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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談王爾德(上):或許少有人再關心他是誰,我們只關心他是什麼樣子

前言 此文為紀念10月8日由USC中文劇社「五號門」發起的廣播劇製作《不可兒戲》。文章內容部分為排練時為演員組講解王爾德與劇本所做的准備。願製作順利。 由於總篇幅太長,拆作兩篇文章發布,上篇根據各類關於王爾德的八卦、傳聞等試著想像他到底是怎樣的人,下篇會就各類作品本身「反推」王爾德的創作動機與心境。我覺得排開那些主流的、基於性別運動的對王爾德的分析外,他個人應當還有很多有趣的內容可以了解。 文中涉及王爾德的大部分傳聞都是眾口相傳,若無特別指出則默認為不出自明確的、嚴謹的史學文獻。 下篇預計會在下周發布,如果感興趣可以點進我主頁,用我過往的文章隨意消遣一下。那里有一些遊戲感悟、動漫考據、戲劇製作經歷,以及擠不下的情感。 那麼我們開始。 0. 這當然很有樂趣,這當然沒有問題 在討論王爾德之前,我想先和大家分享一部出名的戲劇。 十九世紀末的法國上演了一部名為《Ubu Roi》的、光怪陸離的話劇。據稱由於這部劇中情節對於傳統規范的沖擊和表現形式的離經叛道,導致了現場觀眾和演員互相之間產生了拳腳相加的沖動,場面一度十分混亂。 這本沒什麼,是我大學偷偷溜進戲劇史課堂時聽到的課堂內容。但諷刺的是,比起作為最早一批達達主義和超現實主義荒誕劇之一,《Ubu Roi》這部劇更讓人在意的是現場的觀眾到底有沒有打起來。沒錯!這群法國佬到底是互相翹著蘭花指吐口水還是卸了凳子的一條腿、提著要去取導演首級?這比荒誕劇有趣多了! 無論是課堂學生們還是網上能搜到的大部分戲劇史學研究報告,都在煞有介事的分析各類文本,探究觀眾們到底有沒有打起來、什麼時候打起來的。沒有人在乎《Ubu Roi》到底講了什麼樣的故事,用了怎樣的表現手法。這個名字已經成為了人們腦海中的形象,指代的是一場劇場暴亂而不是一次戲劇實驗。 大部分人不關心它到底是什麼,只關心它是什麼樣子。 我們時常見到提及王爾德,大都也是這樣的一個形象。 1. 形象與身份 奧斯卡·王爾德,十九世紀末維多利亞時期的英國作家,奇怪的、浪漫的、不守常規之人。尖酸刻薄的金句頻出,坊間傳聞的八卦不斷。 傳聞在過美國海關時,海關問王爾德是否有任何東西要申報,他說除了我的才華,沒什麼要申報。現在他到底有沒有說過這句話已無從考據,但或許大家覺得這個段子放在王爾德身上毫不違和,也就流傳了下來。就好像提到樂於助人我們都會想起「雷鋒」,但這個名字可能指代的是歷史上的一類人或者一系列事件,而不是某個具體的身份。而這並不會阻止我們尊敬雷鋒。 文學課上很多教授會把他的生平作為一個故事去講,而後才去講他創作的故事,因為他的形象代表著浪漫主義末期一種文學表達和時代背景的衝突。可我總想排開這種後人安排的叛逆的美學先驅的形象,因為我在讀《不可兒戲》的時候感到他是擅長諷刺與編造謊言的,讀他的童話和《自深深處》時又覺得他純真又充滿熱烈的感情;我想找找看用譏諷與虛偽包裹之下那個童真的、有血有肉的人到底是誰。 也有可能只有通過王爾德的童年和作品我們才能勉強想像真實的他的模樣;他成年時期的種種經歷和流傳下來的描述就更像是一類形象或者是一種人設,再也把握不住真實的他。可能這就是極致的浪漫主義作家的被動技能吧。 2. 某些童年 我個人了解作品喜歡從了解作者切入,而作者是其家庭環境與社會經歷的作品,那我們先從王爾德的童年聊起。 王爾德童年的照片中,他是梳著雙馬尾,穿著絲絨的蕾絲邊裙子以及白絲長襪的形象。他一生都很喜歡絲絨和蕾絲。根據王爾德的次子反應,王爾德的母親一直想要一個女孩,就讓王爾德穿女裝。但也有考據說維多利亞時期,男孩穿女裝在全歐洲都並不罕見,大概是因為男孩長身體很快、衣服很容易會穿不下,裙子就相對方便一些。 王爾德的父親是著名的眼科醫生,《快樂王子》中對於王子送出寶石眼睛的片段有獨特的描寫,讓人不禁想像他從小可能就在父親言傳身教下對於他人眼睛與眼神有獨到的觀察,也是他後來成為用生活中一舉一動表達性格訴說情感的契機。 