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罪人,與幼神同行:《黑暗世界》入門級指南(十四)

前言

歡迎收看新一期由ST灰圖書館為大家帶來的黑暗世界入門級指南。本期節目我將為各位介紹黑暗編年史(Chronicle of Darkness)產品線——《縛靈:食罪消業》(Geist the Sin-Eaters)。

我極其喜歡這條產品線。

比較遺憾的是,該產品線的拓展似乎只有一本《死之警示》(Memento Mori),不過和這條產品線相關的拓展其實還有其他幾本……快出拓展!快出拓展!

生者有死者相伴,死者有鬼魂相陪。 無人知曉何為正確又自然的死法。 我還願意活著,因為……

序幕

[第二次機會]

暴雨夜,弗蘭克警探開車來到了他曾經摯友藏身的別墅。弗蘭克推開門時班傑明正坐在搖椅上,就像是在等他。空氣陰冷,霉味就像是蟲蚤般騷撓鼻腔,房間里沒有開燈,壁爐將搖椅和老友的臉照得昏紅,幾本精裝書亂糟糟地扣在地上,弗蘭克警探能認出其中幾本……是瑪莎的書。

這里簡直就像酒鬼的繭房。

班傑明過去是個好人,一身學者味,直到瑪莎的死。

「你來了,弗蘭克。「搖椅上的男人說,嗓音沙啞得像枯葉。

「你是要向我自首嗎?」

「不,自首?不……我想和你說說話罷了。你認為人應當被賦予第二次機會嗎?」

「是。」弗蘭克警探斬釘截鐵,「我相信人是會改過的,正因為我是警探所以比常人更清楚,人是會改過的。班傑明,來我這里吧,現在還來得及。瑪莎……瑪莎不會希望看到你繼續下去,只要告訴我那個人在哪兒就行,我會幫你,班傑明,即便要違背法律,玷污我的徽章,我會幫你的。班傑明,讓我幫你。」

這不是真情流露……也或許是。但弗蘭克已經為這句話准備了太久了,久到了他不認為飽滿的情感能讓語氣變得更真實,很久以前他認為自己能像歌劇演員一樣充滿熱情,但他沒有,他真正說出這段話時就像和朋友間的普通聊天。

「你認為人應該被賦予第二次機會。那你認為每個人都應該被賦予第二次機會嗎?每個人?包括那些犯下大惡的巨犯,以及那些依你個人喜好來評判,簡直惡心至極的人?」

「或許吧!」警探將一張椅子拉到身旁坐下了,「若是他們出現在我的面前時已經悔改成了一個讓我感覺不錯的傢伙,那我一定堅持賦予他們第二次機會。我並不那麼在乎是非對錯,我也不太同情那些受到傷害的可憐人……不太同情我看不見的那些。我重視眼下,樂意憑喜好去做決定。」弗蘭克頓了頓,「相信我們的想法是相似的。」

「你如何看待死刑,弗蘭克,你如何看待死?」

「終極的大恐怖,對人最大的懲罰。」

班傑明笑了,「這樣的理解太簡單了。死亡是未知,無人知曉死亡的意義。死可能是一切的終結,再無後續,宣告結束。死亡也可能是對來世的審判,善者天堂極樂,惡者無間地獄。死亡還可能只是一個階段,好孩子無獎賞,壞孩子無懲罰,輪回轉世開始新的人生。」

「或許吧。但我們無從得知死後的世界,我們都還活著,應該更注重眼下。」

「他殺了瑪莎,我對他恨之入骨。」班傑明側著身,面朝著壁爐,火苗的影子在他眼窩間跳躍著,「若死亡是終結,那我絕不能讓他輕易去死。死了,僅僅意味著他再也無法繼續傷害我和我愛的人,意味著停止,能力喪失。我不滿足,我要讓那人活著,悲慘又痛苦地活著,這才是復仇!當我吃飯時他吃土,當我飲水時他飲泥,當我自由在世界上行走時他只能在鐵窗前踱步,我幸福,他痛苦,這才是復仇,而這段復仇將一直延續,延續到他想死卻只能繼續可悲地活……因為我要從他身上剝奪,我沒有殘忍到能去奪走他人心愛的事物,但我可以剝脫他的幸福和去死的權利。」

班傑明就像是喃喃自語,「若是有來世又該如何?若是判官認為他對我的傷害不過是其人生中的小小錯誤,判官的判決令我不滿呢?若是有來世卻沒有審判,死亡只是提前讓他開始下一段人生呢?死亡是復仇?痛苦才是復仇!你真的認為判一個人死就是為生者復仇,剝奪了犯罪者的第二次機會嗎?或許對一些人而言是這樣沒錯,但對我來說不是這樣,他奪走了我的瑪莎,我希望他活著受苦……法律希望他死?其他受害者也希望他死?我不希望他死,這根本不對,我要讓他痛苦,我要我的復仇。」

弗蘭克不知如何作評,「那便繼續折磨他吧,為什麼要找我來?」

無論是作為警官還是作為個人,弗蘭克都認為自己應該阻止這番暴行。

但是……

眼前的朋友或許已經死了,留下的不過是余薪。

「我不快樂,弗蘭克,我不快樂。」班傑明沉默了三五秒,突然像是發怒似的站了起來,狠狠將手上瑪莎的書丟進了壁爐里,濺起火星和煙霧,但他下一秒又坐下了,語氣平靜如湖水。

「我本以為我能從他的痛苦中獲得慰藉,可我看著他像狗一樣蜷縮在地上,我只能感受到空虛和悲哀。他看上去越是卑微,我就感到越是悲哀。我希望他能用殺死瑪莎時的暴力面對我,我再將他按在地里……可他就像個土狗,他表現得越是稀爛,我就越感到自己悲哀,我竟比他還悲哀。」

「我完……」

「班傑明你。」弗蘭克本想打斷他。

「……全見鬼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一個如他這樣的小人物奪走了我的瑪莎,奪走了,我的,瑪莎。」

「我的,瑪莎。」

弗蘭克更願意看到班傑明的怒氣,可班傑明沙啞的嗓子只能讓一切變得干癟。

「我從他身上得不到任何我想要的,只有瑪莎能給予我安寧,但瑪莎已經被他奪走了。弗蘭克,他現在就在地下室,把他帶走!帶走!我已經無所謂了。」

「你呢。本,他會將你供出來,你會成為逃犯……還不如殺了他。」弗蘭克站在原地。

「我想送給你一份禮物,現在你該接收它。」

班傑明想笑,但嘴角卻沒有如願抬起來,他甚至沒有回頭,僅僅舉起了左輪。

一道雷鳴,一聲槍響。

……許久之後,響起了第二聲槍響。

食罪人,與幼神同行:《黑暗世界》入門級指南(十四)

[鬼魂]

