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家丨四個人的NBA聯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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紋身這個行業受疫情影響很大,上半年幾乎停擺,沒什麼生意。下半年漸漸恢復,但始終沒緩過來。果凍手上的活,只有往常的一半不到。

復工後,他接到的第一個活是「異形」,長約四十公分,紋在客人背上。異形雙臂抱胸,頭深埋其間,如人類胎兒般蜷縮在那里,長而鋒利的尾部捲住一顆光滑的球。為了畫這張圖,果凍問大超借了本厚厚的《異形全書》。書還壓在工作檯上。兩人今年沒怎麼見面,一直沒機會還給他。

這個客人可能是導演雷德利·斯科特的鐵粉,果凍以前在她的胳膊上紋過《銀翼殺手》。紋的是復制人羅伊·巴蒂在暴雨中伸手拉住即將墜樓的戴克的那一幕。果凍在戴克腳下紋了一隻展翅飛翔的鴿子。電影中,羅伊·巴蒂手握白鴿,垂首死去後,白鴿嘩啦啦飛起來。羅伊·巴蒂的扮演者魯特格爾·哈爾去年夏天去世,也算是對他的小小紀念。

每一位紋身師都有自己的審美。果凍早期多用方塊三角圓之類的幾何構圖,後來覺得幾何構圖沒什麼挑戰性,也不太貼合皮膚曲線。他現在的風格,非要歸類的話,算是黑灰風格。不加色彩,偏重裝飾感,幻想色彩濃厚,像插畫。

太空人的形象經常出現在果凍的設計里。他覺得,太空漫步是一件無比浪漫的事。五年前,剛轉行做紋身師的時候,接不到活,他就拚命畫稿。其中一套太空人的圖,被工作室轉發後,很多客人喜歡。這就成了他的標簽。

去年,有客人找他在胳膊上紋太空人。從上到下,果凍連著紋了三個太空人頭盔,一個捂著眼,一個捂著耳,一個捂著嘴。「玩《隻狼》的應該都知道這三個人。」果凍開玩笑道。他指的是《隻狼》仙峰寺幻境的「見聞言三猿」,一猿雙手遮目,一猿雙手掩耳,一猿雙手捂口。

同一個元素紋多了,也會疲。果凍想多紋點科幻或遊戲相關的圖,但有這類需求的人不多。客人加了果凍的微信,看他的朋友圈,知道他玩遊戲,但不會想到他那麼愛玩遊戲。果凍也不想隨隨便便就幫人紋。有些客人,流行什麼就紋什麼,沒有太多要求。喜歡任天堂,紋一個馬里奧的頭像。玩《刺客信條》,紋一個AC的標志。果凍不願意表達得這麼直白,他希望做得有點內涵有點設計感。別人會被你的紋身吸引,但一眼看不穿,得琢磨琢磨,或者經你稍加解釋,才恍然大悟。

遊戲相關的元素,果凍身上有兩個,紋在右臂的拼圖里。一是《血源》的鋸肉刀,弧形刀把,刀身纏了繃帶,朴實無華,很有老派的味道。一是《看門狗2》HAUM數據中心牆上那幅巨大的放彩虹屁的獨角獸。果凍不怎麼玩育碧的遊戲,唯獨對《看門狗》情有獨鍾,看見遊戲里的這幅塗鴉,覺得挺逗,第二天就找人紋在了胳膊上。

愛玩遊戲的人有個特點,知道對方也玩遊戲,總忍不住想聊聊。來了個客人,看著像是玩遊戲的,果凍會跟他聊,最近玩了些什麼,玩得怎麼樣。有些客人玩《NBA 2K》,紋完了,把客人拉到樓下切兩局。紋身店有一台PS4,擺在貓籠邊上。店里的那五六隻貓,四處晃悠,碰見有人玩遊戲,會停下腳步好奇地瞄兩眼。

玩《NBA 2K》,多數客人只有被果凍虐的份。有一個客人玩得不錯,是北京體育大學的學生,後來還專門來店里,找果凍單挑。

2

果凍拍照時,有一個標志性的表情,翹起左邊的眉毛,嘴唇抿緊,向上彎出笑容,唇上兩撇小胡須,搭配藍色工裝背帶褲、紅色T恤和棒球帽,很像馬里奧。紋身店在呼家樓附近,果凍因此得了「呼家樓馬里奧」的頭銜。

其實他很少玩任天堂的遊戲,雖然小時候,接觸的第一個遊戲角色就是馬里奧。初中,借學電腦之名,央求父母買了台學習機,只有一盒遊戲,《馬里奧醫生》,其餘全是打字的小遊戲。高中,網游興起,果凍是全校第一個玩《金庸群俠傳OL》的,省下飯錢,逃掉晚上的兩節大課,跑去網吧玩遊戲。身邊的同學也被他拉過去,三四十人,組了個公會。線上線下都是熟人,呼嘯而來呼嘯而去。

果凍挺懷念那段時光,熱熱鬧鬧開開心心。但有時又覺得特傻逼,因為玩遊戲,耽誤了功課。高中三年沒怎麼學習,從A班一路滑到C班。高三突擊了一下,以藝術生的身份考入本地大學的動畫專業。

