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魔都的持續陰雨天氣很是讓人郁悶，長久不見陽光，就想着，有什麼書是自帶陽光的？第一個跳入小編記憶中的，竟然是一套自帶「高級灰」色調的小說。在春意未滿的時節，讀一段來自日本作家吉本芭娜娜的故事，治癒的力量不知從哪里就涌了出來。
對了，先隨小編一起去聽聽，這套「高級灰」的誕生過程——
文：「吉本芭娜娜作品系列」的編輯之一xiaoyao老師
時間回到去年的一月份，也是這樣灰濛蒙的下午，香蕉小姐系列十本書發稿了。
所謂發稿，是我們漫長編輯工作的第一步。往後，書稿將會開始它們自己的旅行。出版社，印廠，再回到出版社，審校，再進印廠……
書稿有它們的路要走，作為編輯，我們能做的只是確保它們每次流轉去他處之前，能擁有一副更精緻的面貌。
編輯部十七樓的窗戶看出去，是黃浦江對岸的建築群：環球金融中心、上海中心大廈和東方明珠。那個冬日，不知是霾還是雨幕，那一片建築僅剩下輪廓，隱約留下兩個標志性球體的東方明珠像是海市蜃樓。高處已徹底湮滅在灰白色的空氣之中，十七樓的我們如入五里霧中。
好在，吉本芭娜娜筆下也有灰色的冬天，我們並沒有被拋棄在霧中：
「冬季陰霾籠罩的天空，為何如此讓人不快？濃厚的雲層和灰暗的天空，還有橫吹的寒風。」（《盡頭的回憶》）
可不是麼，十七樓東西向的小玻璃窗發出穿堂風過時的呻吟聲。
寡淡無味的冬季，我們在香蕉小姐的書里，讀到了冬天的溫度：
「在冬天午後的暖爐前，當我昏昏欲睡時，旁邊會出現它的身影，靠着我流着口水，同樣昏昏欲睡，我們就是這樣的好朋友。」（《彩虹》）
從三月到五月，當收到二校之後的稿子，開始又一遍審稿時，書，也進入了封面設計的階段。來自北京的設計師朵朵，欣然接下了這十本書的封面設計。
想起《鶇》的後記中，芭娜娜自己寫的一句話：
「這本小說幾乎沒有經過任何精心修改，如果說它還有一點可取之處的話，大概就是『作者在這本小說里生動地再現了那個一去不復返的夏天』吧。」
每個夏天，都是一去不復返的，與朵朵一起，我們打算在這個夏天做點有趣的事情。
以端午為期，朵朵給給出了扉頁和目錄頁的設計稿。
因為十本書要做成系列，所以朵朵需要思考怎樣讓它們擁有「和而不同」的皮囊。她發過來幾張外國作者的畫，由此確定了封面設計的大致方向：在封面上放大每本書中的一個元素。
來自設計師的參考圖
隨後確定封面上的文字，萃取每本書精華，這一過程來不得半點怠慢。
六月的上海，梅雨的季節。上海書城樓下的香樟樹在一陣急雨後，更顯豐華繁茂。風過，香樟葉抖落雨滴，盡顯蠟染後的油亮。暑熱從每個角落湧出——在吉本芭娜娜的書里遇見的這句話是這樣的：
「傷很快就會痊癒，幸福會從每個角落湧出。我想，這可能就是生命力吧。」（《橡果姐妹》）
即便眼下艱難，她那平緩的語調也會與你內心安寧與力量。跟着香蕉小姐，我們終於迎來了生氣蓬勃的季節。
不多久，走在書城樓下的湖北路上，會淋到高樓空調管子里飄下的排水，紛紛揚揚。再過一兩週，會發現沿路花壇里的紫陽花開始着色，夏天真的來了。
七月中旬的時候，朵朵給了我們第一稿。一眼就能看出是油畫棒畫出來的，有鮮明的層次與筆觸。恨不得用指甲去刮上面顏色堆積的凹凸處，就是這麼活靈活現。
帶着手工感的設計，與香蕉小姐溫潤的敘述語調很協調。
但是，問題來了。有三本書我們選取的元素是動物，以油畫棒的粗獷筆觸很難畫出細節。與朵朵商量下來，決定改為電腦作畫，盡可能地保留油畫棒的視覺效果。
