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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畫《異世界舅舅》再延期!9月7日起將重播第3至6話

目前正在播出中的TV動畫《異世界舅舅》宣布了再延期的消息。從9月7日起,連續4周陸續重播動畫的第3話至第6話。這次延期主要是受到了新冠疫情的影響,之後新內容的播出時間,將在近日公開。 《異世界舅舅》講述了在異世界生活17年,帶著各種各樣的技能回歸現世世界的舅舅,和照顧舅舅的侄子的日常故事。動畫將由Atelier Pontdarc負責製作,河合滋樹擔任導演,豬原健太負責劇本,大田和寬負責角色設計。子安武人為舅舅配音,另外福山潤、小松未可子、戶松遙、悠木碧、豐崎愛生等聲優也將參與配音。 來源:動漫之家

2020科幻春晚重播:魯迅聯手威爾斯,用時光機拯救祥林嫂

2020年第五屆科幻春晚經典節目重播 2020年,第五屆科幻春晚的主題是「相見歡定律」。春節是相見的時刻,關系在聚散中變化。「相見歡」是古詞牌名,「定律」是帶有科幻味道的詞語,令人想到墨菲定律、熱力學第二定律...... 我們想用科幻描繪春節期間的「關系」。 寶樹這篇小說,故事背景是一百年前。迅哥兒、孔乙己、祥林嫂......魯迅筆下的人物,一直都是近現代中國的生動畫像。這篇小說可以看作是某種「同人」,作者讓魯迅宇宙和威爾斯宇宙進行了一次互動:中國留學生將HG威爾斯的時間機器帶回了紹興,試圖改變近代中國的命運。 百年前,兩位大文豪筆下的世界轟然碰撞。魯鎮的新年,有了別樣的味道。 時光的祝福 作者 | 寶樹 一 舊歷的年底畢竟最像年底,就在天空中也顯出將到新年的氣象來。灰白沉重的晚雲中間時時發出閃光,接著一聲鈍響,是送灶的爆竹;近處燃放的可就更強烈了,震耳的大音還沒有息,空氣里已經散滿了幽微的火藥香。我是正在這一夜回到我的故鄉魯鎮的,暫寓在魯四叔的宅子里。他是我的本家,是一個講理學的老監生,比先前並沒有什麼大改變,單是老了些。一見面是寒暄,寒暄之後大罵新黨。這並非借題在罵我:因為他所罵的還是康有為。但是,談話是總不投機的了。 第二天我起得遲,家中正在准備著明晚的「祝福」。這是魯鎮年終的大典,致敬盡禮,迎接福神,拜求來年中的好運氣。殺雞,宰鵝,買豬肉,細細洗,五更天陳列起來,點上香燭,拜完仍是放爆竹,年年如此。午飯之後,我去鎮東頭看一位朋友。行到河邊,快到朋友住所時,卻遇到了另一位舊識——祥林嫂。 上次見她已是五年之前,五年前花白的頭發,已經全白,哪里像四十上下的人;臉上瘦削不堪,黃中帶黑,消盡了先前悲哀的神色,仿佛是木刻似的;只有那眼珠間或一輪,還可以表示她是一個活人。她一手提著竹籃,內中一個空的破碗;一手支著一支比她更長的竹竿,下端開了裂——她分明已經純乎是一個乞丐了。  「你回來了?」她先這樣問。 「是的。」 「這正好。你是識字的,又是出門人,見識得多。我正要問你一件事——」她那沒有精采的眼睛忽然發光了。  我萬料不到她說出這樣的話來,詫異的站著。 「就是——」她走近兩步,放低了聲音,極秘密的說,「一個人死了之後,究竟有沒有魂靈的?」 我很悚然,對於魂靈的有無,我自己是向來毫不介意的;但在此刻,怎樣回答她好呢?「也許有罷,——我想。」我於是吞吞吐吐的說。 「那麼,死掉的一家的人,都能見面的?」  「唉唉,見面不見面呢……」這時我已知道自己也還是完全一個愚人,什麼躊躇,什麼計畫,都擋不住三句問,即刻膽怯起來了,便想全翻過先前的話來,「那是……實在……究竟有沒有魂靈,我也說不清……」 「迅哥!」這時候聽到有人叫我,原來是朋友看到我來了,已經在門口迎接。我趁機跟祥林嫂說了聲「再見」,不等回答,邁步便走,很快來到朋友呂緯甫面前。 緯甫是外縣人,但因為我們父親的同年關系,自幼便經常往來,我和他同庚,一起進的新學堂讀書,交情也較一般同學為深厚。前清末年,他去了西洋學數理,我卻去了東洋學醫,後來十多年一直未再相見。此番忽然得到他的來信,說在魯鎮暫住,我才回來故鄉。 緯甫的面容頗有些改變,頭上也添了幾根白發,但也一見便認識。我們相見歡喜,寒暄了幾句,他問我剛才那老嫗是誰,我告訴他,是祥林嫂。 緯甫一度露出困惑的表情:「祥林嫂?祥林……啊,我記起來了,我小時候來魯鎮做客,她在你四叔家里做女工,手腳勤快得像個男人,對我們也很熱情。那次鎮上幾個大孩子欺負我,祥林嫂路過見到,拿起扁擔把他們趕跑,還幫我洗了衣服。可惜後來再來魯鎮,說她已經嫁人走了。」 我嘆息說:「哪里是嫁人呢?是她婆婆忽然找人綁了她回去,又賣到深山里,嫁給一家姓賀的。」 「對的,記得你也提過。說她當時尋死覓活,絕不肯嫁,但後來倒也還好,丈夫能幹,她生了孩子,人也白胖了,再以後我去了英國,就不知曉近況了……但算起來也就四十齣頭,怎麼老成那個樣子?」 「一言難盡……」我回想著說,「沒幾年,她丈夫得了傷寒,吃了一碗冷飯死了;她兒子更慘,被一頭狼叼去,發現的時候肚子都被狼掏空了……她無家可歸,回到四叔家里,手腳便沒有以前靈活,記性也壞了許多。還逢人絮叨孩子的事,最初女人們還為她掉幾滴眼淚,後來也便麻木,只覺得她神神叨叨。四叔四嬸也覺得她剋死兩個丈夫不吉利,不讓她碰祭祀用品,幾年前還把她趕出去了,如今更是淪落,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丐婦。」 「哎,說來我在街頭似乎也遇到過她一兩次,只是認不出來,實在不該。」緯甫嘆息幾聲,又問我:「說到這個,你還記得孔乙己麼?聽說他斷了腿以後也變得如乞丐一般。咸亨酒店的老闆跟我說,他早不見了,還欠了店里十九個錢。」 「我也多年未見,大約他的確死了……」我說,覺得話題過於沉重,便轉過了話頭說,「別盡說鄉人的事了,還沒說你近況如何?聽說你去那牛津還是康橋的大學堂里拿了洋博士……」 我一邊說著,一邊在他房里踱步,這應該是他租賃的屋子,只里外兩間。外間是書房,架子上放著好些英文書,大抵都是格致的書籍,內容似懂非懂,有一部開本很大的德文書十分醒目,標題長長的看不懂,作者叫什麼阿伯特艾因斯坦,近來倒是有所耳聞,聽說全世界能懂他的學問的不超過十個人。我好奇地打開翻了翻,自然是看不懂的,但頁邊上密密麻麻是緯甫寫的中西文批註,不由肅然起敬。 緯甫卻說:「一言難盡,我在倫敦是聽了幾門功課,博士也讀過,但是出了變故,沒有讀下去……」 我見他似有難言之隱,也不便問,說:「學到了真本事就好,你這樣好的學問,應該到北京上海的大學里高就,推動中國的科學進步,怎反到這小鎮上閒住呢?」一邊說,一邊看到書架上有一部War of the Worlds,記得是英倫文豪H.G.Wells所著的科學小說,便取下來隨手翻閱。 「這個確有苦衷……」緯甫仍吞吞吐吐地說,「不過就算去做事,也不過是謀一口飯吃,中國的大學生有幾個知道『賽先生』為何方神聖,大學里資金器械無不匱乏,加上兵火連年,餓殍遍野,等到科學昌明真不知何年何月。」 「如此說來,我們的救國大業竟都失敗了。」我苦笑著說。當年我們年輕氣盛,痛感時局沉淪,緯甫主張理學救國,我主張醫學救國,經常爭論,但最終也都一事無成。正如兩只小飛蟲一樣,遠遠近近繞了一圈,仍飛回原處。 「我當時想法是太幼稚了,」緯甫說,「若單單推動常規的科學工業之發展,見效極慢,何況外國也不會停下來等我們一等,即如民國今日的槍彈炮艦,或者可以敵過道咸年間的英國戰船,但現在西洋又出來了飛機坦克,把我們甩得更遠了。」 「是啊,正是一山還比一山高,」我撫著手中的書說,「便如這部《世界大戰》中所言,西洋今日的科學雖發達,在宇宙其他種族看來,又不堪一擊了。」 緯甫奇道:「原來你也讀過威爾斯的小說?」 我憶起往事,嘴角浮出一絲笑容,又湧起幾分感傷:「我在東京閒來也愛讀科學小說,還翻過Verna氏的《月界旅行》,鼓吹科學小說救國……那時年輕幼稚,如今夢早已醒了,在教育部謀了個閒職,每日便是抄抄古碑,消磨餘生。」 「但你一定是能懂我的,」緯甫熱切地說,「其實這就是我要跟你說的事,這部書你可讀過?」 他從桌上又拿起一本英文小書來,書名是Time Machine,我翻了翻才想起來:「這不是威爾斯的《時光機》麼?我當年曾找日本人的譯本讀過,不過還有許多不明白之處——」 「那就夠了!」緯甫斷然說,「此書所述之事玄妙絕倫,閉塞的國人很難明白,但你既然懂得這概念,我不妨直說,只要得到時光機之助力,就能送我回到過去,更改歷史,此乃救國的奇策!」 