兼職「時評君」的作家翁貝托·埃科,也為我們的文化熱點貢獻了金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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兼職「時評君」的作家翁貝托·埃科,也為我們的文化熱點貢獻了金句

作為一位享譽世界的哲學家、符號學家、歷史學家、文學批評家和小說家,2016年逝世的翁貝托·埃科不僅在小說中延續着他豐富的生命力,更讓自己的隨筆評論發揮着驚人「洞見」。

顯然,他在生命最後的十五年里,對現代社會的觀察與思索,至今依然具有時效性,如果形容他是「預言家」,或是「行走的毒舌」,一點也不過分。

能夠不斷拋出「金句」,還帶着智慧之光,當然離不開埃科身上多重身份的碰撞——

《劍橋意大利文學史》將其譽為20世紀後半期最耀眼的意大利作家。

除了隨筆、雜文和小說,還有大量論文、論著和編著,研究者將其粗略分為8大類52種 ,包含中世紀神學研究、美學研究、文學研究、大眾文化研究、符號學研究和闡釋學研究等,橫跨多個領域,且都有經典性的建樹。

他還是位積極發聲的知識分子,為多家報紙撰寫專欄,透過日常小事進行社會批評。他在歐洲已成為知識和教養的象徵,許多家庭都會收藏他的作品。

1980年出版的《玫瑰的名字》的暢銷證明了埃科對大眾文化脈搏的准確拿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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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巴黎評論》問他,成為一個暢銷小說家是否影響他的嚴肅思想家的聲譽時,埃科給出了否定的回答,稱「也許是我的學術工作,阻斷了我想成為大眾媒體眼中的作家的念頭」。對他而言,作家只是他學術之外的身份,也許正因為他對中世紀學術的研究,才使他成為了一個作家。他不過是換了一種方式講述了一個中世紀的故事,而這個故事巧合滿足了大眾對歷史的好奇心,因為「一本好書比它的作者更富智慧,它能傳達出作者沒有意識到的東西」。

這並非是埃科故意在媒體前為自己創建一個「人設」,只要看看這本去世前出版的最後一本隨筆評論集《帕佩撒旦阿萊佩》。

我們會真正瞭解,他是如此一以貫之的關心社會熱點並且善於發表令大眾不敢群嘲的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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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佩撒旦阿萊佩:流動社會紀事》

[意]翁貝托·埃科/著

李婧敬陳英/譯

上海譯文出版社2019年1月版

就像最近全國「兩會」上,有作家關注中小學生閱讀能力降低、閱讀量下降、閱讀品質粗俗等問題,埃科就在這本評論集中從多個角度來闡釋知識與孩子之間的一些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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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知識(不僅僅是神話傳說,還包括科學知識)是由很多故事交織而成的。……知識的傳承和學習——尤其對好奇心旺盛的孩子——最好的方式是通過故事的形式來表現和表達。」(《這就是直角》)

我們非常清楚,許多書的作者都是標新立異的古怪人士,許多網站也是如此。……青少年如何會去懷疑面前這個作者在信口開河,如何會看穿此人在故弄玄虛,不好好說真話?書籍也會遭遇同樣的情形。……一旦沒有出版社告訴讀者哪本書該認真讀,哪本書該一翻而過,那時的我們該怎麼辦呢?(《可憐的狙擊手》)

教育的目的並不僅限於傳播信息,而是教給孩子們篩選信息的方法,這是老師的職責。知識並不只是積累,更重要的在於篩選,假如學校里的孩子學不到這一點,那就不是好的教育,只能造成思想的混亂。(《課本和老師一樣》)

再如每當西方節日來臨時,我們也會擔憂一部分中國家長是否讓孩子過於沉溺於西方節日氣氛中,忽略了本國傳統節日文化,這個問題也曾困擾了意大利家庭,埃科在一篇文章中先是強調了「歐洲文化身份的根基是什麼?一個漫長的文學、哲學、音樂和戲劇的對話」,之後在另一篇文章里反對萬聖節是「來自美國的墮落習俗」這一論調,反而鼓勵本國傳統應該主動激發活力去正面交鋒——

「……該節傳入歐洲無非是一種對於故土的回歸;而我們只需認真反思,為何沒有這樣一種文化(或精神)動力,讓我們將老祖宗的拿手好戲再次上演呢?」(《萬聖夜、相對主義與凱爾特人》)