進了大學,玩得最多的還是網游。那時的網游已經多如牛毛,跟著室友玩玩這個玩玩那個。其他人玩網游,愛在遊戲里交朋友,從線上發展到線下。果凍不怎麼和網上的陌生人打交道,也不加公會,自己玩自己的。《魔獸世界》公測後,轉戰艾澤拉斯大陸,玩到六十級,玩不動了,從此對網游徹底失去興趣。

籃球遊戲一直在玩。那會兒《NBA 2K》還沒有電腦版,玩的是美國藝電的《NBA Live》系列。室友對著電腦刷怪,果凍在旁邊咣咣扣籃。經理模式玩膩了,把球隊託付給電腦,自己只管買賣球員。

大學畢業後的第二天,果凍紋了他的第一個紋身。自己的學號,紋在後脖頸上,算是為無憂無慮的校園生活劃上一個句號。

在廣告公司做了一年燈箱廣告,聽同學說,北京有遊戲公司招人,果凍立刻收拾行李,去了北京,在一家頁游公司做美術。那時的頁游還處於開荒階段,不像後來那麼鋪天蓋地肆無忌憚。美術的工作很簡單,只需要做做圖標,談不上設計。

做了兩年,眼看頁游市場如野火般蔓延,人們瘋了似地一頭扎進去。流水線作業,批量生產。同樣的玩法,找幾個美術換層皮,稍微改改,就成了新遊戲。果凍覺得沒勁,跟自己想像中的做遊戲相去甚遠,轉身離開。去了中科院自動化研究所下屬的一家科學藝術中心,做復原項目,把紙上的概念圖還原成實際的雕像。果凍負責打磨上色塗裝。這份工作得有一定的動手能力,很多東西從頭學起。

2013年,果凍回到遊戲行業的時候,已經是手遊的天下,一些明星產品,月流水過億。誰能想到,做遊戲這麼掙錢,人們又瘋了似地往里涌。

果凍去的這家手遊公司,頭一款產品就是爆款,老闆能說會道,從外面圈來不少錢。果凍參與的是另一個項目,一款類似《泡泡龍》的消除類遊戲。七個人做了七個月,再過一個月就能上線時,公司找了家大平台發行。平台那邊先是推翻了原先的美術設定,緊接著玩法也被推倒重做。不停地改,團隊擴充到三十多人,工作時間不是「996」,而是「907」,上午九點上班,晚上十二點下班,有時做到凌晨一兩點,沒有周末。

拖了一年,中間推翻了三四個版本,大家情緒低落。果凍更是煩得不行,一整年都心煩意亂,最後辭職走人,跑去紋身店,跟著師傅學起了紋身。

半年後,又被朋友拉回遊戲圈,加入一個創業團隊。團隊的幾個人很有經驗,可做著做著,大家發現,經驗沒什麼用。以前犯過的那些錯,還是會一次次再犯。倒不是不長記性。開發遊戲的,沒什麼發言權,老闆和投資方才是拍板的人。老闆說,這遊戲得怎麼改,你就得怎麼改。改完後,拿給投資人,投資人說,這遊戲得這麼改,你又得這麼改。拿給發行方,發行方說,必須那麼改。改來改去,很多時候明知是坑,還是得硬著頭皮往里跳。

做了五六年遊戲,越做越失望。得到了什麼?無非是簡歷上多了幾行字:某年某月至某年某月,在某某公司,任某某職務。沒什麼拿得出手的作品。自己做的那些遊戲,說實話,自己都不愛玩。對公司來說,遊戲好不好玩不重要,重要的是想辦法讓別人下載,想辦法讓別人下載後不要立刻刪掉,想辦法讓點開遊戲的人充一塊錢,想辦法讓充一塊錢的人再充五塊十塊一百塊。

既然做得不開心,幹嘛非得在這個圈子里呆著。我喜歡的是遊戲。喜歡遊戲,玩就是了,何必非得去做它。

公司買了個便宜的IP,拿給果凍,讓他換個皮再做一款。果凍直截了當說,這東西不是遊戲,它就是個東西,我不幹了,不干不就完了。

果凍又從遊戲公司辭職了。沒想好後路,沒想好接下去要做什麼,只是不想再做遊戲。

做遊戲的那些年,反倒沒怎麼享受過遊戲,對遊戲的興趣收縮到只剩掌機和手機。偶爾看朋友玩《上古卷軸》、《刺客信條》什麼的,也只是看個熱鬧。果凍心想,再這麼下去,這個愛好就廢了,我得把它撿起來。

2014年,PS4發售後不久,果凍買了一台。買的第一款遊戲是《NBA 2K15》。

3

果凍投了一堆公司,沒一個和遊戲有關。看見紋身店招人,順手也投了份簡歷。

一家做婚戀APP的公司錄用了他。半個月後,紋身店那邊也打來電話,讓他過去聊聊。果凍去店里轉了一圈,有點心動。這家工作室的老闆叫楊卓,是國內最好的紋身師之一。工作室在紋身圈名頭很響,類似騰訊在遊戲圈的地位。但踏進一個陌生領域,意味著以往的經驗和人脈全得丟掉。很多紋身師是二十齣頭的年輕人,果凍那時三十多歲。不管你歲數多大,初入紋身圈,你是新手,就沒人認你。做婚戀APP的這家公司,給的月薪是兩萬多,做的也是自己熟悉的。紋身店沒底薪,只有提成。