在一個人死後,有時一些東西會留下來。記憶的合集,人格的剪影,某些碎片,執念,或者以鉛幣守望塔下亞特蘭蒂斯法師們的觀點來解釋……靈魂的回響。

靈魂已經離開了,它已經去領取那份應得的獎勵。而留下來的則是鬼魂(Ghost),盡管和過往的那個人非常相似,但很遺憾,他們並非同一個人。鬼魂是一份復製品,一團因執著而牢牢固守原地的懷念。

絕大多數鬼魂只不過都是些孱弱的靈體。他們並不具備太多自我意識,只能悲哀地困於一趟永恆的重復中,反復在自身的死亡,或其他縈繞其心頭的記憶間循環。他們就像一台壞掉的投影機,不斷播放著人生的某一時刻,雙目可以窺透黃昏的人能看到他們,或許也能與他們交流。

可這樣的交流又具備什麼樣的意義?你能看到他們,他們眼中沒有你。

而更強大的一些鬼魂則擁有清晰的意識。盡管和生前的那位不同,但已經足以稱得上是人。不過這些鬼魂對生者的世界也沒有太多的影響力,它們可以一定程度上在自己的錨點處顯靈,若是做出足夠充分的准備,也可以產生一些在凡人看來靈異無比的詭異效果。

但是,他們畢竟還是逝者,絕大多數時間都只能以黃昏態(Twilight)駐足於錨點的附近,對凡人而言和空氣無意。部分稍稍強大的鬼魂或許可以做到顯形,但並不是每一個都能做到,這便是一個停留在常識層面的鬼魂可以擁有的力量。

更強大的鬼魂……那是另一個層次的問題。

所有的鬼魂都因執著而錨定於人世。某些東西,某處地點,甚至某個特定的人,這些在鬼魂生前具備特別意義的存在將他們固定在這里,維系其活動……離開會使其痛苦流血,這便是鬼魂的錨(Anchor),也或許是鬼魂的執著。鬼魂在生者的世界里不會成長,每當還記著他們的人緬懷起其存在,錨便流出些靈髓(Essence),讓鬼魂恢復些許力量,僅此而已,他們若是每日不花費靈髓甚至無法保持活動,會陷入死寂般的蟄眠(Hibernation)。

但這一切都在緩慢而註定地往一個無可撼動的方向前進,總有一天,所有的錨都會磨滅,所有的靈髓都會耗盡,那時冥府之門(Avernian Gate)便會以難以抗拒的牽引將鬼魂領入冥界(Underworld)。

這或許是鬼魂旅途必將踏上的一個階段?也或許不是。

冥界並非一處好的選擇。

[被遺忘死者的歌·其一]

冥界是……漏鬥,懸崖,深淵,迷宮,洞窟,國家,庇護所,絞肉機。

冥界的第一層是低層區(The low places)有時也被稱為聖井(Cenote)。

此處實際上指的是生者世界內,受到強烈死亡之力浸染,或有冥府之門存在的黃昏領域,也或許這種地方根本稱不上冥界。這里就像盂蘭盆節的花燈之河,或許算是冥界的最上層,但仍然處於陽世。鬼魂穿過大門進入冥界時就好像順著一股湍急的水流穿透縫隙而下,被推入另一個世界,跌倒在一大片由浸潤著悲哀和懷念的廢墟里。

穿過了冥府之門,便會來到上層冥界(Upper Reache) ,又名本生之淵(Autochthonous Depths)。

這里是生者世界與死者之河(Rivers of the Dead)的中間區域。冥府之門所連接之處的風貌為何,本生之淵便會展現出相似的摸樣。如果門前是一場葬禮,那麼門後就是一處墳冢墓葬,如果門前是一座城市,那麼門後就是地下隧道,如果門前是一片荒野,那麼門後就是崎嶇地穴。然而這里什麼都沒有,即便亡者們在這里聽到了如雷般的人聲,他們也不會在附近找到發出聲音的人。

無論本生之淵呈現出了什麼樣的地貌,有一點是肯定的,這里的一切都螺旋向下。所有死者都會發現一條朝下蜿蜒的道路,路途或許並不平坦,但每個人都會意識到這是註定且必然的前進方向。失去了錨的鬼魂不再擁有靈髓供給,他們也沒法阻止血水的流失,若是一動不動停留在原處終將力竭毀滅。

但人類自身並非唯一會留下鬼魂的東西,建築,物品,人們的心意為事物灌注存在,物品消亡之後會留下物品的鬼魂,它們沒有錨,會以黃昏態停留在應當停留的位置,直到冥府之門敞開,破碎的萬物如同被水壓沖擠一樣捲入上層冥界。

在最後一絲被靈髓榨乾之前,要麼用牙齒去碾碎同類的血肉,要麼選擇去吞下這些飽含眷戀的物品。無論鬼魂選擇哪一種,一個事實都會在他們的心中浮現——這里便是來世。 

可悲的來世。

穿過本生之淵,鬼魂們將來到死者之河。

冥界的心髒是由無數湍急的水流縫成的。成千上萬種不同文化的鬼魂在冥河的附近建立了一片又一片棚戶,資源稀缺,弱肉強食,但也有些許名為文明的東西存在。

「我為什麼不在天堂?」 「這里仍稱不上地獄。」 「為何異教之人和我同處一處?」 「我分明沒有宗教沒有信仰。」

冥界無法滿足任何人的預期,也無法給任何人提供答案,冥界就是冥界,這里是漏鬥,懸崖,深淵,迷宮,洞窟,國家,庇護所,絞肉機,但也僅僅如此。絕望和憤怒突然間成了留給自己的東西,因為你所信賴的沒有向你伸出手掌,你所仇恨的也沒能給你反饋。

如果要問是否存在什麼事物能為某種偉大代言,那麼便只有收割者(Reaper),以及那永恆流淌的冥河。

收割者是一種復雜的東西,有些鬼魂聲稱收割者信仰那些無形無名的冥府之神(Chthonic God)。而冥府之神則是一個更加復雜的問題,另有鬼魂聲稱冥府之神就是地下冥界本身。在這樣的傳說里冥界和生者世界互相纏繞,盡管如天地般分離,卻時刻像戀人一般擁吻在一起。而更多鬼魂對這一切的理解更為簡單,在他們看來,無論冥府之神是否存在,無論冥府之神是什麼,它一定是種無形彌漫的惡意。

冥河是地下冥界的核心,是一面如同血管一般支撐著整個世界的死亡之網。

Acheron, the River of Woe(阿刻戎——哀痛之河) Anahita, the River of Life(阿娜希塔——生命之河) Eresh-ki-gala, the River of Dead Seed(埃列什基伽勒——逝種之河) ……

