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德安:我希望寫出全天下最笨的詩

為了一棵樹

面對一片枯枝敗葉,呂德安認得每一棵樹的來路。眼前矮些的依次是黃楊、含笑、柏樹,往右挨著光禿的紫薇和探著花骨朵的臘梅,這些都是他自己種的。身旁的茶籽樹純屬野生,粗壯程度在這一帶山上算得少見。頭頂一排單季桂花樹,每年八九月,香氣飄滿這座位於福州北峰山的小院,呂德安漫步其中,摘下三四顆釀酒。

當他注視一棵樹,指間夾著一根細長的煙,像是在感受著樹間的氣息。哪棵徹底死了哪棵只不過在冬季短暫光禿,他一清二楚。當初在山上蓋房子時,他反覆叮囑受僱清除雜草的農夫,不得碰壞哪怕一棵小樹。十幾年過去,他越發相信這些植物都有敏銳的知覺,看著不遠處一棵高大的銀杏,他感念道,「這個樹好像也蠻謙讓的,一直往左邊長。」這樣的話,葉子不至於落滿右側的房屋,讓他免受頻繁翻蓋屋頂之苦。

同側鄰居看不慣他房子周圍亂竄的樹,那戶人家青睞整齊的現代磚,門口下山的路也是人工修葺的層層分明的平滑台階,旁邊擺著一溜塞進圓盆、高低一致的蘆薈。呂德安避之不及,寧願繞路,也要登另一條歪歪扭扭的石階。山上的石頭大得驚人,有的高至五六米,橫亘在溪流中、庭院里,外來者呂德安小心翼翼,不敢輕舉冒犯,他儘可能讓房子的外形與這些頑石融為一體,用作天賜的茶几與地基(以及廚房的組成部分),這新建的農屋剛一出世,便如同一座石頭遺址。

房子內部同樣散發著遠久的味道,一樓客廳放置記不清買了多久的印度燈罩,壁爐上掛著托爾斯泰晚年出走的照片,二樓書桌旁豎著民國紅木直背椅,臥室里躺著來自同一時期的木床。牆上掛的攝影作品是朋友用老式相機在加拿大的森林里拍的——山上驀然出現一艘船,像一個擱淺的居所,置身荒山野嶺,時常讓他想起洛爾伽的《船在海上,馬在山中》——遠看已形成泛綠的一團,仿佛在透露數個世紀前的科幻。

下午的陽光清晰照出升騰的煙塵,空氣里散發著抽屜拉開的氣味,在一群老擺件中,剛過60歲的呂德安倒顯得年輕起來。他拿起書桌上美國詩人羅伯特·弗羅斯特的《一條未走的路》,這本1988年出版的詩集已被他翻得面目模糊。又掀開蓋在書堆上的一張鑲框照片,更年輕的他站在舞台上,那是在德國出演牟森導演的實驗話劇時拍下的劇照。

他扮演養兔子的個體戶,演出時,一大堆兔子裝在籠子里,被推到舞台上,他就站在兔子中央,述說一件在這山里發生的事情:曾經有一棵樹,生長在他與溪流對岸的鄰居中間,那不是一般的樹,而是從岩石上長出來的大樹。鄰居顧不了這麼多,看著礙眼,覺得遮擋了自家視線,趁呂德安不在時砍掉了。脾性溫和的詩人知道後,大為惱火,差點要跟結識數十年的老朋友絕交,一氣之下說出「要不我搬走吧」,最後因對方一直道歉才作罷。

「詩意一點說,」回憶當年,他語速緩慢,「就是人跟人之間的關係,有些是他需要的卻不是你需要的,有些是約定俗成的,有些是不明不白的,盲區似的,誰都可以動它。」幾乎每說一句都要停下來嘬一口煙,「你到一個地方蓋房子,蠻有意思,每個人的心態都不一樣,多少有些占有欲。那時真的非常生氣,後來覺得都是我欠他的,或是他欠我的」,如念詩般停頓,「不過是,一件事罷了。」