老闆對果凍說,你回去好好考慮考慮。果凍考慮了一天,決定轉行。他覺得,還是開心更重要。

前三個月沒掙著錢,因為沒客人。自己手上勤快點,多畫些稿。老闆也會幫忙推,讓他的作品有機會被更多的人看見。慢慢地,有客人找上門。口口相傳,一點點把口碑做了起來。這行就是這樣,沒有旱澇保收的說法,你要是懶得動,一口飯也吃不上。

走出寫字樓,成為紋身師,得學會和形形色色的客人打交道。有人苛刻,你也得滿足。有人挑剔,你得順著來。果凍為人隨和,不愉快的事,轉眼就忘,很快就適應了。

工作時間很自由。中午十二點半上班,晚上七八點下班。有事的話,跟老闆打個招呼,只要不耽誤活兒,盡可以忙自己的去。和以前做遊戲相比,自在得多。

2016年五月的一天,果凍喊上大超,一起去羊坊店,參加機核網組織的「核聚變」遊戲展。

大超是果凍以前在手遊公司的同事,兩人私交很好。大超是土生土長的北京人,胡同串子,小時候跟著大家到處扎堆玩,這家玩到那家,哪家買了新的遊戲卡帶,一窩蜂跑過去。初中玩網游,大超的啟蒙網游跟別人不太一樣,身邊的同學都在玩《傳奇》、《石器時代》,他沉迷於《美麗世界》,韓國的一款小眾網游,玩了兩年。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虛擬世界的吸引力,天南海北的陌生人聚在一起,打怪聊天,騎著摩托車在街頭耍酷,相互握手擁抱,仿佛世界大同。他第一次談戀愛,也是在這款網游里。後面又玩了幾年《魔獸世界》,他加入的那家公會,全是二三十歲的上班族,只有他是學生。如今不玩了,大家每年還是會見面。去年是在北海公園,來了不少人,帶著家屬,逛公園聚餐。

大超一畢業就進了遊戲公司,從網游做到手遊,從運營轉策劃再到項目經理,最後和朋友出來創業。在那里,認識了果凍,兩人成為朋友。

大超也愛玩《NBA 2K》。果凍那時候單身,下班後沒什麼事,到大超家玩兒。大超廚藝不錯,燒兩個菜,吃飽了肚子,坐在沙發上打比賽。現實中,果凍不怎麼打球。大超是真正的球迷,不僅玩籃球遊戲,也愛看球打球,對NBA各支球隊的配置、球員數據、戰術打法,了如指掌。

果凍常逛的那家電玩店,組織過《實況足球》線下聯賽。果凍對大超說,籃球這麼火,這些NBA球隊在國內有這麼多球迷,如果組織《NBA 2K》的線下聯賽,湊齊三十個人一起玩,可就熱鬧了。

果凍辭職,大超一點也不驚訝。大超後來不做遊戲,果凍也覺得挺正常。大超其實挺喜歡遊戲公司的氛圍,雖然加班多,但年輕有朝氣。而且他覺得,對遊戲從業者來說,眼下的大環境還算不錯,至少不必背負「販毒」的罪名。擱二十年前,這難以想像。他一直想做一款自己的遊戲,但手遊這個行業,無依無靠的小公司很難生存。既然暫時做不了自己想做的,不如先干點別的。他有個朋友以前做寵物訓練,大超也喜歡寵物,他想著,把寵物訓練、寵物寄養同網際網路結合起來,沒准能走出一條路。於是和朋友合夥創業,往這個方向嘗試。

離開遊戲圈,時間自由了。但自己養活自己,壓力很大。每天一睜眼,就得琢磨怎麼吃飯。做了一年多,才算安穩下來。閒著沒事,他用RPGMaker設計了一款小遊戲。進度暫時停留在第一張地圖,只做了些簡單的交互任務。

大超想講一個打破次元壁的故事。主角生活在一款遊戲里,渾然不覺,直到有一天,偶然發現這個世界的一處bug,才對自己的存在產生了懷疑。有點像美劇《西部世界》,NPC覺醒,意識到自己正置身於一個被他人控制的世界中,開始尋找逃離的途徑。遊戲的結局有兩個:成功逃離舊世界,在新世界開啟新的生活;留在舊世界,把這個世界從控制者手中奪回來。大超將前者設定為壞結局,後者則是好結局。

大超不喜歡大團圓結局,太溫吞。電影《勇敢的心》,華萊士起義失敗,死前高呼「Freedom」,看得他熱淚盈眶。這個時代,人們活得太現實,少了為理想死磕到底的那股倔勁。大超相信,遊戲可以讓人們留住內心深處那些熱血而純粹的東西。今後如果有機會做一款自己的遊戲,他希望向玩家傳達這種精神。

