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怪談丨綠之囚籠No.08

08.關於林遠之其人

來說說某一個人的故事吧,

這是關於一個「為了實現自己的理想而付出一切,最終卻一事無成的男人」的故事。

這個人的名字叫林遠之,出生於白塔市,曾經或許有一個不算幸福的家庭、或許有一個不太富裕的童年,但那並不重要,因為在他成年以後,或者說還未成年的某一個時刻,「過去」就對他沒有什麼其他的含義了。

「某一個時刻」過於籠統,實際上,那大概是十四歲的時候,也正是因為那時候,他決定了自己之後的道路。在那時,生活讓他肉體上的成長走向死胡同、精神的成長也開始起到反作用,同大部分人一樣,又不太一樣的這個傢伙,在面對著電子螢幕上的角色,淚流滿面的時候,他就明白了,是什麼東西拯救了他。那東西,說起來,應該叫做「遊戲」,對吧。

或許是他的腦迴路異於常人,或許是他的精神狀態不太正常,又或許是什麼其他更加隱晦的原因,他並沒有選擇成為一個「沉迷於遊戲」的人,在他看來,單純的朝著某物索取時很惡劣的行為,他找到了如此視為珍寶的事物,那麼理應更加珍惜、更加重視它,所以他認為他應該成為「創造者」,繼承下這已有事物的責任,用自己的手來創造出更多的、足以拯救他人的。

哦對,在這里說的,也仍然是「遊戲」哦。

他躍躍欲試的時間非常早,也就是在年僅14歲的時候,告別了家庭和過去,獨自一人的前往陌生的地區,去踐行他的想法,在那時,他似乎還不能理解什麼叫「理想」,也不知道那個詞匯的嚴苛、遙不可及。

現實自然不會是一帆風順的,這傢伙在各式各樣的城市中奔波,最終度過了毫無價值的三年。橋洞的陰翳侵蝕了他的骨骼,山路的顛簸磨損了他的膝蓋,除此之外,過早的使用菸草,讓他原本就不算冗長的人生加速。然而那份目標,看上去完全沒能靠近。

就算沒能有一星半點的成果,他也還保留著足夠年輕的身份,所以他依舊可以和常人一樣,考學、升學,所以他如此的選擇了,當作一個臨時抱佛腳的藝術生,以抄近路的方式,走回自己之前已經錯過的路徑。

但那是一個錯覺,從來就沒有什麼抄近路的可能,也沒什麼後來居上的可能,成為一名藝術生所需要付出的時間,遠超外界的想像。他從來也沒有被任何導師抱有過期待,因為他一共就只有12個月的時間,在這段時間里,一個半路出家的和尚,是無法悟道的,如果不……

如果不徹底的壓迫自己的話,是什麼都辦不到的。他游盪了數年,對於這個道理有著自己的理解,他見過太多、太多那些為了賺到一點小錢,就輕松交出自己生命的人,那些人都沒什麼顯著的特點,只是普通人而已。所以他覺得,自己要做的事,只是普通人會做的事。

包括每天只在中午睡一個小時,將全部生活費省下來購買畫材,困了就抽最惡劣的低價煙,用廉價的咖啡和功能飲料作為補充劑來強制自己的神經保持活力。好在,繪畫並非一個需要長時間保持「完全清醒」的工種,更像是一個需要在「理解」某一種概念之後,通過純粹的時間、勞作堆積,來將肉體變成足以踐行概念的工具,這樣的技術。所以他苛烈的折磨自己,期待著效果的產生、或者身體的崩壞。

幸運的是,二者是同時到來的。他在脫去病號服、重新回到畫室的時候,終於在導師評判優劣的時間,他看到了除了「毫不在意」之外的表情。他承認,從對方的言辭中聽到了肯定和贊揚。但在那之中的,更多的是深深的厭惡、就好像是對待穢物一般的厭惡。

嗯,人在面對自己沒有預料到的事情時,尤其是,這種事關乎於自己曾經做出的「評判」的時候,會主觀的感覺到厭惡。畢竟,被自己打上「無能」標簽的人,如果突然開始努力並且進步,那不就……那不就意味著自己判斷失誤了麼?廢物就有個廢物的樣子,好好的在底下充當養料啊。

