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了十槍就投降 納粹德國人民沖鋒隊老兵的故事

第二次世界大戰後期,隨着東西兩線戰局的不斷惡化,納粹德國開始大規模動員國內男性參軍。1944年10月,納粹德國全國性的民兵組織「人民沖鋒隊」(Volkssturm)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組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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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沖鋒隊老兵的故事

黨衛軍最高領袖希姆萊特意挑10月18日發表講話,正式宣佈人民沖鋒隊成立。這天是擊敗拿破侖的萊比錫會戰130週年紀念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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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爭晚期的希姆萊

1944年10月18日,星期三,奧托·德克爾在老家伊瑟爾堡的普通一天。早晨去上班前,他邊吃早餐邊看報紙,報紙上登載着德軍與盟軍在西線的貢比涅、亞琛和東線的東普魯士爆發激戰的消息。

德克爾現年47歲,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服過兵役,參加過索姆河戰役,因一條腿負傷落下殘疾而被調往後方從事文書工作,戰爭結束後一直在伊瑟爾堡的一傢俬人小工廠里做辦公室行政。德克爾對自己當年的服役經歷很自豪,而他的工廠現在也已經轉產反坦克火箭筒「鐵拳」。

小城伊瑟爾堡靠近荷蘭邊境,戰爭爆發的第一年這里因德軍調動而熱鬧過一陣,占領法國後便沉寂了。直到1943年兵敗斯大林格勒,當地工廠開始大量使用擄來的外國勞工替代德國工人,而大批德國工人應徵入伍上了前線。

打敗仗固然不好,但那里畢竟在很遠很遠之外;為德意志而戰固然好,但德克爾擔心自家那3個當兵的侄子。幸好德克爾自己只有兩個女兒,都才十幾歲還沒嫁人。德克爾只是有點害怕廠里那些從烏克蘭等地擄來的強制勞工,這些人哪天要是造了反傷害到自己的妻子和女兒,那可真是不得了。

表面上伊瑟爾堡人都相信德國必勝,但私下里大家都在犯嘀咕。

戰線越來越近了,幾週前荷蘭阿納姆已經爆發了戰事,那里距離伊瑟爾堡不足50公里。伊瑟爾堡人已經習慣了盟軍的重型轟炸機群從頭上飛過,去轟炸魯爾區的各重要城市。有時也會有盟軍飛機墜毀在伊瑟爾堡附近,或因迷航、被擊傷後減輕載重而將炸彈投到伊瑟爾堡,但那時伊瑟爾堡還沒有遭到過直接的轟炸。

然而,從今年夏天開始,盟軍的戰鬥轟炸機成了伊瑟爾堡的常客,反復空襲本地的一切建築物和車輛,連馬車都不放過。本地的鐵路也遭到嚴重破壞。顯然,戰爭一步一步逼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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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3年,漢堡上空的蘭開斯特轟炸機

德克爾看明白了希姆萊講話稿的主旨——組建全國性的民兵組織,所有年齡在16-60歲之間的男性德國公民都必須參加。妻子海爾加很是擔心,德克爾則勸她:不會讓自己上前線打仗,最多是在後方協助警察維持秩序,看管廠里的外國勞工。而且自己瘸着一條腿,很可能根本不會被徵召。

其實他心里也很不安:希姆萊的講話中把人民沖鋒隊比作1814年抗擊拿破侖的鄉土防衛隊,甚至嚴令人民沖鋒隊員不得向敵人投降,要戰鬥到最後一顆子彈。而鄉土防衛隊當年是作為游擊隊使用的,身為一戰老兵的德克爾很清楚,他當兵那時候抓到游擊隊員都是就地槍斃。

希特勒要削弱國防軍的影響,所以新成立的人民沖鋒隊不屬於軍隊,而是被納入納粹黨的組織架構,各地區的地方長官負責當地的人民沖鋒隊。結果這造成人民沖鋒隊成立初期組織混亂,反正不屬於國防軍,納粹高層的大小頭目包括鮑曼、希姆萊、施佩爾、舍普曼、羅伯特·萊伊等人都對人民沖鋒隊發號施令。最後是鮑曼搞了一套集中決策體制,才把人民沖鋒隊的大權抓到自己手里。

