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談】白粥的小菜

【白夜談】白粥的小菜題圖 / CaesarZX

我算不上是吃貨,甚至應該算是對食物興趣不足,身為烹飪愛好者的先生經常擊節哀嘆我吃不出美食的好壞,我倒也不太在意,畢竟我感興趣並且在意其好壞的事物太多了,也不少口腹之慾這一條。但是,唯獨對於白粥,我卻有種莫名其妙的窮講究。每次吃粥我一定要搞出三四樣小菜,一個個小碟子鋪了一桌子,配着熱氣騰騰的粥,毫無意外又溫暖服帖的味道;這樣吃完一餐,一天都會精神倍增,大概也算是一種專屬於我的「儀式」了吧。

說到小菜,首先要提的就是油雞樅。我有位最好的朋友,會每年給我寄她家里自己炸的雞樅,簡陋的塑料罐子,層層疊疊用膠帶封着,雞樅滿塞到一開蓋子就溢出來。第一次吃到雞樅時我感動的簡直快哭了,那種香氣難以描述,所有被它琥珀色香油沾染到的飯食都驟然上了兩個檔次。因為實在是太好吃,那一天的公司年禮我也選了網上買的油雞樅,還專門在附言里寫着,「新的一年,送您點好吃的」。

【白夜談】白粥的小菜真正的油雞樅

後來,朋友送的這兩瓶迅速被我吃光了,我就也去網上買了年禮用的油雞樅。這回送來的雞樅罐子要漂亮很多,標簽上還畫着雞樅擬人吉祥物,給人非常不祥的預感……果然,一口下去我就楞了。這東西又硬、又淡、又糙,像是在嚼樹枝或者茶葉梗;看看原料表,香菇占了大頭,估計雞樅只有那麼幾根,在拚命發揮它們天生的充沛香氣盤活後進的香菇。那一刻我深深感到了對接到年禮的合作夥伴們的愧意,如果您讀到了這篇雜文,請一定記得那玩意兒不是我心目中的雞樅,我也知道那不好吃啊,我不是故意硌您牙,您聽我解釋!

懷着巨大的被欺騙的屈辱,還有早飯沒有雞樅可以吃的恐慌,我又去網上買了三四瓶不同的雞樅來試毒。有號稱農家手工的,也有號稱年銷幾百萬瓶的;我刻意避開了所有打着「餽贈佳品」SLOGAN的商品頁面,也小心翼翼地屏蔽掉了「買二送四」之類的超值優惠;但最後買到的,無一例外,依舊是非常糟糕的雞樅。有些可能稍微接近我印象中的味道,另一些更接近我印象中的茶葉梗,總之,它們都無法讓我的白粥儀式效力翻倍,它們讓我有些沮喪。

【白夜談】白粥的小菜虛假的油雞樅

於是,我終於還是磨磨蹭蹭一步一扭地去找朋友討雞樅了。幾句話過去,善解人意的她就提出要家里把去年沒消耗完的再分我一些,我心里又踏實,又特別不好意思。朋友還解釋,外面賣的雞樅之所以又硬又糙,主要是因為兩點;要麼是原材料里雜菌遠多於雞樅,要麼就是炸的方式不對。

第一點很好理解,真正的雞樅菌只有在夏天的雨後才會冒出頭來,而且還沒法養殖,要靠趕山的人們親手一根根採集,再運到早間的集市上販賣;這樣金貴的東西,當然一瓶里放的越少越好咯,反正炸出來都是棕褐色一根一根的,肉眼確實看不太出來。第二點也是出於成本考慮,要想把雞樅炸出最好的狀態,就得用熱油從頭炸到尾,大概需要炸一整天;這樣做出來的雞樅內里是酥脆的,香氣都被鎖在油里,即好入口,又好吃。而大部分小作坊等不起這幾個小時的時間,又不想耗費那麼多的油,他們就索性把雞樅丟在大鍋里先煮熟,然後再炸。

朋友說每年一到了雞樅的季節,她家鄉大街上就彌漫着煮雞樅的絕妙香味;雞樅的香氣留在了湯水里,而湯水又會被作坊的人毫不憐惜地當街倒掉;一條街是香的,香到讓人想要不顧體面地討來湯水回去喝,但這條街出產的雞樅卻也永遠地把靈魂留在了街上。

