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 那些寫遊戲雜談的老傢伙們(三)

Salala,遊戲行業從業者。2000年由沈陽來北京入行,早期在《大眾軟體》《eGamer》等媒體擔任編輯,後期在17Game、完美世界、樂道等公司任職,現為紫龍遊戲員工。妻為行業著名編輯珍珠,育有一子豆豆。

【壹】

來北京的前一年,彼時我還在中興上班。印象中有一場大雪,從早上下到晚上,下了整整一天,坐公交車也坐不了了,只能走路回家。因為順路,我和辦公室的小侯一起走。他個子不高,穿的羽絨服長到幾乎打到腳面。我帶了一個脖套,還圍著厚厚的圍巾,包裹的全身只有眼鏡露在外面。

沒有風的時候,你能聽到大片的雪花窸窸窣窣從天上落下來的聲音,夾雜在腳踩在雪地上的「嘎吱」聲中,路燈柔和。而走到中山廣場時,大風起兮,成片的、巨量的雪被卷在空中,在廣場的巨型燈下旋轉著怒吼。目視所及的每輛汽車都艱苦地在路面上爬行,我和小侯不得不互相攙扶著,同時也被眼前這嚴酷的氣候景觀所震懾。

二十多年過去了,我時常還會想起這場大雪。

【貳】

我在漫天的黃沙中跳躍,飛舞,跟著飄動的布番,尋找每一片符文。荒原茫茫,毫無盡頭,偶有墓碑、遺跡、殘破的壁畫,甚至觸及還可以動的機關。太陽掛在頭頂的遠處,巨大的懸崖上有沙瀑傾瀉而下。

有的時候會遇到人。

你不知道他是誰,他有時候到你身邊,古古怪怪地圍著你行動,有時候自作自地消失在地平線的遠處。既不知道他因何而來,也不知道他因何而去。我並沒在意過他,他可能在意過我,也可能不在意。那都不重要。

我只是在這個世界中匆匆忙忙地走,我見過黃沙漫天,也見過幽暗深谷,我在巨塔中穿行,也在冰雪世界中跋涉。

有時我覺得我有目的地,有時我覺得我沒有。

【叄】

走下公交車的時候,熱氣便從腳下逼了過來,離地鐵站遠遠地還有很長一段路。

馬路上到處都是行走的上班族,或快或慢地奔向地鐵站。他們拿著報紙,耳中塞著乳白色的耳機,一根細線從肩膀甩了出來。他們在人群中,看不見任何人,也看不見我。

而我又何嘗不是如此。

天色已經淡淡地暗了下來。即便有淡薄的雲層,也能依稀看到附近的星,小小地,閃爍著。越過立交橋能看到遠處的高樓,那是十幾年前建立起的高建築樓群,雖顯得老舊,卻毫不破敗,還在工作的人們在那里面努力著。

身歸何處?那一刻,我望著遠方,默默詢問自己。

【肆】

我在巨大的石像上攀爬,暴怒的它瘋狂地試圖把我甩下來,並用其龐大的身體將我踩成肉泥。我不斷地嘗試,不斷地失敗,不斷地滾落地面。最終,我攀登到了它的弱點所在,殺死了它。無數的黑色觸手從石頭湧出,進入了我的身體。

草原、巨山、溪水,破敗的神殿和巨型遺跡,無止境的重復這個畫面,單調到想引發我的心理疾病。偶爾有鳥叫傳來,陰雲密布的天空卻從未見過它們掠過的痕跡。有時候也會穿越叢林,見到陽光穿透樹葉,在地面上留下斑駁的影子。風從樹木間呼嘯而過,樹葉搖曳著發出聲響。

我孤獨地在這個世界上行走、戰鬥,似乎永遠沒有盡頭,前方是那無盡的、空虛的旅程在等待著我。

只有阿格羅陪著我。

後來它死了。

【伍】

寒冷的冬夜。

我倦曲著身子,隨著搖晃的公交車一路顛簸。口中的呵氣在車窗上凝結成一片冷霧,可以輕易地在上面勾畫出圖形。透過玻璃,可以見到三環路上的霓虹燈依次閃爍。即使這般難熬,卻也沒有永遠,總得下得車來,繼續等待下一班換乘的公車。

冷冷的月永遠掛在電視塔的邊緣,永遠是滿月,映得我眼前一片冰冷。光遛遛的柳條垂了下來,偶爾會隨風抽動。所有等車的人都在站牌下駐足,在這寒冷的夜色中。

是什麼讓我堅持?每當在這個時刻,我就會反反復復地思考這個問題,留著我眼前的永遠是那圓圓的月。透過柳條,鏡頭反復變幻焦距,月亮在其中模糊來又模糊去。而塔的影子在視野中無處不在,也無處難尋,它仿佛嘲笑我似的給著我一個銀亮的回答。

你那可笑的理想。

【陸】

我拒絕了一切加好友的行為,拒絕了和任何人互動,我好友那欄中,是空空如也。

對你們來說是一個熱鬧的網路遊戲,對我來說,這可能只是我一個人的時光。

年齡漸長,同行的人漸漸遠去,升職、加薪、娶妻、生娃。有順境,有逆旅,有蓬勃,有困頓……不管如何,一切如按部就班,一切如順理成章。有那麼一天,當我帶孩子復習完功課並洗漱睡覺後,看到妻子因睏倦已在沙發上進入甜美夢鄉。看看時鍾,離我往日的睡眠時間尚早,想想也許可以打打遊戲,亦或翻翻漫畫,結果卻在一瞬間,卻茫然地不知道該做什麼好。

好像時間都給了他人,卻再也沒有屬於自己的單獨時刻。

是上司、是下級、是同事,是丈夫、是兒子、是父親,是別人的一切,卻不再是曾經的自己。

在每一個網路遊戲中,不再試圖和別人建立任何長久的關系,不再加任何好友。所有的遊戲情景都可以隨時中斷,隨時脫離,隨時關閉。每款作品都成了我的單機遊戲。

夢回午夜,我向窗外望去,黑色的樹影綽綽,馬路邊路燈柔和。

夜涼如水。

【柒】

初夏的傍晚。

走過長長而世俗的街道。市燴煙火,如慢鏡般切換,人物表情錯愕、形態各異。亞麻色的背景,騎自行車的人,沒有聲音或永遠的一個雜音。穿行。

道路豁然開朗,如同經歷了巨大風浪的海洋一樣,去接受著安詳的平靜。

我向天邊望去,有淡淡的一抹紅暈。回過頭來,另一邊則雲層洶涌,氣吞山河。在同一時刻,天空的兩端景色完全不同,令人詫異。這是一個多雨而多雲的夏。前方及四周的樓群低矮,而視野開闊,遠處的西山隱約可見。

太陽縮成溫和的一點紅色,一輛客機在正前方掠過。它從我的眼前緩緩地駛著,跨越這藍天和夕陽,跨越這世俗的一切。

這一刻,我站立著,看著它,聽不到任何聲音。

來源:遊研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