這些事德克爾當然不知道。希姆萊的講話發表之後,德國各地的納粹黨部紛紛貼出告示,徵集人民沖鋒隊員。10月底,伊瑟爾堡也開始了。

市政廳門前擺上桌子,黨務官員逐一登記應征者的出生日期、住址、聯系方式、工作和學習單位、是否有駕駛執照、是否有其他專業技能等信息。人民沖鋒隊將應征者劃分為4類標準:

第4等,身體條件限制服役,只能在本地協助維持治安;第3等,年齡在16-20歲之間;第2等,身體條件限制,只能在本地服役;第1等,可以被派往本州各地服役。

德克爾因為瘸着一條腿被劃入第4等。其實按他在工廠里的工作,他應該被劃入第2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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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希特勒身邊的,就是人稱「元首的影子」的馬丁•鮑曼

但是,即便第4類也不能免除加入人民沖鋒隊的義務,除非是已經應招加入國防軍上前線。

德克爾想盡辦法跟納粹地方黨部申訴,說工廠的工作離了自己不行。直到11月初,工廠老闆海因里希·齊格勒把德克爾叫到自己的辦公室。他告訴德克爾,地方黨部要求本地各工廠提交本廠已在人民沖鋒隊登記的技術人員名單。由於參與生產「鐵拳」,他的工廠獲準保留員工總額的70%。

也就是說,目前廠里一共有10個技術人員,必須交3個出去。2個維護機器的資深技工,3個監督外國勞工幹活的資深木工,這5個必須留下。老闆齊格勒自己當然也算一個。

剩下4個人,分別是一個60歲的看門人兼清潔工;一個因躲避轟炸從埃森疏散來的51歲難民,這人沒什麼手藝;還有一個是副廠長奧斯卡·齊格勒;最後一個,就是德克爾。

奧斯卡·齊格勒論在廠里工作的重要性和工作能力都不如德克爾,但人家是工廠老闆齊格勒的弟弟,而且跟本地納粹黨部負責人是好朋友。於是,他也得以留下。上面決定了,保衛德意志就交給德克爾和另外兩位去。

在人民沖鋒隊人員徵集的過程中,連柏林方面也意識到這樣的事情太多了,因而下令:11月12日星期天,各地要舉行人民沖鋒隊集體入隊宣誓儀式,提振一下士氣。因為11月9日是1923年啤酒館暴動紀念日,每年這天納粹德國都會組織集會,人民沖鋒隊宣誓正好放在一起。

伊瑟爾堡這天寒風陣陣,儀式在鉛灰色的天空下舉行。附近幾個小城鎮和農村的人民沖鋒隊員都聚集到伊瑟爾堡的城市廣場列隊,當地空軍駐軍的儀仗隊和希特勒青年團的鼓號隊進行隊列和吹奏表演,納粹地方黨部負責人發表講話,鼓勵大家為保衛元首、人民和德意志而戰,直至徹底粉碎敵人,直至生命的最後一息。

但是,經歷了前面那些事的德克爾心里只覺這一套空洞而乏味。不過,這讓他回憶起1915年在法國前線戰鬥的日子。德克爾覺得自己好像又年輕了,心中不禁又有了幾分為德意志而戰的自豪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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沖鋒隊臂章

一開始,人民沖鋒隊的訓練如同過家家。

訓練都安排在週日,這樣不耽誤大家上班。基本訓練內容就是隊列和上納粹政治理論課,當地納粹黨部和警察想盡辦法給湊出幾支槍,許多隊員只能用自家的槍,結果大家手里獵槍、手槍乃至玩具槍五花八門。

對於德克爾這樣的老兵來說,這不啻為侮辱。

人民沖鋒隊也沒有配發制服,因為連前線的國防軍都缺制服。大家心里有隱憂:以後穿一身便裝被俘,會不會被當成間諜或游擊隊員槍斃?人民沖鋒隊最大編制就是營,下轄連、排和小隊。

營長由納粹地方黨部任命,營長以下軍官由營長自行挑選。德克爾所在的營全稱北威斯特伐利亞第38區第20營,簡稱第38/20營。他們這些伊瑟爾堡人編成了該營第3連,第1連都是萊德爾頓人,第2連是蘇德維克人,第4連是安霍爾特人。

