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秀才與劊子手》到《貴胄學堂》,戲劇人黃唯若為何獨愛晚清?

11月7日至11月17日,作為上海話劇藝術中心·人文之光演出季的演出劇目,編劇黃維若創作,導演胡宗琪執導,舞美設計師黃楷夫擔當舞美設計的原創大戲《貴胄學堂》在上海話劇藝術中心藝術劇院上演。

一座近代折衷主義風格的建築,一左一右兩尊巨大的石獅子,瞬間把觀眾帶到鮮少為人所知的清末「貴胄學堂」,一場屬於這些年輕人的「最後的狂歡」即將開啟……

《貴胄學堂》以喜劇的方式講述了悲劇的內容,是一部充滿荒誕色彩的黑色喜劇。清朝末年,清政府效仿日本明治維新,設立「貴胄學堂」,將滿人青年貴族們選派入學,讓他們學習西方科技及現代「新學」後發生的故事。

從《秀才與劊子手》到《貴胄學堂》,戲劇人黃唯若為何獨愛晚清?

貴胄學堂是歷史的切片,各種政治、文化力量在學堂里交匯。基於當時的歷史事實,在這樣一個困局中,人和人的關系會有怎樣的變化?人和人面對命運將採取怎樣的選擇?尤其是這個時代浪潮里的年輕人們,將何去何從?劇中每一個人物都具有鮮明的特色,形體夸張幽默,加以面具、戲曲元素的巧妙運用,讓整出戲極具風格感。

《貴胄學堂》也是編劇黃維若創作的清朝末年系列話劇之一,之前由其創作的黑色喜劇《秀才與劊子手》已成為上海話劇藝術中心經典保留劇目。

「為什麼我對清朝最後幾年如此感興趣?因為這是一個激烈動盪的時代。國家的危機、社會的危機、民族的危機、個人的危機等等交織在一起,人們如被捲入急流中的漩渦。新與舊、保守與革新、開放與封閉、生存與毀滅、侵略與抵抗,交織如亂麻,尖利如滾刀,向每一個中國人劈面而來。所有的人,都處於危機與希望、蛻變與守舊、奮起與消沉、分裂與掙扎、消亡與重生的慘烈情境當中。其內心的痛苦與裂變,其人生的沉淪與悲慘,其生活的破產與重構,都是上佳的戲劇創作材料。這些人和事,延展為戲劇情節、人物關系、戲劇糾葛與衝突,有的是如此可笑而悲涼,有的是如此荒唐而怪異,有的是如此剛強而壯烈,讓人總想提筆去描寫他們。」黃維若這樣說道。

從《秀才與劊子手》到《貴胄學堂》,戲劇人黃唯若為何獨愛晚清?

從《秀才與劊子手》到《貴胄學堂》,戲劇人黃唯若為何獨愛晚清?

導演胡宗琪則與黃維若有過多次合作。此次排演《貴胄學堂》,他表示,《貴胄學堂》在基本創作手法、風格上可謂與《秀才與劊子手》一脈相傳,而題材、主題、人物、敘述方式又有新的發展與突破。「此次排演,相信不僅能給舞台呈現提供全新的創作空間,也能在當代中國戲劇舞台上,探索、形成具有中國美學特色的新的戲劇表現形式、舞台形態及文本解讀。《貴胄學堂》是歡樂且悲情的。歡樂——戲劇本身的荒誕與幽默帶出的是歡樂。悲情——歷史對比下的荒誕卻呈現出整個民族的一種悲情。場景的構置、扮演性的張揚、情節的陡轉、趣味性的表達、風格化的展現……歡樂盡在其中,悲情由衷而來!」

該劇由中共上海市委宣傳部、上海市文化和旅遊局主辦,上海話劇藝術中心製作出品。

變 形 · 壓 縮 · 簡 化

——話劇《貴胄學堂》及其晚清書寫

文 | 子方

以晚清的貴胄學堂為切入口,由此深入晚清,翻檢歷史,汲取教訓,沒有比這聰明的晚清書寫了。從這個層面來說,《貴胄學堂》可見智慧靈光。

宣統元年,貴胄學堂成立,初衷是為了讓滿清青年貴胄學習西學,保大清萬代江山。但這些年輕貴族對國家大事毫不在意,只知吃喝玩樂,只是在學堂章程強制要求之下「被迫上學」。在學堂里,他們接觸到從西方歸來的教習林熙彥,對西學初時抵觸,其後慢慢了解。學堂的管理者裕王爺對西學及其價值觀十分警惕,於是新舊衝突不斷,最終,林熙彥失望之下辭職南下,已經觸碰西學活力的貴胄子弟,也頗受觸動。

此為大致情節。

從《秀才與劊子手》到《貴胄學堂》,戲劇人黃唯若為何獨愛晚清?