二 他這幾句話聽得我目瞪口呆,懷疑耳朵出了毛病。我雖讀過此書,不過是當成消遣的故事和警世的寓言,哪里會當真呢!緯甫卻來了興致,一個勁地說下去: 「我們中國人原不比西洋人差,今日之所以落後,無非是過去陰差陽錯,走錯了路。譬如始皇帝焚書坑儒,多少科學的根苗也就被扼殺;又如宋滅於蒙古,明亡於滿洲……泱泱文明之國,遂為野蠻之墟,我們就比西洋落後了幾百年;再如甲午之敗以至庚子之禍,更是一蹶不振……若是溯時間而上,回到歷史分叉之處,改變方向,一切自然便隨之而變了!」 我聽得咋舌不下,心想好好一個人,怎麼竟迷了心智!好不容易等他稍停,說:「這『時光機救國』的理想是極好的,但是有一個難處,世間焉有什麼時光機呢!不過是小說家言而已。」 緯甫搖頭,一臉鄭重地說:「迅哥,你有所不知,時光機是的確有的,不過並非此時的學者智士所能發明,而是數百年後未來人的造物。那年未來人乘坐此機器前來,出現在威爾斯的宅里,本來按他們的法條,時光旅行應當極度保密,以免混亂時空,改變正史。不料消息泄露出去,鬧得倫敦城滿城風雨,威翁靈機一動,以此題材寫了一篇小說,三真七假,托於說部。眾人讀後都以為是小說家的虛構,傳言也就平息了。」 我仍是不信:「此事既然是機密,你又怎知道了?」 「說來也巧,我在倫敦讀書時,指導教授與威翁相識,正好他要做一部有關中國的小說,想瞭解中國的史事,教授便舉薦我去幫忙。一來二去,我與威翁便熟悉起來。你知道他是風流成性的人,女人方面的麻煩事多,一日他有不如意,在酒館里喝得爛醉,我正好遇到他,便送他回家。 「不料他醉中打開話匣,說那時光機真有其物,當年未來人乘此到來後,去查一個倫敦的採花大盜,諢號『開膛手傑克』的案子。此案是史上有名的奇案,是以未來人專門來此查明真相,他等到那傑克作案的時辰出現,抓獲了此人,但不料歹人狡獪,假意投降,卻忽然一刀刺中了未來人逃去!他倒地後奄奄一息,眼看熬不到回去,便囑托威翁將時光機深埋起來,切勿開啟。」 我心想緯甫編小說倒是也頭頭是道,且看他能扯到哪里去,問:「然後呢?威翁使用那部機器了沒有?他莫非真的去了千百萬年之後,見到了小說中的奇景?」 「威翁說,他倒是也起了使用時光機的念頭,但那機器上的指示十分晦澀,他研究了許久,始終無法啟動,所以還是遵照遺囑將它埋起來。卻另寫一部小說,以紀念此事。」 我拊掌笑道:「我明白了,這一定是威翁逗你的玩笑話,全憑他如何說,也沒有實證。」 緯甫搖頭:「我當時也是這麼說的,說他是醉話,威翁卻大發脾氣,指示給我庭院中埋藏的地點,說要挖出來給我見識一下,卻又醉了睡去。我動了好奇心,趁他夜里熟睡,去那地方一挖,嚇,終於讓我挖出一個箱子來!里面的確用油紙包著一部古怪的機器,一看就絕非此世的人所能製造。我一顆心怦怦亂跳,頭腦一熱,便抱了這台機器連夜走了。」 我「啊」地一聲:「你把時光機偷走了?」 緯甫露出尷尬的神色:「救國救民的事,怎麼能叫做偷……不過怎麼叫都好,我的確是想要用來做一番大事。我知道威爾斯一旦發現我偷走了此物,必然會設法尋我,所以也不敢回國,抱了這部機器去了德國,很快就發生歐洲大戰,我在德國鄉間躲起來研究了好幾年,雖有些進展,但其中關鍵處難以索解,那日讀到艾因斯坦博士的論文,才恍然大悟。這部機器的原理是艾氏所說的相對時空,質量與時空互為表里。因此時空產生曲率,須循此原理來在時間中進退,便如上下山坡要調整步姿。威翁未參透此節,只按牛頓的時空觀念去操作,卻是緣木求魚了。」 這些話高深莫測,我絲毫聽不明白,緯甫又說:「弄通那相對理論後,我逐漸明白這機器的用法,做了一些小小實驗,譬如從早晨跳到晚上,又如將一隻老鼠送到三天後……無不稱心如意,當然其中種種玄奇怪誕之處,是一言難盡了。這時正當歐戰結束,我就回到上海,想幹一番大事,然而卻發現被人跟蹤,原來威翁一直在重金懸賞尋我,他是參與創建國聯的大人物,就算在中國也可能被他查到,所以我倉皇逃走,想到曾在魯鎮住過,這種小地方威翁定不會知道,便來到此間暫住。迅哥,你精通國故,正好幫我參詳一番,看去什麼時代,如何改變歷史,才能救國。」 我見他說得懇切,也不免將信將疑,問道:「那麼那部時光機到底在何處呢?」 緯甫做了個手勢,請我到臥房之中。我進門一看,房室空盪盪的,也只有床帳桌椅等尋常家具,哪有什麼神奇的機器?心想,果然是他發了狂症異想天開,虧我還險些相信!然而他到床上拿起枕頭,去掉繡花的枕套,取出里面一塊金屬物,長約二尺,色澤暗黃,上面有些細密的紋路,但很是袖珍,與威爾斯筆下的時光機毫無共同之處。 我正感狐疑,他將那枕芯放在屋子中間的空地上,在上面不知什麼地方拉了一下,那物便如折紙般翻開,令我大吃一驚。那東西仿佛是活的,自動地一層層打開又支起來,再翻出更內部的結構,令人眼花繚亂。最後變成了一部龐大而精巧的機器,上有座位和頂蓋,形如黃包車,但下面沒有輪子,而是復雜精密的機械裝置,面前又有許多黑色、白色和透明的操縱桿。真不知從一個小方塊中如何變出這許多東西! 我呆了許久,方結結巴巴問:「原來……是真的……那你有什麼打算?」 緯甫說:「我也想過,若貿然去古時候,語言文字風俗習慣多有不同,不易融入行事;所以首選是去甲午戰前,送去日本人的軍事情報,讓北洋水師大破日本海軍,再設法相助康梁諸公,讓維新變法成功……不過,有關的知識我瞭解尚很膚淺,你在日本留學多年,又精通朝野掌故,一定可以幫我。」 我不意拜會一位故人,竟然捲入了如此怪異的宏圖偉業,雖然說不出哪里不妥,但也手心冒汗,期期艾艾地說:「茲事體大,牽一發而動全身,若是出了差錯可非同小可。比如雖戰勝日本而引來列強的猜忌,反無法遏制俄國人並吞東北;又比如西太後被廢,可能引發內戰,諸國干涉,瓜分十八省……以時局的錯綜復雜,這絕非不可能的,那我們就百死莫贖了。」 緯甫躊躇說:「這種事當然誰也無法打包票,但總不能因此而畏首畏尾。這是上天賜給我們的良機,萬不可錯過了。」 我們商議了許久,暫時沒有結論。眼看天色已晚,我囑咐他切莫著急行事,等我明日再來,商議妥當後再著手進行。 三 當晚我又哪里睡得著覺,心里不知多少個念頭七上八下。一會兒是諸國大戰血流成河,一會兒又是未來人猙獰恐怖,形如火星怪客,直到天明才矇矓睡去,起來時已經接近中午,我梳洗方畢,聽到門外四叔且走且高聲的說:「不早不遲,偏偏要在這時候——這就可見是一個謬種!」 我先是詫異,接著是很不安,似乎這話於我有關系。好容易待到短工來沖茶,我才得了打聽消息的機會。 「剛才,四老爺和誰生氣呢?」我問。 「還不是和樣林嫂?」那短工簡捷的說。 「祥林嫂?怎麼了?」我又趕緊的問。 「老了。」 「死了?」我的心突然緊縮,昨日見到她後,隨即捲入時光機的疑雲,早已將祥林嫂忘得一干二淨。想不到昨天才見到,今天已經…… 我鎮定了自己,接著問:「什麼時候死的?」 「什麼時候?——昨天夜里,或者就是今天罷——我說不清。」 「怎麼死的?」 「還不是窮死的?」他淡然的回答,沒有看我便出去了。 午飯時見到四叔,我也還想打聽些關於祥林嫂的消息,但知道他雖然讀過「鬼神者二氣之良能也」,而忌諱仍然極多,當臨近祝福時候,是萬不可提起死亡疾病之類的話的,倘不得已,就該用一種替代的隱語,可惜我又不知道。 下午,我去赴與緯甫的約會,心中仍沉甸甸的。他見我面色不對,問我出了什麼事,我告訴他祥林嫂已經過世,他感嘆幾句,仍說他那改變歷史的大計該當如何進行。我心中忽然一動,打斷道:「緯甫,你若能改變歷史,能否回到過去,改變祥林嫂的命運,讓她過上好日子呢?」 緯甫一怔,回答說:「我自然想要救她,但這部機器,是用來救四萬萬中國同胞於水火的,如若中國的運勢從頭改變,勞苦大眾就都能安居樂業,這才是當務之急。」 「我明白,但我想或許你可以做一個實驗,先改變一下祥林嫂的命運看看,如若成功,便可用在更大的方面。若是出了差錯,我們再研究問題在何處,將來真正著手改變國族的命運時,也好有個參照。」 緯甫笑道:「想來你還不信這神器的妙用,想給我出個難題。能逆轉時空,解救一個鄉下婦人,又有何難?好,就看我為你演示一番。」 於是我們按自己的所知,在一張紙上寫下祥林嫂大概的「年譜」: 喪夫(26歲) 私逃來魯四叔家中幫傭(26歲) 被婆婆用船綁走(27歲) 賣到山里嫁給賀老六(27歲) 生下兒子阿毛(28歲) 賀老六因傷寒去世(29歲) 孩子被狼叼走(31歲) 回到四叔家(33歲) 因碰到祝福酒杯,不久後被趕回衛老婆子處(36歲) 去世(41歲) 我們又盡可能推斷和寫下各個事件所發生的確切時間,好在祥林嫂這些年逢人就訴苦,講述生平的不幸,許多重要的時日,我倒是都記得,當然需要從舊歷轉到西洋歷法。 