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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衣之王神話作品譯文:《光芒萬丈》

More Light By:James Blish 譯:柯索提亞 寫在前面的話 在黃衣之王神話體系尚未成型之前,James Blish的《More Light》在其時為數不多的黃衣之王主題故事中具有獨特的開創意義。盡管本文文筆稚嫩,且情節平淡乏味,但作為首位完善補充了錢伯斯筆下黃衣之王戲劇的作家,Blish在文中填補了原著中那些隱晦的暗示,極為大膽地豐富了黃衣之王的世界觀,成為後續的黃衣之王主題故事的靈感來源。在Blish之後,林卡特基於《More Light》,對此文中的劇本進一步改寫並修正了Blish在文中所犯的錯誤,而William Laughlin則延續了《More Light》的故事。如今,《More Light》已被認作是黃衣之王神話體系發展的重要基石。 正文 I. 我從未信任過比爾·阿瑟林。和我一樣,他也有刻薄的一面(我這麼說並不是因為他在一篇評論里把我的小說罵得體無完膚;畢竟這就是評論家的作用)。但也許是出於相同的原因,我也很喜歡他。因此,我第一次在紐約與他再會時很震驚——當時,我被流放了兩年回來,正在參議院委員會面前游說。他當時的樣子可以說是奄奄一息。 起初,我在想是不是因為新蓄了兩周鬍子的緣故,新蓄的鬍子足以讓任何男人看起來邋裡邋遢。一部分原因也確實如此,因為我很意外,比爾明明才47歲,但他的鬍子居然已經開始發白,鬢角已經開始泛灰。 不僅如此,他瘦了約有二三十磅,可他最胖的時候也不過150磅,身高也只有5英尺10英寸左右,消瘦至此,對他而言絕對是個不小的負擔。他的肌膚灰白、頸部起了疙瘩、雙手顫抖、眼神黯淡、咳嗽得像得了肺結核;在我們談話的過程中,他始終盯著我的肩膀,他的聲音也總是在中途漸漸消退。在他尚未病入膏肓時,他對酒的態度比現在更苛刻,不是什麼友善的看法。 這可不是我想像中有位年輕的新婚妻子(藝術家薩曼莎·布洛克)的男人該有的模樣,他在布魯克林高地有一棟漂亮的新房子(它曾經還是一棟名聲不太好的、19世紀90年代的老房子,薩曼莎把它裝修成了這種印象:紅色長毛絨、珠簾、水晶燈具、科林斯式木柱柱頭的金色飛沫裝飾、擺在客廳里的一個年代久遠的手搖留聲機——一切都很裝腔作勢)。不過我已經盡可能地輕描淡寫了。 「你臉色不太好,」我喝著白蘭地對他說。「你這是干什麼了?讀了《山姆·莫斯科維茨全集》?還是嗑藥了?」 他又像往常那樣開始了讓人惱火的拐彎抹角;他在這點上倒是一直沒有變。「你對羅伯特·W·錢伯斯了解多少?」他望著左邊說。 「少得可憐,我很慶幸能這麼說。我在大學的時候讀過他的一些作品。在我印象里,比起他那些虛構類的,我還是更喜歡他在巴黎當藝術生時候的故事。但這並不能說明什麼。」 「那就說明你還記得《黃衣之王》。」 「記得不清。那不是最早的半惡作劇性質的作品之一嗎?一本虛構的書?讀過它的人都可能會發瘋,或是被怪物造訪,又或是發生其他諸如此類的事情。就像《死靈之書》一樣。」 「嚴格來說,是一部劇本,」阿瑟林說。「但……」 「繼續說。」 「你迂腐至極。而且沒什麼好說的。沒人會再相信有什麼能讓人發瘋的書。現實生活比書瘋得多;即便是威廉·巴勒斯也無法阻止達豪集中營慘劇的發生。」 