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們回到Ezio的時代,瞅瞅那一磚一瓦(中)

前言

各位已經遺忘這個文章系列的朋友們久等了!其實剛提筆整理這一篇book review的時候我在止不住地後悔,後悔自己把希臘篇過早地吐了出來。大型歷史虛擬博物館館長阿育叔叔的新貨《刺客信條:奧德賽》在我寫完希臘篇之後才突然橫空出世,本可以為我的文章提供更生動的影像素材,實屬遺憾。由於持續著上學、摸魚亂畫、打遊戲、畢業找工作等等諸如此類的瑣事,導致這一篇拖到我回國了都還完全沒動過……但是正所謂「歷史是死的」,沒有時效性的東西什麼時候寫都不算「過時」,也祝願龍馬老師的魔獸故事節目能盡早完結吧。

回到正題,在上一篇文章里我們回到壯年Ezio的主舞台羅馬逛了一圈,那麼接下來我選擇跟隨書中的腳步,先去看看老年E叔(或者該叫Ezio爺爺)求真路上最重要也是最後的據點——伊斯坦堡。同樣都是歐洲的建築,究竟有些什麼不一樣的呢?

分了家,家也就不同了

拜佔庭在歐洲建築歷史中所扮演的角色總是讓人無法忽視。曾經無比強大的古羅馬帝國,在公元395年把自己撕成了兩半:一半在西邊,以羅馬城為首都;另一半在東邊,在聯結歐亞、貫通地中海和黑海的拜佔庭,建基皇帝以自己的名義建都君士坦丁堡(Istanbul,或稱為伊斯坦堡),也成就了後來的拜佔庭帝國(Byzantine)。

西羅馬帝國沒撐多久,在公元479年逐步被一些相對落後的民族給吞噬了,在群雄割據的漫長時期過後,之前的奴隸制演變成了封建制,至此也就分裂成了幾個獨立的小國家。而東羅馬帝國似乎就比較「幸運」,在經過了幾個世紀的發展以後,從公元4世紀開始也封建化了,接下來的兩個世紀它便進入了自己的全盛期。當然好景不長,公元7世紀後東羅馬帝國也慢慢衰落瓦解,加上期間數次十字軍東征帶來的進一步損害,最終土耳其人在公元1453年將這奄奄一息的拜佔庭帝國徹底消滅。

因此,在《刺客信條:啟示錄》當中,年邁的Ezio於1511年從故土義大利跋山涉水東去君士坦丁堡的時候,昔日東羅馬帝國的榮光早已成為歷史。在西羅馬滅亡之後,整個西歐便率先一步走進了「黑暗的中世紀」,而7世紀之後的東羅馬也難逃同樣的厄運。由於沒有統一的政權,各種勢力之間常年拉鋸,那個時期戰火燎原、政局動盪所留下的痕跡也還能從遊戲所還原的斷壁殘垣中略有體會。不過,正是在這樣的戰亂之中,後來的資本主義制度和人本思潮於14至15世紀逐漸萌芽,中世紀的黑暗也就開始漸漸散去。

言歸正傳,正如之前的人類歷史,戰爭對文化的影響是巨大的,這也自然波及了建築藝術的發展。中世紀的歐洲有一個很神奇的現象:即便是羅馬帝國已經分家,他們東西兩邊還是不約而同地建立了集中統一的教會,只不過西邊的叫天主教,東邊的叫正教罷了,本質上都源於基督教。當然,天主教和東正教的歷史沿革是不太一樣的,這也就導致了兩邊的建築體系產生了顯著的差別。

由於這次的主角是東羅馬,西歐建築在同時期的演進也就不需要在這里進行回顧了。至於歐洲中世紀的建築藝術中不得不提的「哥德式」,我以後會藉著各位可能都知道的那一部教科書級別的遊戲再引出來稍稍扯一下。

獨樹一幟的拜佔庭建築

前面講到,西羅馬在較早的時間點便已經瓦解滅亡,而那正是拜佔庭帝國最為強盛的時期。公元5~6世紀,拜佔庭帝國的皇權至高無上,經濟發展達到巔峰,以至於東正教的教會都成為了皇帝手中的權力工具,有趣的是,這與西羅馬的狀況正好相反。