營長是52歲的萊因哈特·謝特,前陸軍上尉,參加過兩次世界大戰,但是只在第一次上過戰場。德克爾的連長叫約翰·艾登,第一次世界大戰時當過排長,得過一枚二級鐵十字勛章和一枚戰傷勛章。艾登是德克爾生意上的夥伴,他邀德克爾在連部做文書。德克爾清楚,老朋友幫自己只能幫到這一步。

人民沖鋒隊軍官先期接受國防軍的訓練。11月底,軍官訓練完畢,人民沖鋒隊的正式訓練這才開始。彼時盟軍展開「市場-花園」行動,已經深入荷蘭。伊瑟爾堡距雷斯的萊茵河大橋僅10公里,且城外的伊瑟爾河是萊茵河以東的一道天然屏障,戰略地位重要。德克爾他們遂開始接受MP40沖鋒槍和MG34、MG42機槍的射擊訓練。

這些老兵對MG42機槍印象深刻,這玩意兒比他們在一戰時用的MG08射速快太多。反坦克用的「鐵拳」更讓他們有點興奮,但他們都明白,這東西要跟敵人坦克靠得很近才能開火,如果坦克旁有步兵伴隨可就太危險了。而且「鐵拳」發射時向後噴出的尾焰太長,稍不注意就會傷人。

訓練科目逐漸增加,識圖、攻防、土工作業和躲避空襲都有涉及。連聖誕夜德克爾也與連里的戰友們一起度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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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習如何使用「鐵拳」反坦克火箭筒

從1944年12月到1945年1月,第38/20營與當地德軍進行了幾次協同演習。演習中,德克爾的連部設在當地的國民小學里,他作為文書負責記錄士兵的匯報和武器的分發情況,用電話與友鄰部隊保持聯系,隨時通報敵人坦克的動向,必要時候拿起武器保衛連部。

不過,訓練和演習結束,人民沖鋒隊必須將國防軍借給的武器和鋼盔再還回去。而且,人民沖鋒隊訓練中普遍沒打過幾次實彈。德克爾他們全連總共打過6枚「鐵拳」。彈藥極度緊缺,實在沒辦法。

由於德軍在西線發動阿登反擊戰,戰局似乎一度好轉。但是,到1945年1月中旬,戰局再度惡化。

1月12日,東線的蘇聯紅軍直趨奧德河。1月16日,西線盟軍占領阿登突出部。1月14日,德克爾的第38/20營奉命轉為現役戰鬥部隊,守衛後方的威斯特法倫防線。

所謂威斯特法倫防線,不過是沿着伊瑟爾河用於阻滯盟軍進入下萊茵的一串防禦支撐點,包括大批路障和防禦陣地。

冰天雪地之中,身着便服的人民沖鋒隊每天拚命挖反坦克壕,吃住在工地,不許回家。第38/20營由於是現役戰鬥部隊,當地納粹黨部想辦法給拼湊了一批制服。比如德克爾的第3連,戴的是防空部隊的鋼盔,身上穿的是帝國勞工陣線的制服,腳下高筒靴、中筒靴、工裝靴應有盡有,襯衫之類則只能穿自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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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德國北萊茵-威斯特法倫被美軍第104步兵師俘虜的一個十幾歲的德軍炮手,他剛被毆打了一頓

德克爾整夜守在電話機前,居然還能擠出點時間幫忙料理廠里的事。或許是心中有愧,老闆齊格勒先生答應在服役期間給德克爾發一半薪水。這可真是慷慨,德克爾的戰友們服役期間只能領到按標準發放的軍餉——每天1馬克。這是現役戰鬥部隊才有的,那些強制動員來挖反坦克壕的人民沖鋒隊員由於不算服現役,一個子兒都拿不到。

第38/20營的日常生活無非是砍樹壘路障、挖塹壕、挖散兵坑,也經常會有訓練。實彈射擊訓練很少,營里沒有多少彈藥儲備,只能多訓練防守陣地。按照編制,守衛每處路障的小隊應配備至少一挺輕機槍和數支「鐵拳」。「鐵拳」打坦克,輕機槍壓制步兵。