2016年,大超跟著果凍去了核聚變。現場有《NBA 2K》的展區,走到那里,大超不肯動了。果凍上別處轉悠,大超一個人玩,沒勁。旁邊的志願者說,我陪你打吧。拿起手把,選了伊塞亞·托馬斯。大超心想,這人肯定挺懂球。一般人都選科比喬丹麥迪,沒人會選伊塞亞·托馬斯。這位志願者老哥玩得特別來勁,邊玩邊和大超嘮嗑。

第二年,果凍和大超又去了核聚變,在《舞力全開》展區,又碰見這位志願者老哥,一如既往地熱情。玩家在前面跳,不管跳得好不好,他總是一個勁地鼓勵,「跳得好」「嗬牛逼」「真棒嘿」。

那年核聚變,人很多,排隊時間很長。果凍和大超坐在獨立遊戲區休息,過來一位女孩,也是志願者,邀請他們試玩。他倆玩了一個多小時,女孩在旁邊看了一個多小時。那款遊戲是《去月球》,果凍的手機里現在還存著。

果凍跟大超說,這些志願者都挺不容易的,咱們明年要是還來,也當一回志願者吧,算是回報他們的熱情。於是,2018年的核聚變,兩人報名成為了志願者。

4

2018年的核聚變在亦莊。果凍、大超、翅膀、芹菜,這四個人分在一組,負責TapTap展區。

第一天,沒怎麼聊,各忙各的。第二天一早,果凍和大超坐地鐵,往亦莊去,碰到翅膀,在同一節車廂。翅膀屬於自來熟,和誰都不見外,打了個招呼,主動找他們搭話。後來想想,也挺巧,如果翅膀當時搭話的對象是果凍,這幾個人估計不會像現在這麼熟。果凍比較內向,不太能聊,尤其面對陌生人,張不開嘴,簡單聊兩句還行,話一多,就接不住。

翅膀找的是大超,大超也是特能聊的人。大超說,我以前是做遊戲的。翅膀說,巧了,我以前也做遊戲,你在哪兒做。大超說,在某某公司。哦,那家公司啊,我知道,離我家挺近,我有一哥們,也在這家公司,你現在還在那兒嗎。現在不做遊戲了,和朋友做點別的。做什麼。跟寵物有關。巧了,我在做貓舍。

話匣子就這樣打開了。果凍在旁邊聽著,心想,好傢伙,又來一個巨能說的。下了地鐵,這三個人已經像是認識多年的老朋友,無話不談。

翅膀在遊戲行業八年。進這個圈子,自然是因為喜歡遊戲。翅膀小時候住大院,哥哥姐姐多,跟著他們一起玩,從紅白機開始,照著遊戲機的發展史過了一遍。去網吧打網游,也是跟著哥哥姐姐。大學畢業後,先是在一家網游公司做活動策劃,然後內部轉崗,做遊戲測試和培訓。剛進社會,年輕氣盛,看不慣大公司內部的一些做法,呆了兩年,跳槽去了頁游公司,做運營。頁游的運營簡單粗暴,不管用什麼手段,先把一兩款產品做火,盡快掙到錢,然後換皮或多開幾組伺服器。頁游公司倒閉後,翅膀轉到手遊公司,呆了一年,遊戲沒出來,公司又倒了。

網游、頁游、手遊,一路跟下來,見了不少操蛋的事。翅膀喜歡史克威爾的遊戲,尤其是《最終幻想》和《龍背上的騎兵》這兩個系列。有一年暑假,他整個假期泡在《龍背上的騎兵2》里,玩壞一個手把,後來玩網游,還把男主角「諾威」作為自己的網名。2013年《龍背上的騎士3》發售,翅膀興沖沖地玩了,失望至極。那段時間,國內很多頁游把這款遊戲的開場動畫偷來做成彈窗廣告,翅膀看了,更是反感。

翅膀的性格有點較真。交給我的事,即便我不認可,也會認認真真把它做好。但有些東西,看不慣就是看不慣,我沒法改變,那隻能選擇不干。2016年,和妻子商量後,翅膀決定辭職,自己做點小生意。妻子以前和別人合夥開寵物店,翅膀有空會過去幫幫忙,也算是有點經驗。開一家貓舍,養養貓,至少沒那麼多糟心事。

離開遊戲圈的另一個原因,是希望有更多的時間陪伴孩子。孩子五歲前,翅膀在遊戲公司上班,每天忙忙碌碌,做著差不多的事。下班回到家,看見兩個孩子朝他跑來,才覺得這一天沒白過。孩子每時每刻都在成長都在變化,不像成年人,到了一定年齡,陷入自我重復的泥沼。如今,兩個孩子就快上學,得多花點時間陪他們。

隔行如隔山。起初兩眼一抹黑,砸了不少學費,兩年後,才漸漸有了起色。做了這行才知道,貓舍的競爭也很激烈,魚龍混雜。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就像遊戲圈,有真心喜歡遊戲的,有唯利是圖的,有渾水摸魚撈一票就走的。你一個人沒法影響整個圈子,能做到對得起你養的貓,對得起那些買貓的人,已經很不容易。

早晨七點多,把孩子們送到學校,回家收拾收拾,等過了早高峰,開車去貓舍。翅膀住西二環,貓舍在南三環,草橋那邊。三十多隻貓,每隻貓都有自己獨立的貓籠。把公貓一隻只放出來,分批遛彎。打掃消毒,給它們梳毛,拿濕巾紙為它們擦臉。觀察每隻貓的狀態,看有沒有上火,有沒有打噴嚏。

