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測海 種植與遷徙——讀《坪上村傳》

蔡測海 種植與遷徙——讀《坪上村傳》

關於坪上村,是在鄉村地理中,還是在彭東明的小說中,對我來說,必將是由來以久的懸念,或是一次偶遇。

不知什麼時候,彭氏人家不知從何處來到坪上村,在此地升起人間煙火,伐木墾地種植,蓋房造屋。於是,在南方鄉村的歷史之上俯視,可見一片浩盪的屋脊。這浩盪,潛台詞是人丁興旺,衣食豐足。這一處煙火,幾成鄉村社會的極樂境界。作為彭氏後人的彭東明,對鄉村史有幾分自豪,作為鄉村史的立傳者,他又有許多期待。躁動的靈魂,必然掙脫歷史,站在歷史之上,構想他的萬般世象圖景。從而,必有一部坪上村傳。

從來的立傳者,多為王朝偉人立傳。立傳者實為立心志。如太史公司馬遷,如班固。寫史記實,實為寫心象。以心造史。我們讀史記,仍然讀司馬遷的靈魂。他的實錄,正是他對歷史的觀照和會意。

坪上村傳如是。

鄉村視覺,看下不看上。看近不看遠。往下看,是泥土。往近看,在莊稼。瓜果稻麥,農作和收成。遠處才是萬里河山,金戈鐵馬。上方才是廟堂之高,憂其君,憂其民。即便進亦憂,退亦憂,即使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那個上上之,離地之高,不會讓坪上村人有一絲獲得感。上層情懷,名垂青史,與中國的鄉土史相去甚遠。

草民之子彭東明,系一草木,一沙石,一稻粟。聲音氣象,鄉村魂靈。紀農事,醫事,商事,鄉村政事。寫支書,鄉民,手藝人,藥匠。人事親近,鄉事親歷,文事親為。是得以為坪上村寫傳。執筆修正果,幸也。

一部鄉村史,也是遷徙史和種植史。山居水居,城居鄉居,唯人不永居。人,一念之中,由此及彼,由近而遠。何去何從,身安何處,不可預料。

彭氏先人,早到坪上村。他們從何而來?是因水患?是因戰亂?是因災害?是因異族驅趕?不得而知。只知道後來,他們在坪上村安身立命,休養生息,生養後代,開墾土地,造鄉村樂土。他們如彭氏父親,在田里用土肥種出高產稻。他們在種植活動中,經營土地,認識土壤,什麼土種什麼莊稼。把土 地做成農家教科書。種糧養畜,持家治家。把土地當根本,把家當希望。這樣的鄉土觀念,也是治國方略,國家觀念的要素。而,生出國家國土的大觀念。那種勤勞務實,像土地一樣誠實的品質,也是一個族群的倫理道德,更應成為國家品質和大道德,有德不欺世,國泰民安,世所慶幸。

東明,這鄉村之世子,無意寫一本鄉村道德書,他對鄉村的全部感受,不止於道德感悟,更有人之生存感悟和歷史的辨識。

恆常恆道恆生,有浩盪屋脊下的生活就好。幾經變化,哪有萬年不壞之屋?

這屋,怎麼就壞了?拆了?只剩幾根柱樑?

人世之變,人心之變,屋之變,是必然。舊情不忍,新事為敵。世事多變,唯變不變。對新事舊事,坪上村傳一一紀錄,溫情和不忍,嘆息和歡呼,歌哭於新舊之事物,一種世事百態的復調,聽之任之,無可挽留。便作紀念。

坪上村傳,不是寓言,不是鄉村政治的啟示錄,也不算是鄉村歷史的辨析。東明是懷了一種情愫,寫的是一種情致,一組鄉村民謠,千回百轉的鄉村歌唱。入戲者百感交集。像山村溪流,千回百轉,流經她浸潤的村莊,流經歲月滄桑。

無論在鄉村或都市,有種植就有希望。遷徙何處,也安身於一席之地。種植史,是人類活動的全部歷史的總合。由此而產生的鐵器,火藥,科技,文明的永宿,來自於坪上村的某一粒種籽。

無論樓房蓋得怎麼樣,美酒佳餚怎樣,人類如何地豐功偉績,行致多遠。

——歡迎你回到坪上村。

秋風涼,

麻雨淒,

哥哥寄信要寒衣……

蔡測海:當代著名作家,湖南省作家協會名譽主席。

來源:華人頭條B

來源:人民文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