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姆齊·坎貝爾作品譯文丨《猶格斯上的礦場》

The Mine On Yuggoth 作者:Ramsey Campbell 譯:柯索提亞

正文

愛德華·泰勒第一次對猶格斯開采的金屬產生興趣是在24歲。

到那時為止,他一直過著一種古怪的生活。他於1899年出生在了布里契斯特中心醫院,父母都是新教徒。自兒時起,他就喜歡坐在自己的房間看書,而不是和鄰里間的孩子們玩耍,他的這種偏好並不古怪。他讀的大多數書都很普通,盡管他會傾向於專注更不尋常的部分;例如,他讀完《聖經》後,他驚訝地問父親:「隱多珥的女巫是怎樣召喚鬼魂的?」此外,正如愛德華的母親所說,沒有哪個正常的八歲小孩會像愛德華那樣狂熱地閱讀《德古拉》和《聖甲蟲》。

到了1918年,畢業後的泰勒就讀於布里契斯特大學。也正是在這里,他生活中反常的部分開始了;泰勒的導師很快發現,他的學術研究常常被不太正統的做法所取代。他圍繞著塞文福德Severnford路旁樹林里的一塊石板,率領著一個女巫教派。該教派的成員包括藝術家內維爾·克勞恩和神秘學家亨利·費舍爾【注1】;最後,這一教派的所有成員都被揭露並開除。他們中的一些人放棄了巫術,但泰勒反而變得更起興。他的父母過世後,他繼承的遺產使他不必工作,他可以把所有時間都花在研究上。

【注1:Henry Fisher,此人也是《面紗粉碎者》的核心角色】

但盡管泰勒坐擁夠多的正經財產,他也仍不知足。他從另一個教徒那借用了《格拉基啟示錄》,還兩次前往大英博物館摘抄了《死靈之書》中的段落。在他的藏書中有一本約翰納斯·亨里克斯·波特的著作,而正是這本被耶拿出版社拒絕出版的可怖無名書給予了泰勒最後的興趣。波特所寫的那本令人厭惡的不朽公式書一半以上的內容是正確的,當泰勒將某些必要成分與阿爾哈茲萊德的參考文獻進行對照時,他總結出了一系列迄今尚未聯系起來的線索。

在唐德【注2】,猶格斯,偶爾在地球上,永生是通過一個模糊的過程實現的。不朽的大腦每隔35年從一副身體移植到另一副身體;這一本不可能實現的操作可以通過托克(tok’l)容器來進行,在這個容器里,裸露的大腦被放置在兩副身體之間。托克是一種在猶格斯廣泛開采的金屬,這種金屬在地球上既不存在也無法創造。

【注2:RC虛構的一顆行星,格拉基在前往地球途中到過這里】

「蜥蜴類甲殼動物通過它們的塔到達地球,」阿爾哈茲萊德告訴我們;泰勒注意到,這里指的並不是在塔的里面,而是塔本身,它們通過塔本身用一種自喬里Joiry時代以來一直被人類忽略的將空間轉向自身的方法進行傳送。這麼做有很大的風險,但泰勒只需要找到一處猶格斯子民的前哨站,並通過那里運輸塔的屏障就行了。危險不在於去猶格斯的旅程;屏障必須轉換通過它的身體的器官,否則那些蜥蜴類甲殼動物就無法生活在地球上的前哨以開采它們星球上不存在的金屬。但泰勒討厭那些礦工;他曾在《格拉基啟示錄》里看到過一副關於它們的版畫,並對其心生厭惡。那跟他以前見過的任何東西都截然不同,它們的身體並不是真正的蜥蜴,腦袋也並不太像龍蝦,這已經是他唯一能作出的比較了。

一段時間以來,泰勒都不可能混入猶格斯的子民之中,哪怕他能找到它們其中一處前哨。但在《啟示錄》中的一頁引用使他在《死靈之書》中找到了以下內容:

