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筆記丨重讀《魔戒》(三)

第三篇來的很晚。原因有二,其一就是正好十一假期,而且最近在玩《正義之怒》。另一個原因,就是《魔戒》這一部分(第三章到第八章),對我來說,它的筆記很難寫。

這些是完全的個人的態度,可以直接略過。

從第三章到第八章,是撲朔迷離的內容。比較有代表性的,也是基本上所有讀者都會好奇地一部分,湯姆·邦巴迪是誰?即便一些實事(有限的實事)說明,他無關緊要,它只是一個玩偶的名字,或者它還有自己的故事詩等等。並且,諸如去分析象徵性意味,引入到現實,或者由此進入到一種可被稱之為「思想」的論述,比如將其視為一種解讀意義上的「鑰匙」來理解一種思想,或者,支撐某種思想,這些種種的說法都過於的偏離了「故事」而不可挽回的奔向觀念去了。雖然,人不可能不抱有觀念的去使用文字,但大多數的情況下,這些觀念都是趨於向「普世性」發展。這也並非不好,只是它慫恿著一種由閱讀所包庇的懶惰自大。

對於我來說,《魔戒》作者本人寫到「本書既非寓言,亦無關時事」這一點非常重要。所以我會竭力制止自己去做解讀,更不會談到那些「似乎顯而易見的,因作者被時代背景所限制而表達出的一些思想。

我只舉一例,即東方蠻族和種族主義的見解,以及用托爾金本人的時代局限或生活背景作為資料來補充(比如支撐說明他的保守主義和個人局限)或反駁(比如支撐說明他對納粹的強烈反對)那種見解的見解。這些不能說是有損於故事,只能說,它僅僅是一面而已,無休止的論戰所講述的矛盾,當然值得關注,可是不值得只關注於此。由於《魔戒》後面的內容已經開始涉及到人們熟悉/熟練的能去討論的部分了,所以我不得不先做這一冗長的說明,而且很可能只是我自己庸人自擾。我想作者在開篇序言里寫到的東西,更加言簡意賅的表達了這點,所以粘貼在這里。

這個有吸引力的想法,我認為它不一定錯誤(這說法較為嚴苛),但一定只是事物的一面。更重要的是,「一個人必須親自身處戰爭陰影之下,才能完全體會它的沉重壓迫」這點。我想指出的是,沒有任何的「詮釋與理解」能夠代替體驗本身,哪怕像這個系列,在努力只講「體驗」也並不是替人代食。雖然不是每個人都能經歷戰爭,也不是每個人都能身處奇幻魔法世界,但閱讀的體驗的確是真實,這真實的部分不容辯駁。

說了這麼多廢話,其中一部分是為了聊到第六章到第八章。對於湯姆·邦巴迪的內容我是如此看待的,它幾乎是作者專門留下的空地,而在從俯瞰平原到在空地上被實際上復雜的植被淹沒,就是一種純粹的冒險體驗。所以,去為這部分附加任何感想都是如此多餘,但如果不在這里盡情的發揮(胡說八道)又完全是在浪費。 不過我還是得從第三章開始。第三章的一個重要內容就是與精靈交談。且讓我們忘掉《精靈寶鑽》里繁多的精靈設定,弗洛多和詹姆第一次親眼看見精靈,他們正在離開中土。

讀書筆記丨重讀《魔戒》(三)

人類幾乎跟精靈完全一致,所有的生物里,最像人類的不是矮人/半身人等等其他類人生命,甚至不是懷有人性的神靈,而是精靈。讓我們先談人,人總是想要得到更多,更多的圖景化就是視野。人總想看到更不可見的,超過地平線,日之東月之西,更多——廣袤的,及廣袤里的無限,羊毛線的紋路變化;更遠——時間之前,時間之末,啟蒙之前,滅亡之後。一個全心全意侍奉真神的人立在此處,舉起一隻手掌,他在此托起了地球,但這是藉助神的力量。神明固然可怕,但也只有人能藉助神的力量抵達可怖之地。這里的感觸有一部分是提前的說到了後面阿拉貢的部分,王者回歸的榮耀對個體的人而言,那種神權-王權統一的主張,是一種詛咒。人如此弱小,但命運令他能戰勝遠超他所想像的事物。阿拉貢放逐了自己,如同精靈放逐了自己。

當然,還有藉助權威,或榮耀,或更古老的或還未出生的,那些舉世聞名的暴君或者化為條文的明賢又何嘗不是這樣呢。當然,其中最為卑劣的,自然是藉助謊言的。可另一個赤裸的情況是,人無法托起自身,不是嘛?既然短暫的生命如此窘迫/無知/無力,因此所居住的島嶼亦可以沉沒。那永恆的生命呢?神明當然是一種永恆的形式,卻很難稱之為「生命」,永恆是神明自然擁有的屬性。

神明可以親近生命,甚至是熱愛,但當他們甘於沉淪在生命的溫床中時,只會伴隨降格的發生。所以,永恆的生命,這一形容背後有一個必然的約束,就是永恆要作為一種特例,發生在短命種身上。而在奇幻世界里,精靈這種幻想具有的重要意義不言而喻了。精靈便是一種「永恆的生命」,他們是的矛盾就在於生命和永恆的衝突上——同時,他們必神明更接近生命,而比生命更永恆。這樣的「永恆生命」如何達成自己的「圓滿」呢,《魔戒》里明確了兩條道路,一條是回歸(離去)另一條是相約(愛情)。這兩條其實幾乎相同,只是,做出約定是要支付高昂的代價。

《紅樓夢》里一則,可以稍微說明一下中國文化的「圓滿」之美。僧侶與道士相約,到世俗中走一遭,他們脫離了塵土味,修得真果,應仙子之劫隨其走一遭,但卻相約好在某處相會。去而復返,再度相會不是人世間最美嘛?