類似的例子還有很多,比如每當看到娛樂圈出了什麼熱點事件,有藝人出來道歉時,大眾會仔細研究這個道歉信的公關意圖是什麼,埃科在《道歉》文章里特別提到現代社會「道歉」變成了某種技巧,讓某些人逃避更多應承擔的責任。

那麼, 當我們被許多刷屏的所謂非虛構文章賺取熱淚的時候,突然發現作者在許多地方進行了虛構,是不是感到被欺騙?在《說謊和假裝》里,埃科談到了許多讀者把虛構文學當作真實事件去感受,同樣,面對善於講故事的非虛構作者,一旦作假,讀者也難以分辨清楚——

他假裝講述的事情真的發生過,他讓我們和他一起假裝,就像一個手里拿着棍子的小孩假裝手里拿的是一把劍,我們也假裝這是真的。他假裝講述的事情真的發生過,他讓我們和他一起假裝,就像一個手里拿着棍子的小孩假裝手里拿的是一把劍,我們也假裝這是真的。

說了這麼多,還是讓大家完整領略下面選自《帕佩撒旦阿萊佩》的三篇熱評吧。

對了,好學的你一定對這個書名感到奇怪,對這個書名,埃科本人是這樣說的:

我要對文集的標題稍加說明。毫無疑問,這個標題來自但丁的 《神曲》(《地獄篇》,第七歌,第一行:「Pape Satàn, Pape Satàn aleppe」)。正如大家所瞭解的,無數學者都在嘗試弄清楚這幾個字的意思。可是思來想去,大部分人都認為它並沒有任何確切的含義。不過,這句出自冥神普魯托之口的含糊之語倒是令人聯想起各種稀奇古怪的事物。既然如此,乾脆就用它為這部天馬行空的文集命名吧(說到天馬行空,這不能怪我,而得怪這個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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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還是不明白書名的確切意思啊。

這就是埃科的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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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發明真有如此之多嗎?

前些日子,我在互聯網上看到了一則啟事。由於那是一封電子郵件,所以具體的網址我並不清楚。那是一封沒有署名的商業信函,其目的是宣傳一種BuiltinOrderlyOrganizedKnowledge(規范的知識整理),如果我們把這幾個英語單詞的首字母組合起來,就得到了一個縮寫:BOOK,即書籍。

「無需電線,不耗電池,沒有電路、開關和按鈕,結構緊湊,方便攜帶,甚至可以在壁爐前使用。該產品由一系列標明序號的(可再生)紙張組成,每一頁都包含成千上萬字節的信息。另外,該產品還附帶一副精美的裝訂保護封套,以保證內部頁面的正確順序。」

「應使用雙眼瀏覽該產品的每一頁,其中的信息會直接載入大腦。使用者可通過『瀏覽』這一命令,利用手指的運動向前或向後翻閱。一種名為『食指』的工具將幫助使用者翻到正確的頁面,閱讀感興趣的內容。另外,關閉該產品時,使用者還可選擇使用『書簽』標明上一次閱讀的位置。」

然後,這則商業廣告對這種極具創新性的產品作了其他詳盡的描述,同時宣稱他們還准備將另一種簡寫為PENCILS(鉛筆)的產品投放市場。仔細想來,該啟事不僅僅是一則有趣的笑話,還回答了一個令許多人憂心忡忡的問題:面對電腦的飛速發展,書籍究竟會不會退出歷史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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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有許多發明自它們誕生之日起就沒有發生過任何飛躍性的改變,如杯子、勺子、錘子等。菲利普·斯塔克曾嘗試改變榨汁機的形狀,他設計出了一個相當別致的裝置,但這個新設計會讓果核落入果汁杯中,而傳統的榨汁機卻能保證將其與果肉分離開來。前天,我在講課時發了火,那台相當昂貴的電子設備根本沒法清晰地顯示圖片,效果遠不及以前的高射投影儀,甚至還不如更加古老的幻燈機。

