優秀詩人專刊一一袁輝作品選

1、畫心

文/袁輝

1）

讀比寫更難，譬如讀那些

縹緲的微笑，流星一樣的關切

離開背景，或者對背景一無所知

就只能空淨一汪秋水，讀不出暗藏的硝煙

至於怎樣跌跌撞撞，怎樣南牆

只有滴血的心，知道夜有多深

2）

深陷夜城，宜把盞一杯月光

讓那些漂浮的塵埃，落下來

經反射，折射和散射，落下來

剔出一些傷痛，打通一些關節

然後給自己，洗出一張白紙

此時，漸漸紅潤的不止有面色

只消輕輕蘸一筆，鋪開一片雪野

褶皺的情節，便俏日東升紅梅暗香

2、自拍

夏日午後，湖水深藍

執手涼亭，似兩朵荷花俏立

看魚戲蓮葉

奈何，風乍起，鏡像破

每一道裂紋，都是傷口

3、長廊

疏梅斜出兩三朵，尾雪幾片

長廊浮在湖面，涼亭最深處

兩人相依，衣袂淡遠

許是共歷千里風雨，小憩片刻

掏出火紅的心，烘暖對方

也烘暖這片冰天雪地

生命，不是一段匆匆的跋涉

徜徉於愛的長廊，到處

都是春暖花開

4、黎明前的芬芳

一隻白蝴蝶，貼在窗欞上看着

我對她凝視，她的身後

長夜包藏的禍心，舉着寒霜的刀

追殺過來，我趕緊開窗

遠山頂上，四手相牽的兩個人

剛好托起一輪旭日，而她

在我溫暖的懷里，甜笑着

像初遇，前世的情人

5、月亮的收獲

滿載星輝的小船，隨意漂流在藍海

它的快樂，只有白帆一樣的雲兒知道

每一顆散落人間的星星，都在風中

舞蹈出，悲歡離合

譬如那朝那院，有人舉杯問天

有人邀月入夢，而此時此地

我脫掉塵俗的外衣，准備沐浴

6、父親的擔子

一頭壓着老小四口，一頭壓着生活的重荷

挺直的脊樑，是扛得住的

剛走幾步，你就撂下擔子，鑽進墳塋

你聽不見，母親背脊骨彎出的聲響

你看不到，山有多高，路有多長

我惟願你跛腳，耳聾或失語

只要你在，就可以頂着父親的名號

不至於，讓那些野蠻的冷漠

劫掠，我們共有的國度

而今我也挑着擔子，我祈願

每個父親和他的兒女，都好好活

7、若水

一顆石子掉進深潭，來不及掙扎

就被溫柔的懷抱，噬魂銷骨

掉進她的眼睛，他認識了火

和愛情

水做的男人，總是置身低處

總是在漩渦里撲騰，激起的浪花

多像，他高舉着自己的女人

又像，高擎一朵帶雨的梨花

家，是沉重的腳鐐，但他願意

快樂地舞蹈，直到，和她攜手歸去

8、童心

一隻彩色蜘蛛，總會牽連起毫不相乾的

一些事物，比如月亮和日記上的淚痕

比如，星星在一塊黑土上的長勢

有時也順着我的腳印，綿綿密密的編織

我的夢境，直到一個詩句

滴落在黎明的草尖，搖搖晃晃

一大片蔓延的玫瑰，足以抵禦

幾聲譏誚，和四面衰老的楚歌

9、火

桃紅照亮荒原，那些醒來的種子

掏出積蓄了一冬的溫暖，往高處躥

偌大的灶膛，「溫風如酒」

搖搖晃晃的群蜂，鬧上枝頭

每一朵笑靨，都在用如頰的花光

熬製，一個香噴噴的春天

10、酒窖

工棚，低矮得像一個酒窖

由草叢里的蟋蟀聲，點燃

月光，讓一些玉米粒，麥粒發酵

夜班端盤的，懷揣玉米粒的冰心

出出進進，日里卡在高腳架的

黑黃的麥粒一樣，靜默着疲憊

他們匍匐着，從千里外的地里趕來

又用各自攜帶的鄉音，佐酒

傴僂的老屋，像一隻缺口的破杯

滿溢孤獨

11、雷雨

閃電亮劍，隆隆車輪

黑夜里的起伏掙扎的身影

咸腥的黑雲，破了

苦難，如淚水奔涌

如瞳仁閃射，如白箭紛紛中的

蛙鼓鳴鑼收兵，一場閃電戰

縮寫了，所有風起雲涌的變革

紅日，撒下萬丈光芒

12、歲月是把舊鐮刀

大地上，人是行走的莊稼

莊稼，是立地而生

舉着神明之燈的人類

老到缺口掉齒，歲月的鐮刀

還是讓朝拜的人們，一個個倒下

於個人，它割掉了一根根頭發

和返青的念想

於人類，它割倒了一茬又一茬英雄

和一切欲望

13、夏日午後

夏日上午，無非是顆顆露珠，太陽一出來

就曬沒了，只有空空盪盪的雲，飄着

而下午，是一條綠色長廊

不時有粉頭嫩臉的花，冒出來，抓住你的心跳

譬如一個小姑娘，羊角辮的

突然從幾十年前的課桌下，遞來一張小紙條

還凝視着你的眼睛

那這個下午，就更長更長了

14、雨夜的心

雨霧鎖山，早早關門

但那些斜風飄來的雨滴，還是濺濕了一些主題

幾個老圪蔸經雨水一泡，竟冒出蘑菇大小的傘

那就撐起傘，走進雨巷

走進一朵丁香，弱火一星

也是一枚小太陽，她的眸光

眸光里的笑，以及彌漫在時空里的芬芳

烘烤着一枚潮濕的心

窗前，一彎新月出浴

15、那時，月光下

青草扯起露水，浸濕了衣衫

月光又淋了好多次，才把母子三人淋醒

小女孩搖動母親臂膀，水滿了

小男孩撅嘴又睡去，母親起身

從井水凼舀起銀亮的甘泉，一瓢一瓢地

炊煙升起時，喧騰了一天的村莊

和勞累了一天的農具，酣睡在蟋蟀聲里

天干年等井水，那幅畫

被歲月的風雨不斷洗刷，淡遠成

山村，瘦弱的記憶

16、《流水辭》

雨簾掛在天空，顆顆玉珠下落河床

多像，趕赴一次盛會

每一滴，都有自己的位置

誠如，每個人都有專屬的時空

路遇高山峽谷，粉身碎骨也要唱響生命

經過漫漫平沙，銘記流霞桃花的火焰

把冷遇與傷痛扔給漩渦，就這樣

緩緩流淌，沖刷越來越闊大的堤岸

讓前推後擁的歌聲，一浪高過一浪

17、《走失的夢》

一樹繁花，結滿了夢境

一夜風雨，零落無數

那麼多影子擠出身體，促膝，並肩

擁抱，手拉手走向前去，可還是有些

走着走着就散了，就丟了

循着芬芳的方向，原路返回

在草尖上收集一路晶瑩的淚光，串成念珠

可偏偏幻化為雲，經過你的寒潭時

那些夢那些人，才披風而起

18、風暴

荒原，擠爆了草木和莊稼的吶喊

馬鳴，戰車，卷塵煙

此起彼伏的別墅，秦嶺，驪山

一頭頭魔獸，在逃竄

風定天青，土地

翻曬着淤積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