「阿撒托斯以它的雙殼形體統治世界,從唐德的淫妖到伊戈羅納克的奴僕,它的名諱征服一切。鮮有人能抵禦阿撒托斯的名諱之力,即便是猶格斯至暗之夜的幽魂也無法與它的另一個名諱,N-的力量抗衡。」

因此,泰勒對猶格斯之旅的興趣重啟燃起。蜥蜴類甲殼動物不再危險,但當泰勒回想起《啟示錄》中揭露的某些暗示時,偶爾會感到一陣不安的刺痛。書中還會偶爾提及一個位於某座城市附近的深坑,坑里的東西鮮有蜥蜴類甲殼動物願意窺視,而在每年的某些時期,所有人都會對它避而遠之。在書里,沒有任何關於坑里的東西的描述,但泰勒偶然發現了這樣一句文字:「每年的那些時候,蜥蜴類甲殼動物會為猶格斯的黑暗而喜悅。」但這些暗示太過模糊,他通常不予理睬。

遺憾的是,阿撒托斯的「另一個名諱」並沒有出現在《死靈之書》中,正在他為此尋覓時,教派的揭露已經讓他無法觸及《格拉基啟示錄》。1924年,他開始尋找擁有完整版本的人。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下,他遇見了麥可·海因茲,海因茲也是一位前教派成員,他雖然沒有副本,但他建議泰勒去高德斯伍德路邊附近的一座農舍碰碰運氣。

「那里是丹尼爾·諾頓的家,」海因茲告訴他。「他有完整的版本,還有很多有意思的東西。雖說他並不睿智,但他記得所有塔夫-克雷托(Tagh-Clatur)的角,但他僅滿足於自己的生活方式和崇拜,而不是用他掌握的學識開闊自己的眼界。我不太喜歡他。不過你放心,他太蠢了,不會傷害你,只是所有知識全被他浪費了,真惱火。」

就這樣,泰勒拜訪了丹尼爾·諾頓。這個男人和他的兩個兒子住在這座舊農舍里,他們靠著一小群羊和幾只家禽維持生計。諾頓是個半聾的人,而且正如海因茲所說,並不睿智,所以泰勒只能放慢語速並盡可能大聲地與他交談,這令他惱火。在泰勒的談話中,對方開始顯露出不安的神色,在回答時也依舊如此:

「聽著,年輕人,你就當我沒有捲入什麼可怕的事情吧。我曾有個朋友,他爬上了魔鬼之階,他發誓要讓猶格斯人對他俯首稱臣,他的每一句言語都是命令。他認為自己有絕對的話語權,能征服它們於階梯之下。可有一天,人們在樹林里發現了他,那情景過於可怕,就連抬著他的人都大變模樣。他的胸膛和喉嚨裂開,臉色發青。那些知情的人說,那些階梯上的東西抓住了他,和他一起飛向太空,他就是在那兒肺部破裂的。」

「不過話雖如此,年輕人。爬上魔鬼之階固然危險。但在塞文福德路旁的樹林里有一種殭屍,它也許能給你想要的東西,而且它不會像猶格斯人那樣厭惡人類。你可能已經去過那兒了——它在一塊石板下面,它通過女巫【注3】儀式召喚而來——但你有沒有想過向它索取你需要的東西?把握這個機會更容易——你甚至都不需要阿爾哈茲萊德的正確暗示,因為你到時可能會從猶格斯得到它們。」

【注3:原文為Voola,考慮到RC在這一段是用的鄉音,因此筆者認為可能指代的是Völva。Völva在古挪威語中的發音是vǫlva,丹麥語是Vølve,這在英語中可以被稱為Seeress,Völva是北歐的薩滿或女巫,她們練習一種叫Seidr(古挪威語中稱為seiðr)的巫術,男人也能練習Seidr,這種練習Seidr的男性會被稱為先知,但先知不在多數,在維京時代,男人可能受到的最嚴重的侮辱之一就是被別人叫成「Völva」,因為維京人認為學Seidr的男人很怯懦。Völva的根源甚至可以追溯至2000-3000多年前。】