七月見底，設計師發來了十本書的封面圖。
此時，方案已經與最後成書非常接近。只有兩三本之後做了微調。比如這本《橡果姐妹》。
書中小熊的出場是這樣的：
「小熊學校里一共有一、二、三、四……十二隻小熊。他們快樂地生活着。最後的第十二隻小熊是唯一的女孩子，叫傑奎。傑奎幻想着和小北極熊在北極滑冰。」
我跟朵朵說：「她是個女孩子，是個小北極熊。」
之後，就出現了這只小白熊。
朵朵給我發這個方案的時候，我剛走出下班回家的地鐵，沿路是一排日式居酒屋。八月初的傍晚，幾位西裝革履的中年男子站在店門口侃侃而談，等待同伴一起撩起暖簾進店暢飲。
我停下腳步，站在居酒屋門邊，盯着手機屏幕上的白熊看了好久，瞧這小眼睛小鼻子的憨萌模樣，定會讓人心生愛憐。然後，我笑出了聲。它居然有腮紅！像是害了羞的小姑娘。
於是問朵朵：「所以腮紅表示女孩子嗎？」朵朵回答：「對啊……」哈哈，好可愛，想抱抱。
店門口的中年男子眼中的我，大概是滿面桃花，像是被帥氣男生突然約了共進晚餐時的興奮模樣吧。
還有一隻小鳥，因為第一稿中的樣子有些威武，我請朵朵改成了弱小無辜的模樣。至於為什麼，請讀者朋友們自己去書中尋找答案吧。
Before
After
進入八月，外封的設計總算敲定。下面還有內封。
朵朵想在內封留白，讓讀者照着外封的樣子塗鴉。但是讀者朋友們，你們看到內封上一片方形白色，會知道是可以用來畫畫的嗎？為了可以在不另做說明的前提下，給大家更輕快的閱讀體驗，朵朵在八月中旬拿出了新的方案，那就是在內封上描出圖案的外形。編輯部同仁們一致通過，於是封面的設計到此終於告一段落。
在八月結束之前，我們確定了這個系列的封面。而此後，封面也將開始它們自己的旅行。
日本圖書絕大多數需要在確定封面之前送日方審核。香蕉小姐的這個系列對口的日本出版社是中央公論社，所以郵件帶着這十本封面漂洋過海去彼岸接受審核。有句話說得好：「可愛的孩子，要讓他去遠行」。讓他體會世間艱辛，接受世人評論。
進入九月，日方還是沒有消息。書城附近的報童小學開學了，安靜了一個夏天的早間操廣播聲又響了起來。每天上班途中都會經過這家街角的小學，不知道孩子們送走的這個暑假，各自有着怎樣的故事。
吉本芭娜娜在《鶇》的後記中寫到：
「每年夏天，我們一家都會到西伊豆去度過。已經十多年了，我們總是住在同一個地方、同一家旅館。所以，那里就像是我的故鄉一樣。每個夏天，我都是這樣無所事事、百無聊賴地在那里度過。」
夏天對於孩子們來說是那麼的非日常，甩掉書包的孩子們總會歡欣雀躍地期待着發生些什麼。比如在《鶇》里，「我」的小表妹在那個夏天遇見了她的初戀；比如吉本芭娜娜與家人每個夏天在西伊豆避暑。
「故鄉將隨着這個夏天的結束而消失，走在這條小路上，我想把那種明確的無力感留在心中。」（《鶇》）
覺着才起頭的二〇一八年竟已過大半，聒噪了很久的蟬鳴聲突然安靜下來，心中生出些無力感。因為我們需要等待封面審核意見，才可以開展後續工作。
接近九月底的時候，版權室傳來捷報。日方終於給出了回覆，香蕉小姐的送審封面全部通過！
皮囊有了，還要對它細描精修。美編室與設計師的往來協調溝通中，在核對尺寸、調整文案的「細枝末節」中，我們度過了秋天那段最明媚的日子。
美編室的工作檯上有一小瓶乾花束，陽光正好打在上面。想起《橡果姐妹》中的一句話：「秋日明媚的陽光中，許多橡果散落在枯葉之間。我流着淚，撿起幾顆。」（《橡果姐妹》）
