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克系故事丨夢國之呼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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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國圖志》的出現最早可以追溯到2006年3月28日的網際網路記錄。

作為「夢行協會」的重要財產,《夢國圖志》(以下簡稱「圖志」)在其存在之時是一個利用網絡平台開源性向所有網民開放的記錄整合中心。每一名訪問者都可以在注冊之後,將自己的夢境記錄發表進圖志之中。由於過於寬松的注冊機制,圖志一度被各種廣告乃至不良信息占據。因而在2007年4月18日,圖志啟用了實名注冊機制,並且將上傳內容從原先的常見論壇貼文模式改為了僅可上傳音頻附件(「來得及寫下的夢無外乎是幻想罷了」——夢行協會副會長霍智),後由平台相關人員進行文字錄入整理後收入平台之中。也是自當天開始,平台正式定名為《夢國圖志》。

「和《海國圖志》遙相呼應,《夢國圖志》是關於夢境的地理志。一定關於風土,也許關於人情」——亞文化研究學者趙啟之。

「夢行協會」由地圖出版社的編輯部副主任翟路於2005年正式創辦。其成員包括了詩人、畫家、初中物理老師、公務員、大學生、建築工人以及一些流浪漢。所有成員入會的唯一也是必須的標準,就是具有能夠在夢境中有部分意識探索某些地方的能力——換言之是相當於能夠在隨波逐流的夢中稍微醒來。當然還有一個潛規則,就是一定要是探索,而不是回憶。這意味著每位成員在夢境中所探索的地方或區域就算不是完全陌生或超現實的,也必須是和現實有顯著出入。在外人看來這怎麼著似乎都可能會迷路,但其實在潛意識世界並沒有這麼現實主義的顧慮。

「陌生的地方才需要繪制地圖,何況那里無法問路,甚至乾脆無法產生記憶」——來自會長的采訪。

每周一次,協會成員們會進行測繪會議。在會議上半場,眾人將一周以來記錄的夢中游記——僅限於涉及到地域面貌的——進行統一的公示和匯總,按照地理特性或者建築風格進行分類統合,匯集成為文字記錄——也就是《夢國圖志》的雛形。

而在會議的下半場,則是真正對協會最重要的環節——繪制「地圖」。

這個「地圖」是根據其功能定位而採用的稱謂,正式名稱為轉譯地圖。須知在夢境之中,人類多半是不自主的隨意識逐流(即使成員們也僅是能夠稍微的「醒來」,但絕非總能操控自己),任何現實世界的定位方式皆會失效。因為現實世界的記憶和意識皆被夢境以自己的法則構築的面目全非。如果探索者們置身於意識波動的夢中,僅按照現實世界的方式編織的地圖是完全指望不上的。

在這件事上,協會開拓了後來為廣大神秘主義研究者所高度認可的劃時代方案,即將夢境記錄通過據說以精神分析和超現實主義為藍本的秘密編碼拆分提純成一個個的詞匯、語句,利用此種文本的非邏輯性,使其能夠反向運用夢境通過避免清醒時的理性認知來逃過心理審核機制的抽象化原則(弗洛伊德的遺產),成為僅能被潛意識所接受並解碼的信息,最終得以進入夢境之中,以「本就了解的事實」的形式,成為「夢行者」(協會成員對自己的稱呼)們可以使用的「地圖」。正如美國精神病學家凱奧斯所說,「這是一種聰明的手段,使得現實世界的信息可以被人為可控的輸入自由荒誕的夢境之中。你可以把它理解為向身處夢境的人們『走私』清醒的方式,因為對於人類的做夢行為來說它本身是一種作弊行為(選自《夢的科學與拓延》,2016)「。從現實世界審視「地圖」,如同閱覽天書,所有熟悉的詞句以特殊的規則分化成全然陌生的形態。但在夢中,這些天書將會被意識世界以其獨特規則自動解碼取用成為有具體意義的信息。

由於轉譯地圖屬於直接作用於意識背面的加密文本,本身使用了與現實邏輯相反的構造規律,故極其難以被可感知的表層意識進行記憶和轉述,僅限於當時當用,幾乎無法被理性記憶。因而除了疑似「岩間百貨」全本的五分之一,世上再無痕跡。更核心的原因其實是,協會對於轉移地圖的繪制方式三緘其口,從不外傳。這是由於「夢行協會」的野心就是致力於利用這一「作弊」手段在夢境的版圖中開疆拓土,有一定先到先得的侵略和占領意義。