那種寫在空氣中的情緒被他一絲不落的感受到了,因為那種情緒會發散、會傳染,就好比他不斷提高的水準和瘋狂的舉措一樣,會像病毒一樣的在一個封閉的小環境中蔓延。而這個人,這個傢伙,他從那種情緒中,從他人的厭惡中,從他人的失敗中,品嘗到了幾乎無法無法獲得的甘美。

那是一種,報仇雪恨一般的,由衷的快樂。

種子並不是那個時候種下的,是從一開始,從他出生的那一刻,這條路徑就已經被決定了。既然有種子,那麼只要條件合適、不!條件一定會合適,那種子一定會開始生長。

在他自己意識到這件事的時候,是他無法在從這種「超出別人想像」的狀態中,再獲得快樂的死後。他發現,那種輕微的、細微的愉悅,根本無法填補某一個巨大的空洞,因為他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麼,他很清楚自己的努力原本是為了何物,假如那個願望無法達成的話,假如那件事做不成的話,一切就白費了。那一刻,他將這件事承認為『理想』,也為它具現化出了合適的概念:

「去開發一款遊戲吧。」

正是因為他覺得自己卑微、正是因為他知道自己因為扭曲的愉悅而沾沾自喜,他才更加額外的珍視這份理想,就好像全身上下就只剩下這份理想還完整。他需要為了這個理想付出更多,無論是什麼。

只是這件事從來就沒那麼簡單,想也知道。他回過神來,已經大學畢業了,而在這段時間里,他依舊可以說是一事無成。誠然,他曾與數個人合作過,製作了一個有一個的遊戲Demo……不,他只願意稱之為「沒完成的遊戲」。他仍然沒有實現那個「開發一款遊戲」的理想,或者說一點都沒靠近?這樣也不准確。那到底是什麼呢?理由呢?這麼久了還沒有結果的原因呢?

帶著這樣的疑惑,他入職了一家名為「熔火娛樂」的公司。它們說:「在這里可以開發自己想要做的遊戲。」這是一份帶有甜膩芳香的誘餌,而像他這種人,自然無法逃脫。

起初他也好奇為什麼會有如此幸運的機會,所以在被問到「你想做一款什麼樣的遊戲?」時,他回答「不了,我就先當一個美術吧。」那是謊言,只是他想盡可能冷靜的觀察事物,而選擇的下策。但並不影響結果,他確實入駐了某一個在熔火娛樂存在已久的項目組。

啊?是不是《果醬暴走》?不,怎麼可能。只是一個尚未命名的項目組而已。

在公司上班,或者說,在新川市上班的情況,完全不同於自己混跡山野時的獨自作戰,他最初也覺得,僅有兩人的項目組,和獨自作戰有何區別?答案是大有不同,因為在公司中,個體的存在並不重要,這是一個如果你無法體現價值,就會被緩慢、自然的拋棄的地方。

在他意識到無論怎樣修改圖案、無論修改多少版本、無論增加多少工作量,也無法獲得肯定的時候,他開始懷疑自己的能力。他回憶起自己其實只是一個半路出家的野路子,他回憶起自己其實作弊一般的在數個月內成為了努力四五年的人一樣的水準,他回憶起自己在接下來的幾年內,也沒能再一次的像是以前那樣折磨自己,折磨還是有的,但輕了很多,緩和了很多,畢竟客觀原因也是存在的,他的骨骼和脊柱可以寫出一整張的病例,密密麻麻的醫囑都在不停的告訴他「轉行,快!」。

但他選擇的是繼續,不知不覺的,他開始在無法獲得回應的夜晚拚命的吃下各種食物,麵包、餅干、樓下十元一份的炒粉、從村中夜市街買來的關東煮、以及大量的酒精……在胃部已經無法再填充任何食物、強烈的不適傳出的時候,他像是吐出內髒一樣,把每一天的壓力全部吐出。每一次這樣做,他就可以暫且安穩的獲得一夜睡眠。

終於,日復一日的努力還是獲得了回報,他如願以償的獲得了部分認同,如願以償地以最困難的方式成為了一名「製作人」,如願以償地,正式的開始邁向自己的「理想」。「去做一款遊戲吧。」他這樣告訴自己,「只要做出了這款遊戲,一切都會變好。」他這樣欺騙自己。