為了一棵樹,天曉得這棵樹

該屬於誰,無非是它離我這邊

近些,離他那邊遠些而他把它砍掉了

理由是它掃住了房子的視線

而我卻說這棵樹是一道屏障

能掃住六月的颱風。事情就是這樣

一棵樹,要是你初來乍到

又從未見過它,你就不能想像它

詩里的「他」指的是鄰居唐明修(現任中國美術學院中國漆藝術研究中心主任),兩人在福建工藝美術學校讀書時是同學,1994年呂德安從紐約回來後,本來約好坐著唐明修新買的吉普車,立志花至少一年,一起跑遍全國的寺廟,唐明修甚至還請愛新覺羅用毛筆在宣紙上寫好了「佛光之旅」幾個字。後來聽朋友說在北峰山上蓋房子,又便宜又有更多的空間,還可以造畫室,他們便把自駕游的計劃擱置,開始蓋房子。

「如果跑一趟,又是不同的人生,但也沒有什麼好後悔的,蓋房子我至今覺得像是個重要的作品一樣。」做決定後不久,他和明修說起這事,明修罵咧道,「他媽的,可不是嗎,這山上山下地跑,都可以跑幾趟西藏了!」

花1500塊找鄉政府買下一塊地不過一瞬間,真正蓋起房子來卻要按年計算。天然的巨石呂德安不肯挪用,需要鋪路及建房的石料成噸運進山谷,必須自己卸。他像個包工頭,和石匠們一起揮動錘子、鐵鍬,幹著同樣的活兒。雖不曾像幾年前唐明修不慎在山上摔至腦部失憶受過那般的重傷,但也無法做到安然無恙。他在隨筆集《在山上寫詩 畫畫 蓋房子》記錄了手長期為石頭所傷,還有一次,一顆小石子在重錘擊打下飛濺到額頭,帶來了短暫的暈眩與流血,甚至聽到頭顱的聲響。

如今兩人早已習慣農民的身份,見面總要先聊聊關於樹的話題,泡茶的手也粗糙、厚實了許多。房子剛蓋好那幾年,呂德安沉迷於山居帶來的滿足和喜悅,除了因購物與社交而不得不下山回城,其餘時間都在山上畫畫、寫作,尤其是一頭扎進打理園林、種蔬果的農活。他意識到今後這雙手會閒不下來,「好像你很愉快,有做不完的事,就像你畫畫調細節,這一塊做了,那一塊就顯得粗了,你又要去調整它,沒完沒了。」

山間的樹、石、人事也開始頻繁出現在他的畫布與詩句里,與其說是偶然發現了這個地方,他更相信自己是被這片土地召回了,履行義務般從德國帶回一台割草機,從荷蘭帶回鬱金香種子,在前往哥本哈根的火車上扛著一袋米,時不時地回來認真生活、寫作,感到自己既是一個播種者也是一個漂泊者。「我蓋房子是為了讓自己住進去的同時,復活某種傳統經驗。」他捕捉到生活里處處充滿詩意,一位相熟的農工看著溪流說,「就像腳趾間流瀉出白銀」;向他打聽是否有蛇出沒,「蛇走蛇的路,人走人的路,沒什麼可怕的。」

呂德安:我希望寫出全天下最笨的詩

呂德安在福州北峰山上的房子 圖/本刊記者 孫凌宇

雨是怎麼下的

2020年疫情期間,呂德安一直待在西雅圖,回國後,2021年1月,他第一次開著一整年沒用過的舊車上山,修車的師傅提醒他要觀察水箱,再壞就不要修了。他也後悔自己為何一而再地為此投入幾千塊,「我這個車都值不了這麼多。」副駕駛上控制車窗的面板已面目全非,開門都成了問題,除了19歲的兒子,沒人認為這台開動起來聲音很大的車「很酷」。但一想到要扔,心里又不舍。車是2005年買的,搬去北京時也是開著它,塞滿了衣服、鍋盆、畫具,中途還去南京看望詩人韓東,跑了兩天才到。