很不幸,人民沖鋒隊沒有這麼多機槍,只能用步槍去壓制,而且步槍和子彈也不夠,於是只能全靠這些老弱殘兵的機智表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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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G81輕機槍

第38/20營是在盟軍可能實施空降的北萊茵-威斯特法倫州擔負警戒防禦任務。這意味着德克爾他們不能只守着伊瑟爾堡的路障和陣地,還要四處巡邏以保證伊瑟爾堡到安霍爾特之間3公里道路和到蘇德維克之間5公里道路的暢通。

1月27日,營長謝特決定將每個步兵連從2個排擴編為3個排,即從每個連抽調一部分骨幹組成機動預備隊。嚴重缺乏車輛,士兵只能徒步巡邏。謝特向上級請求,多少給配備一點車輛。這個請求倒是被滿足了,人民沖鋒隊的老兵們還真領到了車——自行車。

武器優先配備給戰鬥部隊。到2月底,營里的武器多了起來,人手能配發到一支步槍了,盡管很多是繳獲的外國型號,彈藥也非常有限。「鐵拳」數量也足了,營長謝特反復提醒士兵們,那玩意兒拿在手里一定要小心。每個連都有了輕機槍,主要是MG81s,用航空機槍改的。營里甚至有了迫擊炮。但大夥心里清楚,這下真要打仗了。營長謝特心里更清楚,這些東西用來打仗根本不夠。

都說德國人辦事嚴謹效率高,但人民沖鋒隊的後勤供應一團糟。

隸屬戰鬥部隊的人民沖鋒隊各營,在指揮和後勤上歸野戰軍。但威斯特法倫眼下還不是戰區,這意味着此地歸後備軍管。但當地的人民沖鋒隊同時又歸北萊茵-威斯特法倫州地方長官阿爾弗雷德·邁耶領導。後備軍倒是有軍糧,但是沒有野戰軍的戰地廚房和烤麵包設備。地方長官和人民沖鋒隊手里,則是一樣也沒有。

有時候野戰軍心情好了能給發點罐頭,有時候納粹地方黨部能給提供點熱食,但都不靠准。奧托·德克爾經常在連部為填飽全連的肚子而傷透腦筋。幸好該營駐地就在伊瑟爾堡附近,當地市民和商人給本鄉本土的人民沖鋒隊自發捐獻了不少吃的。

那些駐地遠離家鄉的營可就慘了,有的營乾脆自己在被盟軍飛機炸燬的房子廢墟上搭架子烤麵包,有的營被迫自掏腰包買東西吃,甚至連借糧乃至乞討的營都有。落到這一步,遑論條頓的武德和日耳曼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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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5年2月,在簡陋的防禦工事中

其實填飽肚子還是小事,更大的威脅來自空中。天氣晴好時,盟軍的空襲頻率不斷增強。尤其是2月8日英軍和加拿大軍隊發動攻勢以來,人民沖鋒隊更是想盡辦法在冬天的雪地中躲避盟軍飛機,靠着偽裝保命。

但光躲還不行,人民沖鋒隊還要冒着空襲承擔救火、搶運物資和維持秩序之類任務。有時連營長謝特都沒法忍,命令架起輕機槍向低空掠過的盟軍飛機開火。但謝特還得強調:彈藥不夠,防空省着打。

也是在2月,第38/20營的士兵們盼着退役了。按照頒布的法令,人民沖鋒隊員服役期為6周,他們2月25日就到期了。到期前一週,地方長官邁耶簽署命令,無限期延長他們的服役。人民沖鋒隊員和家人不是不想為德意志犧牲,但犧牲要有價值,而且負擔要合理。

最重要的是,邁耶的命令不是胡亂下的。就在2月18日這天,加拿大軍隊經埃梅里希攻入下萊茵地區,距威斯特法倫只剩20公里。到3月1日,第38/20營已經完全是以戰鬥部隊的身份守衛着陣地。他們的任務是盡可能阻滯盟軍前進,給德軍部署爭取時間。但到那時,德軍也沒什麼力量戰鬥了,最後人民沖鋒隊發現正規軍竟然反過來拿自己當主力使。