協調團隊,比被冷暴力的工作更為苦悶。他是個相當固執的人,既無法承認他人,也無法承認自己,他並不知道如何變通,只是覺得「只要這樣就好了」、「只要那樣就好了」,然後完全沒有思前想後的就去做了。不,這里說的並不是關於遊戲的設計,而是……工作的態度。

為什麼這個人不肯好好工作呢?他時常這樣疑惑?為什麼這個人可以如此的輕松,如此不在意第二天坐在工位上呢?這個人明明,什麼都沒能實現啊?他無法理解自己的組員,他無法理解明明做不到比他更加優秀,也做不到比他更努力的這個人,為何會同他一起坐在同一個房間里。

這種疑惑過於強烈,他想要得出解決方案。那個人應該是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水平,所以才自信滿滿的不去努力,所以只要讓他意識到就好了;那個人應該不理解自己應該為了「理想」付出一切,所以只要讓他理解就好了。

他嘗試過爭吵、他嘗試過討論、他嘗試過運用本不存在的友誼,自然也包括食物、酒精和娛樂。但那都完全無效。這種毫無價值的嘗試最後只會把人變成《祥林嫂》那樣的無奈人物,不會有任何改變。但為什麼他的舉措毫無作用?是他的行為方式有問題麼?是他的思考方式有問題麼?付出努力是這麼困難的事情麼?付出心血是如此痛苦的事情麼?為什麼已經是一團難以稱之為人的殘渣,卻仍然不肯拚死一搏呢?

最後的結果是好的麼?那是不可能的,無論是「改變」還是「引導」,都不是他這樣的人能辦到的事情。他只是一味的自顧自地折磨自己,然後企圖讓其他人也有樣學樣而已,這樣的行為,簡直比惡劣的詐騙犯更加愚蠢。

不滿在積攢,疑慮在積攢,憤怒在積攢,那份被理想所掩蓋的陰翳也在積攢。就在某一天,他在排著隊,准備擠上一班地鐵的時候,他身後的小孩子歡樂的扭動身體,胳膊碰到了他的一瞬間,他驚訝地發現,自己腦海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是「殺了他吧」的時候,他明白了自己現在已經是什麼樣子了。

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這不好說,是從最開始吧。

也正是在那個時候,他碰到了另一個人。在他見到那個人第一面的時候,神經和髒器都在戰栗,那是遠超人遇到人會出現的恐懼,他的身體非常誠實的告訴他『快跑』『別回頭』,但他沒有遵從本能。說起來,他從來都沒遵從過本能。

「啊,你這樣的人才正是我要找的人啊,你的這份專注、這份執著都應該有著更好的發揮空間。」那個身穿白大褂的「三城大學」教授說著。教授的表情無比苦悶,就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也是如此,就好像顱腦不斷被鐵杴攪動,鋼針刺入血管一樣,忍耐痛苦的神情無法完美的被緊皺的眉頭掩蓋,細微的將這份苦悶溢出。

正因為他感受到了這份苦悶,所以他選擇相信對方。

另外,對方提出的條件,他也無法拒絕:「你想開發一款遊戲不是麼?」

「我來,達成你的願望。」

那份誘惑過於直白,不容辯駁,他已經無法諍諫自己的人生,此刻,更不能放棄最後一根稻草。所以這份無謀讓他幾乎無視了所有的事,包括那個教授在他離職之前,就在網絡上發布了對於「熔火娛樂」的口誅筆伐。比起斷其後路更甚的,是他自己甚至在那份不能說是無跡可尋的批判中,獲得了某一瞬間的快樂,報仇雪恨的那種快樂。

教授的名字叫做趙至學,他讓林遠之稱他為「至學先生」。林遠之明白這是個假名,但他毫不在意。「你的不滿由我來清理,你的憤怒由我來宣洩。」至學先生總是這樣告訴他:「而你什麼都不想要擔心,只要將你的遊戲開發出來。」至學先生如此斷言:「只需要實現你的願望就好了」。

他獲得的助力是無可比擬的,那是從未有過的合作,他第一次感受到了那種純粹的、壓倒性的實力,無論是怎樣的設計、怎樣的空想,對方都能一絲不苟的、及時的實現,在他意識到,這個自稱至學先生的人,並不是跟他一樣的『人』的時候,已經來不及去思考這件事了。