一隻只打理下來,得花不少時間。雖然累,但被這麼多貓圍著,有一種被依靠的感覺。翅膀用《最終幻想》的角色,給一些貓取了名,其中一隻種公叫「克勞德」。

下午兩點,忙完了,打開遊戲機,玩會兒遊戲。做遊戲的那些年,主機遊戲玩得少,偶爾經過電玩店,進去看兩眼,也沒什麼特別想玩的。經營貓舍後,主機遊戲重新拾了起來。翅膀被朋友稱為「白金大佬」,一盤遊戲,塞進了機器,不打到白金,絕不拿出來。打《血源:老獵人》七周目最高難度的時候,終於被惡心到了。這是唯一一款他撂了三個多月沒打完的遊戲,最後鼓足勇氣,花了一晚上時間,把最終BOSS推掉,然後徹底封盤,再也不想碰。

三點多,孩子放學,翅膀接他們回家。有時候,兒子有興趣班,踢球什麼的,就先把女兒接回家,轉頭再去接兒子。晚上,孩子們做完功課,帶他們在外面散散步,或是陪他們玩玩《馬里奧派對》、《馬里奧賽車》這些簡單歡樂的遊戲。等他們睡了,有空的話,再玩會兒自己想玩的。

翅膀看著大大咧咧,其實心挺細。玩遊戲的時候,他會觀察孩子們的表現。遊戲本質是互動,有人機互動,也有人際互動。白天的大部分時間,孩子在學校。回到家,也沒有太多互動的機會。通過玩遊戲,可以拉近和孩子之間的距離,還可以觀察到他們在面對輸贏或遇到某些意外情況時的反應。兒子一拿起手把就忘了時間,難度不太高的遊戲,自己很快就能學會。女兒對遊戲興趣不大,但好勝心強,玩得不好,會較勁,哭著跺腳。

一天晚上,妻子躺在翅膀旁邊玩手遊。音樂響起,翅膀說,你玩的是《最終幻想:零式》吧。妻子說,你怎麼知道。翅膀一骨碌爬起來,把《最終幻想:零式》翻出來,遞給妻子,說,試試這個,不氪金不抽卡。妻子沒什麼興趣,繼續在手機上玩。

翅膀想認識更多可以一起聊遊戲玩遊戲的朋友,於是報名加入2018年核聚變的志願者隊伍。

5

去亦莊的地鐵上,翅膀、大超、果凍聊著聊著就熟了。芹菜是後來才和他們搭上話。

做志願者的那兩天,芹菜全程戴口罩,漁夫帽壓得很低,不怎麼說話,別人分配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給人的感覺特別內向。芹菜屬於那種人,你跟他不熟,他就特靦腆。跟他熟了,你會發現他其實挺活潑。大超主動找芹菜聊了幾句,問他喜歡什麼遊戲。聊到《NBA 2K》,大超發現,芹菜對球員的投籃熱區門兒清,心想,這人肯定不是隨便玩玩的,應該是高手。

芹菜三十齣頭,和翅膀差不多大。「芹菜」的全稱是「大馬猴不吃芹菜沒毛病」。「不吃芹菜」,是因為他不吃芹菜。「大馬猴」是同學給他取的外號。芹菜小時候,家人總嚇唬他,你要是不聽話,大馬猴就會過來把你抓走。同學知道後,喊他「大馬猴」。他挺生氣,後來想,既然你們總拿這個逗我,那我索性自己這麼叫自己。結果同學反倒不喊了。

芹菜大學讀的是動畫專業。他從小看動漫,可算不上痴迷,也沒立過「振興動漫」之類的志向。他是把動畫當成一種自我表達的創作方式,就像寫作。玩遊戲,也只是輕度。玩得最久的是《魔力寶貝》,從小學六年級開始,玩了十來年,上大學後還在玩。室友從未見過這款遊戲,以為是頁游。

芹菜喜歡一個人在《魔力寶貝》里逛,刷等級練技能,很少和其他玩家互動,把網游當成單機遊戲。開五個號,每個職業都體驗一遍,最多的時候,開了十來個號。中間加過一個群,在里面默默潛水。那個群從熱鬧到冷清,成員陸續退出,最後只剩他一個。

大學畢業後,工作了不長的一段時間,芹菜成為自由職業者。靠朋友或其他客戶的介紹接單子,養活自己。閒下來,做自己想做的動畫。

芹菜是夜貓子,中午起床,凌晨睡,有時通宵,很少三點以前躺下。倒不是因為夜深人靜更能集中注意力,而是因為他覺得半夜畫畫更愜意。忙完一陣,他就會呼朋喚友,來家里坐坐,小酌幾杯,順便打兩局《NBA 2K》。果凍說,每次去芹菜家,看他永遠只在做一件事:做動畫。有時候大家都到了,芹菜還在屋里畫畫,抱歉地說,要不你們先上外面溜達一會兒,等我畫完了再跟你們玩。大家出門晃悠兩個小時,再回去,芹菜才從屋里出來。