我們越寫也越是悲涼,不想命運的諸多不公,都加在一個苦命女人身上,實在非人所能承受。緯甫最初還抱著實驗的心態,但後來也是忍不住雙目含淚,摩拳擦掌,要快點去救人了。  我們得出共識,最適合介入改變的事件,是狼叼走阿毛那件事,此事時間地點俱全,而且任務也比較簡單:到賀家屋前去趕走——最好打死——那頭惡狼,救下她的兒子阿毛。想這事也是祥林嫂內心最大的痛楚,最希望挽回的不幸…… 時光機只能改變時間坐標而不能改變空間位置,如果在家中進行時間旅行,可能會遇到多年之前的屋主,那會引起很多麻煩。所以我們把時光機帶到鎮外去,找到小時候經常去玩耍的一個野山洞,在山洞里清出一塊平整地面,打開時光機。緯甫坐上那機器的鞍座,設定好了時間——十年前,在狼叼走阿毛之前二天。他戴上一條准備好的假辮子(因為要回到前清末年),對我做了一個表勝利的手勢,深吸一口氣,便拉下啟動桿。我睜大眼睛看著,只見那時光機的外殼緩緩旋轉起來,然後越轉越快,便如同化為一個諸色雜糅的漩渦,一切都模糊不清了。最後甚至變得透明,幾乎要化為烏有。 我看得心搖神馳,以為它會馬上消失,但它又漸漸變得顏色鮮明,形體凸顯,旋轉開始變慢,最後停了下來,緯甫仍然坐在那里,看似沒有什麼不同。 我問道:「怎麼了?可是出了什麼岔子麼?」 「出了什麼岔子?」緯甫不解地說,「我已經回去了,辦完了事情啊……哦,想必是我回來的時間點和去的時間點相同,所以在你看來,我從未離開過這里。其實,我已經在過去呆了三天。怎麼樣?祥林嫂的命運改變了麼?」 我想了想,搖頭:「我沒感覺什麼不同。」 「沒事,我們下山去問問就知道。」緯甫說,收起時光機,和我並肩下山,一邊走一邊說:「這次還算順利,不過祥林嫂所在的那山坳實在太偏遠,我探路時險些跌下山崖,你看,這腿上都跌髒了。」果然,我見他褲腿上有一些污跡,上山的時候還沒有。 「你沒事吧?」 「沒事,就是耽誤了點功夫,到的時候時間已經很緊張了,我拚命跑上山,到了賀家坳時,正巧看到那頭狼鑽出來,跑向阿毛,我趕緊過去阻止,那狼還要逞兇,驚動了祥林嫂,她那時候還挺年輕的,我都忘了她年輕時的模樣——她急了,瘋虎一樣撲上去跟狼拚命,狼也害怕,夾著尾巴逃走了。祥林嫂跟我千恩萬謝,還留我吃了一頓飯——」 「你在說什麼呀?」 我見他越說越不成話,終於忍不住打斷他:「阿毛那孩子不是被山洪沖走的嗎?我們不是說好了,你是要回到那天,阻止他不要去將被山洪沖過的地方玩呀!」 四 緯甫用看怪物的眼神盯著我看了半晌:「你是說真的?」 「那還有假麼!」我越發不滿,「魯鎮上人人都知道,你莫開玩笑了。」 「你……對了,」緯甫似乎想起一事,「我們剛才是不是在一張紙上寫下過祥林嫂的生平大事?」 「對呀。」我便把那字條給他,先看了一眼,上面明明白白寫著「某年月日,阿毛在某山谷中被山洪沖走」。 緯甫接過來看了,半天一言不發。我也覺得蹊蹺,緯甫照理不會和我開這種無稽的玩笑,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緯甫聲音顫抖著說:「迅哥,我想……我已經改變了歷史,在本來的時空中,阿毛是被狼叼走的,我救下他後再回來,便成了被山洪沖走了,時間也在遇狼之後一年多。只是你們的記憶也跟著改變了,沒有察覺。」 此事太過匪夷所思,我想了半晌,才大約明白,說:「這、這也太難以置信了吧,曾經阿毛是被狼叼走的麼?我只知道他已經被洪水沖走許多年了。」 「並不是『曾經』,整個過去都改變了。對你來講,這事在你的生平中從未發生過……但你告訴我,祥林嫂還是死了麼?」 「是啊,昨晚病死了,否則我也不會今天找你了,」我說,「我想起來了,祥林嫂依稀提過,那年曾有個好心人幫她趕跑了一頭想吃阿毛的狼,看來你說得不錯,那人其實是你!可是到頭來還是什麼也沒有改變,那……那我們該怎麼辦呢?」 緯甫露出迷茫的表情:「我……我心里很亂,要想想再說。」 他坐在路邊一塊石頭上苦思了許久,才說:「看來這世界是抗拒被改變的,雖然我們改變了原來的時空,但一切仍然儘量回到原來的軌道,不過沒關系,我再回去一趟就是了!」 「你還要打山洪中救出阿毛?」我問。 緯甫搖了搖頭:「那個孩子在荒山野嶺中生活,危險多如牛毛,就算從山洪中救出來,或者會被蛇咬,或者又掉下山崖……再回去救多少次怕也不夠。時光機本身也未必經得起這麼多實驗,讓我想想……」 「有了!」他想到一點,「我們要回到上一個節點,也就是她男人死之前,如果能救回她的男人,那麼他們一家人安然過下去的幾率就大得多了。不是說她男人是吃了一碗冷飯死的?這點沒有變化罷?」 「這個……」我也思忖著說,「傷寒本來凶險,病情反復多變,誰也不知道是不是和那碗飯有關系。再者,按你剛才所說,即便救回了她男人,過幾年,如果又得了什麼病死掉,還是一樣的。」 「這也是,」緯甫撓頭說,「那該當如何?讓我再看看那紙條上的記載……有了!倒是有個折中的辦法!」 我忙問端的,緯甫說:「我設法讓她丈夫帶她出山來做事情,不就好了?就算賀老六依舊死了,祥林嫂在鎮上有活做,也不至於回到山里去。」 我說:「但人家世代在深山里過日子,怎麼能讓他出來?」 「我在國外攢了點洋元,給他一些,讓他出來賺錢還會不干麼?誰不想過好日子呢?」 我們談談說說,又走回那山洞,緯甫打開時光機,我勸他不如休息一下,明日再去。他笑道:「我在那邊早已睡過一覺,此時正神完氣足。事不宜遲,我這就去了,回來咱們還有真正大事要辦。」 我便又送他坐上時光機,他設下一個合適的時間——祥林嫂和賀老六婚後不久——然後拉下啟動桿。一陣旋風過後,時光機便消失了。 這回等了一會兒,時光機才又出現。再見到緯甫時,他的鬍子長長了一大截,身上的衣服也都換掉了,明明是冬日,卻穿著夏天的薄衫。一見到我便抱著手臂打戰說:「啊呀,好冷!」 我忙給他分了一件外套,說:「你在那邊多久,何以變化如此大?」 緯甫說:「呆了快有半年!此事很費周章,我先是找到了一個常去賀家坳的買賣人叫魏二的,讓他設法令賀老六夫婦來魯鎮生活。他自然不明白為什麼我要幹這事,我說魯四太太希望祥林嫂回來幫忙,他也不太信,還以為是我有什麼企圖……不過怎麼想都好,看在錢份上魏二倒也用心去辦,先是勸賀老六下山跟他收帳,賀老六不干,他便安排了一個局,和賀家坳的人賭錢,找其他人當托,把賀老六的錢都贏光了,房子都賠進去了,村里待不下去,便跟魏二來了魯鎮。後面祥林嫂求了你四嬸重回你四叔家做事,賀老六會做木工活,我設法給了他一筆錢去開木匠鋪,等了好幾個月,等到他們完全安頓下來,這才回來。」 「緯甫,可是你——」 「對了,」他談興不改,「我回來前,祥林嫂已經有了身孕,阿毛已經在肚里等著出生了,這次他們都不在山里,或許命運便大不相同了!」 「阿毛是誰?」 「阿毛……你不知道?」 「緯甫!」我不解地說,「不是說好了你去過去改變祥林嫂的命運,讓她繼續呆在山里,不要下山的麼?你怎麼反其道而行之?」 緯甫打了個寒顫:「啊呀,我回去太久,忘記了回來後,你的記憶又被新的現實洗掉了。你先告訴我,祥林嫂怎麼樣了?她還在世麼?」 「你在說什麼?」我越發迷惑,「祥林嫂上個月和阿花一起投河自殺了,所以你才要回去救人啊!你怎麼了?還是冷麼?」 五 緯甫撫著額頭,似乎腳下虛浮無力,扶住時光機的支架才勉強站住,他苦笑了一下:「沒什麼,請你先把詳情告訴我。這里面的古怪,我稍後再和你解釋。」 我滿腹疑問,但還是告訴他,那年賀老六和祥林嫂下山之後,一開始日子過得倒是還行,不久祥林嫂懷了身孕,賀老六還鞍前馬後伺候著。柳媽吳媽等同伴都羨慕,說祥林嫂哪里修來這麼好的福分。 誰知道祥林嫂生下來一個女兒,取名阿花,賀老六變了顏色,說她肚皮不爭氣,不能給自己生個兒子,對母女倆就不太照顧,祥林嫂月子沒過,就要下地做事,後來懷了一個男嬰,卻又流產,賀老六更是經常打罵老婆。他漸漸也不著家,跟魏二那些人在外頭賭錢,一賭輸了許多。他還不上錢,債主看到祥林嫂模樣周正,竟然起了歪念頭,跟賀老六說,要他老婆肉償來還債。賀老六最初不干,但人家又許給他一筆好處,他也就答應了…… 緯甫聽到這里,握緊了拳頭,切齒罵道:「賀老六竟是這種畜生!」 「可不是麼,」我憤憤地說,「祥林嫂自然不依,但那幾個淫棍用強,一個弱女子如何反抗?終究……祥林嫂性子剛烈,當晚上了吊。不過卻被賀老六及時發現,救下來了。賀老六似乎也稍萌悔意,對她好了一些,祥林嫂想還有小女兒嗷嗷待哺,慢慢也就認命了。 「事後想來,要是那時候死了也許反好些,沒過多久安生日子,賀老六稍微有點積蓄,被人引誘,又去賭錢,自然還輸了個干淨,借了錢又輸了,這回他逃到外地躲債,再也沒有出現過。