「你的意思是它們在魔鬼之階上有一座前哨?」泰勒追問道。

「不知道,」農夫回答。「在你試過我的建議前,我只會告訴你這麼多。」

泰勒不滿地離開了,幾晚後,他來到了塞文福德路西邊樹林里的巨型石板旁。這個儀式需要多數參與者;他聽到腳下有什麼巨大的動靜,但也僅此而已。

第二天,他又開車駛向高德斯伍德路邊附近的農舍。諾頓開門時沒有掩飾他的不快,讓客人進來。泰勒開口時,他的影子在坐著的農夫身上閃爍。「你不會以為它沒被喚起時我會讓你一個人呆著吧?」

「我跟你一起去又有什麼用?如果一個人喚不起,那兩個人也一樣喚不起。不管怎麼說,你也許喜歡跟猶格斯人鬼混,但我不喜歡。它們稱能把你帶到猶格斯,讓你見識它們畏懼的東西。我可不想靠近任何可能傷害到它們的東西。說白了,我想永遠放棄這一切。」

「它們畏懼的東西?」泰勒重復著,毫無印象。

「就在《格拉基啟示錄》里,」對方解釋道。「你讀到過礦場——」

「是的,這是一個要點,」泰勒打斷他說。「你如果真的打算放棄巫術,那你就用不到那本書了。對啊,我差點給忘了!把它給我,我也許就不會再打擾你了!」

「我可以給你,對此倒不如說是熱烈歡迎,」諾頓說。「但此話當真?你真能遠離我而且我不用在和外面那些東西打交道?」

「此話當真,」泰勒向他保證,隨後抱起倒在農夫懷里的那堆積滿灰塵的書籍,吃力地把它們搬上了車。他開車回家,發現那本書里的確有他要找的東西。其中還包含了其他相關的段落,他重讀了其中一段:

「在十三法維奧勒特巨像之域(Zone of the Thirteen Faveolate Colossi)外,坐落著猶格斯,那里是眾多異界領域的居民的居住之所。猶格斯的漆黑街道早已經歷過畸形爪足的踐踏和扭曲附屬物的觸摸,以及不可見的形體在昏暗塔樓間爬行。但鮮有邊緣世界的生物像猶格斯初期時代的殘存物那樣令人畏懼,如今它仍殘留在某座城市外的一處深坑中。很少有人見過這種殘存下來的東西,但甲殼動物的傳說描述了一座懸在黑暗深處的岩架上的綠色錐體城市。據說,在某些特定的時節里,沒人能忍受在岩架上出現的景象。」(但沒有任何事物能與阿撒托斯的另一個名諱的力量抗衡。)

泰勒正是忽略了這一段,兩天後,他帶著攀岩工具驅車駛向布里契斯特外的岩層。它沿著一系列階梯向上延伸了整整兩百英尺,直抵高原;從某種程度上說,這一巨型階梯的幻覺很是完整,傳說撒旦從天而降,踩過這些階梯來到地面。泰勒把車停在它們構成的道路一側,他望見了它們的陡峭,攀登起來絕非易事。他下了車,站在那里盯著看了一會兒,然後開始籌劃立足點。

這次攀登過程既乏味又危險。有時,他會滑倒,在無緣無故的情況下地掛了一分鍾。有一次,在一百英尺高的地方,他垂頭看了眼那輛車後,在接下來的攀登過程中,他試圖忘掉下方遠處那塊金屬斑點。最後,他用手勾住懸崖邊緣,爬上去,翻過身,接著他抬起頭。

在高原的中心矗立著三座石塔,塔頂之間由漆黑金屬構成的狹窄通道相連。它們被某種外來的真菌包圍,這種真菌灰色的莖上被纏繞的葉子所覆蓋。它們也不可能完全是植物,因為當泰勒站起時,莖朝著他的方向傾斜,葉子向他伸展。