三四年前,呂德安在北京環鐵藝術城的畫室遭遇拆遷,他再次帶著一摞油畫框回到福州家鄉。寫詩的時間也變少了,平日都待在位於市區金牛山半山腰的畫室,中午過來,晚上九十點才走。「畫畫於我也是一種勞動,希望從中發現自己的天性。我寫詩就像在沉默背後拾取石頭,畫畫就像我撿了另一塊石頭,並將它扔向世界——或許還是扔向一個隱蔽著更大經驗的世界,它是過去也是將來。」山上冷,搬弄畫框不便,他已不在那房子里生活,但離城近,單程不過40分鐘車程,每星期仍會去一到兩次,做些漆畫,或是用撿來的廢舊輪胎等材料搗騰些裝置藝術。

畫室在半山空間的二樓,樓下經常用來展出當地年輕藝術家們的實驗作品,樓上被一堵牆隔開,小的不過二十平米左右的房間供呂德安畫畫,地上散布著顏料罐、畫筆和新完成的作品,畫面上線條和塊面覆蓋、交錯,如底片重疊,又像山水般寫意。朋友問他為何這麼畫,他回答,「我是從紐約回來的,所以我這麼畫。」意思是受到紐約滿街塗鴉的啟發。

呂德安:我希望寫出全天下最笨的詩

呂德安在山下的畫室 圖/本刊記者 孫凌宇

在紐約的三年,他結識了一批藝術家和攝影師,比如《美國人》的作者Robert Frank(羅伯特·弗蘭克),他解釋道,抽象作品里有一些底部,很像出現疊影的黑白照片,包含了時間與速度的流動。

比起在北京的畫室,這里確實顯得狹促,好在地點鬧中取靜,置身角落的風扇,擔心動靜太響,就連夏天也沒用過。他似乎繼承了父親的溫順(身為稅務官的父親僅為算錯錢對他發過一次火),在朋友中總是最安靜的那個,安靜地舉起酒杯,安靜地臉紅。飯桌上有滿臂文身、喝多了總愛把顏料往畫布上砸的畫家,有走路虎虎生風、熱心張羅福州當地民營畫廊的主理人,他們滔滔不絕時,呂德安在一旁安靜地聽,偶爾補上一句,「那麼,他剛剛沒有說到的是」……可以想像十幾年前,山上的房子蓋好後,他邀請翟永明、朱文、韓東、于堅、牟森等一眾好友來家中共度元旦,熱鬧的迪斯科音樂中,他夾著煙在一旁看著人們舞動。

他想寫的也是安靜而簡潔的詩,好像用眼睛來看的詩。「就像畫畫,描述你看到的現象,看到什麼寫什麼,但重要的是句子本身要有詩意。」例如「清泉石上流」,「本來是一句平常的話,你在看字的時候就覺得特別美。我覺得這是漢語詩的魅力,所以詩歌創作非常厲害就是詞本身,它是最基本的元素,它是細節。」

作為畫家,他喜歡在詩里寫一些視覺性很強的句子,通過形象傳遞信息;同時也相信語言自身也有其形象,「詩歌通過節奏強化它們,使它們或明晰或含糊而富於張力……我寫詩也是致力於尋求一種語出自然的狀態,最後讓語言自身的『粗糲』說話。」

呂德安:我希望寫出全天下最笨的詩

2020年12月出版的呂德安四十年(1979-2019)精選詩集取名《傍晚降雨》,這簡單的一句含括了他對詩歌的態度及趣味。「我到了這個年齡,有點像到了傍晚。而雨是我們南方生活的一部分,一個很重要的意象。在我的詩歌里,雨經常出現。」

父親和我

我們並肩走著

秋雨稍歇

和前一陣雨

像隔了多年時光

我們走在雨和雨的間歇里

肩頭清晰地靠在一起

卻沒有一句要說的話

在他廣為流傳的這首《父親和我》里,雨的時間很短暫,但兩場雨中間仿佛相隔多年。產自南方的詩濕潤得像是從雨絲中抽出來的,呂德安說,「在我的寫詩生涯中,雨一直伴隨著我。對我來講,雨的某種特質總會滲透在詩行里,類似於師法自然。就像祈雨,詩歌需要一種隱秘的稀有的激情,它表面上或許總是滯後於現實,比某個現場要來得慢一點(就像它需要回憶),而待它終於獲得充盈,它必超越自己」。曾有朋友讀完後在信里同樣詩意地點評:你的詩會讓一些人知道雨是怎麼下的。

