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沙丘2》不只是一個中世紀的故事(上)

寫在前頭

本文全是劇透!!!!

我不怎麼愛去電影院看電影,耳朵不好使嫌吵。但《沙丘2》是我近年來看得最過癮的好萊塢電影。簡評:很好。當代美國文化工業寫不來天兵打人的故事還不能拍個天兵被打的故事了(暴言)?

回到作品本身,龍馬在最近的提出了一個問題,「《沙丘》還有什麼內核?」(核市奇譚 | (內有劇透)沙丘拾遺:怎麼說也說不完的奇妙科幻史詩)我的答案是:此時此刻,恰如彼時彼刻——這部在冷戰高峰,帝國霸權更迭時創作的作品,在風雲變幻的今天,仍然是一部完美的帝國(主義)啟示錄。

本作原著寫於1965年,60年代正是那個反殖民反帝國主義風起雲涌,豪傑輩出的年代。電影《阿拉伯的勞倫斯》的影響也遠未終止,世界左翼運動也漸入高峰……如今時日,曾經冉冉升起的帝國及其秩序已然松動,新殖民主義遭逢喝阻。回到《沙丘》系列本身,帝國主義以及帝國的秩序,這兩者無法再被化約為其它議題。恰逢《沙丘2》作為《沙丘》系列的高潮之一被以電影的形式呈現給諸位,我認為這是一個好機會分享一下我自己觀看時候的感受,也藉由此文整理我最近的所學所得。我將會將我的文章分為至少上、下兩部分,一來我想看看大家對《沙丘2》的評論會如何演化,然後看看我是否有機會去討論一些時間給我們帶來的新議題。

我自己沒有看過太多科幻小說(甚至沒看過三體),閱讀《沙丘》系列也有些時日了。簡而言之我對科幻不甚了解,如有關於科幻作品基礎性錯誤,還望各位讀者海涵,斧正!

什麼是帝國?

機核在很久以前做過一期「帝國」的通識節目(通識-帝國),但在今天的論述中我會給一個更直接且更現代的定義:

《沙丘》中的帝國毫無疑問符合以上所有命題:分封制度以及專業化的官僚和組織它的組織模式;薩多卡軍團和封建領主的私兵是帝國保證其經濟外部性的暴力手段;商隊,姐妹會以及支撐他們的香料是維持帝國運轉的必要條件(即使在聖戰結束後,商團,姐妹會也得到了保留,並且被置於嚴厲監管之下);而帝國本身對暴力的壟斷失敗,對各派實力及其力量的中心化失敗,以及層級化的松動,導致了其戲劇性的滅亡。

本部分將集中比較沙丘中的帝國「人」與我們現實中帝國的人物來進行類比,從而進一步討論現代帝國們的統治技術。

帝國需要你

——從帝國精英理解帝國統治技術

當我第一次接觸《沙丘》時,有一種強烈的《阿拉伯的勞倫斯》的即視感。而《沙丘》真正講述的就是一個「後勞倫斯」的故事。所謂「後勞倫斯」,其實就是在第一次世界大結束後,作為具有對當地社群有全面專業知識的官僚離開,英法帝國從存亡戰爭中撤出,直接接管殖民地本身的歷史。在《沙丘》中,的確也有這麼一位勞倫斯式的角色:列特-凱恩斯。在無情的帝國機器進行擴張和經濟外部化的時候,對於這些「外部」,也就是殖民地或者潛在的殖民地擁有專業知識的人才就顯得尤為寶貴和重要。她作為帝國具有專業能力的人才先到達了殖民地——厄拉克斯。當她已融入當地並和弗雷曼人無法分開時,帝國的擴張與動亂無情終止了她個人生命,厄拉克斯開啟了血腥的新篇章。

(勞倫斯(1888-1935),畢業於牛津大學,精通阿拉伯語,戰前參加過近東的考古考古發掘。一戰時被協約國派往阿拉伯半島,團結當地部落,策動「阿拉伯大起義」,給同盟國的奧斯曼帝國帶去不少麻煩。)

為什麼《沙丘2》不只是一個中世紀的故事(上)

為什麼《沙丘2》不只是一個中世紀的故事(上)

列特-凱恩斯,小說原作為男性

《沙丘》中的列特-凱恩斯是帝國的生態學家(ecologist),帝國方的人對她的尊稱是「博士」,但她遠遠不是只是科學家那麼簡單。無論在小說中還是電影中,她熟知弗雷曼人的一切,甚至是弗雷曼人的一份子——擁有弗雷曼名字,並且在族群中享有一定地位。在電影版中,她還有一句台詞可以佐證:

為什麼《沙丘2》不只是一個中世紀的故事(上)