無數冥河互相交織,鬼魂們的棚戶和集市便建立在冥河的河灘之上,時而興起,時而衰敗。這里的領主往往是是此處最具手腕的鬼魂,有些人重建了經濟,有些人重建了秩序,還有些人只是將一切變成弱肉強食的叢林。不過鬼魂並非是這里唯一的居民,有時一些奇怪的東西也會前往這里,甚至領導一片區域。

這些河岸集市並非是所有鬼魂的終點。

亡者們終究會在這片濕潤的土地上找到通向下一站的航標……那便是乘上冥河前進,向擺渡人的黑帆支付旅費。

前往深遠秘境(Lower Mysteries)或稱,塔爾塔洛斯(Tartarus)。

食罪人,與幼神同行:《黑暗世界》入門級指南(十四)

衝突

[收割者]

一些鬼魂聲稱自己獲得了冥界的力量與權柄,他們穿梭於生死,守護冥界並將滯留於人世的鬼魂拖拽至冥府,這些鬼魂便是收割者。

任何鬼魂都可以成為收割者。

某些鬼魂在其漫長的旅途中跨越了那條線,獲得了Rank3以上的力量。這意味著很多事情,他們將更多的受到形上學的事物所束縛,他們的身軀開始呈現與其死因相關的形態,他們可以更顯著地影響人世,而更重要的是……他們與冥界之間的聯系在加深。

亡魂的力量是恆定的。除非受到了極為特殊的崇高所影響,否則唯一能讓鬼魂變強的只有飲下冥河之水,換句話說……這個世上幾乎所有跨越了那條線的鬼魂,都已經被冥河深深的浸染了。而如此的鬼魂,如此與冥界連結的鬼魂在死後會留下一些東西——死面(Deathmask)。這就像是鬼魂留下的遺物,大量的死面埋藏於大地之下,大量的死面漂浮於冥河之上,當一些鬼魂將死面撿起,佩戴,一個新的收割者就會誕生。

收割者便是選擇戴上死面的鬼魂,無論出於什麼樣的原因。

在佩戴上死面的那一刻,即將成為收割者的鬼魂會感受到冰冷的水流穿過他們的身體,他們的軀殼將立刻被怪物般的容貌所覆蓋,渾身爆裂並洋溢著死亡能量,一個全新且執著的念頭將充斥於其內心:將地上世界的鬼魂帶回冥界。

但是收割者並非是一種缺乏神智的東西。他們擁有完整的自我認知,清晰的明白自己在做什麼,也能感受到心中那股強烈的執著,大部分收割者都聲稱自己與某種崇高的冥界力量達成了協議,以為其服務來延緩自身的湮滅,這就像是一種交易,而收割者對如何履行這份交易有著足夠的裁量。

一些收割者如同無機質的暴徒,他們會帶著自己無可匹敵的力量沖入人界,單純且殘暴地毀滅掉固定鬼魂的錨,然後任由這些茫然的傢伙被水壓沖進冥府。另一些收割者採取了更加溫和的做法,他們取下自己的面具,與每一個相見的鬼魂真摯談話,用事實和道理幫助對方認識到前往冥界的重要性。

盡管每一個收割者活動的根本目的是一樣的——遵從他們那或存在也或不存在的冥府之神(Chthonic Gods)的意願,但驅動他們前進的原因不同。一些鬼魂是為了再度前往人間而選擇成為收割者,只有這樣他們才能在沒有錨的狀況下遏止靈髓流失。一些收割者則為了鬼魂自身的安全將亡者強行帶入冥界,死靈法師和食鬼人對亡者而言都是不可忽視的威脅。還有一些收割者不斷前往人間完全出於一個單純又溫暖的目的,保護生者不受亡者威脅。

在戴上面具之前,他們只是一群穿著各異的男女,而戴上面具之後,他們是黑夜,是巨大的骨鳥,是盛開的薔薇,是揮舞鐮刀的死亡。

被冥河之水賦予力量的鬼魂有兩種,其中一種是收割者——佩戴面具的冥府侍者,而另一種是縛靈(Geist)——死之幼神(little god of death)。

[被遺忘死者的歌·其二]

冥界是……漏鬥,懸崖,深淵,迷宮,洞窟,國家,庇護所,絞肉機。

當鬼魂們順著冥河揚帆起航,他們會來到深遠秘境,舊名塔爾塔洛斯。

冥界河流之下的深遠秘境是死者世界中少有的乾燥地帶,這里錯綜復雜地排列著數以千計的破敗王國——逝亡諸國(Dead Dominions)。 每一個逝亡之國某種意義上都對應了不同的主題,或者說,每一個逝亡之國都展現了某種內在文化……足以讓鬼魂非常清晰地認識到每一個國家都有所不同。

而且更重要的是,逝亡冥國的領域內有著一個對鬼魂而言非常重要的特性——在這里鬼魂不會承受靈髓流失,甚至說,逝亡之國本身還會哺育他們靈髓,只要,他們,聽話。

鬼魂的靈髓時刻在流失,即便是在冥界里鬼魂仍然需要付出靈髓才能存活。這就像是對那個傳聞——冥界早已缺損——的變相證明。若是一個鬼魂在冥界里沒有足夠的靈髓來支付供他活下來的稅,那麼冥界便會自己來收取。大地會吞噬鬼魂的腳踝,牆壁會擁抱鬼魂的軀體——鬼魂會被嵌入冥界的地貌之中。從他們被吸入牆壁開始,牆壁將開始吮吸鬼魂的人格和意志,最多不過十日,一個鬼魂便將永遠消融。

逝亡之國就像是鬼魂真正的歸宿,一片真正的庇護所。正因如此,一些良善的收割者會負責任地將其捕獲的鬼魂一路送往他們熟悉的國度,以防自己應當守護的事物被冥界吮干吸淨了。

不過……一定是送往他們熟悉的國度。

每一個逝亡之國都存在一扇古老的,蘇美爾式的大門,而每一扇大門都由一名古老而又異常可怕的遠古鬼魂所守護,他們會向旅者問好,並告知旅者在此處應當遵守的規則……應當遵守的舊法(Old Laws)。

這樣的鬼魂被稱為刻爾柏洛斯(Kerberos),他們唯一的使命便是貫徹舊法的執行。

每一個逝亡之國都有一套自己的舊法,但這套舊法並非人世的法律,而更接近於一種該逝亡之國運行的必要原則……重要到需要一個怪物中的怪物來執行它。

在上層的,更接近冥河區的逝亡之國,其舊法往往比較易於理解自然正常,諸如「You must eat and drink what is offered to you.(你必須食下飲下所提供給你的)」盡管其中蘊藏的危險性如刀鋒般使人膽寒,但起碼它易於理解,可若是順著冥河繼續深入,一些古老的逝亡之國便會向鬼魂揭示更詭異的舊法「Do not speak to a shade unless commanded to.(若非命令,禁止對影子說話)」,「Let no slight pass unchallenged with blood and steel.(不許任何未經血與鋼考驗的輕蔑通過)」。