一貫沉默的父親看過這首詩後,什麼也沒說,點起了一支煙,但臉上露出欣慰的神色。那時呂德安剛參加工作,父親對他寫詩的愛好沒有意見,只對他找到穩定工作而感到放心,默默收下他遞過去的一包新煙。

在紐約時代廣場替人畫像

從福建工藝美術學校畢業後,呂德安被分配到福州省外文書店做美工。他隱約感到這並不是最適合自己的工作,但看中了工作環境(離市中心東街口不遠的三進大院里的獨立工作室),在那里離生活很近,清閒的工作之餘可以寫詩、畫畫,甚至會朋友,「也不會被人舉報。」

喜愛喝酒、大聲朗誦詩歌的黑大春與北島、芒克、楊煉等人相熟,他告訴呂德安說,80年代數十萬的詩人們幾乎都不做固定工作,都在串聯、四處行吟,流浪與詩歌融合為一的生活令呂德安著迷,但他依然「比釘子還穩定」地在這個崗位上待了十年。

1991年,呂德安辭掉工作,以陪讀身份跟隨前妻到美國,第一個落腳處是在密里蘇州一個小鎮,叫曼凱托。冬天,雪下得很厚,漫天大雪凍住了門,他感受到了從沒經歷過的冷。多數時間,他都窩在家里寫詩,周末本想去教堂免費學英文,但由於太冷,又沒有車,去了一兩次便不再出現。

三個月後,他不得不去紐約謀生,憑藉著畫畫功底,白天在中央公園,晚上轉戰時代廣場,靠替人畫素描像掙錢。開價15美元,通常被砍到10美元,有時沒活,3美元也干。那時中央公園跟大排檔一樣,每天至少四五十人(其中有些甚至不會畫畫)攤開畫架嗷嗷待哺。沒法用英語正常交流的呂德安有時只好靠低價戰略突出重圍,一段時間沒生意,就免費為遊客畫,且畫得特別精細,一旦引誘到好奇圍觀的新顧客就趕緊結束,這樣下來,一天(60美金,兌人民幣匯率為1:10)就能賺到彼時國內一個月的工資。

除了鬥智還得鬥勇,街頭生意興旺,警察打擊力度也大。身形瘦小的呂德安被抓過至少六次,「沒抓過就不要在街上混了。」第一次被帶到警察局,就經歷了以往只在電影上看到的舉著牌子正面、側面拍照的場面,按完手印,還得去法庭交50美金罰款。吸取教訓後,大家都變得機警起來,畫畫的同時必須東張西望,一見到警察就拚命跑,帶著一箱子畫具滿街飛奔。

苦於生存,呂德安在紐約的三年多用來招攬顧客、躲避追捕與素描訓練,一天一般畫十個,快的話10分鐘就能完成,畫得多了,熟練到「閉著眼睛都可以畫得像」,「回想起來也像在畫同一張臉,而手在融化。」只有到了寒冷到無法外出擺攤的冬天,才有時間寫作,雖然用來創作的時間大幅減少,但他仍感受出了詩歌的變化,「跟出國前不太一樣,開闊了,語言也更加清晰。」這一時期的詩附著了漂泊紐約時的孤獨,基調十分孤寂,「但它不是簡單的哭嚎的事」,呂德安說,「這些藝術創作,其實是埋金礦,不是越來越壓抑,而是通過創作,凈化自己,並且找出它背後的東西。」

呂德安:我希望寫出全天下最笨的詩

呂德安在毛焰畫室 圖/錢小華

「最好是突然冒出來的」

在紐約寫就的長詩《曼凱托》首次完整收錄進了新書《傍晚降雨》,呂德安介紹,這其實是很悲傷的一首詩,通過詩人的想像,在老家海邊生活的表哥被寫進了沒有海的曼凱托。

「怎樣寫詩」,他問「是否跟捕魚一樣」

但願如此,我心想

他希望自己寫出全天下最笨的詩,「像有人手把手幫你寫字一樣。」在他的詩里,很少看到晦澀隱喻,大的家國題材也不多,幾乎都是圍繞日常生活。他寫在山上,找村民借了一把斧頭,叫對方從廚房的窗戶爬進去取,沒想到他又原路從窗戶爬了出來,「我就說你幹嘛不開門出來。」他也寫自己犯糊塗,有一回站在池塘里撈石頭,旁人紛紛嘲笑:為什麼不等一場雨水把它沖走?