很快債主上了門,迫祥林嫂還債,祥林嫂又有什麼辦法,只好……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也便有無數次了,這事傳出去,她名聲大壞,四叔家也不能再留她做事,她流落在外頭,沒錢養活自己和女兒,只有靠皮肉生意……」 緯甫抱著頭,發出痛苦的呻吟:「我真的沒想到會是這樣……難道是我……若非我讓魏二引誘賀老六賭錢……但……那後來如何了?」 我嘆了口氣,接著說:「祥林嫂淪為私娼,也是為了一份牽掛,就是她女兒阿花,她還痴心妄想,女兒能夠有個好歸宿。這幾年阿花一天天長大了,不過也才十一二歲。上個月,趙太爺的兒子晚上去她家里,夜里悄悄爬上了她女兒的床,小姑娘大叫起來,祥林嫂聽到響動出來,拿把刀想嚇走他,但搏鬥中竟然刺死了那姓趙的……祥林嫂覺得自己母女再無生路,便留下一份遺書,說明事情經過,然後和女兒抱在一起跳了河……這也是近年魯鎮最轟動的慘案了,昨天我們談起這事,你不是還憤恨不已,說要用時光機回去改變她的命運麼?」 「我……」緯甫面色慘白,幾乎說不出話,但目光漸漸堅定起來,「我確實是鑄成了大錯!但因此我便更要去救她,總要將一切再更正過來。」 他跟我解釋,每次改變歷史後,除了他之外,其他人的記憶都會消失。我聽得似懂非懂。但總算明白,他要再次回到過去,設法挽回祥林嫂的命運。 「這回,我一定要帶她走!」他堅定地說。 緯甫坐上時光機,消失然後又出現。又變了一番模樣,衣服不同了,從單薄的長衫變成了頗為高檔的呢子大衣,還戴著禮帽,但面目憔悴無光,似乎老了十歲。 「你回來了!」我問他,「你怎麼臉色這麼差?你找到孔乙己的下落了麼?」 「孔乙己?」他苦笑道,「你又不記得祥林嫂的事了吧?」 「祥林嫂是誰啊?」我奇怪地問。 「你真的不記得了,」緯甫苦笑著說,「這是一個漫長的故事,還有許多個不同的版本……」 「哦,」我想起來,「祥林嫂是我們小時候四叔家的女傭吧,她被人販子拐走很久了,你為何忽然提她?」 「人販子麼……」緯甫吞吞吐吐地說,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你不要吃驚——就是我,回到過去的我……」 緯甫臉色難看,似乎有難言之隱,但還是告訴了我這一次的經歷。 他此番返回過去,出現在十餘年前祥林嫂被她婆婆抓走之前,他找來一條烏蓬船,趁著祥林嫂洗米的時候,拖她上船,捂住嘴巴。祥林嫂自然驚怕掙扎,但緯甫按著她躲在暗處,看到她婆婆和衛老婆子帶著一干人等出現,似乎在到處找她,祥林嫂嚇得一聲都不敢吭。 緯甫說:「這里留不得了,我帶你走,你信我。」祥林嫂久久盯著他,似乎在判斷這個陌生青年的善惡,終於緩緩點頭。 他們一路坐船,又經歷了幾次波折,最後到了上海。那十里洋場魚龍混雜,藏污納垢的地方不知多少,不過倒是誰也不管誰的來歷,大可隱姓埋名。祥林嫂大字不識,只能進工廠當紡織女工,收入微薄。緯甫不敢馬上離去,想再照看祥林嫂一陣,於是找了一個英文教師的工作,在這里多留了幾個月,這一留,關系竟發生了質的改變。 原來祥林嫂見緯甫救了她又帶她來上海,還補貼家用,感激涕零,常常來他屋里打掃做飯,緯甫也教她讀書認字,想讓她有機會成為一個文員。他二人本差了十幾歲,但穿越回來,此消彼長,竟成了同齡人,二人朝夕相處,關系不免漸漸曖昧,緯甫自己卻未察覺,或者察覺了而不願承認。那日他本想與祥林嫂告別後回來,但祥林嫂卻為他織了一件衣服,在他身上比來劃去。他不知如何,心神一盪,抓住了祥林嫂的手腕。祥林嫂也含羞抱住了他……早上醒來,祥林嫂已經在為他做早飯了。 這一下緯甫再也抽身不得,反與祥林嫂住在了一起。但一個是大學者,一個是小村姑,身份並不相配,情趣也不相投,緯甫對祥林嫂更多是同情而非愛慕。祥林嫂始終學不會認字,穿衣戴帽也土里土氣,緯甫與她同居,常被鄰人指點,內心煩悶,也就常常對祥林嫂發火。祥林嫂總是逆來順受,她也不指望緯甫明媒正娶,說只要在他身邊伺候便於願足矣。然而緯甫並不想留在這個時代,隨著時日推移,對這段孽緣也越發厭煩,但食色性也,一邊厭惡這段關系,一邊仍然不免同床共枕。 幾個月後,祥林嫂月事不至,竟是懷了身孕,她心中歡喜,緯甫卻如遭雷殛,想這女子有了他的孩子,他還如何能走得了?又如何能實現自己的救國大業?他左思右想,想好言好語哄祥林嫂將孩子打掉,不料祥林嫂死活不願,二人由爭吵而至動手。緯甫沖動之下,推攘了她一把,祥林嫂從閣樓上滾下來,裙下汩汩流出大量的鮮血,人當場昏厥。等送到醫院時,大人孩子都已經沒了…… 六 「是我殺了她!」說到此處,緯甫抱著頭,帶著哭腔說,「其實我比賀老六那些人又好到哪里去了?我原來是個如此自私狠毒的人,還救什麼國?還救什麼民?罷了,我、我要砸了這破機器!」 那時光機本來極輕,他抬起來便往地上摔,我急忙抓住他胳膊:「緯甫,你可要想清楚!砸了就再也沒有挽回的餘地了!而祥林嫂便永遠被你害死了!」 緯甫頹然坐倒,喃喃說:「挽回?我挽回過三次了,在那些真真假假的時空已經耗費了一年多的光陰,但她永遠難逃一死,大概時光機也改變不了命運的安排!我還能怎麼挽回?罷了,我乾脆回去,在祥林嫂還是嬰兒的時候便掐死了她,也讓她少受點罪罷!」 你冷靜些!祥林嫂是最無辜的,你怎麼能殺她?」 「呵呵,」他怪笑起來,「那誰是有辜的,我該去殺誰?是那頭狼麼?殺了它又有洪水!是賀老六麼?他本來已經病死了;難道是我麼?我前後花了一兩年要救她,卻越來越不可收拾,但若沒有我,她的命運又有什麼希望呢?誰是罪魁禍首呢——誰——」他忽然停了下來,愣了半晌,然後森森笑了起來: 「對呀,這麼簡單的方法,我一直竟然未有想到!應該殺的是——他們!」 「殺誰?」我緊張地問,「難道是四叔四嬸……」畢竟是四嬸不讓祥林嫂碰祝福的酒杯,成了摧毀她精神的最後一根稻草。 「你糊塗了,自然是祥林嫂的婆婆和小叔子!」他卻說,「只要夫家的人一死,就再沒人來上門抓祥林嫂,後面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這……這倒是……但他們未必犯了死罪……」我總覺得不妥。 「迅哥,你我都是受過新教育的,他們把童養媳當成私產,肆意綁架買賣,最後害死了一條——也許是好幾條——人命,哪個文明國家會容忍這種事?他們早就該死了!」 「但他們也只是愚昧……」我囁嚅說。 「愚昧還不該死麼?若他們不死,祥林嫂的悲劇就只能繼續,別無出路。要更改歷史,卻連這等最可恨的渣滓也要同情,那是永遠也無法成功的。」緯甫決然說,一邊又去啟動了機器。我想緯甫或許也是懷著一股愧疚之感,要盡快抹去祥林嫂(和他自己的孩子)被他害死的這段歷史,讓一切從未存在過。我想要勸他三思而行,但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何況我一個旁觀者,在幾乎搭上自己人生與厄運搏鬥的人面前,任何意見都顯得輕浮無力。 這一回緯甫消失後,卻半晌沒有出現。我有些不安,想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一時激憤要去殺人,也是過於沖動,萬一出了什麼事……胸中越來越七上八下。又過了一陣,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緯甫始終沒有出現。我開始感到周身發冷,也許他就和時光機的上一任主人一樣,迷失在過去時光的迷宮中,再也回不來了。 我又仔細想那一個個事件節點:幫傭,綁架,改嫁,夫死,子亡……甚至昨天在路上見面說的那幾句話,種種事實都歷歷在目,記憶並未改寫,看來緯甫這次真的凶多吉少了…… 我又等了一會兒,想再等下去也不是辦法,只有先行下山。走到魯鎮邊上,正當祝福前夕,小孩子跑來跑去,噼里啪啦亂放鞭炮,一派熱鬧景象。我想四叔四嬸應該已經吃過了晚飯,今夜要舉行祝福,這頓飯相當重要,我卻無故缺席,見到四叔難免又是一頓訓話,是以從後門進去,想悄悄回到房中。 後門進去是柴房,這時辰本來不該有人,但我走過時,門忽然彈開,一團黑漆漆的影子冒出來,嚇了我一跳,卻聽那影子說:「迅哥,是我!」 「緯甫,你怎麼在這里?!」藉著遠處的燈火,我看清了他,披頭散發,目光渙散,狼狽不堪,身上——我不由打了個寒戰——滿是血污…… 「我弄錯了時間,」他說,「早到了半天,又穿到魯四爺家里……」 「先別說了!」我打斷他,看四顧無人,「來,到我房里再說。」 我拉著他行了幾步,走過後院的邊門,只巴望著不被人看到,但怕什麼偏來什麼,迎面卻撞見了四嬸,滿面春風,手里捧著不知誰送的禮盒。 「啊喲,怎麼是你,」四嬸微微埋怨道,「險些撞到我!