如何去解釋這些「法」?更重要的是字面意義還是引申義?只有長久居住於這些冥國的鬼魂才清楚其中的奧妙。舊法必須得到執行,當你打破舊法的一剎那,無論你身處何方,無論你破的戒是多麼的隱秘微小,冥國的番犬,古老駭人異質詭異的刻爾柏洛斯都會來找你,降下專屬於鬼魂的懲罰。

——這一懲罰不是死,我們都清楚已經死過一次的東西沒必要再死一次。

冥界是……漏鬥,懸崖,深淵,迷宮,洞窟,國家,庇護所,絞肉機。

一些逝亡之國對待自己的鬼魂很好,育兒院(The Nursery)便是這樣的一個地方,它是孩子們的鬼魂死後的歸處。育兒院初看非常溫馨,它的邊境是一面面塗滿了蠟筆畫的牆,刺目的光照下可以看見一排又一排似乎是用來擺放玩具的收納架——然而上面什麼也沒有。

不過盡管如此,孩子們在這里也可以擁有自己的幸福,他們很安全,這里很舒適,通常也不會有什麼腦子抽搐了的神經病前來胡作非為。若是旅者想和這里的孩子們溝通,那些年幼的鬼魂會熱情地簇擁上來,尋找他們他們從父母那里失去的關懷與愛。

不過年長的鬼魂,我是說,那些盡管以幼童之身前往冥界,但已經死去了很久很久的傢伙卻並不容易見到。

假若旅者渴求這其中的秘密,他們最終會在育兒院的某處發現一個壁爐。壁爐中以此處孩子們遺棄的玩具為柴薪燃燒著一團火,這團火維繫著整個育兒院。那些已經在育兒院居住了多年的孩子們便聚集於此處,哼著育兒院的小調,重復著他們永恆的工作。

將玩具置入火堆,以童年和回憶來維護這處庇護所的存在。

Take turns. (輪流來) Share and share alike. (互相分享) Tell a story before the lights go out.(熄燈前講一個故事)

這便是育兒院的舊法。育兒院會一直存在下去,而它的刻爾柏洛斯,一隻巨大的泰迪熊,會以雷鳴般的怒嘯庇護育兒院中的每一隻小小鬼魂。

育兒院可能是個美好的地方,但並非所有逝亡諸國都如此美好,某個冥國是用來關押打破舊法之人的監獄,有些冥國在暴君的統治下互相殺伐……

但關於這些死者國度,還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逝亡之國並非永恆。新的國度會升起,舊的國度會滅亡,神聖王國(Sainted Kingdom)便已經被焦熱地獄(Gehenna)所取代,沉入了碎片之洋(Ocean of Fragments)。

碎片之洋,冥界的最後一站,一切的終點。

食罪人,與幼神同行:《黑暗世界》入門級指南(十四)

高潮

[第二次機會2]

班傑明不是一個硬漢。

當瑪莎死的時候,班傑明便意識到了自己最後的選擇會是什麼。可他是個懦弱的人,他既不情願讓殺人的重責染紅別人的手,也不希望在最後一刻還要面對猶豫和痛苦。

為此他參考了很多書,但沒有一個讓他滿意。

「我是一個懦弱的人。」班傑明說,「我已經後悔了,應該像真正的男人一樣和那條爛狗一決死戰,當個硬漢……可我又害怕那個傢伙從我手中逃走。那不可接受。」

「你是一個好男人,你在死亡面前沒有一刻猶豫。」

一個聲音說道,一個溫柔的聲音。

「我也不是一個好丈夫。直到最後我才發現自己有多麼依賴她,沒有瑪莎,我一定會成為隨處可見的爛人……她應該選擇更好的人。我,我……我死皮賴臉。她若是選擇了一個更好的人,一個能保護好她的人,一個能做到更多事情的人,一個更富有的人……」

「你是一個好丈夫,你對她的心意點亮了漆黑的洞窟。」

「我不是。」班傑明否認道,「我放他走了,心里卻希望別人能替我殺他——我下不了手。為了瑪莎,作為丈夫,我該殺了他,但我做不到……如果他在最後一刻仍向我反抗,那我一定可以擰斷他的脖子,但看到那樣的人,一個將臉埋在泥里只為再活一秒的人,我真的好惡心,他不是為了某種目的而活,僅僅是為了活著而活著。」

「你是一個好人。」

那股聲音哀傷又熱情,班傑明在一片黑暗中看到了一道昏暗的光,從上至下,仿佛太陽刺透深海,一個穿著婚紗的人影正緩緩飄動,在如同海流如同引力的牽引中飄向他。

那是瑪莎嗎?

不,不是,不可能是。

「我不是個好人……我用人所不能接受的殘忍折磨了另一個人,若這樣的我是好人,那我一定在好人的底端。」

「你不是惡人,你做到了所有惡人都做不到的,你選擇了原諒。」

「我沒有。」班傑明看到了婚紗裙角的鮮血。

「你是個好丈夫,你滿足了少女對夢中王子最大的幻想,你會為她做任何事情。」

「我不是。」那是一個漂亮的人,白皙,笑顏,金發如絲綢般在海水中散開。

「你是一個……」

「不。」他重新睜開了眼睛。

班傑明看到了她向他伸來的手,柔嫩的手指間沾滿了鮮血。衣角,胸腹,指尖,鮮血正在向蒼穹蔓延,一扇猩紅又巨大的曼茶羅正在她的背後緩緩綻放。

他確實正在海水中下沉,但汪洋深海竟被對方的存在染紅了,她正向他伸出手,但仿佛伸出手的不是一位穿著婚紗的美麗女性,而是一個浸潤著鐵銹和鮮血的世界。

「我現在確實需要他人的認同,但我很清楚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班傑明笑著看著對方,「你想做什麼。」

「給你……第二次機會。」她說。

披著染血婚紗的女孩說。

[縛靈與食罪人]

謀殺,事故,疾病,死亡與我們永相伴,當你絕望地墜向無光之海,有時,有人會向你伸出手。縛靈,死之幼神,會向你伸出手。

「您的一生真的是……就像最艷麗的鮮花。太可惜了,太可惜了,您應享有更多生活的快樂。請容許我用雙手將您捧起,再活一次。沒有悔恨,沒有妥協,再活一次!這一次他們別想再將您折斷,我會與您一處,請允許我成為保護薔薇的荊棘。」

縛靈可以向瀕臨死亡的凡人拋出一份協議,若是對方同意,那麼縛靈與將死者便會合為一體,束縛於一處,本該要死的人會復活,並且擁有可怕而駭人的幽魂之力,而決心將其復活的鬼魂則會寄宿於對方被死亡鑿空的靈魂之座,如同背後靈般守護身旁,這便是受縛者(The bound),又稱食罪人(Sin-Eater)。