突然,我心生猜疑,還有一種近乎厭惡的感覺。 「臭比爾·阿瑟林,你是想告訴我你在你的地下室發現了這部劇本,自此之後家裡一直鬧鬼?然後掏出一份偽造的手稿證明確有其事?如果真是這樣,我這就去把晚餐吐了回家。你心裡很清楚,它永遠都賣不出去。」 「不是你問我我幹了什麼的嗎,」他說,也確實如此。「冷靜點。你要是不相信我的解釋,那你自己編一個吧。」 「藉口!」 「你要是再這麼嘮叨的話還不如回家算了。」 「好吧。看我;我現在呼吸均勻。所以,這真的就是你要給我的解釋?」 「是啊,」阿瑟林說。「我確實有這部劇本。」 我向後一靠,完全不知所措。沒人願意兜售這樣的無稽之談。最後我說:「我看你是被這里的裝潢暈昏了頭。」 「好吧,繼續說吧,我聽著呢。但別指望我會聽進去。是誰創作了這部駭人之作——你當我不知道嗎?」 「你確實不知道,我也一樣,但我敢肯定就是錢伯斯本人。有趣的是,你在沒有任何提示的情況下就提起了《死靈之書》。因為我最初就是因為洛夫克拉夫特才得到這部劇本的——這也解釋了為什麼我直到去年才讀到它。不過我還是從頭到尾跟你講一遍吧。跟我上樓吧。」 他站了起來,我緊隨其後。走過的時候還不忘拿起柑曼怡力嬌酒。阿瑟林的辦公室一如既往的整潔,整潔得近乎病態——這是作家的另一個習慣,自然而然地引起了我的猜疑——這里最近被漆成了艷麗的鉻黃色,還參雜著一些淡淡的、令人作嘔的綠色,他的點子甚至都不需要什麼虛構戲劇的提示,就能瞬間把我逼瘋。房間的一面牆上掛著一副維米爾的復製品,在那一層平坦的黃漆的襯托下,它看起來幾乎和一扇窗戶沒什麼兩樣,只是畫里有它自己的一扇窗,看起來更真實了。我很意外,這里居然沒有鸚鵡,或者是鷹鴞。 阿瑟林把我引向一把筆直的、看起來不太好客的椅子,接著,他從一個四層抽屜的檔案櫃里取出一份相當厚實的文件夾,帶回到他的辦公桌上。從中,他抽出了兩張藍色的小紙片,上面密密麻麻地布滿了微小的深藍色鋼筆字跡。 「就是這個?」我說。「還是說這些只是前戲?」 「不,這些不是,」他用一種相當危險的平淡語調說。 「閉嘴十秒鍾,只管聽著,好嗎,吉姆?你再喋喋不休下去我都快沒精力告訴你了。我不太確定是否應該找你談這個。」 「那你為什麼還要這般大費周章呢?你很清楚,你的話我一個字都不信。」 「因為你比我認識的其他人稍微聰明一點,而且你以前還對魔法有所了解。所以你還打算聽下去嗎?」 「任憑你說,」我假惺惺地說。我實在無法想像,即使是阿瑟林也沒法用這樣的開場白編出一個好故事,但我很有趣聽他嘗試一下——當然,你我都清楚。 「好吧。你應該知道,在我小的時候,我是洛夫克拉夫特的粉絲,你也一樣。而我篤信,他和他那些環克蘇魯圈的其他成員炮製的那些偽書讓人們對他們的故事信以為真。那時的我完全上當了。我曾寫信給懷德納圖書館,想著能不能租借一本《死靈之書》的副本;我還去二手書店找過;甚至想過巴汝奇出版社那裡會不會有含外封的廉價版可售。但都以失敗告終,於是,我在15歲的時候寫信給了洛夫克拉夫特本人求助。」 「接下來的事你可想而知。他很禮貌地告訴我這本書是他編造的。但15歲的我不會輕易放棄。相反,我提議,既然這本書不存在,那就由他來寫,由我來出版。當然,我是指分期刊登在一些業余雜誌上。」 我笑出聲。「他肯定收到過四十封這樣的來信。」 「顯而易見。不管怎樣,他還是謝絕了,當然,很有禮貌。他說,他已經在九百頁甚至一千頁以上的文本中引用了《死靈之書》,他完全不想寫這麼長的篇幅。