童話 《快樂王子》講的是一隻為了跟蘆葦談情而掉隊的燕子,錯過了和同伴飛去南方的機會,落在王子的雕像腳下,在幫助雕像王子實現願望的過程中卻愛上他從而放棄了心心念念的南方,最終凍死在王子腳邊。注意原文指代燕子用的是「He」,也就是說很可能那時候他對於愛情的理解已經忽視了性別。 他的母親是民俗學者和小有名氣的詩人。王爾德的童年家庭不說地位顯赫、腰纏萬貫,也是人人尊敬、衣食無憂的。他早年在家中接受教育,青年時期以優異成績進入牛津大學進修。他在牛津大學最著名的事件是滿房間擺滿了來自中國的瓷器,所有人都覺得他很愛玩,但每次考試成績又名列前茅。他很多文章里對莎士比亞或者柏拉圖的引用也讓人看出他博覽群書,尤其是拉丁文的古典文學,這應該和母親的教育息息相關。 傳聞王爾德有個妹妹很小就去世了,他一直在身上帶著一束妹妹的頭發作為紀念。至此我們可以看到他的一種家庭觀和婚姻觀;也可以結合他後來的童話創作,以及與兩名兒子的關系,看出他其實很喜歡小孩。雖然最後妻離子散,但始終保持著童真。不過這是後話了。 可恰恰是這樣條件優渥、文化氣息十足的家庭,也有傳聞說他父親在外生活很風流,有兩個私生子,導致他也有很多源自於父母關系的陰影。直至維多利亞時期的歐洲上層社會,醫生、律師、教授一類的職業往往帶有社會身份的屬性,借著有名望的職業沾花惹草的事情並不少見。電影《大開眼戒》就講述了1990年代的紐約醫生利用職業身份混跡上層社會的奇聞。雖說電影的背景設定要比維多利亞時期「先進」了許多,但這種腐朽的社會關系和當時別無二致,可以藉此想像一下對於當時王爾德的沖擊。 童年生活的美好與陰暗的衝突性或許是他在青壯年釋放壓抑的情緒的觸發點,也可能是被後世津津樂道所需的無比立體的人設的最初來源。只是無論如何,時間不會等待他,他在這樣的狀態下步入了社會和藝術殿堂。 3. 審美與自由  成年後的王爾德哪怕只是走在街上,對於浪漫主義時期後期的維多利亞時期來說都是一種沖擊。十八世紀左右英國上流社會流行的著裝風格就像各種福爾摩斯劇中的龍套形象,也和《血緣詛咒》的主角很像,是貼服頭皮的短卷發、黑西裝馬甲配領結,有時戴著披肩,非常的保守整潔。最重要的是但所有「紳士」都是統一的著裝審美,體現個性和「品味」的元素大多在材質、細節、或是裁縫的名聲。相比浪漫主義初期那些踐行者隨心所欲的穿衣風格,屬於是低調奢華,有沒有內涵就不知道了。 王爾德偏偏要留及肩長發,穿著大鬥篷,據說走在街上還喜歡不斷抖動自己的鬥篷,假裝有風的樣子。我認識的人里沒聽說過有誰在十三歲之後還干這種事的。這樣的描述讓我想起了陳奕迅有一次唱《浮誇》的live設計的服裝。不知王爾德的這種行為是否和陳奕迅在表演過程中展現出的情緒和歌詞的隱喻類似。 他也在美國發表過很多關於審美和潮流的美學理念演講。他的時裝觀念是人性解放,穿衣是表達自由,自由這個詞也在他很多文章里出現過很多次。他尤其抨擊女性的緊身胸衣、說是殘酷對待身體的衣服,也發文批評時裝雜誌《Lady』s world》只討論女性名流的著裝,並且自己推出一部雜誌叫《Women』sworld》,作為樂於實驗的行動者屬實給鍵盤俠們好好上了一課。 包括後來的性取向在內,王爾德沖擊了很多社會的規范和禁忌,但都是有意為之,而不像我們理解中的生來叛逆的濟公形象——自然的、肆無忌憚的行為恰好對抗著社會傳統的約束。他強調時裝和穿搭是一種美學概念,應當從小通過雕塑和繪畫課程培養。雕塑讓孩子理解人體比例,繪畫使得小孩對顏色線條和圖案保持敏感;日後穿上自己選擇的衣服,就會像王爾德他自己一樣成為一件藝術品。 此處我們也可以看到王爾德的局限性和矛盾之處:他沒有意識到自己生於已然憑借社會制度的眷顧以及教育資源的壟斷而處於社會上層的家庭——「雕塑與繪畫」對於無數家庭的孩子而言是無比奢侈的教育資源——而用一種(至少表面上)高高在上的舊社會知識精英姿態指指點點。同時當時的雕塑與繪畫界也對破局之人翹首以盼,能規模教授的無非也是些條條框框,與他平生抗擊的正是同一類內容。 但我並不意在以評論思想家的標準為王爾德打分,因為他作為藝術家和創作者展現出的藝術造詣和社會責任已經使他不同於很多同時代的作家和詩人。或許這也是為什麼哪怕在學術界,王爾德也是妥妥的維多利亞時期網紅研究對象。 