原來，這種自然風物、季節更迭，甚至可以決定一對姐妹的名字。那是個美好的日子吧，姐姐剛出生，父親沉浸在初為人父的喜悅之中，開始期待第二個孩子的降臨：「把橡果分開，叫他們小橡和小果吧，父親說。」
秋高氣爽的日子，陽光泛着金黃色。桂花開得格外晚，十月中旬才陸續飄香。十月底，秋風吹下第一批梧桐葉的時候，封面打樣出廠。再與我們已經付型的內頁合在一起就可以成書下印了。心動的聲音如悅動在落葉上的陽光一般砰砰然。作為編輯，我興奮地把封面打樣發給朵朵看，朵朵也放下了心，她原本還擔心底色太深。
來自印廠的封面打樣
十一月中旬，收到了第一批樣書。一個系列十本書，對於印廠來說也是很大的工作量，所以樣書被分成了三批，等最後一批送到辦公室，時間已經進入十二月。
然後就是拍照。就像帶孩子去拍藝術照一樣，還要負責擺姿勢、打燈光。孩子也罷，自己責編的書也好，其實都和小王子的玫瑰花一樣——正是你花費在玫瑰上的時間才使得你的玫瑰花珍貴無比。這一年來，我們與香蕉小姐的廝守，讓這十本書變得珍貴無比，所以我們希望它們可以拍出最好看的樣子。
吉本芭娜娜的好友、畫家原增美繪制的插圖
拍完照的那個中午，我們去上海音樂廳前看黃透了的銀杏葉。在吉本芭娜娜自己最喜歡的小說《盡頭的回憶》中有這樣一段描寫：
後來，車在一個有高大銀杏街樹的地方停了下來，那些銀杏街樹無限地向前延伸着。
那是令人歎為觀止的景色。伴隨着銀杏樹的延伸，金黃的銀杏葉在地面高高地堆積成一面黃色。迎着陽光的部分熠熠生輝，簡直如同下過一場黃色的雪，隆起的落葉山蓬鬆地覆蓋着道路，向着無邊的盡頭延續。
像極了當時的情景。在掉落到地上的梧桐葉與銀杏葉的簇擁下，我們一起感受這段回憶，重溫這一輪春夏秋冬的編輯往事。至於「盡頭」在哪里，香蕉小姐也給出了答案：
那里，沒有過去沒有未來沒有語言沒有一切，只有帶着光線、金黃與太陽的枯葉的香氣。
編輯這個系列，是對文本內容一字一句吟味，對裝幀設計一筆一劃推敲的過程，這樣的過程讓我相信了書中這句話的下一句，她說：「沒有過去沒有未來沒有語言沒有一切，只有帶着光線、金黃與太陽的枯葉的香氣。在那片刻，無比幸福。」
也許，這就是「感受當下」的香蕉小姐式的詮釋吧。
看完了有意思的裝幀設計到成書的過程，小編還想與您分享此前譯文社吉本芭娜娜作品中的一則故事——
在我的朋友中，
有一個脖子有問題的傢伙
文｜吉本芭娜娜譯｜弭鐵娟
摘自｜《雛菊人生》
我從達麗亞的照片中，選了一張日期最近的貼在了牆上，聊作祭奠。達麗亞穿着圍裙，站在店里笑着和客人們一起照的。
達麗亞的眉眼依然是我記憶中的那個樣子，只是身體的其他部位變長變高了而已。在南美那明媚的陽光下哺育長大的達麗亞，皮膚和巴西人一樣，呈現着健康漂亮的黑色。令我感慨的是，直到死，她竟依然那樣的眷戀着什錦炒麵。然而，看着達麗亞的那些照片，我覺得好像能夠理解她了。
幾乎每一張照片上都有一束陽光潛入進來。繁茂叢生的樹林的顏色，黑夜那濃密的暗色，有些甚至令人感到窒息。達麗亞的置身之處總是呈現着自然的荒蠻和色彩的躍動。在那里，人們的嘴巴除了吃什錦炒麵和談論死亡，大概再無別用。在這樣的環境中，她內心的傷痛也好、悲哀也好，大概都無處訴說吧。
達麗亞和我一樣，都是用花起的名，長大後又幹著同樣的工作。一想到她，我的心就會忍不住隱隱作痛。晚上，打開電燈，達麗亞的笑臉就會浮現在我的面前。我想，如果我們都長大成人後再相識，如果相距不是那麼遙遠，也許我們會一起開一家小店。然而，現在我們在無法看到對方生活的樣子時，就被陰陽兩隔。