「日常的東西並不是所有,只是產生詩意的時候,它才有意思。那麼一舉一動都有可能是有詩意的,一個詩歌產生的狀態,你的心在里面的時候,就跟著有一些東西出來。所以最好不是想出來的,是突然冒出來的。」

回看詩集里收錄的過往四十年間上百次冒出的瞬間,呂德安感到恍惚,有時候會覺得這些事跟自己好像都沒關係。「那個時候怎麼會寫成這樣?」好與不好,都是過往的見證,「(詩歌)確實記錄了我的生命」。

1月16日,在南京先鋒書店的新書分享會上,作為主角的呂德安同樣只用微弱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音簡短說了幾句,嘉賓席上的好友韓東大方拿起話筒,洪亮地說出許多溢美之詞:「德安如此的忠厚、誠實、謙卑,在現代這樣一個時代,作秀不屬於德安。他一度到國外去了,把空間和地盤讓給了我們,但我仍要說,這本詩集從裝幀到內容到所跨時間長度,都讓人折服,是當代漢語詩歌迄今為止最重要的一本詩集,沒有之一。」

身邊的人似乎都比他著急,曾為多多策劃個展的策展人朱赫幾年前同樣主動聯繫,推進展覽事宜(呂德安畫展將於3月20日在北京798開幕)。在他的印象里,「德安在國內的藝術行業不太活躍,在詩歌圈也是,加上為人謙遜低調,但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的作品)很好。他有點內向,算不上健談,但對人的關注,對事物的關注和我們很不一樣。」

2020年10月呂德安回國後,帶朱赫等人去看山上蓋的房子,由於半年沒住人,他特地提前一天上山拔草,手都腫了,要不是有人問起他也絕口不提。對年輕的藝術家、詩人,他很照顧,跟他們相處時不像長輩老師,告訴對方要怎樣做,更多的,是潤物細無聲。面對這次的個展,他仍是一貫的隨和,只對朱赫說,「你很專業,就交給你去做吧。」

展覽選取了他近十年的油畫,以及用西雅圖海邊撿的木頭、鐵絲等物件做的小型雕塑等作品。朱赫被他畫面中厚重肌理上靈性的線條打動,著迷於感性與理性的交鋒,「油畫需要反覆做底,對於色塊構成、顏色的思考,本身是能控制、能預設的,但在這之上的幾筆線條,往往只需要幾秒鐘,這種偶發是不能控制的,呂德安的作品體現了很多抽象藝術家表達不出來的詩性。」

至於呂德安的雕塑,朱赫從中看出一些與日本七八十年代「物派」(對土、石、木、鐵等素材基本上不作加工,通過它們強調一種「關係」的存在)相近的部分,同時又帶有個人詩歌特色,與其關照生活的內心狀態非常契合。

2020年朱赫是第一次去福州,體會到了在老家新疆不曾有的潮濕空氣與茂密植被,從呂德安在城里的畫室到山上的屋子,盤山路狹窄而彎曲,不到30公里便能從商店林立的街邊來到原始森林般的世外桃源,「有這種體驗的城市不多。」

他在武漢大學讀中文系時就在詩社里讀過許多呂德安的詩,但直到來到山居,看見他坐在溪水旁的院落,靠著天然巨石做的茶几喝茶,才徹底感受到詩里那種日常生活的力量,「漢語詩歌這麼做的人很少,很多人都想高亢、怒吼,德安卻是用低沉的聲音輕輕地講,像一陣風,吹過之後才能想起其中的力量。這種力量就像海邊的細沙,貼近很小的日常,沒有宏大敘事,但不一定比不上遠方的月亮。」

來源:kknews呂德安:我希望寫出全天下最笨的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