這一切的一切之根源在於協會創始人翟路孩童時期的一次神秘體驗。在一次從山中走失並被找回之後,他開始以遠超同齡人的學習熱情研究了大量書籍資料,終於在某一天他確切而富於理智的得出了這樣的假設——全部人類的夢境世界如同很可能如現實世界一般,是處在同一廣袤空間(亦或者是大陸?星球?)之中。不管多麼光怪陸離、奇形怪狀,也皆是在那個未知空間的不同區域。而「全部人類,必然無數次徜徉過他人涉足過的夢境。人們對此無從察覺,因為關於夢境的記憶總在睜眼後如同飛瀑轉瞬即逝。這是可怕的浪費,也是宇宙最諱莫如深的秘密(選自翟路的個人日記)」。

於是利用自己十幾年來廣泛研究探索出來的編碼方式,翟路創辦了「夢行協會」,並通過十三名成員一生中全部的睡眠來為夢境的版圖進行探索,醒來後進行記錄。隨後利用轉譯編碼,將「地圖」存入每位成員的潛意識,以便在波動的夢境中有方向和錨點。他們每到一個夢中地區進行探索,就會留下協會內部約定的「旗幟」(一般是一段成員間約定好的轉譯象徵物),以便成員們確認是否自己去到的地方是否有人來過;如果是被二次涉足的夢境,則在有限的現實睡眠時間中參考「地圖」進行上一個人未完成的探索補充。而重復的次數無疑是一種夢境世界寬廣程度的丈量基準。

但即使每位成員都養成了一天三睡(一般是午休、晚飯前小憩以及晚上睡覺)的習慣,遼闊的夢境世界依然自信的任由他們探索而不曾彼此相遇。比如詩人經常會探索山中遺跡,但物理老師更多是在城市地下世界。而且眾多夢境中,醒後能記錄下來不致遺忘的也僅十之有一,探索效率不可謂不低下。

為解決這個問題,協會決定利用更廣大的網民的力量來增加探索效率。本是用於網友記錄分享夢境的《夢國圖志》線上平台便迎來了重大升級。

(2)

這那次決定性升級中,協會一是將文字記錄改進成為了錄音記錄,保證每位探索者不至於因為醒來後使用認知和記憶尋找紙筆的理性行為將奇詭無邏輯的夢境沖散,從而大幅提高了夢境記錄的效率;二是通過將實時更新的轉譯地圖使用視覺化的編碼模式隱藏在網站的所有表層元素之中,例如一些語句或者是空格排列方式,使得」地圖「在訪問者在無法察覺具體編碼方式和內容的情況下,神不知鬼不覺的輸入訪問者腦中,使其被動的參與到協會的開疆拓土之中。換句話說,是打算要讓網友在沒有覺察的情況下被植入潛意識信息來達到目的。對此如同邪惡組織般的操作,協會內部曾爆發過相當尖銳的衝突,但通過會長翟路的巧妙斡旋,最終全體成員都對此達成了一致。

自此,夢行協會在大量網民的參與《夢國圖志》編纂的幫助之下,大幅擴展了對於夢境世界的認知和探索。通過一些網民的記錄,協會也欣然發現他們使用的視覺編碼發揮了自己的作用,開始逐漸在記錄中發現協會留下的「旗幟」,並呈現上升趨勢。這意味著夢境世界的疆域面積開始能夠進行確定了。直到現在依然沒有協會以外的人能夠明確知曉到「旗幟」在夢里到底是什麼不起眼的樣子(有些觀點猜測「旗幟」是一種敘述夢境時的特定語法現象),因為對於沒有掌握轉譯編碼的普通人,「光是記憶夢境的輪廓已經是十分幸運了,更不要說分析每一個細節(《當代秘密結社研究》 約翰.卡爾,2016)」。《夢國圖志》和夢行協會引發了哲學、藝術和心理學界關於夢的過度開墾這一議題的一系列爭論,類似於「夢境被全部涉足的日子就是人類精神財富枯竭的那天」的說法甚囂塵上。當然,協會從未發聲,因為手握編碼奧秘的他們知道所有外界聲音無一把握其肌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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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關於「夢行協會」的消失,有人說是不歡而散,有人說是全體失蹤。但是不管是什麼說法,各方支持者和研究者都一致認為下面的記錄昭示了其開端。

這個記錄在協會內部引起了軒然大波。因為從「旗幟」(依然不知道是什麼)和之前的記錄來看,這個老教學樓在此之前已經被涉足過兩次。但兩次幾乎詳細到可以為建築物畫出准確地圖的探索記錄之中,都沒有報告出來建築物的第三層;而第三層所在的天花板入口處,在兩次記錄中都是一個「正在被更換燈泡的壞燈」。