人的死亡是其一生的總結和綻放,人臨終時仍眷念的那份重擔如黑夜下的煙花一般絢爛。縛靈被這份璀璨所吸引,來到將死之人身旁,將其推離死亡之淵。縛靈就是食罪人的核心超自然能力,有些縛靈如影子一般不喜言語,有些縛靈卻像愛人一樣侍衛身旁,從成為食罪人開始,重獲第二次人生的旅者或許會感到孤獨,但永遠也不會孤身一人。

食罪人的核心超自然性狀是協調(Synergy),這個性狀代表了受縛者和其縛靈之間的連結,在協調等級較低的時候,雙方的關系較為生疏,縛靈對受縛者而言不過是個偶爾會借出力量的旁觀者,而協調等級高的時候,受縛者和縛靈互為對方的半身,你會從受縛者身上看見縛靈的性格和小脾氣,你也能從縛靈的身上找到被重新挖掘出的人性。

食罪人變強的過程便是縛靈和受縛者互相了解的過程。

縛靈是食罪人的核心超自然能力,而食罪人最強大的力量便是縛靈解放(Unleashing the Geist),受縛者需要重溫死亡步步逼近的回聲, 回憶起那份痛苦,用這份被喚醒的生存本能編織出自己死之半身的軀殼,允許魂之座上的幼神在物質界展現自己的身姿。盡管食罪人在短時間內失去了自己的幽魂之力,但死之幼神釋放的恐怖之浪是不可阻擋的,冰冷的冥府會將一切吞沒。

假若冥府和人間真的是一對互相擁吻的戀人,那麼食罪人便是這種關系的具象化。獲得了第二次機會的食罪人不再擁有凡人所謂的人格完整度,取而代之的是協調,受縛者與縛靈之間的連結,不僅如此,受縛者的美德和惡德也隨著死亡逝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根植(Root)和花綻(Bloom)。

根植是對食罪人而言不可撼動的事實——她已經死了。根植是食罪人面對死亡的根本看法,當食罪人在根植的牽引下豁出性命,不惜舍棄他重獲的寶貴人生也要為死者而戰時,根植的閃耀會重新點燃食罪人的意志。

花綻是鮮花,是綻放的生命,是食罪人的第二次人生。花綻是食罪人選擇再活一次的方式,當食罪人在花綻的指引中犧牲自我,哪怕放棄他與亡者間的友誼也要維護自己重來的人生時,花綻的閃耀會重新點亮食罪人的意志。

一半的人生舞蹈在死者之間,一半的人生歌唱和生者為伴,這便是食罪人。從簽下了那份契約開始,食罪人便已經不再是重獲生命的受縛者,也不是來返人世的縛靈,食罪人是人與鬼的統一,二位一體的怪物。

然而,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食罪人看似是二位一體的怪物,實際上卻是共用軀體的兩個人。讓這兩個陌生之人拼接於一處的是重擔(Burden)和追憶(Remembrance)。重擔是迎接死亡的受縛者留有的遺憾,是他臨終之時仍然眷戀不舍的東西。追憶是縛靈心中被冥河之水深深掩埋的緬懷,是她作為生者的人格和慢慢消逝的安息。

「我想再次見到瑪莎。」 「舌尖的甜猩,握住腳踝的手,胸口的余慟。」

而這也是食罪人成長的最直接手段。當受縛者背負的重擔被解開時,他與縛靈之間的協調將變得更深,縛靈會在這股璀璨的感動中榮升一階。反之,在縛靈驗證追憶的過程中,雙方的協調也會增加,當縛靈將關於她自身那被冥河埋藏的秘密解開時,不僅協調會加深,縛靈也會在這份自我追尋的終點贏得榮升。

然而縛靈和受縛者確實是兩個獨立存在。

縛靈有著自己的選擇,她並不一定要聽從受縛者的想法,有些時候,當縛靈和受縛者的想法產生衝突時,便會產生危機點(Crisis Point),二人需要直面這一矛盾。但真正的問題在於,某些刺痛只有本人才清楚,某些刺痛甚至連本人都意識不到,食罪人並不一定清楚什麼境況會把一切往不可收拾的方向發展,他只是清楚,當這種苦楚湧上縛靈心頭時,縛靈便想要解放(Unleashed)。對此,食罪人可以選擇注視,也可以選擇介入……也可能是束手無策。

身為死者的縛靈並不一定會理會人世的道德和秩序。

食罪人是一種極其強大的超自然生物,他們的強大三分之一源於其半身,三分之一源於其貫通陰陽的特性,三分之一源於其超自然力量。

受縛者作為一種遊走於人世和冥界的超自然生物,他們最大的特點便是可以直接與鬼魂,甚至與死亡類精魂互動,他們可以看見,交流,甚至觸碰死亡,這項能力會拓展到他們的衣物和子彈上。不僅如此,食罪人的存在還會形成一種交織陰陽兩界的靈場,讓數米范圍內的鬼魂對現實擁有更強的干涉力,那些本無法現形的,或許能因此而顯形,那些無法觸碰任何物體的,或許便因此能握起一根筆。食罪者越強,這個靈場的強度便越強,范圍便越大,某種意義上來說,並非是因為某處鬧鬼而引來了食罪人,而是食罪人的出現使得鬧鬼成為了可能。

與縛靈的契約改變了食罪人的存在本質,他們的軀體在面對外界傷害時展現出了驚人的韌性……僅就強度而言,他們並不結實,但這些半人半鬼的怪物可以使用Plasm(冥質)——構成鬼魂軀殼的一種具備實在性的超自然物質,來修復自己的傷口。他們的拿手好戲便是在其受到深入骨髓的重創時迅速用冥質填補修復受損的內髒,將九死一生的傷勢化為皮肉上的幾個瘀痕。

這一能力的極致會在凡人面前展露出極為恐怖的效果,從顱骨深處湧出的白色瓊漿晃動間重造了一隻新的眼球,空盪的褲管抽搐蠕動,纖細的灰白霧氣如織網一般將肌肉覆蓋在那蒼白岩漿冷卻而成的骨頭上。

但食罪人最兇悍的地方還不僅於此。他們幾乎不會死——既然縛靈能將受縛者從死亡中拽起一次,自然也能拽起第二次。

當一個食罪人死了,端坐於其魂之座的死之幼神會自動解放,這個強大的靈體可以選擇與敵人死鬥,也可以選擇更穩妥的暫時迴避。但只要縛靈在下一個黎明或黃昏時仍然存活,她就可以將自己的半身從虛無中拉起,食罪人會在一層靈外質膜的包裹中醒來,即便某種邪惡的力量在先前的戰鬥中已經將他碾得分毫不剩,他也會毫發無損地重生。