德軍H集團軍在萊茵河以西的戰鬥中遭受重創,邁耶遂將1.5萬人民沖鋒隊推上了戰場,第38/20營成了一支正式的步兵戰鬥部隊。

這個營被部署在德軍第6空降師的右前方,完全取代戰鬥中被打殘的第18空降團第1營,防禦的陣地從埃梅里希一直延伸到萊茵河,以小鎮多尼克為中心。3月7日,地方長官邁耶解除了營長謝特的職務,任命同為一戰軍官的漢斯·若克瑞恩為營長,原因不得而知。

但事實證明,若克瑞恩的指揮能力確實強於謝特。這個營直屬第6空降師指揮,按照所謂德國人的辦事嚴謹,必須每天向上級提交煩冗的詳細報告,匯報當天部隊裝備、給養、人員等等一切情況,連部文書德克爾天天忙得不可開交。沒辦法,人民沖鋒隊員都有正式頒發的士兵證件,必須服從軍隊的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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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加拿大人也在動員了

第38/20營花了大量工夫去構築防禦陣地,其防禦戰術是二戰後期德軍的典型——靜伺敵人發動進攻,如果遭遇炮擊,人民沖鋒隊的排級指揮官可以呼叫營屬炮兵支援,但必須報告明確的目標方位,因為德軍沒那麼多炮彈去進行火力覆蓋。

全營只有4門迫擊炮,一輪炮火支援只能打20發炮彈。戰局越來越緊張,人民沖鋒隊員要全天執勤,不再有探親假。3月22日,英軍向萊茵河一線發動進攻,第38/20營初經炮火

。這天盟軍空襲了該營駐守的埃梅里希-威塞爾鐵路沿線,安霍爾特和伊瑟爾堡也遭轟炸。22-23日凌晨,英軍和加拿大軍隊進行猛烈炮擊,從該營防區到上游的雷斯和威塞特,750門火炮轟擊了3個小時。然後英軍從這兩處地方強渡萊茵河,下游的第38/20營什麼也做不了,只能在忐忑中等待。

這個夜晚讓德克爾仿佛回到了第一次世界大時法國前線的塹壕。3月23日早上,戰友們只能慶幸自己還活着。傷亡不大,有幾個人失蹤,懷疑是當了逃兵,剩下人人都怕得要命。

第3連與營部的電話聯系中斷了,連長艾登派副連長霍福爾去向營長若克瑞恩報告,又派德克爾去與友鄰的該營第2連取得聯系。德克爾剛要推說自己瘸着一條腿、沒法干傳令兵的活,艾登斬釘截鐵地一句話給他堵了回去:「奧托,我相信你能回來。」於公於私,這下德克爾都不能不去。

德克爾一瘸一拐地去找第2連,頭頂上不時有一波波遮天蔽日的盟軍機群飛過,不是朝東就是朝東南方向飛去。這是盟軍為配合強渡萊茵河而發起的大規模空降行動,其間全然不見納粹德國空軍和防空火力的影子。

瘸腿的德克爾手里只有一支設計定型時間比自己出生還早的老式荷蘭步槍,怎麼去對付這樣強大的敵人?德克爾想到了當逃兵,或者躲起來,等盟軍過來後投降。但要是德軍先找到自己怎麼辦?人民沖鋒隊員也是士兵,按照軍法只有死路一條。況且,連里都是伊瑟爾堡的老鄉,德克爾不忍心丟下他們,不然以後自己也沒臉回伊瑟爾堡。

於是,德克爾還是盡職盡責地完成了任務,找到了附近第2連的連部。他發現,這個連損失慘重,士氣比自己的連還差。正在這時候,營長若克瑞恩的傳令兵也到了,命令第2連連長施韋特費格向普雷斯特派出反坦克排,協助德軍傘兵守住南面的比嫩。施韋特費格趕緊讓德克爾回去通知艾登,第3連跟着第2連向普雷斯特轉移。

臨走的時候,德克爾看到了所謂反坦克排集合出發的樣子:三十多個人,人人騎着自行車,每輛自行車前樑上掛兩支「鐵拳」。德克爾突然感到慶幸,自己這條瘸腿讓自己不用去幹這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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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餃子一般的盟軍傘兵