這種變化在有更新過的該區域轉譯地圖存在的前提下是非常突兀的絕對存在著的。因為轉譯地圖在夢境探索中的應用意義就是「帶入夢境的關於所在地的已有信息,使夢境中的建築細節等信息能實現統一化,避免由於未知導致的對於前次探索區域的重復涉足,和來自做夢者經驗的變形」(選自協會會員李想的Blog網誌)。簡而言之,轉譯地圖內容絕對不會和夢境出現不同。這種矛盾的情況使得協會內部首次對於編碼系統的正確性進行了一次激烈的討論,但因為會長的堅持和多年來實際使用情況的檢驗,並未引發什麼巨大變故。最終該記錄促使《夢國圖志》首次啟用了新的分類條目「變化區域」。

由此記錄開始,《夢國圖志》開始逐漸、零星地收到被歸類於變化區域的記錄。更不可思議的是,協會部分成員也開始夢到自己曾涉足過的地方出現了變化。為此,在經過多日的整合研究之後,會長總結出了「變化區域」出現的相似特徵:

  • 變化區域曾被涉足和探索過(後來隨記錄增多,補充了「多數大於兩次」)。
  • 變化區域中,曾經的夢境所在一定會出現類似於入口的東西,且夢者能明確感受到其與夢境整體的不協調。
  • 所增加的空間具有可被感知的宗教特徵。
  • 空間中會出現一些不可被夢者在夢中理解的產物,但是在醒後往往能產生意義。內容五花八門,覆蓋面極廣。
  • 空間中會產生巨大的威脅感,均可被稱之為噩夢。
  • 而後「變化區域」分類的記錄接收量開始呈現幾何式的增長態勢,更多人開始夢到曾記錄在案的區域出現異化。據說協會內部私下溝通中會忿忿地稱之為「病毒夢域」。為了防止已開拓的夢境區域被進一步侵蝕,協會在討論後決定即刻停止在頁面上使用偽裝成視覺元素的轉譯地圖編碼,以停止訪問者對於已探索過的夢境再此涉足,阻斷異化擴散。事實證明協會對於「變化區域」規律的把握和推測基本正確。 這一舉措之後,《夢國圖志》的「變化區域」記錄接收量果然顯著下降,「變化區域」外部感染逐步消失。

    但可怕的是,協會成員由於真正的掌握著編碼的實際方式,因而在無法忘記的情況下遭受著反復進入「病毒夢域」的可怕困擾。

    (5)

    與原先僅能記住大概三分之一的夢境的情況大不相同,所有成員對夢境的記憶能力在一個非常短暫的時期過後不明原因地提升到了百分之百。成員們甚至開始記得自己每一次睡眠之中多達四個夢境的內容。可惜這曾經夢寐以求的能力因為「變化區域」的侵蝕儼然變成了對於成員們的精神折磨,尤其是每一次被夢境推動無法自控的對於瘋狂異化的宗教空間(後多是某種比例巨大的寺廟)探索,那種被純粹恐懼包圍的清晰記憶甚至讓成員們在醒後也心有餘悸,不得安生。

    「就好像剛在海洋深淵中近距離惡意凝視你的龐然大物,懷著折磨獵物的愛好在你睜開眼後短暫的潛伏在了你身後一樣。等你閉眼,他們就游弋到臉前一兩米的地方靜靜等待,等著你一個失誤看到它的真容——然後被活活嚇瘋」(選自協會成員凌姝的Blog網誌)。

    而另一方面,越來越多的無法被認知理解的元素,在夢中為成員們帶來極度的困惑;而醒來後則以縈繞腦中的好奇的形式,或是以某種強烈渴望的求知慾的形式,開始充斥在成員們的清醒意識之中。包括了對於自己學生時代所學知識的回望、對於當前世界局勢的看法、去翻閱歐洲歷史相關書籍的渴望、關於生存與死亡的哲學思考、關於美學理論的流變等等。這些醒後信息先於一切想法,死死糾纏在意識之中,使得所有成員為了解開疑惑而不得不去閱讀相關資料和書籍,結果所有人的精神和思維都疲憊不堪。