4. 形象本身 在浪漫主義風潮流行之前,男人寫詩或者過多抒發感情,就會被認為是娘娘腔。就好像緊致修身的西裝皮鞋一樣,時刻抬著個架子、雄壯又優雅的力量感才是當時流行的「男性」定義。而在濟慈那些前輩們頂住社會輿論,堅持了詩歌創作和情感表達之後,到王爾德成年時期的同齡人才有了更多機會形成沙龍文化或者抒情詩作。 王爾德的形象屬於一種拜倫式英雄。概念出自英國浪漫時期詩人拜倫勛爵的半自傳敘述詩《恰爾德·哈洛爾德游記》,介於浪漫英雄和反英雄之間,很理想、很浪漫,但有致命缺陷。常見的特質包括才華橫溢、熱情、對抗階級特權與體制,有一段因社會限制或死亡而受挫的愛情、叛亂或流亡的經歷,但又會因為傲慢、過度自信或缺乏遠見最終自我毀滅。 正像是王爾德在文章和日常談吐中表現出的剛愎自用:才華橫溢的他當時便自認為自己是個偉大的人,在全人類歷史上會有很重要的地位。但在這樣表述時他心里到底在想什麼,這是在蔑視還是在求救,我們不得而知。 5. 社會觀念 王爾德也涉及社會觀念批判,盡管要是以評判俄國文學家或者歐陸哲學觀念的標準來看水平挺拉垮的,不過由於其文筆優異、讀起來也不算過於無聊。 他曾在《The Soul of Man under Socialism》中批判十九世紀末歐洲社民黨「對個人靈魂的壓榨」。用他的話來說:「一朵紅色的玫瑰不會因為它想做一朵紅色的玫瑰而自私,若他把整個花園的玫瑰都變成紅色,那便是真正的自私。」過自己想要的生活不是自私,要求別人按自己的意願生活才是。 有趣的是《夜鶯與玫瑰》里夜鶯用生命換取的就是紅玫瑰,但後來的故事是:女生不想收男生送的、用夜鶯生命換來的玫瑰,因為她收到了珠寶。玫瑰最後被扔在地上、被車輪碾過,而男生大喊著要追求「更有用」的珠寶財產。盡管紅玫瑰確實是很典型的愛情的象徵,不過如果我們理解為隱喻手法再回過頭來,結合他的社會評論看這篇諷刺故事的話也別有一番韻味——那時候的人還會用一整篇虛構性故事講消費主義傳統侵蝕愛情或是鬥爭精神的道理,現在我們可能都已經看慣了平鋪直敘的口號了。 維多利亞時期的常規愛戀往往有一套冗雜的流程。一個男生要想和女生戀愛,有必須要送的東西、必須要約的會、必須要得到的某些親戚的同意,而且整個過程對於女生來說是「不可逆」的。這樣來說,我們或許真的生活在最好的年代。 相比之下,王爾德的作品中不斷凸顯的是他對於愛的自私與舍己的理解。他總把愛描述成是無法解釋的、沒有條件的奉獻,應該完全脫離交易的性質。 當時很多人會恥笑和諷刺王爾德,目前我們能查閱到的評價非常兩極分化。一方面說他很有能量,很有分享美學理念的信仰;另一方面又說他是意識模糊的狀態,走路都搖搖晃晃,臉色慘白。要說他的悲慘,可能更多是指離婚和破產之後窮困潦倒的死去:追求同志之愛時被他一生抗擊的貴族階級特權給擊垮了。 但最重要的是這件事本身:我們基本都只能看到流言攻擊他本人,而對於他作品的評論寥寥無幾。在我們試圖理解他的觀點的時候,又不會覺得王爾德是詭異的、嘩眾取寵的人,反而會覺得他很有能量、很前衛。在讀他的戲劇和童話時,又會覺得他內心純潔。 談談王爾德(上)結語 寫完上半時已經在電腦前打字與翻閱了一整天,現在脖子都有點脫力氣的感覺。如果你看到這里,記得先抬頭看看天,用頭在空中寫一個「糞」字。 標題是我在被問及「為什麼要糾結於王爾德」的時候,腦海中浮現但沒能說出口的話。或許王爾德的作品吸引我的體現就在於,我對於一種立體的、有前因後果的「人」的模樣的執念。我不想再聽到對於他的討論停留在「他很風流」,「他的作品很棒」,我想知道他真實的樣子,也想知道是什麼會讓人變成那樣。 著手調查他的生平我才發現實現這種想法的難度。本篇基於王爾德的軼事,下篇則會純粹從作品賞析的角度入手,試圖從作品中找出一種和他本人的聯系、進而找到些許真實的片段。屆時我會著重談《不可兒戲》,《自深深處/獄中書》,《道林格雷的畫像》三部不同體裁的作品,看看我們能從中看透些什麼。 下篇預計會在下周發布,如果感興趣可以點進我主頁,用我過往的文章隨意消遣一下。那里有一些遊戲感悟、動漫考據、戲劇製作經歷,以及擠不下的情感。 那麼先這樣。 來源:機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