德克爾的歸途同樣凶險。他依稀記得1916年時的經驗,通過聲音判斷炮彈飛來的方向和距離,隨時找地方隱蔽。他心里感嘆,這場戰爭跟上一場真是既不同又相同。德克爾回到第3連連部,經過簡單的交代,艾登下令全連集合,夜間轉移。

比嫩已經陷入戰火,黑夜中遠處爆炸的火光和槍炮的射擊聲讓人民沖鋒隊員們膽顫心驚。3月24日,該連轉移完畢,在多尼克沿雷斯到埃梅里希的鐵路線展開防禦。士氣低落,給養中斷,但沒有人敢當逃兵。3月25日,消息傳來:加拿大軍隊第9旅占領比嫩,從南和東南兩個方向朝第38/20營沖來。營長若克瑞恩命令艾登率第3連協同第4連,准備對「小股敵軍」進行反擊。附近炮聲隆隆,伴隨着機槍和迫擊炮的射擊聲,甚至已經能聽見坦克的轟鳴。

怎麼可能呢?德克爾他們心中都在問,讓這些既沒有裝備又缺乏訓練的老傢伙去,只能是送死。

3月26日,德克爾親身經歷了自己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的第一次戰鬥。當時他去向第3排排長弗蘭茨·阿克曼傳達命令,一處前沿觀察哨里的M81s機槍手發現了敵人的動靜,馬上開火。

德克爾和阿克曼趕緊加入了戰鬥,同老式荷蘭步槍向敵人射擊。那一小隊加拿大士兵馬上撤回去了。還沒高興上片刻,加拿大人的炮火旋踵而至。炮彈准確敲掉了這處機槍哨位,兩人陣亡,其餘的人全部負傷。德克爾覺得震驚,其實這在西線的人民沖鋒隊里是家常便飯。

3月27日傍晚,戰局空前緊張。東南方向的槍炮聲不斷減弱,這意味着德軍已經快無力抵抗。25日跟營部的聯系就中斷了,派出去的傳令兵沒有一個回來。艾登、施韋特費格和第4連連長塞拉芬一起分析,比嫩和普雷斯特很可能都已失守,敵人正向埃梅里希推進。

但是,沒有撤退的命令,只能固守待援。況且,猛烈的炮火之下,他們根本撤不回去。他們一致決定,再派傳令兵去找營部,哪怕能找回來點吃的也行,畢竟幾天沒吃飯了。

出乎意料,這天晚上比平時要安靜,有些人民沖鋒隊員甚至能抓緊時間睡一會兒。3月29日黎明前,密集的炮彈突然砸了下來。緊隨着炮彈,東面和東北方向傳來輕武器射擊聲。依稀能分辨出,其中夾雜着一挺MG42機槍。這是全營僅剩的一挺還能打響的機槍,配屬給了多尼克城外的第4連。艾登和德克爾完全清楚,第3連的防禦陣地正面朝西和朝南,他們這是被加拿大軍隊抄了後路。

唯一的希望是部署在南面的第4連能擋住加拿大人,趁機趕緊派出傳令兵去聯絡各排,撤入多尼克重新組織防禦。艾登正在想派誰去,負責在樓上觀察的阿爾伯特•哈克大喊道:「敵人過來了!」德克爾和另外兩個戰友趕緊上樓,只見一支加拿大軍隊的偵察小隊正從北面沿着一條小路的邊緣朝多尼克村移動。四名一戰老兵一齊端起步槍射擊,加拿大人趕緊臥倒隱蔽。

這時連長艾登也上樓觀察,他發現遠處閃起一道火光,那是「鐵拳」發射的尾焰,明顯是從第1排那邊打出去的。伴隨着「鐵拳」戰鬥部的爆炸聲,機槍射擊聲連串響起,遠處還竄出一股橘紅色的耀眼火焰,空氣中能聞到一股燃燒的汽油味兒。

加拿大人有噴火坦克!艾登、德克爾他們這幾個人親眼目睹了噴火坦克的威力:其實沒有直接噴中目標,第1排陣地那邊的人馬上扔出武器,從房子里走出來投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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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殘的英制「鱷魚」噴火坦克

腹背受敵,山窮水盡,唯一的選擇大家心照不宣。艾登說了一句:「都結束了。」第3連連部的全體人員就這樣扔出武器,一個個高舉雙手,手里拿着士兵的身份證件,走上多尼克的街道,嘴里用德語和拙劣的英語喊着「不要開槍」,向加拿大士兵投降。