    雪上加霜的是,為了減少精神上的痛苦,所有成員都將睡眠時間壓縮到盡可能短,以減少做夢時間。只有在實在睏倦不堪的時候,成員們才會在確保手機上定了二十分鍾鬧鈴前提下眯上一會兒。而他們所不曾料到的是,「變化區域」所帶來的近乎超人的夢境記憶力,狡猾的向他們展示了一直以來都為協會所忽視的夢境時間的延展性——「無論如何少睡,夢境中的時間總是能以意識世界的獨特規則綿延擴張,如同填滿不同大小房間的那根蠟燭!(來自副會長霍智的微博)」。無論把睡眠時間減少到多少,那個具有刺骨惡意的宗教建築總能以感知上不低於三十分鍾的容量為成員們帶來痛苦的折磨,並且還有逐步延長的態勢。短短幾日之後,對於協會每一個人來說,就連看書時一個點頭就醒來這樣短暫的瞬間,都可以帶來夢中將近一小時的對「變化區域」絕望地探索。

    有一天,會長突然列印出了《夢國圖志》中全部變化區域的資料,失蹤了。協會成員們不感到困惑或焦急,而只是在瀕臨崩潰的邊緣小心翼翼、盡量不出差錯的維護住自己所剩不多的日常和理智。每個人都沒有額外的哪怕一點點精力去考慮關於會長的去向和失蹤的意義。

    據流傳最廣的說法,會長翟路是去了自己小時候曾失蹤過的那個山里。

    一個月之後,突然又回來的翟路緊急召開了一次協會會議。

    在會議上,連鬍子都沒刮的翟路給了每位精神幾乎都有點恍惚的會員一個小冊子,要求他們每個人從頭翻到尾,確保每一頁都見過了就行。上面是他在失蹤期間編譯的一種被稱為「字典」的特殊轉譯地圖編碼,用於在「變化區域」理解和把握曾經無法認知的事物和信息。翟路確定,「變化區域」中那些不可理解信息也是一種轉譯編碼,和他們之前使用的將信息帶入夢境的轉譯地圖邏輯一樣,但編制目的完全相反——是用來將信息准確從夢境中帶入現實。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麼成員們會產生大量醒後信息。

    翟路最終對此的看法是,夢境世界有某種存在正如同他們一樣,試圖理解和把握現實世界並繪制地圖。不論它到底是什麼,它絕對懷有巨大的惡意。所有掌握原先編碼的協會成員除了和那個存在進行溝通,再無方式自救——雖然這也是一種冒險。而這個「字典」,就是溝通的翻譯機。

    在這之後,所有絕望的會員帶著最後的掙扎一起睡去了。這也是夢行協會的最後一次會議。

    自2011年5月28日最後一篇記錄之後,《夢國圖志》再未有過更新。

    「夢行協會」成員也均再未有過社交平台的更新,至今已有九年。九年中,相關研究層出不窮。

    (6)

    前幾天,我收到了霍智寄來的郵件。直到那時我才知道,她就是那個行蹤不明的「夢行協會」副會長。我倆是大學同學。這些年來每一次同學聚會她都沒有來過,同學之間傳閒話說她因為失戀自殺了,但郵件已經讓這個說法不攻自破。我倆不是很熟,我也不知道她為什麼要寄給我。關於「夢行協會」的事,在此之前我一直以為是都市傳說,還是那種騙流量的人編出來吸引眼球的那種。

    郵件的主要內容,我已經結合自己查詢的資料,盡數還原在本文之中。我不知道她是否允許我把這些東西寫出來,但是我隱約感覺她的郵件內容似乎傳達出這種想法。她在郵件的最後並未說明「夢行協會」最後一次入夢之後的命運,反而話鋒一轉講起了這件事情。我讀了幾遍,總覺得某些地方存在與所講述的事件之古怪完全不同的異樣感。思來想去,我覺得還是原文抄錄在本文結尾為好。對於所有關心「夢行協會」和《夢國圖志》,以及對圖志網站前段時間被404有陰謀論的人們,我覺得這也是一個合適的結局。

    「最後我想跟你講講翟路兒時失蹤的故事。

    「當時他七歲,和父母一起去一座他不記得名字的山上遠足。由於出門前耍性子被爸爸罵了一頓的關系,一路上他都在生著爸爸的氣,一句話都不說。就連在車上試圖緩和氣氛的媽媽,都在幾次失敗的嘗試之後乾脆融入了冷戰的沉默之中。

    「盡管如此,在即將開始爬山之前,經驗豐富的母親還是給了他鼓勵的擁抱和再三地叮囑,無外乎是關於萬一和父母走散等緊急情況下應該怎麼辦的相關事宜。他雖然很感激媽媽願意給他個台階下,但還是硬撐出一副依然生氣的樣子。當然也沒有認真聽那些老生常談。