在二十世紀即將落幕之際,我們不由得要捫心自問:在這整整一百年當中,我們的新發明真有如此之多嗎?實際上,我們在日常生活中使用的幾乎所有物品都是在十九世紀發明的。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火車(其中的蒸汽機車還是在十八世紀發明的),汽車(以及作為其發展前提的石油工業),由螺旋槳推進的蒸汽輪船,鋼筋混凝土結構的建築,摩天大樓,潛水艇,地下鐵道,直流發電機,渦輪,柴油發動機,飛機(當然,懷特兄弟最具決定意義的飛行體驗發生於十九世紀結束後的第三年),打字機,留聲機,電話錄音機,縫紉機,電冰箱,保鮮食品,巴氏殺菌奶,打火機(和香菸),耶魯安全鎖,電梯,洗衣機,電熨鬥,自來水筆,橡皮擦,吸水紙,郵票,氣壓傳送信件,抽水馬桶,電鈴,電風扇,吸塵器(一九〇一年),刮鬍刀片,折疊床,理發椅,辦公轉椅,摩擦火柴和安全火柴,雨衣,拉鏈,別針,碳酸飲料,(帶外胎、氣室、鋼制輪圈和鏈條的)自行車,公共汽車,有軌電車,高架鐵路,玻璃紙,賽璐珞,人造纖維以及出售上述商品的倉儲式商場,等等。如果還不夠,我們還可以羅列出其他許多物品,如電氣照明、電話、電報、無線電、攝像和電影等。另外,巴貝奇研製出了一台每分鍾做六十六次加法的計算器——從那時起,我們便已朝着電腦時代邁進了。

毫無疑問,本世紀的新發明也相當令人矚目,如電子科學、青黴素以及其他各種延長人類生命的藥物、塑料、核聚變、電視和航天技術等。但同時我們也驚訝地發現,如今最昂貴的自來水筆和鍾表卻在模仿一百年前的經典款式。另外,我在以前的專欄里也曾提到,在通訊領域最新的一場革命中,有線的互聯網居然超越了馬可尼發明的無線電報,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一點也意味着從無線電報向有線電話的一種回歸(倒退)。

至於本世紀最具代表性的兩種發明:塑料和核聚變,人們正嘗試將其毀滅——因為它們正在吞噬我們的星球。要知道,進步並不等於要不惜一切代價地奮勇向前。我已向學校提出申請,要求使用原先的投影儀。

說謊和假裝

讀者會注意到,在最近幾期專欄里,我多次談論謊言的問題,因為我在准備一場講座,那是我上個星期一在米蘭內西亞娜論壇上講的,屬於今年的「謊言和真理」系列講座。我也談到了文學的虛構問題。小說屬於謊言嗎?比如在《約婚夫婦》里,堂安保迪奧在萊科遇到了兩個打手,聽起來像一句謊言,因為曼佐尼很清楚,他講的是一個虛構故事,但曼佐尼並不是故意說謊:他假裝講述的事情真的發生過,他讓我們和他一起假裝,就像一個手里拿着棍子的小孩假裝手里拿的是一把劍,我們也假裝這是真的。

當然了,虛構的文學要求封面上有「小說」這個說明,或者這個故事是由「從前……」開場,但很多小說通常是由虛假的「可信性」表述開始的。舉個例子來說:「萊繆爾·格列佛先生……三年前,他住在萊得里夫的房子里,但他厭倦了那些好奇的人的拜訪,他在紐瓦克附近買了一小片地……在離開萊得里夫之前,他交給了我這些筆記……我仔細看了好多遍,我得說……這些筆記里的每頁紙上寫的都是真事。實際上,寫這些東西的人也是以正直誠懇著稱,在萊得里夫鄰居的眼中,他是典型的實誠人,這些鄰居為了支持自己的某個說法,他們會說:『這是真的,就像是格列佛說的一樣。』」

我們可以在《格列佛游記》第一版的扉頁上看到這些文字,你們沒看到喬納森·斯威夫特的名字,他是這個虛構故事的作者,你們看到的名字是格列佛,這是他個人的真實經歷。也許有的讀者不會上當,因為從琉善的《一個真實的故事》往後,那些對真實性過於誇大的保證正是虛構的標志。但通常在一本小說里,那些想象和真實世界混合在一起,讓讀者暈頭轉向。