我覺得自己好像有一半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消失了一樣。
是怎樣的因緣，讓我們這兩個有着相似命運的女孩相識，卻被相隔在地球的兩側，而且一直到死，都在通過夢的方式交流着。這不是誰指定或懇求就能得到的。我覺得肯定是在某種無法計量的獨特的力量作用下，才形成了這一切吧。也許有一天，當我臨死的時候，我也會超越時空，去和達麗亞交流吧。雖然我們相互之間從來沒有說出來過，但我們卻好像有着那樣的約定。那是兩個年幼少女的靈魂在某個時刻的約定。
「謝謝你的冰箱。」
店里的海米快用完了，我去訂貨時，順便向高春致謝。
「還有冰箱里的東西。也謝謝你了。」
高春解釋說：像小偷一樣，私自進入你的房間，真是對不起。因為都是生東西，怕壞了。
下午到傍晚這段時間，我倆都沒什麼事，於是決定一起去高春家店舖附近的一個小茶館去吃午餐，雖然早已過了午餐時間。
「這個咸煮金槍魚肉很好吃。」
我叫了一份金槍魚三明治後說。
「是從我們店里批發的。」
高春說。
「這條街盡在你家店的掌握了吧。」我說。
「哪里，還沒到那個地步。」
高春一臉嚴肅地說道。還真想那樣啊？我愕然，卻沒有說出口。
下午這段時光，讓人不想說太多的話，感覺時間仿佛停滯了一樣。每到這個時候，總讓人不由自主地想從各種各樣的事務中逃脫出來。
因為晚上還有店里的工作，無法到遠一些的地方去，人好像完全被束縛住了似的，有一種壓迫感，再加上中午忙碌的余韻還殘留在身體里，讓人感到懶洋洋的。如果天氣好，還可以到公園散散步、看看鳥什麼的。天陰沉沉的時候，哪里也不想去。我甚至感到，如果這樣沉悶的氣氛一直持續下去的話，我終究有一天會窒息。我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有着這樣痛苦的時刻，就像屏住呼吸凝視着沙漏里的沙子慢慢落下，如果就這樣重復下去，人生只能這樣沒有任何色彩地，日復一日地走向終點。我也無非就是除了睡覺以外，每天去煎餅店里，炒呀，炒呀，一直炒到死。
當夜色降臨時，隨着天空慢慢變成深藍，我又會突然間從這種沉悶中醒過來，醒來後才發現，剛才好像一直在噩夢中一樣。本來像我這樣的年輕人，人生應該是豐富多彩的，然而我的人生卻像是埋在海底沉船的殘骸，不斷被單調的海流沖刷着，沉浸在依戀着媽媽的夢中不願醒來，每天在重復同樣事情的過程中逐漸消失。
然而，那種一次次從夢中醒來時的感覺依然讓我回味無窮。多少次這樣重復着，每天回味着那種感覺，從不厭倦。有時覺得那種糟糕的心情無論如何都好不起來的時候，奇怪的是，隨着夜幕的降臨，在那深沉的力量作用下，白天的憂郁在瞬間又會煙消雲散。
我想起高春曾經聽到過我在夢里發出的「屍體」的喊聲。於是，我把達麗亞的死告訴了高春。
「你覺得這是一種很不幸的死嗎？」
高春既沒有說「真不可思議啊」，也沒有說「好可憐啊」或者「真悲慘啊」之類的話，而是這樣問道。
「嗯，多少會這樣想，畢竟是那樣一種令人意想不到的死……」我回答。
「也因為，兩個人都互相思唸著，卻一直沒有見面。」我說。
高春沉默了片刻後，冷不防地說：
「在我的朋友中，有一個脖子有問題的傢伙。」
我好像從來沒有聽高春像今天這樣有條不紊地講一個完整的故事。他雖然不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卻很少和人長篇大論地說話。到現在為止，聽到他最長的話，就是關於冰箱里那些食材的保質期限和烹飪方法的說明。