    「他們採取的是一字縱隊,由體力相對於父親稍弱的母親走在第一個來控制行進速度;而體力最好的父親走在隊伍最後,隨時關注著走在中間的翟路以防掉隊,順便處理可能遇到的問題。翟路不願意聽那些緊急情況說明,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這種隊形確實科學合理,值得信賴。

    「一路上,走在前面的媽媽不時會跟翟路確認他的體力是否良好。還在鬧著小別扭的他很快就對於相對頻繁的詢問感到了厭煩,『嗯嗯啊啊』這樣糊弄過去了。身後的父親則承擔了回答母親關心的責任,進行著實時的反饋。

    「『婆婆媽媽的大人』,懷著這樣的心情,再加上身體的疲勞,翟路很快就連嗯嗯啊啊都不說了。他就低著頭吭哧吭哧地走著,任由著母親和父親進行互動。

    「就這麼走了不知多久,翟路感覺自己身上潮潮的,仿佛被糊上了一層水一般,特別難受。與此同時,他明顯感覺隊伍的行進速度加快了,以及好像有一段時間沒聽見爸爸媽媽說話了。他抬頭一看,發現爸爸不知什麼時候走在了第一個,所以沒有壓住速度。他回頭想讓媽媽回到排頭的位置,卻愕然發現原來自己變成了隊伍的最後一個。面對前面越走越快的爸爸的背影,他大喊著『爸爸慢一點,我累了』『爸爸咱們歇會吧』『媽媽,你慢一點!』但是媽媽如果還走在第一個,怎麼會這麼快呢?

    「越想越覺得不對勁的翟路逐漸也無暇估計那些可能性了,因為眼下爸爸和他已經逐漸拉開距離了。與此同時,身邊濕冷的霧氣逐漸有讓爸爸的身影模糊的態勢。

    「終於,只見爸爸一個箭步,就被霧氣隱沒了形體。並不是他們離得有多遠,而是霧真的很大了。慌張的翟路大叫著『等一下』緊跟著快步走去。沒想到剛兩步,他就結結實實的撞在了像牆一樣的東西上,哇的一聲跌坐在了地上。

    「眼前明明是爸爸剛走過的地方,卻不知怎麼變成了阻擋去路的十分寬廣的岩壁。根據爸爸的速度和他的追趕速度,以及他們之間的距離,這完全沒道理。

    「『爸爸媽媽消失在岩壁里了』,『自己孤立無援在濃霧籠罩的山里』,這樣的想法使翟路害怕的哭了起來。

    「就在這時,他發現貼著石壁右邊不遠的地方有一個僧侶向他招手。

    「因為父母都信佛,從小他也經常跟父母一起去各種佛寺拜佛,所以翟路對於看到僧人一直感到十分神聖和安心。尤其在當時那個嚇壞了的情況下,他更是覺得那個僧侶仿佛佛祖本人來救他了。邊一邊哭著一邊向那個僧侶走去了。

    「僧侶輕輕牽著他的手,沿著岩壁向右走去。他倆雖然也一句話沒說,但手掌里的溫度使他覺得安心。就這樣走了一會兒,他發現他們走到了一個開在岩壁上的石階下方。那些石階大的驚人,翟路覺得就連成年人都很難上去。但僧侶牽著他的手,不知怎樣,很輕盈的就爬上去了。他一點都不覺得累,甚至覺得有點好玩。就這樣感覺爬了很高,他們到達了一個好像是山頂觀景台的地方。那里有一個說不上來是什麼,但貌似是寺廟的巨大建築。像是黑色木頭搭成的,但有種只要一看就讓人知道是某種石頭材質的怪異感覺。他們穿過大殿,走到了一個臨崖而建的幾何形平台上。

    「眼前的似乎圍成一圈的山巒之中,巨大而呈現奇異形態的雲氣扭結盤踞在一起。和以前見過的山谷雲海都不一樣,這些雲彩似乎是有著某種為了隱藏和遮蔽的意志,『神經質』的揉在一起。