這樣一來,就會出現這種情況,讀者會以為小說是真的,就好像小說講的是真實發生的事情,他們認為小說人物的觀點就是作者的觀點。作為小說作者,我向你們保證,假如一本書銷售了一萬冊,那麼它什麼樣的讀者都會遇到,從習慣於文學虛構的讀者到那些野蠻的讀者——他們覺得小說里的事情都是真實的,所以在木偶劇場里,有人會咒罵演加尼隆的人是個惡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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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我的小說《傅科擺》里的人物迪奧塔萊維和他的朋友貝爾勃開了一個玩笑,這個朋友對電腦非常着迷。他在第四十五頁對這個朋友說:「這個機子是存在的,但不是在『硅膠谷』里產生的。」有個教理科的教授提醒我,「SiliconValley」的翻譯是「硅谷」。我跟他說,我很清楚電腦是用硅做成的,假如他去看第二百七十五頁,他會看到當噶拉蒙特告訴貝爾勃,在《金屬的故事》里要加上電腦,因為電腦是由硅做成的。這時候,貝爾勃回答說:「但硅不是一種金屬,而是一種類金屬。」我告訴他,第四十五頁那句話不是我說的,而是迪奧塔萊維說的,他有權不瞭解科學,也不懂英語。另一方面,很明顯迪奧塔萊維在拿這個英語單詞開玩笑,就好像有人把「hotdog」翻譯成「熱的狗」。

我的同事(他不信任人文主義學者)面帶懷疑地笑了,他覺得我的解釋是一個可憐的補救,想挽回一點面子。

這類讀者盡管受教育程度很高,但首先他不知道小說應該從整體上來看,要把各個部分結合起來,其次他缺乏幽默感,不知道什麼是玩笑,最後他無法區分作者的觀點和書中人物的觀點。一個這樣的非人文主義學者,他不知道「假裝」這個概念。

瑪麗娜!瑪麗娜!瑪麗娜!

我收到一封電子郵件(你們可以體會一下這封郵件的措辭和語法):「你是我想深入瞭解的男人。你好。我的稱號是瑪麗娜,我三十歲。我看了你的介紹,我決定寫給你。……你的瑪麗娜。」

附件的照片簡直可以媲美環球小姐,可以直接邀請到阿爾科雷別墅的奢華晚宴上。我們要問自己了:「像瑪麗娜這樣一位美麗的少女,怎麼會在網上尋覓一段『嚴肅』的關系?」那張照片可能是在網上找的(就像出現在《謎語週刊》填字遊戲里那些沒透露姓名的演員),在瑪麗娜的背後其實是一個神秘人物,可能會引起薩維亞諾的興趣。但誰知道呢,蠢人一抓一大把,我在這里也寫上了瑪麗娜的電子郵箱,可能會有人給她回信,期望發展一段美好的友誼,但我要說:後果自負。萬娜·馬爾奇的客戶、那些凡事都看星座的人,還有上次大選的很多選民都可能成為這個虛擬的瑪麗娜的潛在網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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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虛擬,很多人都知道(因為網上的回應很多),最近推特上有一個假冒我的賬號,發佈消息說《達·芬奇密碼》的作者丹·布朗去世了,而另一個賬號宣佈了我的死訊。盡管所有信息部門都宣佈說這是謠言,但是我看到有人理解為:我的一個「真實」賬號發佈了一則「虛假」的消息。總之,那些沉迷於網絡的人有時會變成瞎子,我希望卡薩雷喬(好像他認為網上出現的事情都是真的)能和瑪麗娜聯系一下,他們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對於那些告誡孩子們不要輕信網絡的老師,你們可以讓他們上鑒別的網站,這里列舉了許多識別網上謠言的辦法(幸運的是,網絡里除了有虛假的東西,還會提供揭穿騙局的方法,只要學會如何甄別就好了)。

但網上這些蠱惑人心的東西還是禍害了一些人,上個星期就發生了這樣一件事。消息說,在羅馬有一個二十三歲的小夥子,他住在一棟樓的九層,他騎在陽台的護欄上,拿着一把刀對着自己的肚子,威脅說要自殺。這時候,親戚朋友、警察和消防員都拿着氣墊站在樓下,卻沒辦法讓他放棄輕生的念頭。直到後來這個小夥子說,他要參加一場真人秀,還要坐一輛加長轎車去。那些警察想起附近恰好有一輛加長轎車,是前一天做廣告用過的,就讓人把那輛車開了過來,小夥子這才從陽台上下來。

這件事要說明什麼呢?唯一「真實」的、能讓一個人放棄輕生念頭的辦法,就是許給他一個虛擬的現實。那個小夥子精神是有問題,但這也不能讓我們覺得心安理得,因為我們很容易聯想到那些相信真人秀的人(就是那些會給瑪麗娜回信的人,他們可能會通過心理疾病測試,但他們會相信網上說的類似這樣的信息:襲擊「雙子塔」的人是小布什或猶太人),因此虛擬的問題(除了一些特殊情況)不僅僅是病人的問題,也是健康人的問題。

來源:華人頭條A

來源:文學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