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紅燈區的平安夜里,窺見《橘色》

看完《佛羅里達樂園》和《紅色火箭》再回過頭來看這部,可以發現不少驚喜。不論是對於性從業者的關注,還是「甜甜圈店」這樣的彩蛋元素,都可以從中感受到肖恩貝克的個人風格和一路以來的成長軌跡。

要討論這部影片,我們不妨從它的標題《橘色》(Tangerine)說起。根據肖恩貝克的訪談來看,Tangerine是好萊塢的一片非正式的紅燈區,離他家只有不到一英里遠,所以這部片子其實也可以譯作《橘燈區》。

在紅燈區的平安夜里,窺見《橘色》

從標題中也可以看出,本片的關注點便是活躍在「橘燈區」的「跨性別性工作者」。本片的主角辛迪和亞麗桑卓都是生活在橘燈區的跨性別性從業者(更精確地說,這兩人是俚語中所謂的ladyboy或shemale,下文中選擇中文稱呼「女雄」作為簡稱)。辛迪因為協助姘頭切斯特藏毒而短暫入獄,在28天的拘留期結束後,從好友亞麗桑卓口中得知切斯特與此期間與一名叫作黛娜的妓女廝混在一起,便在這一天內到處尋找黛娜以跟切斯特對質。與此同時,亞麗桑卓則在為自己自費舉辦的小型演唱會四處接客以籌集經費,因而遇到了自己的熟客——計程車司機拉茲米克。

拉茲米克得知辛迪歸來,便也想與她尋歡作樂,於是在應付完家中的平安夜聚會後外出尋找辛迪,而一直懷疑他的岳母則緊隨其後,暗中調查拉茲米克……短短一夜之間,多方人員被牽扯進了這場小小的鬧劇,而結局又是啼笑皆非的。

在紅燈區的平安夜里,窺見《橘色》

故事發生的時間是平安夜,而這對於美國人就跟中國人眼中的除夕夜一樣,是一個闔家團圓的時刻。描繪平安夜和聖誕有多麼美好的影片不計其數,而《橘色》從中得以脫穎而出的一點,正是因為它把鏡頭對准了生活在社會邊緣的底層人士——性工作者、嫖客、移民、有色人群、底層勞工……沒有聖誕老人和槲寄生的浪漫傳說,也沒有家人團聚、交換禮物的溫馨,對於底層人士而言,平安夜和平日的每一天一樣,只是一個為了自己庸俗而卑微的生活而掙扎的日子。區別於《佛羅里達樂園》和《紅色火箭》中較為平緩的敘事節奏和主次分明的視角選擇,《橘色》不但在節奏上更為輕快(畢竟片長只有88分鍾),敘事視角也更加多元且平等。

故事中的每個主要角色不論是目的還是訴求都處理得比較簡單,因而使得每個人在故事中的比重都較為接近,也因而在這個只屬於底層的舞台上呈現了一副荒謬又和諧的眾生相;再加上本片是用iPhone 5進行攝制,雖然在圖像的觀感上遜色於專業器械,但又讓荒唐的故事又多了一層平易近人的質感。

作為故事的主角,辛迪和亞麗桑卓並不算討喜,甚至在行為上非常容易招致觀眾的反感——放盪、潑辣、歇斯底里、難以溝通。然而,驅使她們在故事中採取的行動,卻非常地單純,甚至有些美好——盡管切斯特四處招蜂惹蝶,相較於其他的妓女,辛迪對切斯特抱有著一種嚴肅而誠懇的感情;亞麗桑卓則更具有長遠的眼光,她不滿足於作為一名女雄而昏昏度日、渴望用更體面的方式來使用自己的身體和美色,便嘗試向歌手轉型。即便身處於社會陰暗角落的污濁之中,她們仍舊心懷對愛與夢想的憧憬。

在紅燈區的平安夜里,窺見《橘色》

相較之下,計程車司機拉茲米克的故事則稍微沉重一些。作為一個養家的男人,以及一名低端勞動者,拉茲米克日復一日地做著麻煩而毫無樂趣的工作。他是家中唯一有穩定收入的人,便也是負擔著整個家庭日常花銷的人。家庭對於他而言,比起慰藉,更多意味著壓力和煩惱,而少有的能夠讓他從一切中暫時解脫的,是與女雄發生關系時的罪惡快感。盡管拉茲米克在這個故事中並不處於矛盾的核心,但他的身份顯然是最復雜的——但從身份上來看,他是有色人種、移民、低端勞動者、以及一家之主,而同時,作為對女雄情有獨鍾的同性性行為愛好者,他也是性少數群體的一員。為了負擔家人的生活,他不得不壓抑自己的真實取向,因而達成了行為上的「深櫃」;同時,作為唯一一個在外工作的人以及唯一的男性,他與其他家庭成員疏遠,沒有人可以成為他的依仗和支撐,而他的妻子似乎對於他的出軌行為早已有所知曉,但又默許其存在,可見她對於兩人的夫妻關系也抱有著一種無可奈何的態度。這種尷尬的處境讓拉茲米克成為了故事中的一個特殊的存在——就社會責任與家庭義務方面,他是最接近「常人」的一位,但論及內心欲望的矛盾和人格面具的撕裂,他又是最嚴重的一位。

在紅燈區的平安夜里,窺見《橘色》

拉茲米克的困境在某種意義上是無解的——作為全家的經濟來源,即使岳母抓住了他嫖娼的把柄,也不會貿然慫恿女兒去離婚,更別提拉茲米克的妻子對此本身就已經看淡,於是拉茲米克日後也將繼續在這種「來自義務的負擔」和「內心渴望的刺激」間無止盡地徘徊下去;同時,辛迪和亞麗桑卓的友情雖然因為感情糾紛一度破碎,卻又迅速地和好,並經過這番考驗後變得更加牢固,於是兩人又會繼續在自己並無出路但又自成一套的生活中繼續掙紮下去。

就如同劇中的一句台詞,「聖誕節是美國人的節日,對於我們而言,它不過就是一個工作日」。這樣的表達不僅僅適用於因為宗教和種族而與一般的「美國人」區分開來的少數群體,更適用於在身份上無法符合主流價值觀和社會範式的社會邊緣人。無法在身份與身份認同上獲得正當性並滿足訴求的人,即便過著再怎麼庸常的生活,也必然會在自己微不足道的煩惱中日復一日地沉浸下去。一切看似只是小打小鬧,卻又無休無止。

在紅燈區的平安夜里,窺見《橘色》

於是,伴隨著平安夜前的最後一抹橘色夕陽,底層人的生活就在這樣平淡而無意義的一天里劃下了句號,又在第二天周而復始。生活中的喜劇也許平淡無奇,但從來不會落幕,而其中的矛盾與糾紛,便也永遠不會終止。

來源:機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