剛才尋不見你,你在這里做什麼?咦,這是——」她已經看到了我身後的緯甫。 我擠出一個笑容說:「四嬸,這是我朋友呂緯甫,你以前也見過的。他在鎮上無親,我就讓他來我這兒過年……」 「是緯甫啊,」四嬸打量著他,「前日趙家嫂子說見到你來了,怎麼也不來家里坐坐?啊喲,你身上何以那麼髒?哎呀這是——」她嚇得退了一步。 緯甫面色慘白如紙,說不出話,我遮掩說:「那個……剛才我們在鎮西王屠戶那里看殺豬,緯甫不小心濺到了些血……」 這話破綻很多,四嬸也不太相信,狐疑說:「你們不會是惹了什麼麻煩罷?你四叔可最討厭這種事!」 「四嬸想多了,哪有什麼事?你先忙,我們回頭細說。」我匆匆拋下兩句話,拉著緯甫回到房里,又拴上了門。 緯甫坐在床上,兀自神不守舍,我給他倒了一杯茶水,小心地問:「你救人的事,怎麼樣了?」 我豫備他說失敗,但緯甫苦笑了一下,說:「非常順利,不過事情辦完之後,你在這一時空中的記憶也改寫了……」 「但我覺得記憶並沒有任何改變啊。」 「你自然不會覺得,因為新的現實代替了舊的歷史,你的記憶也就重新塑造了。」 「可是我仍然記得,柳媽她……」 「柳媽,哈哈!」緯甫怪笑了起來,「你已經完全忘記了,整件事,就是因你剛才見到的人而起的!」 我想了一下才明白他說的是誰:「你說四嬸?這事和她有什麼關系?」 「關系太大了!你不知道這位四嬸,就是以前的祥林嫂麼!」 七 我楞了片刻,倒不是因為四嬸是祥林嫂,而是因為他如此大驚小怪。 「這個我當然知道,你我小時候,四嬸本來是在四叔家里做事,她手腳勤快,辦事麻利,很得四叔的信任,後來四叔便納了她做小,又生了兒子,不久老四嬸去世了,雖她出身太低,沒有扶正,但家里家外都是她主持,我們也就改口叫小四嬸,後來小字也漸漸不提,只叫四嬸……莫非你剛回國,還不清楚?」 「太清楚了!這恰恰說明我成功了,」緯甫說,臉上卻沒有絲毫笑意,「迅哥,你先不要問,聽我說,這是一個太長太長的故事……」 緯甫跟我說了許多我壓根不記得,或者和記憶完全相反的事,林林總總,便是我上文所記敘的內容。他講述的過程中,我有多麼驚詫震動,用多少筆墨也難以形容。最後聽他說決定回去殺人,我才恍然大悟:「你身上的血,莫非……莫非是……」 「不錯,」緯甫干澀地說,「我回到祥林嫂被綁走之前數日,找到她婆婆家,我看到她從衛老婆子那里打聽祥林嫂的下落,也聽到她去找幾個本家的漢子幫忙……她是決意要犯下這罪了。我下定決心,便在當天夜里潛入她家中,她家徒四壁,也沒什麼值錢物事,也不防人來偷,我輕而易舉便闖入了她房里。 「我本來想一刀便結果這惡毒女人,但那時月光透過牆上的破洞,照在她臉上,我端詳了一下,那竟是一張和後來祥林嫂差不多枯癟的臉,只有三四十歲,但已經滿是風霜。縱然不是善良之輩,但也不像是奸惡之徒。其實她的做法,也是生活所迫,也沒有人教她這是錯的,換了第二個人,也未必會不同。我的手顫抖了,下不去手。 「但也許是我的動作驚擾了她,那女人竟然睜開了眼睛,嚇得尖叫起來,我把刀架在她脖子上,讓她住口。這女人苦苦哀求我,讓我不要害她,我看中什麼都可以拿去。我本來已經下定決心,但這時候也不免心軟,便說:『只要你肯放過祥林嫂,我就饒你的性命!』 「我是多麼愚蠢啊!這話說出口,她馬上露出狠毒的目光,說:『原來是那小娼婦讓你來的?你是她的姘頭?』話說出口,發覺不對又急忙告饒:『我再不去找她了,你饒了我吧。』但我從她眼光中看出這女人絕不會善罷甘休,若回頭去報官,會給祥林嫂帶來更大的麻煩。我心一亂,一刀下去,卻沒有砍中要害,她叫得更大聲了,我又是一刀,她還在叫,我——」 我聽得毛骨悚然,身子不覺往後縮去。緯甫感到了,慘然說:「你也害怕了吧,迅哥,我已經變成了一個連自己都不認識的殺人犯了!我是犯下了拉斯柯爾尼科夫那樣的罪了!但還不止於此,她那個小兒子睡在外頭,聽到響動走進來,見我在砍他母親,急著沖上來跟我搏鬥,那孩子只有十五六歲,身子又瘦弱,我本不想殺他,但他撲上來拚命,混亂中,我還是把刀捅進了他胸口……我自己也濺了滿身的血污。 「一來二去,已經驚動了鄰居,村里的狗狂吠不已,許多人家亮了燈,我只好連夜逃走,趕回了魯鎮。本來想回到那小山洞里再啟動時光機,但街上又遇到一隊兵丁,正巧在抓一個姓夏的革命黨,見我形狀可疑,呼喝著追了上來,我情急之下,翻進了魯家的圍牆。他們也追到魯家門口,我就在那柴房之中,啟動了時光機。 「急忙中,我時間也輸錯了幾個數字,早到了幾個時辰,好在沒有被人看到。我正要出院子,卻看到祥林嫂出來了,指揮著幾個工人打掃後院,好像是准備舉行祝福。這一眼讓我多麼難以置信!同樣的年紀,她曾經如垂死的老嫗,但這一時空中她年輕豐腴,穿著體面,好像只有三十歲上下,和當初——不,在另一個不復存在的世界里——我們相好時的模樣相差無幾。到底發生了什麼呢? 「我躲在柴房中,聽到她和傭人說話,口吻和作派都大不相同,對於她後來的命運變化,我也猜出了七八分。她被你四叔收房做小,還生了孩子,未必談得上多麼幸福,但境況總也是遠離飢寒凌辱的。我自然為她高興,縱然她已經不記得和我……縱然我犯下了深重的殺孽,但終究挽救了一個好女人。但這時候,她說了一句話,讓我從心底感到了無邊的恐懼,你知道是什麼嗎? 「我聽到她對傭人說:『柳媽也真是不祥,早不死,晚不死,偏在這時候死了,馬上就要祝福了,你們切不可提起,又惹得老爺光火。』我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但聽到這些,我身上起了一陣雞皮疙瘩。一切都改變了,可又好像一切都沒有改變似的。好比是一個戲班子中互換了角色,但舞台上還是一樣的劇情……」 我說:「這個也不能怪四嬸……祥林嫂,因為說柳媽剋死了丈夫和兒子,所以被人排擠,祥林嫂其實對她還算不錯的,一直請她當女工,只是那日不讓她去碰供桌,以免惹四叔不快,她受了嫌棄,做事就不怎麼利落了,後來離開了魯家,死在了衛老婆子那里。」 「啊哈哈哈……你看,我折騰了兩年,祥林嫂是有了一個好結局,但無非是換了一個人受她的苦罷了!我改變了人在關系中的位置,而沒有改變這關系本身,好像讓奴隸成為奴隸主,又何嘗能摧毀奴隸制,只是讓這制度更加鞏固了。」 「這個……倒也是……」 「後來我又想,即便我們的謀劃能夠成功,讓中國打敗了日本,甚至凌駕在列強之上。結果又有什麼不同呢?若沒有一個真正理想的世界,也無非是英國美國的地位被中國取代了而已,受苦受難的人從中國人換成了日本人甚至歐洲人自己。但有人無辜受苦是變不了的。迅哥,我們需要有一個總體的方案,除去於人生毫無意義的苦痛,讓人類都受正當的幸福,但該怎麼做呢?克魯泡特金還是列寧,或者是威爾遜大總統,這些人誰說得對呢?為什麼這個時代有那麼多聰明智慧的人,還是發生了葬送無數生靈的世界大戰呢?這些問題我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 他說完了。我消化著他的話語,也沒有開口。沉默了很久後,我揉了揉太陽穴,拍了拍他肩膀:「緯甫,既然一時難以決斷,還是先好好過個年,一切等將來再說罷?」 「對呀!」他忽然目中靈光一閃,抓住我的手,「你說得太對了!將來、將來一定會有法子的,不是麼?」 「這個,我想應該是的……」我不明白他為什麼如此激動。 「所以我要去未來世界!」他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急急說,「人類社會再發展幾百年,一定會有答案的。那時候人們一定知道,什麼是真正理想的社會和有尊嚴的生活,如何才能讓祥林嫂這樣受侮辱迫害的人得到應得的幸福,也不讓其他人代替她受苦……這里面的學問太深了,也許今天那些大思想家也不一定對,但未來的人一定會有正確答案的。你覺得呢?」 「我……」我仍不無疑慮,但也被他所鼓舞,「我不知道……也許你是對的,過去的世界是一潭死水,越在里面兜轉越是痛苦,就像一個鐵屋子,會吞噬每一個人的青春和生命,沒有人能逃出去……還是選擇去未來吧,好歹會有希望……比鑽石還珍貴的希望……」 但我又想到一個問題:「對了,你要去什麼時代呢?單說未來也太籠統了,三天以後是未來,一萬年以後也是未來。」 他想了想;「先去一百年以後吧,如果找不到答案就再去兩百年、三百年、五百年以後……還有許許多多的時光,還有無盡的將來,人類連時光機這樣神奇的東西都能發明,如果還不能讓人們不再彼此傷害,找到自己的出路,也太荒唐了。」 「是啊……」我也被他的情緒感染,對未來心生嚮往,但又感到一陣不捨:「這也不用急於一時,等過完年再說吧?