(在她的意識理,作為帝國一部分的厄崔迪是「你們」,而不是「我們」。比起有姐妹會造勢的厄崔迪公子來說,她能做到這一切全憑她自己和她的專業技術。而在電影《阿拉伯的勞倫斯》中,勞倫斯也獲得了當地部落的禮遇。在面對與部落利益攸關的時候,他的行動也更傾向於部落,而非帝國。)

但是帝國並不在乎,他們與在地部落的情感也非本文論述重點。回到帝國本身,真正展現帝國性質的是在電影和小說中出現的一段段「人類學家」的錄音。這些錄音以百科全書式的口吻——標准,實證,客觀的範式介紹著厄拉克斯的風土人情。一方面這是為了帝國的殖民而做的前哨准備。在電影中,列特為厄崔迪帶來了本地人使用的蒸餾服裝。而鄧肯,作為厄崔迪家的家臣,也執行了這樣的前哨任務,並帶來了與沙丘本地頭領斯蒂爾格的一個簡單協議。這兩者都為厄崔迪(作為帝國的一部分)的統治帶來了切實的便利。相比之下,哈克南家族缺乏這樣人才為其效力。如果哈克和厄崔迪都是潛在的帝國的話,那麼哈克南家族是要註定迅速失敗的。另一方面,範式(paradigm)本身也是帝國統治的重要一環(Biccum 2018, 705)。範式,是一套關於如何去實踐的標准,而這樣的實踐往往也規定了理解和解釋世界的標准,進而(或者說,退而),從方法論和實踐結果上塑造了那個認知世界的主體自身。簡而言之,範式的運作機制規定了使用這個範式的人自己。帝國的霸權,由此,可以直接作用於個人和個人的勞動對象之上。

在此我將以引用與《沙丘》同時代的文化批評家,愛德華·w·薩義德,給出的關於「帝國主義」和「殖民主義」的定義:

在電影《沙丘2》中,當保羅說「人類學家說…」這句話時並沒有說完就遭了契尼白眼。其實這很好理解,引用帝國範式的產物來說自己的理解幾乎是非法的,因為保羅已經是弗雷曼人了,他了解厄拉克斯不需要藉由帝國範式中介了。由此可見得,《沙丘》電影本身,並不是在傳達一個簡單的中世紀故事。而小說文本中也有所反映:

從這可以看出,弗雷曼人的行為游離在帝國實踐及其實踐背後的「理性」之外。「理性」碰到了釘子,一個帝國人只能對其做情緒化的「非人化」「非理性化」的處理。在此,範式,就是帝國主義。(Biccum 2018, 701)

這些語言的細微之處隱藏著每個人都思維方式,並且不斷揭示著外部環境對人的影響。進一步說,電影導演和小說作者也是言說者,也有其預設的思維結構,而這種言說改變,即電影對小說的改編,也意味著思維結構的改編。小說作者在設計台詞時,男爵的台詞有可能是根據人物形象自然說出的。而在電影的呈現中,新的內容的添加意味著小說本身的「自然『結果是遠遠不夠的,需要更多的內容去進行傳達。盡管電影改編的部分仍然是強化「帝國對他者的認知」這一議題,比起小說中是作者邏輯使然的可能,電影改編必然是有意為之。換句話說,改編本身這一行為意味著範式的改變。從復述一個可能的帝國主義者說出的話,到不得不主動加強這一主題,以跟隨作為政治正確的反帝國主義,帝國秩序的改變,使得電影導演作為文藝界精英不得不適應新形勢帶來的新範式。由此可見,《沙丘》的電影和小說,並不是在傳達一個簡單的中世紀故事。無論是風雲時代出現的小說,還是在當代上映的電影,都鮮明揭示著外界秩序的變化。

小結

在上半部分截稿之前,我不止一次聽到了類似「沙丘2已經沒多大可挖掘的了,除了美學」。但其實從簡單的文本分析(無論是電影還是小說)來看遠不止如此。下半部分我會繼續討論一些關於《沙丘》的新老議題,主要是宗教和在電影改編中不得不討論的女性的議題。我會繼續從帝國專業化的人才(或耗材)來討論帝國主義和反帝國主義在電影和現實中的呈現。

這嘗試了與上次不同的,更輕松的語氣來寫這樣的文章,不知道各位更喜歡哪一種,可以在評論區給出您的建議。最後,感謝您的觀看!

參考書目

愛德華·w·薩義德【美】著 2016,李琨 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

Biccum, April. 「Telling the Truth About Empire? Ruminations on the Implications of a Universally Valid Political Theory (Theory Note).」 International Studies Quarterly, 2019, pp. 1-13.

Biccum, April. 「What is an Empire? Assessing the postcolonial contribution to the American Empire Debate」 Interbentions, 2018, pp. 697-716.

來源:機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