他開始在真菌叢生的林蔭小道上艱難前行,當黏糊的枝葉撫摸著他時,他退縮了,最後迅速走進中央尖塔周圍的空地。這座塔大約有30英尺高,沒有窗戶,樓梯上還有一個奇怪的歪斜入口,里面一直通向黑暗深處。不過,泰勒帶了一支手電筒,進入入口後,他照了照樓梯。他不喜歡黑暗似乎吞沒手電筒光芒的方式,他寧願有偶爾幾扇窗戶出現,只要能提醒他還沒有到達猶格斯。但一想到托克帶來的永生,他便決定繼續前進。

他向上攀爬了一段時間,這時他注意到牆上的象形文字——顯然都在表明通道的拐角處有什麼東西。他轉過彎,看到樓梯在幾英尺高的地方結束了——那里既不是牆,也不是什麼堅固的障礙物,但手電筒的光束就是無法穿透。這里一定是蜥蜴類甲殼動物將地球與猶格斯連結在一起的地方;而對岸正是猶格斯本身。

他沖向屏障,猛然穿過,但伴隨著一陣大喊墜落。他的身體仿佛被撕裂成原子,又重新組合起來;他的記憶僅剩下一件自己不敢相信會經歷的事。他躺了幾分鍾才能夠站起並四處張望。

他站在一座城市的一處塔頂。他把手電筒朝下照射,發現沒有辦法能沿著光滑的牆壁下去,但他想起了那些狹窄的通道,便猜想每排盡頭的建築會提供一些下去的途徑。這似乎是甲殼動物下降的唯一途徑,因為《啟示錄》描繪的版畫里沒有顯示任何飛行方法。但他對通道下方的深淵感到不安,還不能用手電筒來緩解。

泰勒需要穿過五條狹窄的金屬通道。他一開始沒有注意到它們古怪的形狀,直至他第一次進入。它的截面略微凸出,每隔一段距離就會有一個角度向外凸出的波紋截面。他發現很難在凸出部分與傾斜部分之間保持平衡,常常滑向一邊,但他最終還是抵達了終點,繞過了塔頂中央的黑色缺口,開始了下一段路程。現在他已經掌握了訣竅,滑倒的次數減少了。

有一件事使他不安,漆黑的城市一片死寂。他的腳步聲打破寂靜,宛如鵝卵石落入地下海洋。在這里,甚至聽不到遠處的聲響,但在這樣一個人口稠密的世界里,怎麼可能會這麼安靜,這似乎不太可能。哪怕所有的居民都待在地球上(不太可能),肯定也會偶爾有一些聲音從遠處傳來。這簡直就像是居民逃離了對某種入侵城市的夢魘。

當他到達第五段通道的中心時,身後響起了一聲刺耳的沙啞聲。他踉蹌地摔倒在金屬上,抓著爬到最後一個塔頂後,他回頭看去。

原來那聲響是一座灰色金屬電塔上的揚聲器的振動聲。這聲響似乎毫無意義,或者是一種警告,又或者是宣布他到來的通告。泰勒把它當作一種警告卻不予理睬,因為他不希望跑了這麼遠後就返回地球;就算它們察覺到了他的存在,也會在阿撒托斯之名的面前逃跑。他來到塔頂邊緣,仔細尋找向下的途徑。

這塔由一條未加保護的樓梯組成,樓梯環繞著高塔的外牆,呈螺旋狀陡峭地通向街道。當吵鬧的揚聲器安靜下來時,他開始往下走去,台階與牆壁呈絕對的鈍角,只有它們坑窪的表面才能防止他墜入下方的街道。往下走了十英尺,一塊石頭從他腳邊滑落,如果他沒能抓緊上方的台階,就會墜落黑暗之中。他的心髒急促跳動,放慢了他邁向街道的路程。

最終,他來到了由漆黑的八面體凹石鋪成的路面上。他用略微暗淡的手電光束照向大街。烏黑的尖塔從兩邊延伸至夜幕之中,泰勒的左側是一個直角岔路口。所有的建築都建在獨立的十碼廣場的中央,穿過廣場,可以看到一條由黑色的半透明礦物鋪成的小徑,小徑上精確地生長著他在高原上看到的那些半動物真菌。離開高塔後,他的手電筒照亮了一個岔路口,在那個岔路口矗立著一座低矮的黑色建築,形狀酷似一個截錐體,他決定往這一路口的左岔路走。