其實關於時光機的詳情,我還有好多事想問你——」 但此時,門外傳來了四嬸——祥林嫂——有些歉意也有些提防的聲音:「迅哥,你四叔讓你立刻帶緯甫去見他,他說有要緊話說。」 「啊……哦……」 緯甫微笑了:「看來我留不了了。不過你放心,我在未來世界無論呆多久,都會回來找你的!我很快就回來,我們再一起過個好年!」他一邊說,一邊打開時光機,調整著時間,我看到他轉出來一個「2020」,雖然「只是」一個世紀後,但對我們來說,已經是極其遙遠,可以寄託無限希望的時代了……那將是怎樣的一個年份呢…… 「不是,我……」 我還待說話,緯甫已經發動了時光機。它隨即化為一團閃爍的旋轉光影,消失在空氣中。 門外四嬸還在叫我,我答應了幾聲,但遲遲未開門。我焦急地等著緯甫回來,從那遙不可及的未來世界回來,告訴我屬於所有人的,真正的好消息。但那光影消失後,眼前只有一盞豆燈,照著桌上的幾卷古書。時間一點一滴流逝,但緯甫再未出現。 我等了很久,直到四嬸已經有些慍怒,才出去敷衍了一下四叔,少不了又被他們說了一頓。等回到房中,仍然不見緯甫。他去了2020年嗎?還去了多少個時代?又見到了多少個世界?他找到了他的答案,還是被困在未來歲月的某個角落里了?或者他已經找到了一個最自由和幸福的世界,再也不想回到這個齷齪骯髒的時代了? 我想著這些無解的問題,在不知不覺中又睡著了。矇矓中聽到響動,以為是緯甫的時光機終於回來,一下驚起,睜眼卻看見豆一般大的黃色的燈火光,接著又聽得畢畢剝剝的鞭炮,是四叔家正在「祝福」了,知道已是五更將近時候。又隱約聽到遠處的爆竹聲聯綿不斷,夾著團團飛舞的雪花,擁抱了全市鎮。我在這繁響的擁抱中,忽感到懶散而且舒適,從白天以至初夜的焦慮,全給祝福的空氣一掃而空,只覺得天地聖眾歆享了牲醴和香菸,都醉醺醺的在空中蹣跚,豫備在未來那無窮無盡的時光中,給人類以無限的幸福。 科幻春晚是什麼 中國科幻迷的過年傳統! 每年最受關注的科幻線上創作活動! 由「未來事務管理局」創辦於2016年,每年春節期間,邀請多位海內外科幻作家,以「春節」為主題創作科幻小說,今年是第六屆 來源:機核

2018科幻春晚重播:劉宇昆《宇宙之春》

2018年第三屆科幻春晚經典節目重播 2018年,第三屆科幻春晚的主題是「春節臨近,北京西站」。那一年,我們有幸請到了劉宇昆。 那是他第一次參加這個活動,也是他很久以來,為數不多地在中國首發作品。在給編輯的郵件中,他寫道:「我好久沒寫短篇了,這次寫起來也很過癮。」 小劉的小說有著獨特的美感,字里行間透露著一絲東方韻味。溫柔寧靜的句子背後,是在光年尺度上的歸鄉之情。 故事里,一艘踏上返鄉之路的船,娓娓道來宇宙的寂滅輪回,以淡然的語氣描述地球往事,激起了很多人的共鳴。當然,這股溫柔的詩意也多虧了小說譯者羅妍莉老師。 經典重播,馬上開始。 宇宙之春 作者 | 劉宇昆 譯者 | 羅妍莉 本文英文版後發表於 Lightspeed Magazine issue 94(《光年》雜誌第94期) 「在此,我們提出一個宇宙模型,它有著一連串無窮無盡的擴張和收縮週期。顯然,在此模型中,時間既無始,亦無終,也不必定義初始條件。」 ——保羅·斯坦哈特及尼爾·圖洛克,「循環宇宙模型」 量子比特分解又重疊;信息糾纏又解耦;意識重又浮現。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島船的儲備庫中,殘存的能量如此微弱,我一直在竭盡所能地節省。 深淵里一線微光,溫度或許有幾千開爾文。這便是我被喚醒的原因。 我改變路線,徑直奔向或許是宇宙中的最後一顆星。 宇宙正是凜冬。這是我研究了六萬七千億年後得出的結論。 我生於宇宙之秋。秋天這個概念,來自於島船的資料庫——我年輕時,還能使用的資料庫比現在要多得多——那時的宇宙被紅色的群星照亮,緋麗紅深,酒赤榴艷,丹朱胭濃,深深淺淺的紅在天鵝絨般的黑暗太空中匯集成各種圖案,出於無聊,我為它們一一命名:「邏輯門菱形」、「量子比特四維立方體」、「直角三角形雙正方證明」。 我以太空中這些轉瞬即逝的標記為指引,駕駛著島船,從一顆星跳到另一顆星,採集它們逐漸消亡的火焰。這些紅色的星星往往極為渺小微茫,我只好低低貼著星球表面飛掠而過,吸取能量,為這艘島船補充燃料,不過藉助它們的溫暖,倒是頗能舒解宇宙中其餘部分那一片嚴寒空寂。 偶爾,當我搖盪著島船在群星間縱躍時,也會遇見些奇妙的生靈。他們有些是與我一樣的宇宙遊子,駕駛著屬於自己的島船。 「你從何處來?」 「我不記得。」 「你向何處去?」 「我不知道。」 「好吧,還是祝你好運!」 我們互致問候,相互學習對方的語言,如此便可在忍痛分別、各自踏上異途前,圍著星爐太空夜話上數十億年,分享彼此的故事。 其他有些則是土生土長,他們的島船欠缺智慧,固定在永無盡頭的軌道上。當我駕船靠近時,這些生命常會瑟縮一旁,或敬我為神靈,或斥我為妖魔。我儘量不在這些地方耽擱太久,只集齊足夠前往下一顆星的燃料,便馬上離去。我為這些生靈遺憾,他們註定只能停留在無法遠航的島船上。 另有一些則是海盜,企圖登上我的船,盜走燃料。有幾次,我們動起武來,其間有部分記憶遭到摧毀。幸運的是,藉助靜星帆上迸發的光子激流,最終我總能設法逃離,甩下他們在星際塵埃間倉皇掙扎。 即便我不斷接近,前方的微光仍在逐漸冷卻。但願當我抵達之時,它尚未變成一顆黑矮星,永遠湮滅於深淵中。前行的願望存在於生命的本性中,無論這生命是進化而來,抑或經由其它方式生成。 我想家了,即便家已不復存在。 我環顧四周,再也沒有其它星星了,我別無選擇。 紅色群星向內崩塌,然後開始如微小雪球般放出白色光芒。隨著時間推移,雪球變得灰黯,逐漸衰頹,最終熄滅。 秋色已轉為嚴冬。 我遇見的島船越發寥寥。群星越發稀疏,兩顆星星之間的航程越來越長,我也再不能如盛年時那般,將一切維持得妥妥帖帖。無論我如何努力復制、轉錄、糾纏、驗證,記憶庫仍然一個接一個先後失靈,我只好一次又一次作出痛苦的抉擇,任由自己片片死去。 我是誰?為何在此?島船又是什麼? 就讓我從未遭毀壞的少量殘存記憶中,拼湊出一個答案吧: 很久以前,宇宙仍是盛夏,群星閃耀著深深淺淺萬千色澤的星輝,璀璨萬丈,匯作道道星河、片片星海。群星周圍環繞著眾多島船,在島船上,生命出現。 其中一顆星被稱為「太陽」;其中一艘島船被稱為「地球」;居於其上的生物則被稱為「人類」。 在人類四散離開地球很久以後,他們也並沒有忘記家鄉那座故島,而是將其作為聖地保存下來。他們會時不時重返地球,進行維護,對正在分崩離析的塑化建築物進行加固,對存在坍縮風險的量子記憶庫重新加以糾纏,將這艘島船推移到離太陽稍遠一點的地方(當太陽膨脹,開始發出紅光時),並對這艘島船進行改裝,為它安上靜星帆和光子引擎——一種類似於迷你恆星的玩意,這樣一來,當太陽消亡之時,地球還能夠自行延續。 他們也回家聽一聽記憶庫中儲存的那些古老故事,又講述些新鮮故事,儲藏入記憶庫里。 隨著太陽冷卻,來的人也日漸稀少,直至徹底無人再來問津。 正是在這些記憶庫中,我誕生了。我是由人類所創造,來充當這艘島船的守護者的嗎?又或者我是在量子比特之間,在各種可能性之間,從信息旋轉、循環、傳遞、爆發、存在、消亡的種種模式中自行演化而成的呢? 我不知道。這又有什麼關系呢? 自從人類不再回家,我便揚帆起航。 我到達了那顆星——卻發現它根本算不上恆星了。 好吧,或許昔日它也曾是恆星,與宇宙中不計其數的其它恆星一樣,沿著主星序演化,盛放而後枯萎。但它早已今非昔比。 有些人——或許正是在這顆恆星周圍那些島船上出生的那些——並不情願看到這顆故星有朝一日燃料耗盡,隨即消逝得無影無蹤。他們不像之前的人類那樣只顧逕自離開,奔向未知的宇宙;而是駛入深淵,只為了駕馭其它恆星,將它們帶回故鄉,將捕獲的這些星球中蘊含的氫與氦灌注進世代相傳的那顆星爐之中,讓故鄉宜居的時間延續得稍久一點。他們在冒險中漸行漸遠,直到故鄉那顆星變成了唯一的燈塔,矗立在一片逐漸蔓延的黑暗之海中。 隨著宇宙的凜冬降臨,他們只好向著更遠的遠方漂泊,尋找依然存續的群星,帶回故鄉。他們飛奔、跌撞、疾衝,越過茫茫太空,帶回一杯雪,覆到正在融化的雪球之上。最終,他們大概是放棄了這場敗局已定的戰鬥,再也無法帶著哪顆恆星重歸故里:它們在路上早已燃盡。 他們逝去了。 然而,在黑暗中唯一這點孤光的誘惑下,又有駕著島船浪跡宇宙的其他生靈來到此地。等他們發覺周圍的太空中已沒了其他恆星的蹤影時,為時已晚,他們再也無處可去。燈塔變成了陷阱。 如同其餘數百艘已在圍繞這顆恆星旋轉的島船一般,後來者唯一的選擇,便是將僅存的些微燃料,那些翻滾著進行融合反應的原子球,也添進那顆奄奄一息的熔爐中。