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神奇的銅鑼

十年動亂初期,地處八百里秦川腹地的我的家鄉,不知是什麼緣故,牲畜卻少得可憐。偌大的300多口人的生產隊僅剩下了3頭瘦骨嶙峋的老牛。犁耩耙耱一應農事,會憑「人海戰術」。最令人頭痛的莫過於推石磨磨面,年幼求學的我也深為磨面所苦。

其間,我家人多勞少,祖母年邁,母親多病,唯有父親正值中年,氣血尚盛,操持著這個上有老下有小的家。每逢星期日,本該走外婆家的我卻被父親叫去當幫手。

記得石磨安在隊里飼養室後院的一間草房里。室內設備極其簡單:一個方形的木架子上放著兩塊圓形的石磨盤,磨盤上用鐵絲固定著一根五尺來長的粗木棍,作為制動石磨的工具;另外,隊上還配置了一個大笸籮和一隻小圓籮,供篩面之用。父親怕傷了我幼弱的身體,總是讓我扒著木棍走里圈,他走外圈。看著父親吃力的樣子,我便使勁全力狠推。起初還不太重,時間稍久,我氣喘如牛,汗流似洗,頓覺天旋地轉,頭暈目眩。這時,父親心疼地讓我歇會兒,告訴我性子不必太急,要慢慢來。他卻一邊拭著汗水,忙著篩面,一邊給我講了這麼一個離奇的故事:

先前,寺院里住著幾個道士,他們有一件稀世珍寶——銅鑼。這銅鑼可神奇啦!僧人慾吃什麼飯食,為首的高擎銅鑼,重敲一下,霎時,山珍海味,瓊漿佳饌,無所不有,於是群僧團坐,細品細嚼;欲穿什麼衣服,就輕敲兩下銅鑼,片刻,綾羅綢緞,錦衣繡服,無所不備,於是眾僧盡需,拂袖而衣;欲住什麼房子,則不輕不重敲三下,須臾,宮殿樓閣,亭台館榭,無所不至,於是諸僧隨欲,幽哉游哉……

散文*神奇的銅鑼

從此,我每每想得到這麼一個銅鑼,讓家鄉的父老鄉親也過上仙境般的生活。隨著年齡的增長,我才知道這所謂的「銅鑼」則是人們對幸福生活的憧憬而已。

七十年代初,聽說縣麵粉廠特為鄉下農民加工麵粉。鄉親們驅車帶上糧食,往返百餘里到縣上排「長龍」磨面。磨一次面雖然要晝夜熬戰,但比起推石磨愜意多了。父親自然也不例外,於是我便從推石磨的苦惱中解放了出來。

一天,公社來人叫我們隊上派人去栽電桿,說我們這里也要通電。大人們眉開眼笑,奔走相告,喜悅之情溢於言表;孩子們歡呼雀躍,手舞足蹈,好像逢年過節似地興奮。後來,我們隊從縣上購回了磨面機、電動機,仍然安裝在飼養室後院,不同的是隊上新蓋了三間瓦房。原來的石磨拆除了,兩塊大石磨盤則用來壓著固定電機的木板。開始磨面的那天,全村男女老少潮水般地湧進了飼養室後院。幾個小伙子心愛地撫摸著磨面機,還風趣地給它起了個雅號叫「鋼磨」。這時,只見父親肩扛小麥,興致勃勃地豁開人群,把它倒在料鬥里。閘刀一合,電機轟轟,「鋼磨」隆隆,白花花細生生的麵粉應聲而出。年已耋耄的華發白須張大爺,竟跪在地上,雙手合十,後又用顫抖的手小心地拈了拈麵粉,熱淚奪眶而出,連聲說:「真想不到……」一會兒,群眾扛著待磨的小麥,蜂擁而入,飼養室大門被擠破了……

近幾年,農村實行了責任制,糧食多得無處放。磨面機又經過了幾代更新,變成了「自動上料」,並附加了吸塵設備。現在,村民們只要把糧食拉到磨面機前,就袖手旁觀。好客的僱主端來釅茶,拿出了「鐘樓」,賓主圍桌而坐,一邊喝茶吸菸,一邊聊天:諸如誰家又蓋起了新樓啦,誰家又買了大彩電啦,誰家又找了個俏媳婦啦,誰家又繳售了萬斤餘糧啦……觸景生情,兒時聽神話的一幕又浮現於腦際,昔時我所祈求之「銅鑼」不是已被八億農民所共用嗎?

哦,多麼神奇的銅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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