他所尋找的金屬非常易碎,因此不能用於城市建築。為了採集標本,他必須參觀實際的礦場,這些礦場通常靠近甲殼動物的定居點。但他不了解這座城市的布局。在塔頂的時候手電筒照不了太遠,什麼也看不見,他也不知道定居點延伸至多遠。就算是《格拉基啟示錄》也沒能提供猶格斯的城市地圖,所以他現在唯一的計劃就是隨意沿著某條街道一直走。不過,這類城市通常每隔四分之一英里就會被礦場環繞,所以他一旦到達城市邊緣,就會相當接近礦場。這些礦場主要用於開採用於建築的黑石,但也有一定比例的礦石是從黑石中提煉出來的,這些礦石會在礦坑周圍的工廠中精煉。

沿著左岔路走了五百碼,他注意到周圍的環境發生了變化。雖然高塔仍然占據著街道的一側,但右側的尖塔現在讓位給了一塊開闊的空間,它沿著街道延伸了整整兩百碼,向內還延伸了五十碼,里面堆滿了形狀怪異的半彈性深藍色塑料物體。盡管它們形狀古怪,但他能看得出來,它們是作為座位使用的;但他無法理解每個座位兩側金屬杆上升起的圓盤狀附件。泰勒從來沒有讀過這樣的地方,他猜測這里可能相當於甲殼動物的電影院。他看到空間里散落著六邊形的藍色金屬薄片,上面布滿了凸出的彩色符號,他認為這些是文件。看起來這地方似乎是最近才被匆匆騰出來的。這一點,外加剛才的那陣警報,也許向他暗示了些什麼;但他只是一味地繼續沿著街道前進。

不過,那個開闊的空間讓他很感興趣。那些圓盤可能是某種形式的接收器,在這種情況下,傳輸的信號可能會讓他了解到礦場的方位。也許那些甲殼動物能夠傳輸精神圖像,因為一些關於它們在地球上前哨的傳說提及它們可以有遠程催眠能力。如果那些圓盤是根據這一原理的變體運作的,那麼這種能力應該不會傷害到他,因為既然他通過了屏障,那他的新陳代謝應該與那些甲殼動物別無二致。不管怎麼說,他的手電筒還剩三節電池,他還能再浪費一點時間,如果有居民碰到他,他也能用那個可怖的名諱保護自己。

他坐進其中一個深藍色的塑料座椅中。他向後仰在里面,把手電筒放在一節從口袋里掉出來的電池旁的地上。他坐起了一點,他的頭從兩張金屬圓盤之間探了出來。一陣震耳欲聾的長鳴從這些圓盤中發出,他還沒來得及挪動身子,一團明亮的橙色火星就穿過他的大腦,從一張圓盤閃到另一張圓盤。

泰勒一躍而起,橙色的光芒逐漸消失。他放著另外兩節電池的左口袋里,一股金屬味從中飄出。他把手伸進後取出,手上沾滿了一層深灰色的液體,顯然,他手中的就是剩下的那兩節電池。沒有與他的身體接觸過的手電筒和一節電池還放在附近,燈泡仍然亮著。不管那光芒對電池做了什麼,他本人都毫發無損;他非常渴望回到座椅上,因此他關掉了手電筒以節省電池,隨後重新坐回了塑料座椅上。因為那道光線具有在腦海中形成影像的特性,就在那一瞬間,泰勒看到了一個奇怪的景象,一扇銹跡斑斑的金屬制柵欄門孤零地矗立在沙漠中央,被一輪落下的綠色明月照亮。他不知道那是什麼,但它流露出一種明確的,不可知意的氣息。

