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文平作品（226）

【作者簡介】：包文平，1987年生於甘肅岷縣。在《詩刊》《人民文學》《星星》《飛天》《作品》《草堂》《詩探索》《詩歌月刊》《延河》《綠風》等刊物發表詩歌。詩歌入選多種選本。獲人民文學詩歌新人獎、甘肅黃河文學獎等。民刊《軌道》詩刊副主編。

包文平的詩

◎高原秋晚

當太陽落下，人間的光亮被次第收回
唯有燃燒的雲霞，像金黃的獅子
——怒吼。

老阿媽捆束的青稞堆像一座小乘寺院
紫色青稞，綠色青稞，一粒粒舍利
在芒尖上打坐。

高原秋晚
幾株撐起天地的野草，鐵骨錚錚
對抗着碾壓下來的昏暗，像最後的英雄

——像英雄死去之後
戳出脊樑的幾根骨頭，撐起
這人間的黃昏……


◎深秋：一場雨後

雨走了之後。天空澄澈，大地安靜
草葉上掛着露水，像我含淚的姐姐
站在自留地的塄坎上張望……
面氣飽滿的黒豆莢被剖開胸膛
過早植入大地的母體
秋天深處，其實最怕的就是
一場雨或者一場冰雹
打消我們生活的念頭
雨走之後，眼淚汪汪的姐姐
她說出的話語略帶憂傷
她想把內心的潮濕還給陽光
她想把泥土里摳出的半袋大豆送上肩膀


◎風往北吹

風往北吹的時候，故鄉就一圈一圈的肥了
風往北吹，白楊的皮膚嫩了
土豆和玉米的肚皮鼓了起來

風往北吹的時候
母親皴裂的雙手開始癒合
父親的風濕好起來，少了咳嗽
我的心痛會被暖暖的綠色覆蓋

風往北吹的時候
村莊的炊煙就慢慢地粗了，慢慢地
挺直了腰桿，飽含草木的味道

風往北吹的時候，外出奔波的我
准備好用最美的詞語為故鄉的事物命名


◎父親說

父親說：今年再出一趟門吧——
到東勝修水渠、上建築隊
或者去五原給人種瓜種玉米

父親說：趁現在還能幹得動
掙點錢，還些帳，補貼你們的家用
幫助你們在城里買套房

五十歲的父親，有輕度的聽力障礙
兩年出過三次門：
一次歸家途中被人劫走了銀行卡
並用刀子逼他說出了密碼
第二次老闆欠債外逃，烏魯木齊寒風嗖嗖
他在工地待了兩月，乘年關的火車回家
這一次回來沒拿多少錢，五十歲的父親
像犯了錯的孩子
臉上滿是愧疚的神色

父親說着說着就嘆了一口氣

其實——他和我沒有血緣關系
像一棵漸進深秋的老梨樹
二十年來，我叫他父親
而他為了我，捧出了自己一生的果實

◎你走了就不要回來

纜繩輕解。你的半生是一隻不繫之舟
風啊，把這着急的流水吹的再緩慢些
月光的柵欄外漏出許多鳥鳴
我側耳再聽時
聽不見自己，也聽不見你
我把端起的酒杯又重新放了回去——
你走了就不要回來

馬蹄嘚嘚。我從春天深處醒來
那就送給你一枚滴血的紅葉吧
長亭外的青草為你鋪就了遠行的綠毯
棗紅馬，請你不要隱沒在草叢深處啊
請你徑直走在我容易看得見的地方——
你走了就不要回來

又一次等在這列車疾馳的月台送你
延伸的車軌是我詩句中愛用的破折號
——我不說，你都懂。
那就借這初春飄落的十萬朵雪花送你
風雪迷離的雙眼中，長發飄飄的是你
穿粉色長衣的是你，帶紅絲圍巾的是你
春寒料峭中的花香是你
你走了就不要回來


◎她要是回來問起我
 
柴門之內，我把一切都收拾妥當了
梅花樹下的土是新翻的，散發着矇矓的香氣
倒下的籬笆已經扶正，我把酒還放在原來的壇子里
文火溫熱，就可以驅離料峭春寒和滿身的孤獨
她要是回來問起了我，你就告訴她
柴門虛掩着，輕輕一推就開了
屋內還是原來的樣子，老照片掛在牆上
像她喜歡的那樣，樺木做框，有舊時光的味道
這麼多年，南山的菊花開了謝了謝了開了
融化成了暖暖的泥，我也沒有心思採摘
牆角的石凳上新落了幾枚竹葉，我一直在想
一個有關她的比喻：晨起倚窗前，珠簾輕卷
輕柔的光線拂過眼瞼之後，微微蹙起的眉……
以前的日子里他就坐在凳子上，讀着一部宋詞
她要是回來問起我，你就說月光溶溶，杏花疏影里
我用每一個夜晚為她寫詩。但不要說出我的名字
她要是回來，問起我，你就說「天氣真好啊」
——其時，外面可能正在下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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