變形「晚清」:形式變形與形象變形

從《秀才與劊子手》到《貴胄學堂》,戲劇人黃唯若為何獨愛晚清?

在《貴胄學堂》的視覺創造中,晚清無疑是被「變形」的。

這種變形,首先表現在劇場的視覺呈現上。舞台天幕是紫禁城的剪影,中間豎一座似牌坊似門臉的建築,原型來自於清末北京實有其事的「陸軍貴胄學堂」,學堂蹲坐前兩只獅子。建築和獅子下都設置滑輪,可以由人推動,一定程度上參與了劇場的敘事。貴胄學堂的門面有兩層,可拆卸組合成不同的空間,展示學堂內的不同景觀。頗值得注意的是,有的時候——當「貴胄學堂」作為無聲的角色出現時,在燈光照射下,所有裝置,連同兩尊獅子,會呈現出一種紙糊的質感。

好一個紙糊的貴胄學堂!晚清名臣李鴻章曾自嘲,說自己是「大清朝這座破屋的裱糊匠,處於內憂外患的夾縫里,不能挽大廈於將傾」。紙糊的學堂,指涉的也是紙糊的清王朝,試圖延續歷史,再造帝國輝煌,但只以一紙糊的學堂來改變紙糊的王朝,不啻為天下大謬!

從《秀才與劊子手》到《貴胄學堂》,戲劇人黃唯若為何獨愛晚清?

變形的處理還顯現在整體的時尚色彩上。清宗室官員、貴胄的服裝質感,也如硬紙。眾人是枯黃色,主要角色如仁祥、秋琦、景瀾,則是粉紅、粉綠、粉藍三色,胸前飾金紅雙色補子,貴胄們又攜帶色彩更飽和的同色系摺扇,進行舞台視覺色彩的補充,在陰沉沉的學堂里讓人眼前一亮;裕王爺着黑袍,質感發亮,從西洋歸來的林熙彥及其未婚妻着白色洋裝。整體色彩,頗讓人愉快。

時尚感同樣體現在整體的音樂設計中。於《貴胄學堂》而言,音樂雖看不見,卻「引人矚目」。聲樂方面,演員們時時有合唱,似群口,似大鼓,又似群體說唱,節奏明快,充滿韻律。器樂方面,做到了以音樂指揮人物動作的努力,現代器樂成為整體音樂構成的主要部分,其明快的節律也顯現出一股玩世不恭的氣質,闡釋了晚清貴胄青年子弟們的心態,最合適不過。劇場開始,音樂就填滿了整個劇場,讓舞台上的有限空間充盈了起來。只有一點,根據導演和編劇有意而為之的突出,新舊之爭是主體矛盾,那麼,在時尚的劇場聽覺系統里,我似乎沒有聽到屬於裕王爺以及舊派勢力的器樂元素。

從《秀才與劊子手》到《貴胄學堂》,戲劇人黃唯若為何獨愛晚清?

對晚清的變形還顯現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上。所有的人物都是扁平的,因扁平而顯得特點突出、意圖鮮明。如貴胄子弟們,吸鴉片的,愛唱戲的,愛弄些機關玩意的,沖動暴躁的;如裕王爺,是守舊的、威嚴的、陰森的;如林熙彥,則是西化的、無法融入的……這種扁平化使所有人物呈現出臉譜化的特點,頗有中國戲曲中的人物行當分工的效果。此為藝術創作對晚清人物的有意變形,通過變形,使得性格、觀念、立場、價值的衝突變得愈加明晰與尖銳。

《貴胄學堂》塑造的晚清,這麼一變形,就引人入勝了。

壓縮「晚清」:從總理衙門到貴胄學堂

從《秀才與劊子手》到《貴胄學堂》,戲劇人黃唯若為何獨愛晚清?

形式上的變形,讓《貴胄學堂》的晚清變得好看。而聚焦於「貴胄學堂」本身,該學堂也發生了變形——這種變形的更確切說法,是壓縮。

相比於歷史上的「貴胄學堂」,劇場里的《貴胄學堂》,並非完全依照歷史原型而來。晚清確有「貴胄學堂」,一則是陸軍貴胄學堂(1906年),二則是貴胄法政學堂(1910年),以《貴胄學堂》的規定情境來看,其原型應該是貴胄法政學堂。一是建立時間,法政學堂是宣統年建,與情境時間同一;二是教學內容,以文為主,與情境教學內容同一。

從《秀才與劊子手》到《貴胄學堂》,戲劇人黃唯若為何獨愛晚清?