遊戲的進展越向前突進,那份恨意就越發明確,「這麼簡單……」他無法掩蓋內心中關於過去的憎恨「這麼簡單就能實現的事。」他曾經認為是錯覺的陰翳全部具象為了實際的指針,每一個都指向在他記憶中、情感中的那些「障礙」。「都是因為你們,所以我才一直都止步不前啊!」這份情感在溢出之後,噩夢開始了。

第一個死者他並未在意,甚至第二第三個死者他也並未發現。直到第四人的失蹤新聞出現在網頁小廣告推送上,他才察覺到一切。說起來,他有多麼憎恨這個人呢?這無法量化,那大概只是,在某一天,某一個晚上查看新聞是,看到的一則不負責人的采訪:《在電子……沉迷了麼?》這種冗長的名字他並未記住,但他看到了那句「人們因為無聊,創造了音樂、美術,同樣也因為無聊創造了遊戲。」的時候,內心的煩惡湧上,像是胃酸灼燒喉管一般,他希望這個低智的女人去死。

而在第二天,她就銷聲匿跡了,不再有采訪,不再有專題,第三天,她的失蹤被報導,第四天,教授走進來,扔給他一包牛肉凍干,並且捂著劇痛的頭對他說:「你可以放在一邊,可以扔掉,不能吃。」

他在一瞬間就知道這是什麼。而他的內心中出了理所應當的戰栗之外,甚至還出現了一丁點的竊喜。某一部分痛苦伴隨著這個一袋屍塊,被脫水、蒸發、粉碎,然後風化消失。他看到了那個女人臨死前的掙扎,她哭泣、她嚎叫,就好像無法接受自己死亡的命運,更無法接受自己死亡的理由,她拚命的道歉,但是那並非出自對於自身觀點的否定,而是出自對於苟活的渴求,她在輕易的踐踏了許多人……或者說林遠之一人賴以生存的理想之後,仍然想要繼續苟活,那份骯髒、不講道理、毫無價值的思想和存在,已經無法稱之為「人」了,那是殘渣。

他清晰的感受到刺耳嚎叫帶來的耳膜震撼,他清晰的聞到了那種粘稠的、鐵銹和瀝青混合的血腥味,他可以感受到膽汁湧上之後的堅澀,淚水流進口中那種咸而苦,毒藥一般的味道。此後的每一個死亡,他都能清晰的體會到。

那就好象是他自己親手埋葬的——自己的痛苦。

伴隨著開發臨近後期,他吃藥的次數越來越多。那是一種名為血晶片的,效果奇特的藥物,只要吃下藥物,就會陷入睡眠,在睡眠中,他通過連結腦部神經的外部設備,可以進入自己設計的遊戲中進行調試。

他並不覺得現在的技術可以辦到如此專業的腦機接口,但他隨著服藥次數的增加,已經無法去懷疑這件事了,他無法抑制想要繼續開發的沖動,也無法停止近在咫尺的,前往理想的步伐。再說了,這里是新川市,在世界上首屈一指的超級都市,在這座城市中有怎樣的技術都不奇怪,在這座城市中誰被吞噬都不奇怪。

血晶片帶來的副作用越來越明顯,他也開始明白這種藥物的原理了,正是通過這種藥物,他才能清晰的體會到那樣真切的死亡,正是通過這種藥物,他才能在開發這款遊戲的進程中如此順利。不能這樣斷言,因為順利的原因是因為至學先生,順利的原因是因為,這座名為「新川市」的城市,在配合著他的思想,配合著他的惡意。

「遠之,你吃藥的次數太多了,我沒有及時阻止。」至學先生的話語中確實有著沉悶的歉意。

「再這樣下去,只要遊戲開發完成,你的身體就會因為無法承擔重壓,而「轉化」。」至學先生的話語中出現了他無法理解的詞語,但由於血晶片的效用,他甚至可以看到結果。

「我會盡可能把你的意識保留在系統中,讓它跟核心伺服器一起,這樣可以最完整的保留你的意識。」至學先生提出了解決方案,精準,而且不可違逆。

就這樣,獨自一人坐在電腦前,面對著普通的基礎設備,他獨自一人陷入了沉思。他甚至才剛剛意識到,自己開發了一款,怎樣的遊戲。《樂土》,為所有人提供的絕對樂土,無論是誰,無論有著多麼低劣的願望,無論祈求怎樣陰暗的愉悅,都可以在其中被完美滿足的極樂淨土。