我或多或少接受了他的意思。但我忍不住補充說,我希望他有一天能抽出時間寫那麼幾章,如果他寫了,威利·阿瑟林希望他能記住是誰准備出版這本書。那時候的我就是一個糟糕的小鼻涕蟲。請不要給我加任何腳注,因為這就是我給我自己的腳注之一。」 「他遞給我一張藍色信紙。我以前看過洛夫克拉夫特的親筆信;這張紙上的字跡細小而清晰,看起來像是藉助直尺寫出來的,要麼是真跡,要麼就是一位臨摹大師所為,我敢肯定,阿瑟林沒有這種才能。阿瑟林指著一處很長的段落,內容如下:你的毅力確實令人欽佩,但我真的覺得自己沒必要再多寫幾段出自《死靈之書》中的段落。如果我真這麼做了,那麼我就會冒著最大的風險去破壞我在此基礎上創作的故事的效果。我至少見過那麼一位如此莽撞的天才作家,那就是羅伯特·錢伯斯,他的確坐下來寫下了他那本臭名昭著、可怖的《黃衣之王》(當然,我指的是那部劇本,不是實際出版的這本書),但他最好還是把它留在讀者的想像中。這部劇本是部優秀的好作品,但不可能會像他故事中描述的那般出色或驚悚。對他來說是件好事,對我們也一樣,因為它從沒出版過,也就意味著我們可以自由地聯想其恐怖之處,永遠也不會得知它的內容或意味。」 「我曾經和洛夫克拉夫特交換過幾封信,你可以從他的書信集裡找到;我不僅知道他的字跡和信紙,還知道他的書信體的格式。千真萬確。」 我說:「我開始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你當然該明白。但要記住一點,你看上面日期寫著1937年,那個時候我從來沒聽說過錢伯斯。於是我就去搜索那部短篇小說集。接著我就自然而然地去打聽那部劇本。」 「作為一個沒什麼良知的青少年,我要求洛夫克拉夫特給我寄一本副本。」 「然後這就是他的答復。」 他將另一張藍色信紙遞給了我。上面寫著:「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黃衣之王》,我和錢伯斯本來就不算很熟,」我很驚訝的是,他在我相當試探性的詢問後把劇本寄給了我——就像你和其他人對《死靈之書》的詢問一樣。 「我認為我手中的這部美人可謂卓越,然而,就像剛才和你說的,我不願看到它被用來摧毀他的故事中那些奏效的暗示。另一方面,這也是一門實踐課,告訴我們在面對一種包含不應被隱藏的美和恐怖的暗示時,應該何時選擇放棄深入。」 「因此,我請了一位年輕女士幫我排版,她一直在為我自己的小型編輯公司做文秘工作;我隨函向你寄去副本,並聲明了此次傳輸不享有任何出版權。」 這也是一封貨真價實的信,我對此深信不疑。「好吧,」我說。「那都是三十年前的事了。但假如你真的得到了這部劇本的話,可你當時卻沒有讀過。你說你直到不久之前才讀的。這是為什麼?」 「我已經不再喜歡洛夫克拉夫特和他那些環克蘇魯圈的成員了。而且,我為自己被《死靈之書》欺騙而感到蒙羞,我不想再上當受騙了。我和街區里的一個胖男孩為了一個更胖的紅頭發打了一架。又因為其他很多事情耽誤了。總之,我推遲了幾周才讀,在這段時間里,洛夫克拉夫特去世了,我甚至還沒來得及感謝他把劇本寄給我。」 「在那之後,我也為自己的魯莽感到難堪,於是我把劇本收了起來,不久之後,吉姆,我逼著自己忘記關於它的一切。沒有哪場地震能比我自己的負罪感將它埋葬地更徹底了,還得外加我對自己曾是個虛構小說愛好者的蔑視。