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讀王國維《人月圓》梅花：天公應自嫌寥落，隨意著幽花
「天公應自嫌寥落，隨意著幽花。
月中霜里，數枝臨水，水底橫斜。
蕭然四顧，疏林遠渚，寂寞天涯。
一聲鶴唳，殷勤喚起，大地清華。」王國維《人月圓梅》
王國維是近代享有國際聲譽的著名學者，他生活在晚清和民國時代。他的《人間詞話》是許多詩詞愛好者必讀的作品，因為在這個里面他點評前代人的詩詞作品，高屋建瓴，卻又達到了深邃精微的地步。
被自古傳為梅花佳作的宋詞姜夔的《暗香》《疏影》，他是這麼說的，說這兩首梅花詞，格調雖高，但是沒有寫出梅花真正的味道。其實這也不完全對，姜夔是帶著深重個人感情色彩，來寫聞到梅花香氣和看到梅花倩影的那種感覺，主觀色彩很濃，也正是這種情懷容易使人共鳴，因為每個人寂寞落魄，人生低谷之時，自然會比做梅花，且容易感時花濺淚，恨別鳥傷心，感情多的人，哪里寫的是花，就是寫自己，比如林黛玉的《桃花行》。
那麼既然評點了前人，王國維，你的梅花該怎麼寫呢？你既然說別人沒有寫出梅花的神韻和風味，你又如何表達呢？
「天公應自嫌寥落，隨意著幽花。」
這句起的大氣且漫然。王國維時代，西學東漸，一些傳統鄭重的東西都打了折扣甚至顛覆。比如中國人一向以為天圓地方，又一向看重物候與天地間的聯繫，關於梅花，有著鄭重的說法，是老天和羹調理人間所化。但王國維顯然站在最高處，認同物競天擇的進化理論，但也認同自然的造化，所以，一反鄭重之態，說那是老天應該是覺得冬天太寂寞寥落，漫然隨意之間，讓人間點綴了幽美的梅花，只為自賞。
這個立意，跳脫了宋詞慣常的悲情或者庭院梅花的小情懷，又不像唐人尊仙崇道，動則瑤佩仙女，是一種站在更高處的書寫，有擬人，又仿佛隨意。將梅花開在冬天那種帶著野趣幽然，散漫天然給描寫出來。有種天地風雪梅花小，一處幽花漫然之美。
「月中霜里，數枝臨水，水底橫斜。」
既然是以上帝之眼看梅花，要的就是不輕不重，不深不淺，不要有太多小情懷。
所以這幾個字，寫出雪月梅花的存在美。不需要過分歌頌，筆筆都是存在的實際感覺。是在月中，是在霜里，是在水邊。他還是寫了別人不到之處，就是那橫斜枝幹水中也有，形成鏡像之美。那麼這幅圖畫展開，天地更遼闊，因為有水，梅花天地間孤獨清爽之姿態畢然。
如同現代攝影美學，一樹梅花倒映，四面都是遼闊的感覺。
「蕭然四顧，疏林遠渚，寂寞天涯。」
剛才我說了，這是天地月夜，水中梅花。誰在蕭然四顧？
這里寫了三個主體。
一是梅花，冬天水中花，她自己幽幽開放，在月中霜雪里，就是遠遠的冬天的林梢，如此荒涼之境，說是天涯也不為過。梅花故鄉嶺南，古代也叫天涯。
二是天公，因為開篇就是天公自己的寂寞，所以隨意灑下梅花，他如同照鏡子一樣看著和自己同樣的梅花，梅花邊還真有如鏡的水，這天公只怕照影成三，而寂寥也就加倍了。他立得那麼高，孤家寡人，何處不天涯。
三是作者自己。偶開天眼看紅塵，無奈身是眼中人。
這首詞的《人月圓》照應了當下的情境。不是情人之間親人之間的團圓，是孤獨的梅花，孤獨的人，孤獨的月亮，孤獨的老天，在清冷冬天的水鏡里，做的一次形式的團聚。
其實如果詩寫到這里，就是李商隱的春露成冰，完美寂靜，一霎永恆。那麼這是寫的梅花最清冷仙意的狀態。但是會讓人覺得冷到悲哀，美到如琉璃世界。
「一聲鶴唳，殷勤喚起，大地清華。」
這才是重點。冷到極致，美到極致，卻被一聲鶴唳所打破，打破的還有這寂寥。
梅花不再是純粹老天給自己解悶的玩意，她是活的，正是她的花開，引領了春天的到來，大地開始萌生萬物。一切開始欣欣向榮。
那麼那寂寥天公呢，恐怕也驚喜這幽花帶來的次震動，無意灑花春氣來。
而顯然王國維即看重梅花的清冷橫斜，更看重她帶來的勃勃生機吧。
這也是他為什麼說姜夔的暗香疏影只是寫了梅花的高潔，卻忽視了梅花本來強韌的生機，你姜夔寫的是落魄孤獨的自己，不是寫的真正的梅花。
梅花雖然仿佛是老天任意之為，但她從來就有自己的生命力，而且是領袖春風級別的樂觀與堅韌，這才是真正梅花。梅花是有自己的主動性的。哪怕是命運的隨意。
王國維梅花，寂寥大氣，清遠典雅，喚起春回。
而人們所要學習梅花的，不但是那種姿態，更重要的是那一種精神和生命力。
關於王國維自沉昆明湖的是我個人還是認為，他可能是在考慮成熟之後有自己的尊嚴。所以在這篇詩詞里不做過多的解讀。
初衣勝雪為你解讀詩詞的愛和美。
來源：kknews王國維梅花之美，寂寥大氣，清遠典雅，喚起春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