芹菜很勤奮,但他總覺得自己還不夠勤奮。去年七月,日本京都動畫公司被縱火,芹菜心情低落,在他的公眾號上寫道:「太難受,他們是努力畫出漂亮的畫的人,而大部分人和我一樣是就算努力也不能畫的和他們一樣,並且懶惰。他們的熱愛不是騙來的,不是靠嘴說一說就能做到的。能畫幾張設定就覺得自己做動畫,能畫點分鏡就覺得自己做動畫,會擺弄擺弄滑鼠就覺得自己做動畫,畫點廣告片就覺得自己做動畫,沒有靈魂。一年動畫專業畢業多少人,有多少逃跑的,多少沒有天賦的,多少只想要一張文憑好出去騙的。他們有天賦,熱愛,卻以這種方式離開。無關國家,只是因為能做動畫的人真的不多了。」

芹菜的公眾號叫做「分山氣米兒」,把「岔氣兒」這三個字拆開來。不定期更新,空的時候,做一小段動畫放上去,匯成了一個系列,取名《晚安電波》。每期的封面都是一台老式收音機,造型各不相同。開頭是一首歌,接著是一段動畫,五六秒,循環播放,沒有聲音,像無聲電影。之後是他最近的一些感慨,有長有短,像一首詩。最後的結尾總是:「好夢/或/無夢/晚安」。

芹菜熱愛詩歌。果凍前段時間想看澀澤龍彥的書,問芹菜有沒有。芹菜說沒有,然後推薦了一堆別的書,全是詩集。

《晚安電波》每期的閱讀量兩位數,只有朋友看。但芹菜還是願意畫。一個人做動畫,挺孤獨,也許只是為了證明自己能夠做些什麼。有時候,果凍會轉發朋友圈,想幫芹菜推一推,讓更多的人看到。

芹菜的文字,內斂而克制。他做著玩的那些動畫,怪誕荒謬,又透著孤獨和倔犟。芹菜說,自己的性格不算外向,也不算內向,「就都還好,比較正常」。給人隨遇而安的印象,好像什麼都無所謂。

但有所謂的時候,他會非常有所謂。比如怎麼畫也畫不好的時候,會焦慮。這時候,切出去玩會兒遊戲,放鬆放鬆。

玩遊戲沒什麼固定時間,想玩的時候就拿起來玩會兒,想不起來就不玩。對芹菜來說,畫畫才是最好的娛樂。遊戲純粹只是為了放鬆,讓自己暫時開心起來的最簡單方式。絕不是為了打發時間。對他來說,時間太寶貴。

芹菜在機核發過幾段他做著玩的動畫短片,有人看見後,通過機核聯系他,請他做了點東西,算是解決了他的吃飯問題。2018年,芹菜報名當核聚變的志願者,為的是當面感謝機核的工作人員。

6

就這樣,四個素不相識的人,一個紋身師、一個做網際網路的、一個開貓舍的、一個做獨立動畫的,聚到了一塊兒。

第二天的活動結束後,四個人一起坐地鐵回去,下了亦莊線,各自換乘。在站台上,彼此加了微信,約著有空出來聚聚。大超、翅膀、芹菜,都是自由職業者,果凍雖然上班,時間也很靈活。聚沒問題,但得有個主題。

除了翅膀,其他三人都是《NBA 2K》的老玩家。大超提議,不如搞一個《NBA 2K》聯賽,可以提高大家定期聚會的積極性。商量下來,決定模擬真實的NBA聯賽,常規賽、季後賽、總決賽,這麼一輪輪打過去。《NBA 2K》自帶聯賽模式,玩家可以自行調整場次。真實的常規賽是82輪,調成28輪。每個月聚兩到三次,一年差不多可以打完整個賽季。

第一次聚會,確定各自的球隊球員。模仿NBA選秀,抽簽選人。翅膀不怎麼會玩,大家把第一順位讓給他,他挑了勒布朗·詹姆斯。大超抽到第三順位,拿下「字母哥」揚尼斯·阿德托昆博。果凍是二十多位,選了唐斯和小加索爾。芹菜倒數第二,選的是布克和塔圖姆。

聚會地點定在芹菜家。芹菜住東三環水碓子附近,離果凍的紋身店挺近。大超家在潘家園那邊,也不遠。只有翅膀在西邊,離得遠點。

手頭的活兒忙完,芹菜就會在群里招呼大家聚會。一般定在周四,為的是照顧翅膀。周四下午,翅膀的孩子學琴,有人幫忙照看,他這邊可以騰出時間。到了芹菜家,先扯會兒淡。最近在幹嘛,看了什麼書,追了什麼劇,玩了什麼遊戲。打開芹菜的PS4,看他最近在玩什麼,上去耍兩把。芹菜玩的,大多是一些過氣遊戲。

聊得差不多了,開始比賽。一個人控制自己的球隊,其他三人控制電腦選的球隊。三打一,看似占便宜,其實不好打。你傳一個球,隊友爭先恐後地搶,場面混亂,不像一個人操控那麼流暢。後來改成兩人控制一支球隊,其中一人固定控製得分手,另一人控制其餘四名球員。