雞樅之外,還有一樣小菜是季節性供應的,那就是我先生老家醃制的風干雞腿。這東西是我第一次跟着他回揚州老家時吃到的,外表平平無奇,就是一根白煮雞腿,手撕成一條條的肉絲。說實話,回他家那段時間在吃上我是相當不適應的,總感覺每家吃的東西都差不多,都有點軟綿綿的,都偏甜。但那一口雞腿下去,我之前的所有不滿都被一把掀翻。這種風干雞腿首先是很咸,咸中拌有雞油的鮮香,好像所有的脂肪都在風幹過程中與鹽分融為了一體,完美均衡地滲入每一絲肌理之中。另外,雞肉本身意外地多汁,像是煮湯的雞撈出來微微晾乾一樣,毫無「醃製品」刻板印象里的柴口。每一條下去,舌頭先是品到咸,然後品到鮮,再品到肉香,就差不多得趕緊再拿下一條了。

【白夜談】白粥的小菜

可能在飯桌上我吃的確實是過於顯眼了吧,臨走的時候我先生的親戚硬是塞了三四個大雞腿讓我帶回北京,我假意推脫了一下下——不敢推的太久萬一他們真不給了呢——趕緊抱着雞腿就跳上了返京的火車。回家以後,先生替我把雞腿煮好撕好,冬天里它甚至沒必要放冰箱,就放櫥櫃里,早上取幾條來就白粥。貓對這雞腿有着異樣的興趣,常常長久地蹲在櫥櫃下守候,但我自己吃尚且不夠呢,它至今是沒有這個口福的。

後來我拐彎抹角地又去催先生替我討雞腿,但他說這種雞腿不是時時都有,它的製作頗要幾分天時地利。那位親戚自己開了個茶樓,也附帶廚房方便肚餓的牌友們吃完面條;於是每年秋天結束的時候,廚娘就買來肥碩的雞腿,剖開抹鹽和香料,然後掛在房檐上開始風干,大概到過年時節正好能吃。

【白夜談】白粥的小菜

但這風干期間天氣既不能太冷也不能太熱;冷則味道滲透的不夠均衡,熱則容易腐爛;空氣的濕度也要夠,並且不能下雨下雪——反正是一大堆的條件湊在一起,頗有些妙玉存無根水的意思。那次我捧走的三四根就是人家整個茶樓一年僅存的儲備了,到了第二年,為了定向爆破我這個饞鬼,親戚家專門弄了20根肥雞腿,掛在房檐上叮叮當當很是壯觀,方圓五里的野貓都聞訊趕來圍觀。遺憾的是那一年的雞腿可能是彼此之間間距太近了一些,有些地方風乾的不夠「熟」,不夠咸,味道略遜了一點點。而在我殷切的期盼中,眼看着又到了要吃這一口的時候,我正與野貓一同盼着今年的雞腿早日熟成。

其他的小菜相對來說就好入手的多了,包括寶塔菜、小黃瓜、薑片在內的各色醃菜,還有王致和的腐乳,以及逛超市時隨手拿的日式漬物。稍微值得提一嘴的可能是咸鴨蛋吧,這東西就像是盲盒,直到你打開一個蛋為止,你完全不知道自己會抽到一頓什麼樣的早餐。有時候敲開大頭用筷子稍微一戳——北京這邊的習慣是把咸鴨蛋一剖為二,南方的習慣似乎是用筷子掏——就會見到橘黃色的亮油湧出來,這一刻,無論你早上刷牙是不是牙齦又出血了也無論窗外是不是又下雨了穿不了剛買的新鞋;你心里一定是快樂的,一定是嘆了一口氣,而後嘴角微微一動的。

我至今依舊懷念小時候母親帶我去菜市場買菜,那邊有個個子高大的鮮族阿姨,提一籃咸鵝蛋在賣。每一個都比鴨蛋貴幾毛錢,但比鴨蛋大,而且切開之後油足的簡直過分,讓人想要刮下刀刃上的油舔乾淨。醃鵝蛋的質地也更為沙綿一些,不那麼咸,配着北方特別鹹的鹹菜一起,再來碗剩飯煮成的白粥……

這樣想想,我對白粥的情結可能就是在那時候種下的吧,不是什麼高級吃食,卻是實打實「家」的味道。而現在,在一個忙碌的週一上午,我早早起來做完昨天寫好的稿子的修訂工作,然後放任瑣思飄飛,信筆寫到這里;落筆這行字時正好聽到電飯煲滴滴答答地叫了起來,昨晚定時煮上的粥好了。側頭想想,冰箱里小菜的儲備還夠。

今天也是個好日子。

來源:遊研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