奧托•德克爾的戰爭就這樣結束了,戰爭中他一共開了不超過10槍,已經比營里絕大多數人民沖鋒隊員打得多。

德克爾慶幸自己遇上的是相對「文明」的加拿大軍隊和英軍,要是遇上蘇聯士兵或者法國士兵,下場不堪設想。

不過命運很是奇妙,如果德克爾當初按照第2類標準被分配去挖戰壕或保衛家鄉伊瑟爾堡,可能他只須在盟軍手里呆上幾天就會被遣散回家。但他所在的營屬於現役戰鬥部隊,配發了制服和士兵證件,所以德克爾成了真正意義上的德軍戰俘。

經過加拿大軍官和翻譯的簡單審訊,德克爾跟人民沖鋒隊的戰友被集中起來一路後送,直至於4月下旬被用船運到位於比利時布魯塞爾附近的英國戰俘營。

德克爾等人早已清楚這場戰爭的結局,只是擔心戰爭還要持續多久。自從上了前線,他只收到過海爾加一封信,不知家鄉伊瑟爾堡的情況怎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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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5年3月,兩名人民沖鋒隊員開開心心地向英軍投降

英軍對待德軍俘虜相對友善,所有人民沖鋒隊員不論軍銜,一律被按照普通德國國防軍士兵對待。德克爾在比利時的戰俘營中度過了一段還不錯的時光,迎來了戰爭的結束。

德國投降,數十萬戰俘湧入盟軍戰俘營,後勤壓力頓時難以承受。為此盟軍馬上開始了戰俘釋放遣返工作。考慮到人民沖鋒隊員普遍的年齡和身體狀況,沒法讓他們去服清理廢墟、排雷之類的勞役,只能趕快放掉,讓他們回鄉去充實戰後初期德國的勞動力。

於是,德克爾和戰友們上了6月份乘船回國的第一批釋放名單。回家的旅途用了一個多星期,跟被運送去比利時一樣,要經過數個臨時安置營和轉運點。最後一段路,德克爾搭乘了一輛英軍的運貨卡車,又徒步走了10公里,終於回到了伊瑟爾堡。

戰爭末期伊瑟爾堡遭到嚴重轟炸,德克爾家的街區卻安然無恙,跟他2月份離家時沒有變化。他敲開了家門,跟一直等待自己回家的妻子海爾加、兩個女兒相擁而泣。

附近的親戚朋友和鄰居聽說德克爾回家,紛紛前來探望,順帶打聽同一個營里自家親人的下落。很遺憾,德克爾只是對3月被俘前戰友的死傷情況有瞭解,戰友們被俘之後的事情所知甚少。

另外,德克爾還去找當地警察和英國憲兵報到,讓他們檢查了自己的釋放證明,並領取了新的身份證明和供應配給卡。6月底,他正式恢復了平民身份。

最後,本文之初德克爾的擔心還真成了現實。那些被強擄來的外國勞工,被盟軍解放出來後等待遣返回國,果然無法無天起來,伊瑟爾堡城里一度治安混亂。英軍占領當局和英國憲兵加強治安力度,總算控制住局面。

而外國勞工遣返回國,當地工廠頓時勞動力短缺。廠長齊格勒先生聽說德克爾回來了,熱烈歡迎他回廠里上班。德克爾這才知道,廠長的弟弟奧斯卡•齊格勒雖然憑借過人的關系免於加入人民沖鋒隊,英軍來了之後他卻因為跟當地納粹黨務官員過從甚密的關系,而被當做納粹分子抓進了監獄。德克爾心中暗喜,真是命運無常。

他接受了邀請,7月重回工廠上班。人生回到正軌,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老兵德克爾的故事就這樣結束了,他平靜度過了自己的下半生。這個老人民沖鋒隊員的經歷,是第二次世界大戰末期許許多多普通德國人的縮影。他們以這樣的方式經歷了戰爭,從而得以反思戰爭,珍視和平。

打了十槍就投降 納粹德國人民沖鋒隊老兵的故事

來源:華人頭條

來源:國家人文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