大超屬於技術流加數據流,實力明顯高於其他人。他一上場,各種花活,攔都攔不住。偶爾吃癟,回家後,閉門思過,琢磨為什麼會輸,下次非扳回來不可。整個賽季,大超一路高歌猛進。大家覺得,以他的實力,打入季後賽不成問題,常規賽MVP非他莫屬,得分王肯定也是他。

翅膀不怎麼會玩,全靠臨場發揮,表現時好時差。輪到他,大家就放放水,確保他能順利進入季後賽。偶爾,翅膀也會奮發圖強,回家吭哧吭哧苦練。手頭沒有《NBA 2K19》,他問朋友借了張《NBA 2K18》的盤。練了一段時間,才發現這兩代的手感差別挺大。

大家都很珍惜這半天的聚會。到了約定時間,各自放下手頭的事,往芹菜家趕。有一次,大超下午在廊坊燕郊辦事,晚上八點,從燕郊一路狂飆。上了高速,有點堵,緊趕慢趕,一個小時終於趕到。連打三場,全輸,被大家笑話「千里送人頭」。也有些時候,不玩遊戲,見了面,純聊天,或是帶了家屬,圍在一起玩玩桌遊,也很開心。

去年五月,美國的NBA進入總決賽,這四個人的季後賽也拉開了帷幕。中午,翅膀帶著三隻貓,開車去機場,准備把它們送往新家。心里挺捨不得,走得稍微晚點,卡著點送,盡量減少貓呆在機場倉庫的時間,讓它們少受點折騰。送完貓,下午兩點多到了芹菜家,其他人還沒來。翅膀在群里喊了聲,讓大超早點過來。大超說,我來不了那麼早。翅膀問,你丫幹嘛呢。大超說,我在匡扶漢室。《全面戰爭:三國》剛發售,大超玩得沒日沒夜。

五點多,人到齊了。大超說,總冠軍肯定是我,你們不用爭了。大家心里也這麼想,但哪能認慫。

第一場就是大超,一對三。分數咬得很緊,打到第三個加時賽,還沒決出勝負。搶籃板的時候,翅膀的手直哆嗦。玩籃球遊戲也能玩得這麼緊張,還是頭一回。手心冒汗,就好像對面站著的不是球員,而是《血源:老獵人》里的勞倫斯。扭頭看看旁邊的果凍和芹菜,他倆的手也在哆嗦。

比賽打了將近二十分鍾,芹菜的女朋友正在屋里玩NS,突然聽見客廳爆發出一陣歡呼聲,跑出去看,大超滿臉沮喪,其他三人連蹦帶跳。誰也沒想到,季後賽的第一場,大超就被摁在了那里。那天玩到很晚,翅膀他們三個人樂瘋了,仿佛已經舉起總冠軍獎杯。

6月14日,NBA總決賽結束,多倫多猛龍以總比分4:2擊敗金州勇士,隊史上首次奪得NBA總冠軍。這四個人的NBA賽季也在同一天收官。最後的決賽,果凍對芹菜,一場定勝負。果凍的戰術簡單實用,外線擋拆,四號位五號位都是能投籃的大個,選一個速度快的控球後衛往里切。芹菜如果防外線,控衛就直接切進去上籃。如果防控衛,就傳給外線投籃。《NBA 2K19》的三分球容易得手,加上芹菜的陣容不怎麼理想,總冠軍最終被果凍捧走。「以後請叫我水碓子冠軍。」果凍得意地說。

賽季到此結束。大家約定,《NBA 2K》新作發售後,各自買回家練習,為新賽季做准備。

7

去年春天,《隻狼》發售,果凍第一時間入手。紋身店有客人知道他愛玩遊戲,每次來都會問,《隻狼》通關了嗎。果凍被問得有點尷尬。每天都在玩,但被虐幾次後就沒了興致。不像以前,非得死磕。打到葦名一心,死活過不去。放了一個月,再拿起手把,手感全無。從頭再玩,也沒那個精力。

那天,翅膀上果凍家玩。果凍養了三隻貓,一隻美短,一隻折耳,一隻英短,天天打架。買的一個粉紅色小馬的貓爬架,被它們抓爛,丟在那里。翅膀看見,笑道,這不是《巫師3》里葉奈法騎的那個獨角獸嘛。聽說果凍《隻狼》還沒通關,翅膀說,多簡單的事,我幫你打。打了幾遍,沒過去,汗就下來了。果凍說,過不去算了,咱們趕緊出門吧。翅膀說,不行,今天非過去不可。坐在那里打了一下午。

去年有段時間,果凍的PS4沒怎麼開過機,玩得最多的是NS。晚上八九點到家,躺在床上懶得動,抱著NS玩會兒。玩的也都是roguelike這類拿得起放得下的遊戲。無聊了,打兩局,不會花太多時間,不玩的時候也不會老想著。

在果凍看來,絕大多數遊戲只是消遣之物,沒必要太當回事。《最後生還者》是少數例外之一。一代結尾處,喬爾救下艾莉,等於把全世界的人殺了。通關後,果凍放下手把,一個人在那里呆坐了半天。