受縛者真正得到的並非是第二次機會,而是死之幼神的垂憐。

然而這些二人一體的怪物並非真正永生不死。若食罪人的死因和他最初死亡的方式相同,那麼他便無法復活,若是殺死食罪人的是其縛靈的禍根,那麼食罪人無法復活,若是食罪人和縛靈之間的羈絆已經徹底磨滅,那麼食罪人也無法復活。

以及最後的……當食罪人壽數耗盡,他也不會再活過來了。

但這一次又一次的死亡並非沒有代價。死就是死,死亡是絕對的,既然食罪人因縛靈的眷愛而逃離了註定的命運,那麼這份終焉只能由別人替他背負……食罪人重生後第一眼所看到的便是那個替他死去的人其人生最後的時刻,一個他死去時位於附近的無辜人死了,從未想過自殺的人舉起了刀,身體健康的人突然心髒停跳,從他人那里奪走了生命的食罪人將感受這最後一刻,感受那刀鋒,感受那痛楚。

「不!!!!為什麼!那個人是無辜的,她不該!她不該啊!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我是保護你的荊棘啊。」

縛靈用別人的命換來你的命,但作為代價的不僅僅只有一個陌路人的性命,還有受縛者與縛靈之間冥冥中的緣分……他們的協調將在這個過程中衰退。

許多食罪者因此懇求縛靈不要再將其喚醒,但縛靈幾乎從不答應。

食罪人,與幼神同行:《黑暗世界》入門級指南(十四)

尾聲

[被遺忘死者的歌·其二]

碎片之洋是所有冥河的終點,也是那些消亡了的逝亡冥國的歸處。若是說冥界是一個漏鬥,那麼這里顯然就是其底部了。

如同世界的回收站那樣,人間曾經存在過的所有東西最終都會漂流至此,最終歸於虛無。碎片之洋的海水會消融個性與身份,從最微不足道的部分開始,例如「我是青少年航天模型競賽冠軍」,直到構成一個人性格的本質元素,像「我所愛的人是瑪莎·懷特羅斯。」最後的最後,一切歸於終點——「我」的消失。

那些因逝亡冥國的墜落而不幸落海的鬼魂便要被迫經歷這個過程,意識到這個過程,遺忘這個過程,湮滅在海水里。

或許也不算是湮滅,因為那些從他身上消融的東西現在正泡在海水里。

事實上,碎片之洋盡管毫無疑問是特殊地帶,但它擁有逝亡冥國的所有特點。它有一個刻爾柏洛斯——利維坦(Leviathan),駭然而龐大的深海魔物。它也有自己的舊法,碎片之洋的舊法鐫刻在黑灘(Black Beach)的石牆上,盡管其文字已經風化,但內容仍然清晰可見。

All oceans are one ocean(眾海皆歸於冥洋). 碎片之洋與物質世界的大海聯通。理論上人們可以從人間的大海偶然間闖入這里。此外,若是在碎片之洋里提及物質界的海……會引起一些奇妙的環境變化及利維坦的審視。

The Ocean ends at the Black Beach(冥洋終止於黑灘). 利維坦及駁船的權力不會延續到黑灘之上。即便曾違背了碎片之洋的絕大多數舊法,只要逃到了黑灘,那麼利維坦和那位駁船船長就會停止追索。

Only those that claim identity can enter the ocean(僅知性方可入海). 只有擁有自我認知的存在才可以進入碎片之洋。那些沒有自我認知的,包括絕大多數動物和弱小的精魂,接觸海水的一瞬間便會湮滅。

Only the Freighter may sail these waters(唯駁船獨行海面). 碎片之洋上只可航行一條船隻……那位上將的駁船。當海面駛入第二艘船時,那位上將就會帶著自己的座駕與新來的船隻決一死戰,勝者將成為新的駁船——但是上將仍是那位上將。他會瞬間出現在勝者的甲板上接管全艦。

No obscuring vision(視野不可被屏蔽). 碎片之洋不許蒙蔽真實。即便不可視物的人在冥海的水體里也會重見光明,而那些試圖遮蔽他人的,則會喚來利維坦,被其可怕的觸手甩入冥海中。

You are what you keep(保有的必成為你). 當個體浸入碎片之洋的瞬間,他會物理意義上看見自己的自我正在一點點消融漂走,為了防止「我不再是我」,他必須牢牢抓住那些脫離了他的東西。然而碎片之洋不允許任何人將尚未歸於自己的標記帶走,假設有人試圖握住別人的標記物(Identifier)登上黑灘,那麼利維坦會用觸手將其攥住,直到那人將這份意味著他人自我的東西融入體內為止。

What one finds, one may keep(尋得的必屬於你). 碎片之海上通常只能找到標識物——被碎片之海腐蝕剝離的實體化的自我與認知,但偶爾也能找到一些別的東西。只是,無論旅行者發現了什麼,哪怕是方才從他人身上剝離的自我,首先拾起它的人都將獲得對此物的歸屬權。而利維坦會保障這份歸屬權。

The Admiral』s word is law(上將之言即命令). 如果上將給出了一條命令,那麼駁船上的人就必須服從……否則上將會將其丟下船。作為一個位階不明但強度極其驚人的鬼魂,上將完全能物理意義上將任何仍然停留在正常層面內的超自然生物丟下去。

Travelers may travel with the Freighter(旅者可隨於駁船). 旅行者可以請求上將或他的船員將自己載向海岸,船長對此有最終決策權,但其船員時常會偷運旅客。

No one on the crew of the Freighter will lose himself(水手不迷失自我). 若是某人同意加入上將的駁船,那麼上將便會告之此人他都丟失了什麼,然後用一張大網將其最想要,最重要的那個撈上來。然而同意加入上將的駁船便意味著他將幾乎再也無法違背上將的命令。

The Ocean must not be emptied(冥海不可為騰空) . 任何人都不可將冥海的水體帶離深遠秘境,這是絕對的禁令,其優先級不僅高於第二條「冥洋終止於黑灘」,甚至還會引來整個深遠秘境所有刻爾柏洛斯的追殺。利維坦不會殺死這個違背舊法的人,只會將其拖入深海……從此之後再也沒人見過他。

The progression of erosion must be followed(消蝕必遵循其序). 在碎片之洋中丟失自我的過程是有順序的,人首先會在淺層損失那些不重要的東西,隨後才會沉入深水,腐蝕那些更為核心的自我。然而,有些人前往碎片之洋是為了舍棄那些他們不堪忍受的過去,這些人會試圖潛入深度恰當的水位來失去拋棄特定的人生——這是不被允許的,利維坦會用觸手將其拖拽到正確的水位上。

大部分因不幸而前往碎片之洋的鬼魂……甚至是活著的東西,基本都淒涼地永眠於海底了。根據某些算法,一個普通成年人花費三個月四天零十六小時便會徹底失去自我消亡於冥海,不過考慮到個別超自然生物壽命特殊——人生中有更多細節可供消蝕,有些超自然生物身手敏捷——能夠把那些正在漂走的自我牢牢抓住,他們或許可以在冥海中浸泡更長時間。