如果你還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那我就不繼續講下去了。」 「我很明白。只是我還不確定自己該不該相信,但我確實能理解。繼續吧。」 「到了1967年,王牌出版社再版了這部短篇小說集,我這才重新想起來。當時我自然會想,如果真有這樣一部劇本的話,那我就是全世界唯一一個擁有其副本的人。至少錢伯斯本人的稿件里從來沒有這樣的東西——他在1933年的時候去世了——洛夫克拉夫特的列印稿和原稿肯定也都丟失了。」 「你為什麼這麼想?」 「洛夫克拉夫特的文學遺產執行人一直在出版他們能找到的所有關於洛夫克拉夫特的東西,包括他的各種清單。他們要是找到了《黃衣之王》,那全世界的人們早就知道了。如果我的副本是真的,那這就是最後一本,也是唯一一本。所以,我從保險櫃里拿了出來,讀了一遍。」 「那薩曼莎怎麼看?」 「哦,」他說,「我告訴你的大部分事情她都知道,但她只是覺得我比平常更神經質了——你知道作家都什麼德性。」 「這些城市學院的人不管是什麼都能從卡倫·霍妮和艾瑞克·弗洛姆那裡得到解釋;這樣省去了她們思考的麻煩。我也沒打算改變她的想法。當然,我也沒有給她看這個劇本。」 「女人總是能在一分鍾內把整件事都想得天馬行空,」我很同意。「那你現在又要告訴我,你也不會給我看咯。」 「恰恰相反,」他就像是蓄意般地在那咧嘴一笑,笑得就連鬍子都分散開來。他接著說,「沒什麼好怕的;我相信你會沒事的。」 「正如你剛才在樓下所說,現實生活比任何一本書都瘋得多。」 「既然如此,比爾,那你這是?你可比我硬氣得多;你是我印象里最不會被奧斯卡·王爾德、洛夫克拉夫特、亞瑟·梅琴嚇到的人。我也很難想像你會嚇唬我;你知道這點我比你更清楚。」 「這不是重點,」阿瑟林說。「正如我剛才所說,這部劇本並不恐怖。但我說得保守了點,因為我甚至還沒完全讀完。」 「我沒聽懂你的意思。」 「我一直沒能讀完它,」阿瑟林帶著一種悲哀的毅力說。「這劇本有一點很奇怪,讓我不得不暫且停止閱讀:隨著我不斷閱讀,每頁的語句都會發生變化,這點讓我實在想不通。」 「我從洛夫克拉夫特的另一封信中得知——等你讀完這部劇本後,我再給你看看這封信——他本人也同樣察覺到了這一點,早在我停下之前,他就已經被迫暫停了好幾頁。我覺得很奇怪,可我又沒法解釋。我很好奇你會在什麼時候停下——如果你肯讀的話。」 「我可以提出一個非常簡單的權宜之計嗎?」 「哦,當然可以。」 「翻到尾頁。我已經讀過了。我知道結局。我知道它的每一行文字。必要時刻,我還可以給你配上音樂。但這不是重點。我要表達的是閱讀的過程中累積的影響,不是文本的狀態。我想知道你第一遍能讀到什麼進度。」 「我會讀完的,」我說。「你把稿子全打亂了嗎,比爾?」 「沒有。底下有些注釋,很明顯是以後要添進草稿里的,所以我就准備了一個修訂後的版本,我把我能理解的部分都添進去了。文件夾里的就是原稿。」 他把文件夾遞給了我。好吧,我已經上鉤了——不管怎樣,我已經做好了被逗笑的准備,沒准我還能傾佩下臭比爾的聰明才智。「好的。」 「那我今晚睡哪?」 「你就睡我們的房間好了。薩曼莎這周都和她媽媽在一起——一些無聊的精神社會工作——所以你可以隨意使用我們的房間。我就睡客房好了。酒瓶拿走吧,我不喝——但別告訴我你一大早就醉得看不下去了。我要聽到一個正兒八經的答復。」 「如你所願。」我打開文件夾。