能開發出這樣的遊戲,是一個遊戲人無比偉大的成就吧?這樣的話,豈不是完美的實現了自己的願望麼?「去開發一款遊戲吧。」在這一刻,他才明白,自己從一開始,就走錯了路徑。

沒有人會因為他的遊戲而哭泣,沒有人會感受到他的情感,沒有人,會發現有這一款遊戲。在所有願望都能被實現的樂土中,願望,是不存在的。

他直到最後才明白,這是無可辯駁的……失敗啊。

「那個孩子啊,比別人怪很多。」不知何時的評判在記憶深處涌現「他不行的,基礎太差了。」那些記憶原本應該沒有被記錄「沒人會想跟他組隊的。」因為他早就聽膩了,所以就忘記了。

嘴唇傳來的痛楚,和血液流進口中的咸腥提醒著他:

他其實早就知道實現願望的方式,但他不願意那樣做而已。「那種事,你不是早知道了麼?」至學先生,也曾這樣說過,太模糊,所以無法銘記。那他現在回憶起了這種事,又有什麼價值呢?事到如今,他還有什麼其他的選擇麼?最後的一步,他還有什麼理由不去走麼?

火焰出現了,灼熱的火舌在他的皮膚上留下了痕跡,血肉被灼燒的焦臭開始蔓延。那不是真實的,不是真實的?林遠之已經無法辨認。他看到了很多奇怪的景象,他身處其中,卻又沒有身處其中,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坐在空無一人的劇場中,燈光依次熄滅,僅留下黑暗。

伴隨著帷幕緩緩拉開,七個身著黑裙的女人走上台,朝著無人的觀眾席鞠躬,霎時間,掌聲雷動。

「你為何顫抖?」

「你為何恐懼?」

「你為何放棄?」

女性輕柔的聲音質問,那聲音回盪在劇院的空氣中,只是那舞台上卻空無一人,仿佛凝聚的墨。

「獻給失敗者的七重王冠」

陰影中,纖弱的女性正中央的一位向前踏出一步,拖拽的長裙如同屍衣,她緩緩抬起手,伸向空無一物的虛無:

「我親愛的俄爾普斯,你為何不回頭呢?難道是因為我已逝去?」

接著第二個人也向前走了一步:

「我親愛的俄爾普斯,你為何不回頭呢?難道是因為我已老去?」

「你為何不回頭呢?難道是因為我已不再美麗?」

顫抖的聲音質問——

「你為何不回頭呢?難道是因為我已不再悲傷?」

哭泣的聲音質問——

「你為何不回頭呢?難道是因為我已不再困惑?」

詞語輕柔而尖銳,像是劃破動脈的刀刃——

「你為何不回頭呢?難道是因為我已不再逃避?」

而血液冉冉流出,在寂靜的黑暗中映照著深淵——

「你為何不回頭呢?難道是因為我已不再……愛你?」

七位身穿黑裙的舞者各自死去,她們用走向盡頭的聲音呼喊著:

「回頭罷,我親愛的俄爾普斯,生者的世界已不屬於我。」

「奏響那七弦琴。」

「哀嘆罷、嬌嗔罷、用淚水灌溉你的失敗罷。」

「告別希望、未來……」

「以及你所愛的一切。」

「我的名字叫做林遠之」

他最終還是鍵盤上敲下了第一個字。這是毫無意義的鬥爭,他理解其中的含義。

「是一名遊戲開發者」

如果結果已經既定了,那麼鬥爭還有任何價值麼?

「我將於三天之後死去」

那個疑問並不會有人解答,他曾花費數年,數十年的時間去追尋答案,但無人回應。

「請幫助我」

一份短暫的鬥志能夠像是汽油一樣熱烈的燃燒,但並不會持久。

「請救救我」

在度過了苛烈的沖刺之後,遺留下來的就只能是,漫長的、冗長的硬撐。

「請一定聽到我的故事」

「請把這份記錄保留下去」

「這是一個敗者對於結局……」

「最後的努力」

到那時候,亡者的國度將充滿鮮花與美酒。

那是獻給敗者們的惋惜會,凡參戰者,都有權享受那份甘露。唯逃避者、背叛者、冷漠者和不信神者無法觸碰。

這世間和非世間的一切,在他們面前化為烈焰,永恆的痛苦,那是他們背離的責任、信仰與力量。

來源:機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