甚至在他坐到光碟之間前,那光線便早已開始傳輸並形成圖像,但卻逐漸消失,被另一個圖像所取代。一系列互不關聯的景象在周圍的黑暗中游移,模糊。一隻蛇形生物飛過銅色天空,它的頭部和尾巴從它的腹部無力地垂下,一隻酷似蝙蝠翅膀的羽翼在那里轉動。在磷光照耀的沼澤中央,巨型的蛛網狀物體從令人憎惡的洞穴中翻滾而出,它們的嘴濕漉漉地張開,急匆匆地朝一個在泥沼中尖叫著掙扎地身影沖去。一座座被冰雪覆蓋的山峰幾乎直觸天空;在他的注視下,一整排山峰向上爆裂,一個無貌且長有麻風的蒼白腦袋從視野中升起。

泰勒相當不安,為自己辯解道:「真是浪費時間!」然後站起身來。

剛說到「浪費」這個詞,一副新的景象立刻形成了。一個甲殼動物的特寫出現了,它正在做的事的令人作嘔程度顯而易見,哪怕用的是它那種反常的形體。不同尋常的是,它是在其中一座高塔的花園里,用一種永存的真菌標本來表演這一幕的。當這只甲殼動物做完手頭這件事後,它起身走開了,而泰勒則近距離觀察它留下的東西。就當他驚恐而著迷地看著時,一旁的真菌葉子彎曲並覆蓋了其內髒;葉子從那個位置冉起,那片區域的土壤很是荒蕪。他現在明白了這些菌類的用途。

然而,更重要的是,他意識到他剛剛發現了查閱這一「圖書館」中儲存的知識的方法。他必須想出某個關鍵詞——就比如剛才「浪費」喚起了那段不幸的景象。現在,泰勒強忍著作嘔感,心想:「和這座城市有關的礦場。」

現在出現在他眼前的景象是這座城市的鳥瞰圖。這座城市完全沒有燈光,但在某種程度上,他能感覺到建築物的輪廓。接著,他的視線下降了,直到他正從「圖書館」的正上方俯視;當他看到座位上坐著的身影時,他感到一種異樣的暈眩感。無論傳輸圖像的是什麼,它都開始沿著「圖書館」旁的街道移動,穿過一條筆直的道路後,來到一條拓寬的大道上,隨後向他展示了再往前幾碼遠的礦坑。

然而,「放映機」現在似乎開始不受他意識操控地運作。它沿著這條路往回移動了六百碼左右,到達了一個岔路口,在這個岔路口的右邊有一條更寬闊的街道。泰勒意識到接下來會有重要的事情發生。它沿著分岔的街道向前移動,他看到幾碼遠的前方是那些建築物的盡頭;從那里開始,有一條崎嶇不平的小路延伸至一個巨坑的邊緣,這個坑比剛才那個礦坑大得多。「放映機」向前移動,在建築物的邊緣處停了下來。他想讓它再往前移動一些,但它還是待在原地。正當他催促移動時,一聲巨響使他嚇了一跳;但這僅是放映的一部分——它不像是什麼噪音,反而像是玻璃表面一起振動,但它形成了某種明確的模式。也許這是某種訊息,但它傳達的信息毫無意義——撒達·赫格拉·索倫(xada-hgla soron)【注4】是什麼?不管它是什麼意思,這個短語被足足重復了七遍,然後圖像消失了。

【注4:RC在這里在xada-hgla的後面加了一個soron,這一用法在其他作品中從未出現過,不確定是否代表著xada-hgla的全名還是說有其他特殊的含義】

伴隨著一陣困惑,他站起身來。他無法再從圓盤中收集到任何進一步的信息。巨坑離得更遠,但它里面含有更多的礦物;而且密集的建築物離它並不近,因此被打斷的風險不大。他決定去那里。

當他到達岔路口時,他猶豫了一會,然後想起了被附近礦場所圍繞的低矮黑色截錐體建築,便向右拐去。他的鞋子在漆黑的路面上不斷作響,啪嗒啪嗒地踩在繼續前行的道路的岩塊上。 現在,他站在深坑的邊緣,手電筒的光束在搖搖欲墜的邊緣顫抖。他低頭俯視。