除非是為了追求某些極為特殊的東西,例如某個上古鬼魂融化在碎片之洋里的秘密,不然幾乎沒有什麼還想繼續活著的傢伙會跑到這里來。這代價過於高昂了。盡管碎片之洋的舊法尚且清楚地刻在黑灘的石牆上,但這並不意味著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考慮到舊法的模糊性,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其到底在表達什麼。

碎片之洋就是終點。在冥界的傳說中,有人相信碎片之洋的深海之下存在著真正意義的來世,也有些人相信若是能順著碎片之洋永遠航行下去,最終一定可以找到救贖,但這一切都只是傳說罷了。法師們認為謊言阻斷了地下冥界和上界那真正的Stygia (冥河)間的聯系,因此鬼魂無法開始真正的輪回。而天使和惡魔則從神之機器哪里得知了冥界已經損毀這個奇妙的情報——以惡魔們的哲學來看,冥界毫無疑問已經壞了。

這里就是已知世界的盡頭,一切的終點。

[第二次機會3]

這是酒店的頂層,某種介於宴會中心和社交舞池之間的地方。班傑明此前從未前往過如此高級的場所,因此很難用語言把握這里究竟是哪里……他只好向電話另一頭的專家解釋:「酒店頂層的某個大廳」。

然而問題在於,對於現在的酒店而言,這一層可不止一個大廳。

十個,一百個,一千個?這處建築早已在各種力量的作用下扭曲成了一個混沌的魔方。有些地方受到班傑明的影響,例如酒店最外側所有能聯通門窗的表面都被班傑明Boneyard(埋骨場)喚來的血雨覆蓋。也有些區域在其他怪物的支配下,相同的房間或走廊被復制出了無數份。

班傑明只保證了一件事情——沒有任何人能逃出去。

如同被舊法覆蓋的逝亡冥國一樣,凡是被血雨籠罩的區域都必須服從食罪人定下的規則,他就是這里的刻爾柏洛斯。

可這個大得異常的酒店只有五分之一的區域處在班傑明的控制下,其他區域,那些扭曲拉伸的長廊,昏暗怪異的密室,用奇怪雕像裝飾的大廳……都是屬於眼前這個傢伙的。

一個穿著灰色西裝的年輕人。

「你是什麼?」

「我也不是很確定……你覺得我是什麼?」班傑明牽著「她」的手,浮誇地鞠了一躬。

「你的術法很有意思。」年輕人點評道,「我們第一次交手時,你刻下的詛咒將我從整個世界中剝離了,現在我的部下正在外面亂作一團,因為他們不理會我的命令,不知曉我的存在。很有趣……你不是阿堪薩斯。讓我猜猜,就算我殺了你,你的布置也不會因此解除,對吧?」

「如你所言。」班傑明說

血紗的新娘顯現出了形體,靜靜地侍立在受縛者的身旁。從食罪人身上蔓延出的陰冷氣場正在和年輕人身旁顯現的靈光對抗著。從那穿著體面西裝的青年人腳下湧出的並非是自然的生命力,更像是一種原始的血腥味,骨骼和肌肉摩擦的躁動聲,他每踏出一步,班傑明就能聽見一聲心髒的錘響。恍惚間,和鬼魂陷入戀情的男人似乎看到了有什麼東西在飄動,是黑色的煙塵和雪花,但那些如同灰燼一般的東西立刻就落入了對方的影子。

青年人的靈光壓倒了班傑明身畔的氤氳,在瓷磚上留下一串泥濘的腳印。

「像是小孩子炫耀玩具一樣炫耀你所飼養的鬼魂,用戲子一般的動作期望別人對你高看一等,就連衣著品味都……如此具備主題性。」年輕法師的語氣里沒有嘲諷,「真讓人懷念。」

「懷念?」

「懷念。我很多年前也同你一樣。因為可以影響到自然中存在的精靈,便自命為薩滿,准備了很多掛件和裝飾……我有個鹿的頭骨。」

「我有個山羊的頭骨。」

「但你穿得就像個漫展里的動畫人物。」

「你穿得像個有錢的富二代。」

「……是嗎。我們說不定可以成為朋友。」

「或許吧。」

班傑明平淡地注視著對方身邊的護衛,那是五隻附身在屍體上的鬼魂。每個人手上都端著致命的武器,一把機槍,兩把沖鋒槍,一柄日本刀和一台火焰噴射器。很簡單,先將機槍手拖進冥界,然後用靈線支配其中一名沖鋒槍手,讓其解決另外兩具活屍……

「如果已經准備好進攻……有些事情我想和你商量一下。」青年人攤開雙手,盡管仍然站得筆直,臉上卻浮現了一絲疲憊,「機槍里是銀彈,火焰放射器也不是為你准備的,這些都是不好籌備的東西,如果你同意,我不打算把它們加入我們的衝突。」

「你在和我商量?」班傑明問。

「是的。」

「假設我同意了……你會怎麼做?」

青年揮了揮手,「讓我的伙計帶著奢侈的裝備離開……就像這樣……好了,他們已經走了。作為謝禮,我解除了那兩具屍體里的病毒,希望你能相信我。」

年輕的法師,山中幸盛揚起了袖子,當著班傑明的面笨拙地嘗試摘下鑲鑽袖扣,他一邊忙著手上的動作,一邊用輕松地語氣和班傑明說話。

「我不明白你為何要站在我的面前,我也不明白你為何要阻撓我……你的布置已經足夠出色,即便不和我發生正面衝突,也已經足夠挫敗我的計劃了。為什麼還要露面?」

「因為我不確定放跑了你這樣的恐怖分子會導致什麼後果。我這一生做出了太多讓我後悔的事情,愧疚感令人窒息……被你所殺之人的鬼魂每日如生者一般在我身邊徘徊,你知道那是什麼感覺嗎?」

班傑明躬下身體,雙手交叉摟住身前縛靈的腰,「事實上,我也不明白為何你們執迷於要殺死那麼多無關之人。你分明不認識他們,你們組織也沒有宣揚什麼主張……但殺人對你們而言確實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對吧?為此甚至安排了儀式一般的流程——還是說儀式才是目的?」

「因為他們已經被瘟疫感染了,非死不可,僅此而已。」

「瘟疫?玩弄病毒的你們才是引發瘟疫的一方吧?」

青年法師接過了行屍遞來的手杖,「有些秘密,不適合同理心過強的人知道——你再不做好准備,我就要動手了。」

不知怎麼的,班傑明竟然想要繼續聊一會兒。

The Key of Blood——血之匙,緋紅之痛。被無形觸手緊握的冥匙懸浮於空,緩緩扭動著,班傑明又一次想起了自盡時的痛楚,伴隨著冥界之力的洞開,無源的鮮血開始在血紗新娘的腳下匯聚,紅霧如泉噴沸騰,新娘在班傑明的懷里融化了,燈光和食罪人的身影一起閃爍……血紗的新娘化成了一身得體的白色晚禮服,松開了生者世界紐帶的班傑明則變成了一個只剩下半張臉的魔物,僅存的獨眼如同有著自我意識般四處張望。