里頭夾著一疊全世界最易損的、邊緣已經成褐色的泛黃稿件,要不是每份稿件都被萬分小心地裝進了塑料保護套,我可能就把它們撕碎了。 II. 阿瑟林留給我的是一張華麗的老式四柱床;與這棟房子很相稱,床頭板上固定著一盞投影儀式的小型閱讀燈。我剛洗漱完,正准備安頓下來的時候發現阿瑟林的壁爐和冰箱都亮著,但屋裡的其他所有燈光卻瞬間變暗——顯然,他需要修理下他家的線路了,這種情況在這些老舊的褐沙石房子裡時有發生。這是一個很好的巧合,我很滿意。然後我給自己倒了一大杯白蘭地,准備開始閱讀。 以下就是我讀到的內容: 第一幕 (哈斯塔宮殿的露台俯瞰直延地平線的哈利湖,其湖面茫茫,水波不興,雲霧繚繞。雙子之陽便沉於這片寧靜的湖面。) (露台裝飾華貴,卻隨時間黯淡。零星磚石自牆脫落,而無人問津。) (王後卡西爾達躺在臥榻上俯瞰湖面,將一頂綴滿珠寶的黃金王冠放在大腿上把玩。一名仆從端來一隻托盤,但裡面幾乎空空如也:一些麵包,一壺酒。她失望地看著,揮手示意仆從離去。) (烏歐特王子登場了,他是一個年近百萬、發了福的男人。) 烏歐特王子:日安,母親。 卡西爾達:日安。 烏歐特:您又在眺望卡爾克薩了。 卡西爾達:不……沒人能在畢宿五升起前看到卡爾克薩。我只是在看哈利湖。它吞沒的太陽太多了。 烏歐特:它還會吞沒更多。這些霧氣對您的身體不利;它們會滲透萬物。快進來吧。 卡西爾達:不,過會吧。我不怕這點霧;也不擔心這點時間。兩者我都經歷太多了。 烏歐特:這場無休止的圍攻!哪怕一次也好,真希望這片湖能吞沒阿拉爾,而不是太陽。 卡西爾達:哪怕是哈利湖也做不到這點,阿拉爾位於德寐Dehme湖畔,那就是另一片截然不同的湖了。 烏歐特:大同小異:湖水和霧,霧和湖水。就算哈斯塔和阿拉爾在衛星之間互換了位置,也沒人會察覺。它們是全世界地理位置最差的兩個城市。 卡西爾達:這是必然結果。它們都是獨一無二的。 烏歐特:除了卡爾克薩……對嗎? 卡西爾達:我不確定,我的王子,我不確定卡爾克薩是否存在於這顆星球。不管怎樣,談論這件事無疑是徒勞一場。 (卡米拉公主登場了,她遲疑了一下。) 卡米拉:哦,我—— 卡西爾達:來吧,卡米拉,加入我們的談話。這里已經不再有什麼秘密可言了。一切都消磨殆盡,時間也停止了。 (小王子塔勒登場了。) 塔勒:又胡言亂語了嗎,母後? 卡西爾達:如果你想這麼理解的話,塔勒王子。畢竟我只是一個可以被隨意嘲弄的王後。 塔勒: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烏歐特:不管嘲弄與否,塔勒王子說的沒錯。時間不會停止。您的措辭並不准確。 卡西爾達:時間停止了,我的烏歐特,在你聽了無數遍合乎常理的陳詞濫調的時候,時間就已經停止了。請問哈斯塔在何時發生過何事?有出現過什麼新的概念或是新的事件嗎?正如你反復公正客觀地觀察到的那樣,這場圍攻已經到了無休無止的地步,僅此而已。這場圍攻沒有贏家。雙方都會消磨至塵埃——或倦乏,只是先後問題。我為你感到遺憾,烏歐特,但恐怕你現在只是在提醒我變成凡人是沒有未來的,你從嬰兒長大到現在了,還是那麼遲鈍。 烏歐特:隨你怎麼說吧,畢竟這是王室應有的特權。不過,並非所有時間都已成為過去,卡西爾達。你有能力改變一切,前提是你還沒有厭倦我們、厭倦你自己的話。 卡西爾達:哦,我們還要談王位繼承的問題嗎?沒有什麼比王朝更無趣的了。 塔勒:母後,難道就因為您覺得無聊,王朝就得滅亡嗎?黑星會再次冉起。