    「他不知出於從何而來的本能知道,那片糾集蠕動的雲霧所隱沒的壯麗山谷之中,『它』就聳立在雲幕的後面,已經有數不清的時光了。

    「『它』告訴了翟路一些遙遠但漫長的事情。『它』的聲音讓他感覺遮天蔽日。

    「溝通的最後,翟路向它提了個問題。他記得『它』聽到後,那些扭結的雲氣便聽話的慢慢退去。正當雲霧背後的巨大形體正要顯露其面目的時候,翟路的全部身體本能都向他傳遞了『絕對不要看』的求生信號。他收緊了全身肌肉,無法自製的緊緊閉上了雙眼,死死咬緊牙關才沒有哭出聲。他的理性之中不明白自己在害怕什麼,但身體的每一寸本能都讓他明白『需要害怕,它很可怕』。

    「過了不一會兒,他感覺生理上的不適消失了,內心恢復了平靜。翟路睜開眼,看到雲霧又重新聚集在了一起。

    「然後他就沿著原路跑回去了。沿著岩壁跑的過程中,他逐漸感覺身體越來越沉重,整個人也越來越重新陷入孤立無援和找不到爸爸媽媽的恐懼之中。這一切的情感都千真萬確,但產生的突兀且毫無來由,仿佛是『應該如此』。然後他站定在了一片岩壁邊的空地,嚎啕大哭起來。過了一會兒,他聽到了爸爸媽媽的聲音,接著看到了逐漸清晰的爸爸媽媽焦急的身影向他跑來。隨後他和媽媽緊緊抱在一起,哭作一團。

    「後來聽爸爸媽媽說,他在兩人同時走了個神的功夫,就從兩人之間消失了,就好像他一開始就沒在那里一樣。

    「他失蹤了足足十二個小時的時間,但他確定自己只走失了大概一兩個小時。

    「他失蹤那天山里並沒有起霧,爸爸媽媽看他渾身潮濕,一度以為他落水了。

    「翟路和爸爸媽媽講了自己的奇遇,他們將信將疑卻也沒有不信的明確理由,因為發現翟路的地方他們已經路過很多次,本身已是不可思議。即使如此,他們還是摸不著頭腦。那座山的地理環境下完全沒有那種綿長的石壁,更別提什麼巨大的寺廟。尤其是那臨崖的觀景台,更是不得其解,因為他們爬的是海拔非常低矮的小山。

    「他也不記得那個僧侶的樣子(甚至他意識到,他管那個人叫『僧侶』而不是『僧人』——前者而他從沒學過的詞匯),以及他和『它』具體到底說了些什麼。但在他的意識中有一些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但卻記得非常清楚的信息,他回家之後把它們寫在了日記本上,足足寫了四分之三本那麼多。但即使能寫下來,他依然不理解落在本上的白紙黑字是什麼意思。這個東西他並沒有告訴父母。

    「而後他的人生中,不時會產生一種無來由的身不由己感。

    「這就是翟路小時候失蹤的經過了。他當時寫在那個日記本里的內容,就包含了後來我們協會用於繪制『地圖』的轉譯編碼構造方式。

    「但是我已經知道『它』當時說了什麼。

    「不知道翟路是否知道或者有一點點的感覺到那是懷有巨大惡意的詭計,當然不管怎樣都已經太晚了。

    「他把這個關於這段經歷以准確而清晰的夢境偷偷編碼在了我看得到的什麼東西上;而進入了翟路視角聽『它』說話(也許算是說話吧,我不知道)的我那時又恰好掌握了把信息帶入醒後意識的『字典』。

    「自從會議之後,我已經很久沒睡了。估計當你收到郵件的時候,在意識里放置了那些秘密的我已經在久違的睡眠中在劫難逃。最後,還是郵件開頭那件事,我請求你一定要不管用什麼方式,關閉掉《夢國圖志》網站。那些關於夢境的記錄是『它』進入現實的後門。

    「作為對你的謝禮,我給你一點忠告:

    「『它』就潛伏在我們所認知的夢境世界之中,『它』的一些僧侶們也已經混入了現實世界之中。

    「所謂的夢境,不管是何等光怪陸離,也須知是由動物本能般無限遙遠的時光之外的記憶構成的,所以『它』實際上盤亘在你意識的最深處和時間的最久遠處。

    「不要去試圖記住夢境,遺忘它是人類自我保護的本能,被遺忘的是必須被遺忘的。

    「就這樣,切記,你或者說全部人類,可能面對的是具有毀滅性的威脅。遠離你的好奇心。

    「再一次的,一定要關閉《夢國圖志》,感恩!」

    最後說一件我不能理解的事情——按照霍智的說法,她自從最後一次會議之後就沒有入睡過了。

    那已經是九年的時間了。

    我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但它讓我覺得不舒服。

    (夢國之呼喚 完)

    來源:機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