但必須說明的是,宣統年晚清貴胄的實際情形,與劇中的貴胄子弟有所不同。自1840年鴉片戰爭以來,清政府被迫開放,在此之前,「西學東漸」已成氣候,開放後更是大開門戶,西方觀念得到更加迅速而深入的傳播,就連清政府也早已開辦總理衙門、同文館等機構,傳播西方知識,訓練西學人才。到了貴胄學堂開辦的1910年,時間已經過去70年,經過這麼長時間,若滿清貴胄還不願接受基本的西學觀念,就太過小看他們了。

我當然理解黃維若老師的意圖,讓滿清貴州顯得如此「愚昧」,也是變形的一種,意圖是讓「貴胄學堂」顯現出整個晚清思想變革的過程,因此就不能不把近百年的晚清新舊思想的激鬥過程集中展現在「三年」里。於是,貴胄們的思想起點,就不能不從「洋務運動」之前開始定位。因此,壓縮了的晚清學堂,實則也是聚合了總理衙門、同文館、京師大學堂、乃至貴胄學堂的總和了。

簡化「晚清」:體用之爭與新舊之爭

從《秀才與劊子手》到《貴胄學堂》,戲劇人黃唯若為何獨愛晚清?

令人頗為遺憾的是,《貴胄學堂》在變形、壓縮晚清的同時,也簡化處理了晚清。簡化晚清,與壓縮晚清有前後關聯的邏輯。如前所述,因着要在三年的貴胄學堂辦學中展示近百年晚清思想的風雲際會,於是不得不壓縮——但與此同時,也忽略了關於貴胄學堂更值得深入分析的內容。

晚清的貴胄法政學堂建立於1910年,建立初衷,並非只是如劇中所展示的,對八旗紈絝子弟的收容改造,也不僅僅是為了傳播西學,而是為了在其時的歷史語境里,讓滿清貴胄子弟,通過學習西方法政管理,更進一步鞏固滿族政權。

於是,學堂的第一方針是牢牢確立「中學為體」,中學連通的價值觀念,就是滿清天下、封建王朝、忠孝節義、綱常倫理;第二方針,則是必須發揮「西學為用」,西方技術和知識,必須能夠加以運用——當然,也只能加以運用。於是,貴胄學堂的核心矛盾,則絕不是新舊之爭,而是體用之爭!這也不僅僅是學堂之爭,而是晚清最核心的朝政之爭。

從《秀才與劊子手》到《貴胄學堂》,戲劇人黃唯若為何獨愛晚清?

體用之爭,最終在晚清確立的是「中學為體,西學為用」法則,即不改變體制,也不改變思維,而吸收西學作為技術,最後的結果是,技術只能成為奇技淫巧。於是,從這個層面來提煉演出中的場面:掌握了新技術的滿清貴胄,聰明如斯,卻只能發明新機器來吸鴉片煙、製作望遠鏡來看八大胡同的妓女洗澡。技術革新了,思維沒有改變,最終,證明了「中體西用」的失敗!因此,《貴胄學堂》將復雜的晚清時局簡化為新舊之爭,頗讓人覺得可惜了!

要救國,必須從轉變思維開始——思維不變,掌握了再先進的技術,也改變不了紙糊的王朝大廈將傾的命運,從這一點來看,情節則出現了如斯不足:作品中的幾個人物,如仁祥、秋琦、景瀾,他們最終也沒有轉變思維,他們接受西學教師林熙彥,是因為林熙彥是塊唱戲的材料,或者林熙彥提供了新技術的書籍,甚至他們剪了辮子,都只是為了方便與林熙彥美麗的未婚妻學打網球……

他們的本質並沒有改變,紈絝子弟依然是紈絝子弟,胡鬧玩樂依然故我,即便有所改變,也是微乎其微,正如辜鴻銘所言,他們頭上的辮子剪掉了,但是心里的辮子並沒有剪掉——而依然保有內心辮子的子弟們對貴胄學堂的放棄,其實沒有顯現出新學對他們靈魂的改變,也就無從談起升華的意義了。

如斯簡化,是為不足。

來源:華人頭條B

來源:華人號:文化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