「他在小學的時候，從樓梯上摔了下來，從此脖子就有了問題，經常脖子疼，兩年至少有一回左右吧。不是睡落了枕，就是摔倒被別人家的柵欄扎傷；有一次脖子上長了東西不得不做手術，還有一次是被狗咬傷了後頸，還有更離奇的一次，他帶着圍巾走在路上，圍巾被車捲住勒住了脖子，差點兒被勒死。真是大難不死啊！大家常開玩笑稱他的脖子為『被詛咒的脖子』。」
「不對吧，後來發生的這些純粹就是事故嘛，跟脖子有沒有問題根本沒有關系。」
「真的，結果他去年終究還是死了。」
「是因為脖子嗎？」
「是的。他去親戚家玩，自己一個人去釣魚，在海邊摔倒了，從大堤上摔下去，脖子摔斷了。告別儀式上，大家一副嚴肅的面孔，卻相互議論着，一個說：『到底還是死於脖子啊。』另一個就說：『是啊，是啊，到底還是死於脖子。』說實在的，雖然有點兒不應該，當時我卻繃不住偷偷笑了。」
「如果這是你編來想要安慰我的，很遺憾，這一點兒也安慰不了我。」我說。
「但是，我在他脖子發生兩次意外事故之間的這段時間，見過他好多次呢。雖然覺得他也許終究有一天會因脖子死去，也知道他就是那樣的命運，但還是希望能見到他，哪怕多見一次也好，因為每次相見畢竟有那麼多快樂的回憶。其實，即使不是脖子的原因，人們也會因為心髒病啊、艾滋病啊，甚至自殺等等，終究還是會死的。但是只要多見一回，就多了一個可供回憶那個時刻的空間。那是每個人只有活着才能有的空間，如果不相見，這個世界就不會存在這樣的空間，因為那是人們從無到有創造出來的東西。就像大壩、導彈，是人與人互相合作，在一無所有的基礎上創造出來的。上帝也好，命運也好，雖然能通過脖子的事故，把他從我們這里奪走，但是那些快樂的時光是永遠也奪不走的。我覺得這就是我們的勝利，雖然這種勝利並不一定非要分個誰勝誰負。但是我們能在告別儀式上笑出來，本身就說明快樂的記憶能讓我們超越失去他的悲哀，我覺得這就挺好。那樣的事故一次次出現，早已讓人預感到不知什麼時候他就會死於脖子的傷病，只是不知道死什麼時候來臨罷了。雖然最後終究還是死於脖子骨折，但我們不能因此就想：反正早晚都是死，還不如早點兒死了算了，還能少受些痛苦。」
「這些和我說的那些事有什麼關聯嗎？」
「總覺得有些。」高春說。
「是嗎？」
「因為能讓你不斷夢到的東西，該是怎樣的深刻難忘啊。」
「也許吧。」我說。
「其實，我覺得無論是生還是死，與之相比，更重要的是尊嚴。不是嗎？有時活着未必就好，而死也未必就一定是件悲慘的事。那些能夠給彼此帶來力量和支撐的回憶，並不是只有活着才能留下的。」
「是啊，我也是這樣想的。但是不管怎麼說，我和達麗亞是再也見不到了……可是，這不會是你編的故事吧？」
「跟你說了，不是。你怎麼疑心那麼重啊，等一下。」
說着，高春掏出手機，開始給誰撥電話。
「餵，有點事，麻煩你給我證明一下。關於阿俊的死，對，就是關於脖子的事，拜託了。」
說完以後，把手機遞給了我。電話的另一端是一個完全陌生的男人。
「是真的，那個人是我們倆共同的朋友，脖子摔斷死了。同樣的事故反反復復經歷了好幾次。好像為此他還去神社驅過邪，但終究還是沒管用。」
他向我說明。
我點着頭掛了電話。
「我信了。」
說完我又加了一句：
「高春，你肯定會成為一個很棒的店長的。」
「是嗎？」
他把我的話當了真，一副害羞的樣子。這個話題實在是傻乎乎的，於是我趕快換了一個。
「你和女朋友怎麼樣了？」我問道。
「大概是太天作之合了，彼此反倒沒有了激情。」高春說。