起初,他什麼也沒看到。從下方升起的塵埃將手電的光束染成了半透明的綠色,但除了對面岩壁上一塊搖擺不定的黑色岩石圓盤外,什麼也看不見。隨著下降,那圓盤變得碩大,且愈加暗淡,盡管如此,它最終還是勾勒出了從岩壁中露出的凸出部分,以及它上面那東西的輪廓。

一組被遺棄的高大棱錐體沒什麼可怕,哪怕這些用淺綠色材料建成的金字塔在忽明忽暗的光線下閃爍並移動。相比之下,另一件事使泰勒著迷地凝視著;這些錐形體吸收手電筒的光芒,而手電的燈泡明顯變暗了。他向下窺視,等待著他認為一定會發生的事情。

手電筒的燈光開始閃爍,隨之熄滅,留給他的唯有一片黑暗。

在黑暗中,他擰開手電筒的末端,讓沒電的電池落在岩石表面嘩嘩作響。他從口袋里取出最後一節電池,盲目地摸索著金屬部件,在黑暗中眯著眼,終於看清了手中的手電筒。它被下方的光線模糊地勾勒出來,在他的注視下越來越清晰。他現在可以看到坑的深處,他注意到下方開始傳來刺耳的金屬碰撞聲,便朝綠光望去。

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從岩壁上向他爬來;有什麼散發綠色光芒的東西正從岩壁上滑上來。它的體型十分巨大,它的綠色表面與土壤粘合在一起,它有一個形狀——這就是為什麼泰勒會逃離了數英里深的巨坑,拚命地沿著烏黑的街道上奔跑,直到撞上了一座超出綠色光芒擴散范圍的黑色尖塔,他才打開了手電,直到他抵達了記憶中的截錐體建築以及附近的高塔,他才停下腳步。他不顧一切地爬上外圍的台階,四肢搖晃地爬行穿過狹窄的通道,來到最後一個塔頂。

他瞥了一眼高塔的頂部,然後打開活板門,在無光的台階上狂奔,穿過通道里熾熱的屏障,蹣跚地跌進耀眼的陽光下,踉蹌沖下魔鬼之階,最後來到汽車旁。在他最後瞥見的某個地方,那個正在移動的,散發綠色光芒的形體在城市的尖塔上方起伏,搏動,推倒尖塔,伸出發光的手臂吞沒逃跑的矮小身形……

路人聽到南修道院大街上一棟房子中發出不同尋常的聲響後立馬給布里契斯特當地警方致電,那棟房子里的文件幾乎都被泰勒銷毀了。警方請來了梅西山的醫生,他們只能把他送往醫院治療。當他們拒絕勘察魔鬼之階時,他開始暴躁起來,他們試圖用勘察的承諾來安撫他,但他的抵抗很是強烈,因此,迫不得已地,他被轉移到了康賽德Camside的精神患者之家。他只能躺在那里狂熱地重復著:

「你們這些白痴,為什麼當初不阻止他們登上台階?他們會被拖進太空——肺部爆裂——青色的臉……就算它沒有完全摧毀這座城市——那萬一它很聰明呢?如果被它知道了宇宙中其他部分也有塔,它可能會找到通往台階的路——它現在正從台階上下來,穿過屏障——它穿過了森林,進入了城鎮……在窗外!它在屋外上空冉起!」

愛德華·泰勒的病例仍在眾醫生中引起爭議,並成為周日報紙專題報導中一個誇大猜測的對象。當然,報紙的撰稿人並不知道所有的事實;如果他們知道,他們的語氣肯定有所不同,醫生認為將泰勒身上發生的一切公之於眾並不是什麼明智之舉。

這也是為什麼泰勒身體的X光片至今仍被謹慎限制在醫院檔案中。他的X光片乍一看好像確實挺正常,外行人哪怕再怎麼仔細檢查也可能不會察覺到任何異常。但這點只有醫生才能看出,泰勒的肺部雖然功能完好,但它在任何方面都不像是人類的肺。

END

來源:機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