但也正因如此,為了適應權貴和發達城市的要求,拜佔庭文化的世俗性很強,宗教性就非常薄弱了。隨之而來的便是大量古代希臘和羅馬的文化得以直接繼承,又由於地理位置的關系,波斯、兩河流域、敘利亞和亞美尼亞等地方文化的成就也被吸引到這片土地上。綜合這些要素,拜佔庭的建築藝術在羅馬遺產與東方經驗的基礎上形成了獨特的體系,甚至後來反而影響了那些周邊地區的建築演進,比如阿拉伯的伊斯蘭建築。

10世紀之後,拜佔庭文化和西歐文化的交流重新頻繁起來,也成為了文藝復興運動非常重要的學習對象和歷史典籍。

拜佔庭的集中式教堂與穹頂

一提到集中式構圖,我腦子里的第一反應就是羅馬萬神廟(詳見上一篇文章)。集中式構圖最顯著的特徵就是:主體平面形狀一定是規整的,常見正多邊形或者圓形,而且一定會有一個明確的中心點,所有平面上的軸線都大致上相交於這個點(不排除有一些例外),形成平面佈局的向心性……相信這樣的描述大概能讓大家想像得到是個什麼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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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集中式形制並不是拜佔庭建築的專屬,從存留至今的古跡來看這種構圖形式還是廣泛流行於拜佔庭帝國的教堂建築,而至於如此流行原因也可以得到建築性的解釋。

東正教與天主教的教義區別之一在於東正教更重視信徒之間的緊密聯系,而集中式構圖正好能夠滿足東正教這一空間需求,同時也能一定程度上強調建築的紀念性。於是,越來越多的正教教堂將集中式空間建立起來,聚攏來自八方的信徒們。

集中式教堂的一大特色就是它們的穹頂,甚至可以說穹頂本身才是集中式教堂的本體。然而,穹頂的建造並不是一帆風順的,它的演進仍然是在解決之前古羅馬建築的券拱所要解決的問題——擺脫承重牆;另一方面,由於穹頂是半球形,而教堂的平面是方形或者正多邊形,兩種形狀之間的過渡也是一個需要克服的問題。

於是,拜佔庭的穹頂做法借鑒了巴勒斯坦的傳統,首先解決了形狀過渡的問題。具體的做法是,在一個方形平面的4個角上立柱,在柱墩上直接沿著4條邊發券,之後就可以在4個券之間砌築穹頂了。這種解決方案一方面不需要承重牆,另一方面還能應用於其他正多邊形平面之上,相較於古羅馬時期的穹頂(例如萬神廟)那種需要依靠極厚的承重牆而導致空間完全封閉的方案,這算得上是突破性的進步。

但是這樣的形制還無法完全還原半球形的穹頂,後來拜佔庭的匠師們在此基礎上又在4個券的頂點高程上水平切了一刀,這樣子從平面上看就做出了一個完美的圓形,接著便可以在這個圓形平面上直接砌築半球形的穹頂了。另外,這個水平切口和4個發券之間正好構成球面三角形,又由於當時的帆船基本採用三角形帆,故而得名帆拱(Pendentive)。

此後,匠師們還在這個切口上先砌築一圈圓筒形的鼓座,將穹頂的半球形微微抬高。至此,穹頂在外形構圖上的統率作用得到了明確,結構要素獲得了相應地藝術表現,後來的歐洲紀念性建築都受此影響深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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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還遠遠不夠,擺脫承重牆負擔的任務還沒有完成。由於穹頂的半球形構造,在水平的各個方向上都會產生相應的側推力。為了抵消側推力,同時還要擺脫承重牆,拜佔庭的匠師們做出了歷史性的突破,他們直接在垂直於立面的方向上砌築筒形拱,靠建築內部一端的券腳與支撐著中央穹頂的券腳共用一組柱墩。如此這般,外牆幾乎完全迴避了側推力,牆體就可以做出各種打通空間關系的構造,在建築內部也只有那些柱墩,整個教堂空間在保證穹頂建立的同時得到了釋放。

與此同時,教堂平面原本是方形的,因為延伸出了4個筒形拱而拓展成為了十字形的平面。其中一種十字形平面的四條臂長度相當,因此得名「希臘十字式」。相對的,如果是形如同時期西歐那旮旯的不等臂十字,則可以稱為「拉丁十字式」。有關這兩種平面形式在學術上的區分和歷史細節大家可以閱讀知乎上的相關高贊回答,延展的內容可以寫篇論文了。