「這，是什麼意思？」
「因為，她去羅馬學了烹調，我現在研究着意大利料理的食材。你看，是不是無論從哪個角度看，我們都具備了結婚後兩人一起經營食材店最好的條件？然而，我們倆以這個為前提交往着，卻怎麼也看不到將來，兩人的交往好像總是沒有進展。她住在羅馬時，好像也沒學什麼東西，只是玩了。而且在那邊時，好像身邊也有別的男人。」
「哦？看來，真是歲月改變人啊。三明治我吃不完了，你吃一個吧。」我說。
內心有些歡喜，竭力控制着不表露在臉上。一直以來，我一心想的只是經營我們家的那個什錦煎餅店。因此從來沒有覬覦過食材店夫人的位置。但將來的事誰知道呢，我今天依然要去店里揮汗工作。雖然達麗亞死了，生活卻不得不繼續。
「你沒有撒鹽吧？」高春問。
「沒有。」
「那我就吃了。」
「說起來，你年紀輕輕，卻這麼早就想結婚求安定，這一點還真是與眾不同呢。」我說。
「其實我本來也沒有那樣打算。只是，當初她說是為了將來幫我經營這個店才出國去學習的。」高春極力辯解。
「你自己不是也一直要去意大利考察食材嗎？這不是明擺着嗎？真笨！」
「是嗎？」
「是啊！唉，都怨你講的那個故事，不知怎麼，我覺得自己的脖子也有點兒疼了。」
「我也是，不知怎麼，每次一想起那個傢伙來，我的脖子就一陣陣發冷，想圍上點兒毛巾啊、圍巾什麼的。」
假如高春曾經是我的男友，假如後來我們又分了手，那麼今天這次談話在我們兩個人的共同回憶中，或許可以以《脖子有傷病的人》為題記載下來吧。在我們倆從無到有的記憶空間里，那個脖子有傷病的人也好，達麗亞也好，都是同樣存在的。不僅如此，媽媽也好，樹林也好，什錦煎餅也好，什錦炒麵也好，豎笛也好，甚至那個懸崖上的屋子，也都同樣存在着。人生是多麼不可預知的東西啊。在那個人的脖子一次次地遭遇事故的過程中，我的人生也只不過是那些多彩的戲劇人生中短暫的一瞬罷了。
天空在夕陽的映照下慢慢變成了紅色。隨着夜幕的降臨，我的精神又開始振作起來。我凝視着夕陽從雲縫中泄露出來的光線又照射到其他雲團上的樣子。夕陽漸漸變成了金黃色，灑滿大地。潮濕的道路上反射着耀眼的光。樹木在充足的雨露的滋潤下，嬌媚的綠色變得更加濃重。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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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本芭娜娜作品系列》
（共十冊）
作者：[日] 吉本芭娜娜
譯者：李重民、徐靜波、李萍、錢潔雯 等
出版：上海譯文出版社
對了，目前這套作品正在豆瓣書店獨家發售，限量隨書附贈三枚精緻烤漆徽章。您也可點擊文末閱讀原文瞭解詳情。
吉本芭娜娜的寫作簡潔、真誠，充滿了療愈的魔力。它抓住了讀者的心並拒絕再放開。
——《紐約時報》
吉本芭娜娜是一位講故事大師。故事的感官性被隱晦地隱藏起來，卻強烈無比。語言簡潔得令人不可置信。
——《芝加哥論壇報》
吉本芭娜娜的成就已經成為一個傳奇。
——《波士頓環球報》
吉本芭娜娜的小說是關於易逝的愛與美麗的思考，憂郁而可愛。
——《華盛頓郵報》
2019午夜藍文學周歷 x 詩歌主題周邊 已上線報
來源：華人頭條來源：文學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