燈光又挑動了一下,連同侍衛法師身邊的活屍一起,白衣染血的魔物消失了。

「失敗了也沒有關系,計劃總是會失敗的,再來一次就好了……再來一次。」高舉權杖的法師如此喃喃自語。

結語

[特別注釋]

特別注釋1:一個沒有靈魂的人死後可能會留下鬼魂,原理不明。

實際上靈魂對於大部分超自然生物而言都不具備太強的功能性,但的確存在存在會去撬靈魂的怪物。下一期不出意外就是講這個,法師中的竊魂者。

特別注釋2:什麼決定了鬼魂的初始等級呢?

Rank1的鬼魂是深陷於循環之中不清醒的影子(但是擁有自我),Rank2的鬼魂是有著清醒自我的獨立的人。人格完整度決定了鬼魂的初始位階。假設形成了鬼魂,人格完整度在7-9之間的人死後會形成Rank2的鬼魂,低於等於6的,Rank1。誕生即為Rank3-5的鬼魂都是異常產物,忽略不計。

特別注釋3:Gehenna(焦熱地獄)

Gehenna這個詞實際上指的是耶穌撒冷城附近的一個山谷……我不是很確定基督在世的那個年代他們的神學里到底有沒有地獄這個東西。

[題外話]

題外話一

關於Kerberos(刻爾柏洛斯),執行Old Laws(舊法)的遠古鬼魂。

實際上書中出現頻率更高的單詞是Kerberoi,Kerberos的復數形式……說來慚愧,我才學不高,連Kerberos(刻爾柏洛斯)的原型單詞都不一定能認得出來,就更別提復數形式Kerberoi了。

Kerberoi往搜尋引擎里一塞跳出來的全是計算機用語,好像是種什麼網絡認證協議,搜索結果全是「因為使用了DES加密算法(用56比特的密鑰),美國出口管制當局把Kerberos歸類為軍需品,並禁止其出口。一個非美國設計的Kerberos版本4的實現工具KTH-KRB由瑞典皇家理工研製……」這樣的段落。

考慮到我剛從《黑客帝國》風格的惡魔產品線跳出來……你們大可猜猜我腦補了什麼。

最後我服輸了,去查前人翻的詞釋表,什麼呀,原來是希臘的冥府番犬呀。

題外話二

The Nursery(育兒院)有個開團點子挺有趣的。Dominion of Salt的邊境即將破碎,這會在Autochthonous Jungle(原生叢林)及 River Acheron(阿刻戎哀痛冥河)間形成一道會帶來嚴重後果的裂口。為此,食罪人們需要尋求大量的靈髓補給……而育兒院似乎是他們能想到的唯一可行的計劃。

這個開團點子是讓你去說服育兒院的小小幽靈們將自己的靈髓補給分給你,不過我相信肯定會有人產生其他想法……想法不同的人趕緊打起來!沖呀!殺呀!開個玩笑。

題外話三

Little god of death(死之幼神),僅僅是因為我覺得「幼神」這個詞很酷才這麼翻的,在1E里,形容Geist的詞是Small gods of Death。

題外話四

目前我和群內大佬們就食罪人2E的鬼魂如何成為縛靈存在一些分歧,其根本分歧在於,大部分縛靈到底是在哪個節點上成為縛靈的。

是飲下冥河水晉升Rank3時就變成了縛靈,還是在簽下契約後才變成縛靈?

假設存在前者的情況,那麼,是所有升上Rank3的鬼魂都變成了縛靈,還是只有一部分變成了縛靈?

這兩種情況的存有一定區別。區別是,縛靈這種靈體無論在人間還是冥界都不會受到靈髓流失,而鬼魂會,且失去了所有錨的鬼魂在人間靈髓流失速度極快。這變相決定了食罪人到底是怎麼簽契約的。

情況A:一個因種種原因(邪教團體機緣巧合等等)跑到地表,重獲了錨,困於某個特定地點的Rank3鬼魂剛好發現身邊有個黑發少年要死了,心生憐憫(或其他別的情緒),拋出契約,問道:「噬罪少年育成計劃你看過嗎,凡多姆海恩伯爵?」

情況B:一個富有冒險精神,因某些原因跑到地表,但沒有錨,靈髓流失隨時可能暴斃的Rank3鬼魂看到有個人要死了,趕緊沖上去,問道:「宇宙要熱寂了,很急,你願意簽訂契約,成為本大爺的恰罪少女嗎?」

情況C:一個飄在聖井區甚至本生之淵之類的冥界淺層地帶的Rank3鬼魂,出於某種原因看到有個人要死了,覺得這樣不行,趕緊沖上去:「喏,諾,不要死!不就是個人嗎,看我用契約把你推回去呀阿克西斯!」

情況D:我是一個可以自由地滿世界亂飄的特權靈體——縛靈。前段時間我有個前輩和一個叫墨村六神的凡人合體到了一起,每天都在烏森高校上夜班……我的朋友很少,前輩失去自由後我只能一個人去看《庵野秀明·終》了。

題外話五

《第二次機會》,就是說這篇文章里穿插的小故事,實際上我還寫了好幾個章節……不過我感覺不是很合適就沒放進來。回頭整理好了一起發。

不過嘛,說起戀愛這個話題,我一向認為要尋找戀人的話必須要找到那個「非她不可」的人,看到對方的身影就能感到開心,聽到歌唱的嗓音就讓人心歡雀躍,生氣時的樣子都得dokidoki心動不已。當然了,這個想法的現實性正在逐年衰退……假設機率是一種值得信賴的東西,那麼我相信那位完美伴侶是存在於地球之上的,不過說起我和她相遇又互相了解的可能性,嘛,這就是機率不值得信賴的地方了(笑)。

題外話六

《Love the subhuman self》——這個是《GUILTY GEAR STRIVE》中Millia Rage的角色歌。

[插圖]

本次插圖選自古斯塔夫·多雷(Gustave Dore),法國超著名插畫家。

[結尾]

那麼,本篇《黑暗世界》雜談就到這里結束了,無論如何,我希望它至少給各位帶來了些許愉快的時光。各位或許並不會因為這一篇小小的文章便對WoD產生什麼大的興趣,但至少,當你們感到無聊不知道該做什麼的時候,或許能想起它來,這便足夠了。 我是ST灰圖書館,B站,公共號都是這個名字,歡迎各位關注。

下次見。

來源:機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