我們回到《魔戒》的開頭,比爾博在忙著做什麼呢?沒錯,在寫一本書,這本書大概就是寫「去而復返」,寫歸來,寫曾經的和現擁有的,美好的事物總是應約而生。但是神情閃爍,比爾博對甘道夫說,這一次我不會回來了。他將永久地離開。

離開難道不是《魔戒》里最強烈的情緒嘛?第三章的主要內容,就是弗羅多一行人遇到了正在離開的精靈。如果說凡人的生命卑微渺小,一如將「死亡」作最可貴的禮物賜予他們,精靈這樣永恆的生命,為何也要離開呢?難道中洲的古老大地就是這麼一個逐漸孤寂的地方嘛?當最後一個流放者離開流放地,還會有人記得星辰時期的歌謠嘛?還會有人將易碎瞬逝的東西輕輕撿起保管嘛?

這里有一種絕妙的描寫,那就是魔戒中的精靈遠非其他種族所持的偏見那樣——對其他生靈的命運毫不關心。我們總是見到這樣的理解,永恆的生命自持高傲,對短暫的生命不願投注目光。同時,也存在那樣一種稍加變動的描寫,一個永恆的生命被偶然獨特的個體所吸引了,但歸根結底,是因為那個生命獨特,因為一種獨特,他們之間才能產生跨越「階級」的溝通。又還有一種實事求是的寫法,有時總被理解為一種悲天憫人——永恆的生命無法堪受痛苦的折磨,他們脆弱纖細,假設他們不小心喜歡上了短暫的生命,當這個生命離開時,他們的餘生都會陷入痛苦,所以為了躲避那種痛苦,精靈們不願意表達對其他生命的熱愛。

最後一種最為容易理解,它至少是魔戒中精靈這個物種存在特徵的一個有效表達,精靈是強大的生命,精靈也是比其他物種更熱愛萬物的生命,這種熱愛有時也難免化作極端的占有欲,令他們難以抵抗災難。這也正如精靈的勇敢,有時他們的勇敢性格也會令他們自傲。一種生靈具有一種特定的性格是可以理解的,這種表達也是一種更加包容的描述——並不那麼強調特別性——但別忘了另一個事實就是,物種之間雖然各有特性,但是智慧或愚鈍卻和本性無關。所以,誰人沒有錯誤呢?精靈也不例外,鑄成大錯,一錯再錯,凡是有知性的生物都難逃此運。僅僅是熱愛,僅僅是善良,顯然完全不夠。甘道夫說,別讓戒指借他的「憐憫」侵入他的心智,對弗羅多說,倘若不能扭轉乾坤,令「死」而復「生」,就別輕易判斷其他生命的結局。

讀書筆記丨重讀《魔戒》(三)

精靈,也會死亡。《魔戒》的故事主旨,「無論你同不同意」,對作者而言,就是沒有人是合理自然地死亡。死亡是什麼?在這個(魔戒)世界里不存在一種反復磨難的考驗設置,最高的神明雖不像耶和華那樣袖手旁觀,卻也不打算干預。這里也沒有那種處處於某個主角作對的「天命」,這個天命也不打算用門檻和手段去淘汰那些「非天命」的人,也不打算用一種凡人難以理解的方法,去編排,令主角得意最終修得正果。一如沒那麼殘忍,更沒那麼關心。一如的本性是仁慈,因此它一再容忍錯誤被犯下。但仁慈的根本是一種無視,無視生命不自然的死亡這件事,甚至無視那些想要令其合理自然的努力。想要完美的,或想要毀滅的,其實都只是一幣兩面而已。否則的話,就會猶如那位被寇米爾蠱惑的神一樣,索隆,薩魯曼。

精靈也有自己的約定,並且他們也害怕輕易的做出約定,他們熱愛萬事萬物的方式,並非完全是「悲天憫人」的方式,而是與萬事萬物都已經定下了約定。可這種約定不是像僧人和道人一樣放下法身下界游歷那樣的約定,他們的約定註定沒有相遇,又或者說,他們就是約定了註定要離開。精靈是這樣向弗洛多說的, 夏爾只是你腦中的記憶,而在這片土地上,更早之前或更遠之後,還有不同的存在。你可以離開夏爾,而夏爾卻沒法從中土中離開。 在中土世界上,有許許多多近似「永恆生命」的其他形式,它們可以被稱為「古老的」,或者「與生俱來的」,世界誕生之初就存在,也許,也會就這麼直到世界滅亡。可是古老的事物中很多並沒有和精靈保持一種姿態。精靈做了約定,他們要來到中土遭遇這一番,約定了註定要輕輕拂過這片大陸,然後離開。但是古老者們,它們天然便是此處的「主人」。古老的和精靈,兩種壽命接近的生物,對它們描寫的感受不同的內容還需要在湯姆·邦巴迪的地方再說。

因此,中土的精靈是無法像僧人和道人那樣超脫的,他們甚至無法像人類(如阿拉貢)那樣只要順從命運的約定就能超脫,他們才是所有生靈里,被困在了「萬物」之中的生物,悲慘的,逐漸褪色變為陰影,高傲的,也只能宛若星光。似乎也是由於這一點,精靈們如此擅長把「某些」東西保藏下來。所以,想像一下,精靈們相遇到弗洛多一行人,多麼歡心,多麼憂傷。 他們那麼老又那麼年輕,又悲傷又歡快。

來源:機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