雖然希臘十字式教堂的內部空間中心在穹頂之下,但是它本身的建築藝術焦點卻位於東側的聖堂,信徒們做禮拜時也都朝向那里。由此可見,拜佔庭教堂的紀念性形制與所謂的宗教神秘性、神聖性並沒有絕對的關聯,而是與非常實際的宗教活動相呼應的。

光輝的聖索菲亞大教堂

說完了理論上的建築形制,來看一個典型的實例吧。

作為東正教的中心教堂,聖索菲亞大教堂(Santa Sophia,公元532~537年)是拜佔庭帝國極盛時期的紀念碑。原本的老教堂始建於4世紀中葉,在公元520~532年間毀於平民暴動,暴動平息後沒幾天就開始在查士丁尼大帝的主持下開始重建了。新版本的聖索菲亞大教堂於是採用了集中式構圖,東西長約77米,南北寬71.7米,門前有一條供望道者使用的走廊,連著廊子計算總長達100米。

在《刺客信條:啟示錄》當中,Ezio的其中一個挖墳環節就是在這座已經重建的聖索菲亞大教堂里面完成的,我至今還記得控制他一步一步爬到穹頂上開門的手心酥麻感,各種要命的限時機關真的很考驗耐心……正如上述的空間構成,由於教堂內部空間極其寬松,在遊戲里就不得不沿著承重牆設置各種裝置來為E叔「搭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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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建的教堂在結構體系上可以說是將穹頂的建造技藝登峰造極。正中的大穹頂直徑達32.6米,高15米(算到地坪高度可達55米),通過帆拱架在4個7.6米寬的墩子上。大穹頂的側推力並不是直接由筒形拱抵消,而是通過東西兩面的半個穹頂抵擋,之後再逐層傳遞到更小的半穹頂,以及更小的拱上面,這樣最終就形成了相當豐富的空間層次和造型藝術。

聖索菲亞大教堂的內部空間還有一個極大的特色,那就是絢爛奪目的色彩。西歐教堂里最吸引眼球的點綴大概也就是彩色花窗了,而聖索菲亞大教堂則是直接在鋪裝貼面的材質上做出了極其豐富的色彩變化。

其中牆面的彩色大理石是構成這樣豐富色彩的關鍵之一,有白、黑、紅、綠等顏色的小片大理石拼接成各種圖案和紋理;深綠色和紅色的柱子上置有鑲嵌了金箔的白色大理石柱頭,在柱子各部位的交界處還箍上了包金的銅箍;穹頂、拱頂以及地面,則是華麗地鋪滿了玻璃馬賽克點綴,在光線的作用下反射著「主的光輝」。然而在之後的1453年,信奉伊斯蘭教的土耳其人攻占了君士坦丁堡,隨之而來的就是對聖索菲大教堂的「宗教改造」,主體建築被改造成清真寺的形制,在建築的四角立起了伊斯蘭教的授時塔,而建築內外有關基督教的元素也都相繼被刻意掩蓋或替換,也就成為我們今天所能見到的模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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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語:特立獨行,卻意義重大

在聖索菲亞大教堂以後,拜佔庭就沒有非常顯著的建築活動了,反倒是拜佔庭的建築文化經由基輔—羅斯傳到了斯拉夫人那里。而在12世紀的基輔—羅斯自我分裂,其中就分裂出了大家熟悉的俄羅斯,富有個性的俄羅斯人民在拜佔庭建築基因的基礎上融入了自己的構思,造就了今天我們在克林姆林宮的教堂頂端所能看到的那些圓圓的戰盔式穹頂,以及扎實規整的平面空間。

拜佔庭建築,自古希臘和古羅馬的血液中演化誕生,在汲取了多個國家和民族的經驗後取得了自己的「真經」,在歷史長河中留下了自己獨特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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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下一篇仍在考慮什麼時候開始寫,不過我覺得是時候也該加把勁把坑給填了……但可以想見的是,扯到文藝復興時期的東西,那肯定是需要相當長的時間,因為它實在是有點豐富。朋友們,我們下一篇再續~

參考文獻及主要圖片出處:

《外國建築史(19世紀末葉以前)》第四版 陳志華著 建築工業出版社

以及 萬能的Google

來源:機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