不管您的預言如何,阿拉爾都無法與它們抗衡;您心知肚明。對於我們的子民來說,這將是仁慈之舉。 卡西爾達:子民!他們又算什麼?你和烏歐特一樣對他們不聞不顧。塔勒,我了解你的心思,也了解他的心思。王位對你們兩個來說只是為了得到你們的妹妹的工具罷了。僅此而已。就因為戴上王冠意味著成為哈斯塔的國王。更別提什麼黑星了!它們只想著散發黑夜的光芒。 塔勒:卡米拉愛著我。 烏歐特:胡扯! 卡西爾達:卡米拉? 烏歐特:你敢問她嗎。 塔勒:沒有王冠,我怎麼敢?你膽子也沒那麼大,烏歐特。你找到黃印了嗎? 烏歐特:閉上你的嘴! 卡西爾達:別吵了,你們這兩只青蛙!我會問她的。 卡米拉:可我還沒有做好被問的准備,母後。 卡西爾達:還沒?卡米拉,你可以選擇戴上王冠。然後你就可以從你的兄弟中挑一個,這樣一來,我們面臨的所有問題都可以遊刃而解。想想我都是怎麼勸導你的。王朝會因此得以延續,你也可以擺脫你這兩個兄弟的勾心鬥角。也許,這場圍攻也會因此告終……現在,卡米拉,回答我! 卡米拉:不,不要,我懇求您。您不能把王冠交給我。我不能接受。 卡西爾達:理由? 卡米拉:我會收到黃印的。 卡西爾達:也許吧,如果你相信那印記的話。但這有什麼好怕的?告訴我,卡米拉,當一個人收到黃印後,會,發生,什麼? 卡米拉(低語):它——它會來。 卡西爾達:他們是這麼說的。但我從沒見過這種事發生。那麼就假設會是這樣,那,誰會來? 卡米拉:真相幻影。 卡西爾達:那麼,真相幻影又是什麼? 卡米拉:求您了,我不知道。 卡西爾達:那我就不再追問了。但如果,卡米拉,不管它是什麼,也許它是真的。那又如何?你害怕嗎? 卡米拉:是的,母後。 卡西爾達:好吧。如果真是這樣,那我就把王位賜給你的一個兄弟,以其他方式結束這場激烈的爭吵。你只要按他們的要求,在他們之間做出選擇。我很樂意為你舉辦一場最隆重的婚禮。至少,是一個小規模,但熱鬧的婚禮。 烏歐特:明智的決定。 塔勒:婚禮辦得大一點,母後。 卡米拉:但是母後,我們暫時不需要什麼隆重的婚禮。因為最近發生了一件新鮮事,這正是我想在爭吵再次爆發前告訴您的。 卡西爾達:新鮮事? 卡米拉:母後,城裡來了一個陌生人。 卡西爾達:一個陌生人!永生神在上,聽聽!看來你們的大腦都被哈利湖的迷霧搞糊塗了。我熟知哈斯塔的每一張臉孔,阿拉爾的也不例外。卡米拉,你覺得這個鮮活的世界上有多少人?數不勝數,而我全都見過。 卡米拉:但哈斯塔出現了一個新面孔。 卡西爾達:除了柩車的車夫,沒有人,沒有人會在哈斯塔四處走動。明智的人們甚至連自己的臉都會藏起來。 卡米拉:但就是這樣。誰也看不到那個人的臉。他走的時候蒙著面。 卡西爾達:哦,蒙著面紗?還是戴著兜帽? 卡米拉:都不是,母後。他戴著一副白色的面具——比薄霧還要白。雙眼空洞,沒有表情。 卡西爾達:嗯……說實話,確實夠陌生的了。他本人是怎麼解釋的? 卡米拉:他不跟任何人說話。 卡西爾達:我會去見他的。他會跟我說的,所有人都會;到時他就得摘下面具了。 烏歐特:但是母後,這只是在自欺欺人。這事在時間的長河中無足輕重。如果卡米拉願意的話—— 塔勒:恢復繼承權—— 卡西爾達(把王冠戴在頭上):我們改日再談。現在派納納奧塔爾巴Noatalba【注1】和那個戴著蒼白面具的人過來。卡米拉現在不想做選擇,我也一樣。 【注1:正確拼寫是「Naotalba」,但有時會被反過來誤讀成「Noatalba」,這一情況在James Blish和林·卡特筆下均有出現。】 