今年上半年,沒什麼活兒,玩遊戲的時間又多了起來。果凍打通了《最後生還者2》。因為提前被劇透,知道會發生什麼,所以,打到那里的時候,並沒有多少觸動。《動物森友會》火了一陣,紋身店的很多客人都在玩,互相拜訪。愚人節那天,果凍登錄遊戲,看見樹上的櫻花開了。打開郵箱,發現有客人送了他一套航天服。果凍為這位客人紋過一塊懷表,對方知道他喜歡太空人,特意在遊戲里買了航天服送給他。果凍挺開心。

《極樂迪斯科》是果凍今年玩過的最有意思的遊戲。妻子平時很少玩遊戲,看他在那里玩得起勁,也跟著玩。《極樂迪斯科》文字量很大,妻子逐字逐句地讀,推進得很慢。

《NBA 2K》不用說,一直在玩。雖然沒法見面,但可以線上聯機。果凍、大超、芹菜各自建了球員,自稱「水碓子男孩」,在公園籃球場組隊打比賽。三個人的號全都練到了滿級。大超練得最凶,兩個滿級號,另兩個號也練到九十多級。

玩了三個月,果凍心想,不能再這麼閒下去,得做點正經事。他開始做玩具。從簡單的入手,先做軟搪膠玩具,主題是日本妖怪系列,取名「風糖火山」,源自「風林火山」。把「林」字改成「糖」字,聽起來更甜些。果凍自學ZBrush三維軟體,先捏了一款火男。火男是日本的傳統面具形象,造型滑稽古怪,特徵是嘟起歪向一邊的吹火嘴。果凍設計得比較呆萌,妖怪的詭異色彩相對淡些。找廠家照著設計圖做出來,自己在家用噴槍塗裝。起先在陽台上噴,凍得瑟瑟發抖,後來挪到廚房里,關上門,打開窗戶,戴好防毒面罩,打開抽油煙機。

今年六月,火男在淘寶上架,賣出三十多個,回了本,但沒掙錢。果凍不怎麼會宣傳,只是發發微博和朋友圈。也不好意思沒完沒了發,含蓄地發了幾條,就沒了。第二個玩具正在做,傘怪,也是日本的經典妖怪形象,一把傘一隻眼睛一條腿。

紋身能幹一輩子嗎?果凍說,能啊,國外有的六七十歲還在給人紋身。畫畫是一輩子的事,就算畫一輩子,你也不敢說自己能畫成什麼樣。紋身也一樣,沒有止境。果凍花了四年時間,才回到當初離開遊戲圈時的收入水平,如今又啪地跌了下來。碰到手頭沒活掙錢很少的時候,心里也會嘀咕。但不後悔,不會想著當初怎麼著怎麼著就好了。選擇從來都是自己做的。多數時間,挺開心。有時候聽以前的同事抱怨加班加得昏天黑地,抱怨版號批不下來只能乾熬著,會覺得,當初的選擇沒錯。就像圍城,里面的人想出來,外面的人想進去,無論哪個行業都是這樣。

這一年過得很快,發生了很多事,又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

整個上半年,生活和工作陷入停頓。下半年,才慢慢緩過勁來。四個人的NBA聯賽,今年沒再辦。大家各忙各的,小半年沒聚會。

夏天,約著見了一面,沒玩遊戲,只是吃了頓飯,聊了聊各自的近況。

翅膀的貓舍已經有五十多隻貓,從南三環搬到了西二環,離家近,方便照顧孩子。去年,他打通了《戰神》。臨近結尾,奎托斯和阿特柔斯一同前往神殿,進入密室。男孩從地上撿起一個陶壺,壺身上刻有奎托斯的形象。妻子坐在旁邊,抬頭看看翅膀,說,你有病啊,玩個遊戲也會哭。

大超回遊戲公司呆了兩個月,又辭職了。加班倒是無所謂,那家公司做的遊戲,他不認可,也就不願意再伺候。他打算開一家桌遊吧,等店做起來了,把他們四個人的NBA線下聯賽發揚光大,讓更多的玩家參與進來,變成一個真正的賽事。

芹菜上班了,在一家動畫公司。他正在做一個和籃球有關的運動番動畫,准備明年發在嗶哩嗶哩上。因為忙,他的公眾號很少更新,最近的一期《晚安電波》是10月5日的第281期。

今年春天,果凍在朋友圈轉發了芹菜的一篇公眾號。那期的封面不是收音機,而是一個綠色垃圾箱,標題是《關於夏天,還記得什麼》。內容照舊是一首歌一段動畫一段文字。歌是茄子蛋的《浪流連》,動畫是接球運球過人然後投籃一氣呵成的少年,最後的文字寫道:

每年的五月

從樓道出來接觸到陽光的一瞬

摻雜著泥土的味道

總是可以勾起太多的回憶

大部分是關於籃球

全身的細胞都活躍起來的感覺

躁動著

想要跑,想要跳

回到了少年時,下課鈴響起

抱著球沖去操場

或是放學後

在球場玩到夕陽西下

總是覺得離開了校園就漸漸地離開了籃球

總是有太多的理由沒辦法穿上球鞋

不夠熱愛

打球的人變成了聊球的人

聊球的人也漸行漸遠

也許

來源:機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