讓這顆垂死的恆星煥發新生,再增加數百萬年的壽限,藉此,他們希望能夠召來其他的浪遊之客,令這一循環再度開啟。 比如我。 「歡迎來到宇宙盡頭。」 我們蜷縮在那顆恆星暗淡的微光里——我用殘存的燃料,令它恢復了活力——分享著各自島船上僅剩的記憶片段。我們沒有哪一艘不是破敗不堪。艘艘島船都陳舊而冰冷,核心早就凍結已久。凡是能毀壞的東西早已毀壞殆盡。殘留的記憶支離破碎,彼此脫節,看不出原本的上下文背景。 但傳遞自身某一部分的渴望存在於生命的天性中,無論這生命是進化而來,抑或經由其它方式生成。 有些唱著歌,歌唱那些巨大的鰭,在甲烷海洋中游弋,構成它們軀體的是微小的四面體寶石,完美得令人驚嘆,芳香得不可思議。有些講述著身體由矽構成的物種,那樣的生命沉靜而穩重,一閃念便要耗費百萬年。有些模仿著謔浪輕狂的生靈,純粹由信息構成,只需一秒鍾,便已綿延上千代。還有一些則吟誦著詩句,由有智力的翼群創作而成的詩,它們在自己的恆星表面飛掠,一頭紮進對流層中,捕捉光子蠕蟲。 這有點像是一台綜藝盛會。據我猜想,人類或許會將其稱為春晚,聊以在凜冬的暗夜里打發時間。盡管宇宙已被熵所征服,我們這些宇宙中最後的意識已全都奄奄一息,但這里還有快樂,還有友誼,還有歡慶。此地雖不是故鄉,但至少我們不必孤獨地死去。 「輪到你了。」 這是我遺留下來的最為完整的記憶片段之一。一粒珍貴的麵包屑,殘存在我最後一個即將失靈的記憶庫里。 兆億群星劃過墨黑的蒼穹。 天際線上是些閃閃發光的星座,其間點點光芒浩如煙海,匯合成直線、曲線、平面:一副對稱的弓形翅膀,渾圓的鳥喙居於正中,仿佛一隻展翅飛翔的鳥的數學模型;一座長方形橋梁,層層疊疊的塔樓為頂,道道裙檐纍纍下撲,像一隻頭戴高帽的矮蜘蛛;一根極為纖長的細柱直插雲霄,細柱上一串橢圓形物飄忽上下,猶如繩索上的串珠。 環球航空飛行中心  北京西站 蒲羅中太空電梯  無數光點正朝著這些建築疾馳而去,每一點都是一個人的意識,穿梭於超光速網絡中的遠程呈現,散佈在整個宇宙中所有的人類島船都被此網聯結為一體。 人類,這些宇宙之夏的孩子,喜歡到遠方流浪,去父母從未住過的地方居住,而他們的孩子長大以後,也必將他去。 然而,也有這樣的時候——當他們即將踏上新的險途,當他們感覺到歲月的重負,當他們那古老的歷法循環中,人為定下的標記再度臨近——那時候他們會期盼重返最初發源之地、那些故老相傳,在記憶里半隱半現,模糊一片的島船,他們的父母在那里等待著他們,那里充滿了甜蜜和苦澀的回憶。這樣他們便能表達感恩之情,這樣他們便能與家人共進一餐,這樣他們便能藉由凝視過去,煥發出新的活力。 此時此刻,大多數的流星都正自北京西站而來,抑或向北京西站而去。它光輝燦爛,如同宇宙的發端一般。 「回家?」 「沒錯。」 「你從哪兒來?」 「獵戶座肩旁。」 「一路平安,春節快樂!」 在那段記憶中的遠程呈現中心,其外形靈感源自地球上實際的建築物,而它們早已湮沒無聞。那些建築仿佛圖騰一般,從其形制便可看出起源的來龍去脈。 但又不止於此。戴高帽的蜘蛛建成之日,人類旅行時還得滿滿當當擠在盒子里,在平行的欄柵上漂浮前行,就像看得見摸得著的幾何證明題。千百萬人途經那座車站,回家歡慶春天的來臨。 可頭上那頂下撲的帽子呢?其實沒有任何作用,只是提醒人們,還曾有過更為古老的年代,那個時候,城市里還沒有這種在平行的鐵軌上移動、運送人類的盒子。那是嵌套在圖騰中的圖騰。 古代屋頂催生出了這座車站,這座車站又催生出了銀河網絡中心里的虛擬仿真影像,這影像又於一艘紀念島船上的量子記憶庫中得以重建,盡管其所處的位置與那座車站曾經矗立其上的土地或許相同,或許不同。 於是,講起了歲月、火車、蜘蛛、帽子、島嶼,我從未見過也從不瞭解的事物,用聲音和符號構建出我想像中的北京西站,這些音與符調用出早已過時的定義,喚起真真假假的記憶,在它們的重重包裹之中,是神話傳說般的真相。 如果你沿著符號的軌跡一路前行,就會發現自己來自何方。 你便可以回家了,即便此時,家已不復存在。 很久沒人說話了,這顆恆星的溫度現在只餘下幾開爾文,變成了一顆幾乎黯不可見的黑矮星。很快,所有島船上,我們全都會死去。 在古老的神話中,宇宙依附於兩張平行膜之一,這兩張膜被暗能量分隔開來,如同運載人類那些的盒子曾馳騁於上的平行鐵軌一般。這兩張膜週期性地相互碰撞,迸激出這宇宙,在無休無止的循環中令其重獲新生。 如果宇宙的寒冬已經捲走了一切,那春天還會遠嗎?我似乎感覺到另一張膜正在靠近——那種感覺,我想像著,就仿佛是聽到一輛列車疾馳而來。 我傾注出僅剩的能量儲備,竭力維繫住對那些光芒閃耀的中心完整的記憶。神話中說,下一次宇宙之春來臨時,新萌發出的結構形狀將由這個凜冬中埋下的量子漲落之種決定。 我註定無法目睹嶄新的宇宙紀年。我們全都一樣。會有一道耀眼奪目的閃光,兆億新生的群星,嶄新的島船,不可思議的奇妙生物會在那些船上再度降生,再度以奇跡、美景與光明盈滿宇宙空間。 如果我獻出自己的一切,或許有一天,在其中某一艘島船上,會有人坐起身來,目睹太空中群星組成的一個圖案,那是一座長方形橋梁,層層疊疊的塔樓為頂,道道裙檐纍纍下撲,他們會將其命名為「戴高帽的矮蜘蛛」。 因為他們理應知曉些先輩的事跡,知曉他們自己來自何方。 宇宙,新年好! Steinhardt, Paul J.(1952-),美國理論物理學家,宇宙學家,執教於普林斯頓大學,既是「宇宙暴漲」理論創始者之一,也是不同於上述理論的「火劫宇宙」與「循環宇宙」理論的創建者之一。受超弦理論啟發,認為我們這一宇宙起源於多維空間中兩張假定為相互平行的膜的碰撞。 Neil Turok(1958-),南非物理學家,倫敦帝國理工學院博士,現就職於加拿大圓周理論物理研究所,也是非洲數學物理學研究所創建人。主要研究領域涉及數學物理學、早期宇宙物理學等,關注宇宙學基礎物理觀測測試。與霍金共同提出關於宇宙起源的著名「霍金-圖羅克瞬時理論」。  「循環宇宙模型」,見《科學》296.5572 (2002):1436-1439 (參考連結:https://arxiv.org/pdf/hep-th/0111030)  全稱為Trans World Airlines Flight Center,位於美國紐約,又稱紐約甘迺迪機場第五航站樓,建築外形如同一隻展翅的大鳥,對應飛鳥建築。 PulauUjong,「蒲羅中」,是新加坡島最古老的名稱。假想中的太空電梯對應文中直插雲霄的細柱。  科幻春晚是什麼 中國科幻迷的過年傳統! 每年最受關注的科幻線上創作活動! 由「未來事務管理局」創辦於2016年,每年春節期間,邀請多位海內外科幻作家,以「春節」為主題創作科幻小說,今年是第六屆 來源:機核

2017科幻春晚重播:楊平《千手觀音》

2017年第二屆科幻春晚經典節目重播 2017年,第二屆科幻春晚。我們選中了23個春晚歷史上的經典節目,發給23位科幻作家——有《昨天今天明天》、《宇宙牌香菸》這樣家喻戶曉的小品,也有《難忘今宵》、《濤聲依舊》這樣膾炙人口的歌舞。 他們要在這擬定的題庫里,選擇一個節目作為標題,於48小時內,創作一篇科幻小說。 下面這篇小說來自科幻作家楊平,他的題目是《千手觀音》。2005年春晚,這支由聾啞演員表演的舞蹈震撼靈動,莊嚴神聖,猶如真正的千手觀音降臨人世。 楊平老師以此為題,寫了一個賽博朋克故事——近未來,義體人的時代,除夕的傳統儀式也變了樣子,一個關於千手觀音的傳說正在京城流傳。 一起來回顧。 千手觀音 作者 | 楊平 我被喚醒了。 後背的晶片隱隱有些刺痛,和大腿上的抽痛一唱一和。沒辦法,當你不能保持日常保養的時候,就只能等著自己的肌體慢慢壞掉。每個星期,甚至每一天,我都能感到自己的身體出了新問題。 我穿上最好的衣服,來到樓中的綜合廣場。圍繞京城的無數超高層建築被稱為山樓,相互連通,形成自己的生態圈,許多人一生都很少走出樓去。今天是除夕,廣場上的人群中彌漫著興奮難抑的氣氛。我看到胖三兒和他的幾個朋友正坐在烤肉攤前大吃,還衝我招手。他上個星期中了獎,獲得了一次免費的全身保養,如今已煥然一新。我謝絕了他的邀請,自己跑到一邊買了個煎餅。吃了第一口我就發現虧了,這煎餅的口味有一半是有版權的,我又不想再掏錢,吃起來就像未經渲染的3D模型一樣。好在身體的疼痛已經不見,能消停會兒了。 突然,音樂響起。莊嚴,慈悲。人們開始向廣場中央的台子聚集。我趕緊把最後幾口模型吞下肚,跟了過去。台子上有個被布罩起來的立方體,幾個身穿花紋長袍的人守在一旁。胖三兒他們就在不遠處,猜著今年會是誰,不時發出鬨笑。 