不止對他,對我們所有人來說,都是如此,家鄉已經慢慢的變成了精神上的一個記憶、一個符號,但卻不是一個能讓你時時刻刻想著回去的地方。 影片拍攝期間,十年沒回家的王吉祥的女兒麗麗突然回到了家,作為扮演麗麗的演員,劉陸問了兩遍麗麗,為什麼十年都不回來看一眼,麗麗的回應只有無言。 特別是第二次問題提出的時候,全家族圍繞王吉祥的撫養問題爆發了激烈的爭吵,作為扮演麗麗的演員劉陸都已經崩潰流淚,而在一旁的王吉祥的親生女兒麗麗卻面無表情。你能說麗麗對她父親沒感情嗎?從影片中記錄的情景來說顯然不是。但為什麼她又能這麼多年不回來呢?其實我們都知道答案,但我們都說不出來,因為,回不去的就是回不去了。 當我們作為一個外來者去探尋一個故事的時候,往往會被自我理解所「感動」,而當我們真正作為故事的主角時,我們常常只能是無語。 在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我突然想到了在科幻小說《三體》中「星艦地球」成立的故事,里面說以往人類的飛船飛向宇宙的時候,就像一個風箏,地球始終牽著那條線,如今那條線斷了,飛出去的飛船也就不再是地球的,而是成了茫茫宇宙中的一個獨立存在的流浪個體。其實拿這個故事來看「回不去」這個問題也許能夠得到一些答案,原因也很簡單,就是牽著我們的那條「線」已經被高速發展的時代給割斷了。 因此,我想說《吉祥如意》這部電影不單單是一部關於農村生活的紀錄片,更是這個我們生活的時代的紀錄片。它雖然記錄的是一個個體生命和一個單個的家庭,但實際上記錄的卻是我們這個國家在時代之下不可逆轉的破碎與前行。 讓我們再回到開頭「東北文藝復興」這個話題上,我認為,「東北文藝復興」之所以能夠成為網絡上的一個熱點,並不是單單因為東北地區的魔幻,而是因為我們所有人對於時代發展下童年記憶的一場緬懷。我們曾經熟悉的一切不可避免的破碎和消失,但我們又不能逆轉時代發展的進程,只能將那些曾經的美好和現在的破碎用文字、聲音和影像記錄下來,以備在我們自我崩潰的時候,給自己提供一個可以逃避的「故鄉」。 來源:機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