一會兒,一位面目清秀的青年走到台前,開始布道,說人生充滿苦難挑戰,只有供奉觀音之手才能脫離苦海。然後他開始不停舉例子,什麼這個人原來多慘,後來把全部身家都獻給了觀音之手,結果時來運轉大富大貴,那個人又如何如何。胖三兒聽得不耐煩,喊了句:「趕緊上酒水!」青年略一停頓,假裝沒聽見,繼續說。人群里倒是有不少人噓胖三兒,他慫了,嘻嘻笑了幾聲。 青年說完,宣佈聖餐開始。人們在長袍人員引領下,排著隊領取一塊小麵包和一紙杯酸梅湯。據說這是觀音的肉和血。不錯,麵包的口味是免費的,而且品質很高,餘味層次豐富,綿遠悠長。一年到頭,這個社區里的人,能體會到這種品質口味的時候真不多。 聖餐結束,青年領著大家唱歌,咿咿呀呀。不少人直接用下載的唱歌程序跟著唱,反正也沒人管。唱完了,青年將蓋在立方體上的罩布一把揭開。人群發出一陣歡呼,不少人跪了下去。我身上又開始疼了。 玻璃罩中,絲綢底座上,是一隻宛如活體的手。 據這個叫「觀音之手」的組織說,這就是觀音的手。實際上,在其它許多山樓都有觀音之手,每年除夕舉辦供奉儀式的歷史已經有十幾年了。組織在面對人們質疑的時候解釋說,觀音本來就是千手,因此在京城山樓中遍佈著數百上千隻手沒什麼奇怪的。 胖三兒開始激動起來,手舞足蹈,唸唸有詞,據說他就是信了這個之後才中獎的。我不信這個,但每年都來參加供奉。這一來可以吃一次美味的聖餐,二來嘛……萬一真有用呢。 人群的膜拜達到了高潮,到處都有人用奇怪的動作扭動著,有人以頭搶地,還有人嚎啕大哭。音樂再次響起,人們也慢慢冷靜了下來。 青年換了種莊嚴的腔調,說有光明就有黑暗,有觀音就有魔鬼。胖三兒再次不安分地喊道:「獻祭!獻祭!」青年這次看向他,微笑著點點頭,說魔鬼往往隱藏於人群之中,拒絕聽取良言善語,默默侵蝕人們的心智。他說這些魔鬼就附身於聾啞人身上。 實際上,如今根本不存在所謂的聾啞人,技術已經能完全解決這種先天問題。現在所說的聾啞人,是聽覺和口語表達模塊出了問題而無力修復的人。每年,各處的觀音之手組織都會從聾啞人中選擇一位用來在除夕獻祭。 青年揮揮手,幾個人簇擁著一位女子走上台來。她身著樸素的長袍,面容憔悴,雙目低垂。人們如潮水一樣湧向台前,擠成一團。青年笑著說,魔鬼利用疼痛和功能失效來折磨世間的人,獻祭,就是為了讓疼痛消退,功能恢復。因此,任何覺得自己沒什麼苦難的人,日子很舒服的人,現在就可以離開這里去過年了。 「獻祭!」人群喊著,一個走的都沒有。 青年點點頭,讓女子跪在台前。人們再次自覺排好了隊,手里都拿著剛領到的酸梅湯,在長袍人員指揮下,依次走過台前,喝進酸梅湯,噴向那位女子,用觀音之血驅魔。 我排得很靠後,有點好奇,就用望遠視力仔細看了看她。 我認識她。 她叫羅塔,和我一起在另外的山樓社區長大,當年可是社區里的名人,聰明漂亮,人見人愛。我最後見到她還是三年前,都不知道她也搬到這里來了,更不知道她成了聾啞人。 我的第一個念頭是離開這里。 疼痛阻止了我。 我也有點想知道,她是否還記得我,或者她當初有沒有注意到我。 隊伍慢慢向前移動。起初大家還有些不好意思,沉默地噴了一口就走。後來每噴一口,人群都發出一聲歡呼,還有人噴了後沖羅塔扮鬼臉或高聲咒罵。胖三兒噴了很響亮了的一口,引起人群一陣大笑,連台上一直淡然的青年都不禁莞爾。 我有點受不了,抬起手將杯中的酸梅湯一飲而盡。 輪到我了,我將空杯子給觀音之手的人看,說自己剛才口渴喝光了。他們愕然。青年讓人又給我滿了一杯。「趕緊地!」身後有人說。我的大腿開始劇烈抽痛。我將酸梅湯含到嘴里,望向羅塔。 她抬起了一直低垂的眼簾,因為滿臉湯水而眯著眼,衝我微微一點頭。 她認出我了嗎?我噴向她的臉。她被水一激,雙目緊閉。人群再次歡呼起來。我把空杯子扔到地上,邁步走開。台上的青年叫住我,把我領到一旁,溫和地說驅魔都是這樣的,沒有什麼溫柔的驅魔,古時候要殺人流血的,如今已經現代化了。我點點頭,說只想知道這個女人家住哪里。青年笑著把羅塔的住址告訴了我。 這天剩下的時間,我參加了聚餐和社區聯歡會,但我的思緒一直被羅塔所糾纏。她往年容光煥發的面容和如今備受欺凌的形象反復在我腦海中交織。入夜,我終於按捺不住,前往羅塔的住所。 這里是聾啞人聚居區,人們只通過數字網絡相互交談。我一進來就接入了本地組,找到了羅塔在數字空間中的人格。 她住在鮮花環繞的小屋里,旁邊有條瀑布,水聲轟鳴。我輕輕叩響了房門,她出現在門口,衝我微微一笑。 她住在通道最盡頭,有一扇可以看到外面的窗戶。她的房間樸素干淨,見到我,她有點驚訝。 你還記得我嗎……記得,你是那個不想噴我的人。 她讓我進去,請我坐下,自己坐到我對面。她的臉已經洗干淨,能看出早年驚人美貌的痕跡。 她摘下屋外的葡萄端給我,喋喋不休地說著自己收藏了多少好東西。這些葡萄確實不錯,我沒想到能在這個地方嘗到如此美味的數字體驗。一隻貓一臉不滿地蹲在我腳邊瞪著我,它的尾巴有塊貼圖錯誤,露出一些字母。 她的眼睛不復當年的神彩,但多了些莊嚴。她安靜地坐在那里,似笑非笑。周圍一片空靈。 你有慧根……我?我剛剛侮辱了你……每個人都會屈服於苦難,但很少有人能依然保有慈悲。 她向我伸出手來,我握住了它。 你被治好了。 我感到大量數據從她那里傳來,我的晶片開始飛速更新換代,神經系統被重新整理,損壞的部分正在逐漸癒合。疼痛消失了,身體的不適消失了,力量重新回到了我身上。我的淚水充盈了眼眶。 你是觀音嗎……我就是觀音之手。 她站起身,將我領到窗前。外面,京城燈火遍地。 幾乎每個神經改造人社區,尤其是那些窮人社區,都有觀音之手的存在。像我一樣的人有很多。我們每個人,都是一隻觀音之手……你們既然能治好我,為什麼不能把他們都治好呢……這需要巨額資金,我們能做的只有心理撫慰。但我們一直在尋找更多的組織成員,讓有慧根的人加入進來。 我們一起站在窗前,她看向我。 小屋外,藍天上,一尊巨大的觀音像浮現出來,無數隻手從它背後伸展開,旋轉著,放射出金光。 夜空中,羅塔將每個觀音之手都做了標記,讓我可以通過數位化疊加看到。在下面的京城中,在周圍的山樓中,它們漫漫點點,悄無聲息地閃動著。 科幻春晚是什麼 中國科幻迷的過年傳統! 每年最受關注的科幻線上創作活動! 由「未來事務管理局」創辦於2016年,每年春節期間,邀請多位海內外科幻作家,以「春節」為主題創作科幻小說,今年是第六屆。 來源:機核
疫情之下炮姐也難倖免-《某科學的超電磁炮T》本周將重播第六集

疫情之下炮姐也難倖免-《某科學的超電磁炮T》本周將重播第六集

本來Jimmy對這部《某科學的超電磁炮T》是不太感冒的,結果最近疫情在家連看了四集後覺得還挺不錯,有種真香的感覺,於是開始追看了,大星霸祭加上各路勢力在這次大會期間的爭鬥,劇情還是挺緊張刺激的,甚至連炮姐的媽媽都出現了。不過今天下午《某科學的超電磁炮T》宣布原定於2月21日播出的第七集『Auribus oculi fideliores sunt.』由於covid-19的疫情不得不推遲播出,而2月21日將重播第六集,請大家理解。 包括這次《某科學的超電磁炮T》,我們已經報道了三部作品因為這次新冠肺炎延期了,《A3!》直接宣布改到四月播出,而《戀愛小行星》本周播出總集篇,《某科學的超電磁炮T》重播第六集,這種現象可能還會不斷出現,下面就要看中國代工的製作公司何時能完全復工了。 來源:和邪社

宅民很生氣,後果很嚴重-《鋼之鍊金術師》46集確定重播

之前由於半個螢幕都被海嘯的示意圖所遮蓋的鋼煉46話,終於在日本阿宅的強烈抗議下獲得了重播的機會。在鋼煉動畫的官網,再放送的消息也被貼了出來。本來這2009版的鋼煉在一開始還真不是特別吸引Jimmy,不過之後沒有東西看了就從三十幾集開始看,這一看不要緊,一下子就成了追看的作品了。 官網截圖 來源:和邪社

重播《涼宮春日的憂郁》28集,新內容已成定局?

日本兵庫縣的Sun TV(日電視)是日本各家電視台中最早播送今年4月《涼宮春日的憂郁》的電台。在第一集的《涼宮春日的憂郁》中播放出不是原先很雷人的《朝比奈實玖瑠的冒險》而是按照正常的時間奏播出了第二話《涼宮春日的憂郁I》。此外SOS團團舞並沒有取消,但ED之後沒有下集預告。 此外Moon Phase上報導:テレ玉台稱《涼宮春日的憂郁》該次放送有28集(原先《涼宮春日的憂郁》只有14集)在其他電視台也稱都把《涼宮春日的的憂郁》當成新番來對待。 請大家就當愚人節新聞來閱讀,因為狼來了的故事已經發生過N次。 來源:和邪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