烏歐特:可時間不多了。自從上一代奧登尼斯以來,哈斯塔就一直沒有國王—— 卡西爾達:別再給我講上代國王的事了!我受夠了,受夠你們了!我告訴你們,你們膽敢再招惹我,哈斯塔再也不會有其他國王,直到黃衣之王出現! (震驚的沉默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卡米拉,烏歐特和塔勒目瞪口呆,順從地離去。卡西爾達靠後躺著,疲憊地陷入沉思。) (一個手指鑲有珠寶、戴著一頂小小的王冠仿製品的孩子登場了。) 孩子:給我講個故事。 卡西爾達:現在不行。 孩子:求您了,給我講個故事吧。拜託了。 卡西爾達:我現在不想給你講故事。 孩子(狡猾地說):奶奶? (卡西爾達無奈地坐起。她沒有看向孩子。)卡西爾達:從前…… 孩子:太好了。 卡西爾達:……從前,岡瓦納大陸的中心有兩片湖,一片叫德寐,一片叫哈利。數百萬年來,它們一直坐落在那裡,沒有人發現它們,只有怪魚啃咬著它們的湖面。後來,哈利湖畔出現了一座城市—— (在這一幕的過程中,雙子之陽沉於湖面。隔著湖面,畢宿五探了出來,在薄霧中略顯模糊。) 孩子:這不是故事,這只是段歷史。 卡西爾達:這是唯一的故事。此外,如果你能保持安靜,我就告訴你符文里的其他內容。你覺得怎樣? 孩子:太好啦!大家都不肯告訴我裡面的內容。 卡西爾達:現在已經不重要了。我要繼續說了:這座城市有四大奇異之處。第一個奇異之處是,這座城市只在夜晚顯現。第二個奇異之處是,人們無法判斷這座城市是屹立於湖面之上,還是湖面之外不可視的對岸。第三個奇異之處是,當月亮升起時,城市的高塔似乎位於月亮的後方,而非前面。還要繼續嗎? 孩子:當然要。剩下的我都要知道。 卡西爾達:可憐的王子。那麼,第四個奇異之處是,人們在目睹這座城市的那一刻,就會知道它的名字。 孩子:卡爾克薩。 卡西爾達:即便是現今。在那之後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人們來到湖邊,建起了泥屋。後來,這些泥屋逐步發展成現在的哈斯塔城,不久之後,其中一個人站了出來,宣稱自己是哈斯塔的國王。 孩子:奧登尼斯。我的爺爺。 卡西爾達:是啊,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他下令,此後的哈斯塔的國王都要以他的名諱為稱。他許諾,如果他的王朝得以存續,那麼哈斯塔將會比肩湖面彼岸的卡爾克薩。 孩子:謝謝。這些就夠了。 卡西爾達:不,還不夠。那天晚上,有人聽到了他的聲音。你既然問了,就必須聽到結尾。 孩子:我得走了。我忘了點東西。 卡西爾達(她閉上雙眼):就在那天晚上,他找到了黃色標志。 (孩子跑了出去。卡西爾達睜開雙眼,繼續注視著哈利湖的彼岸。一名仆從拿著火把登場了,他將火炬插入燭台,隨後便退場了。卡西爾達沒有任何動作。) (在近處的黑暗中,牧師納奧塔爾巴登場了。) 納奧塔爾巴:我的王後。 卡西爾達:你好,牧師。 納奧塔爾巴:你忘記了第五個奇異之處。 卡西爾達:你真是個無藥可救的竊聽者。我並不意外。任何情況下,人們都不能對一個孩子談及畢宿星團之謎。 納奧塔爾巴:沒錯。你還考慮到了這點。 卡西爾達:不。今天每個人都把哲學歸咎於我。我可沒那麼體貼。不過是到了午後,人們思想的陰影通常會被延長。黃昏就是黃昏。 納奧塔爾巴:任何時候,長遠的思想都會投下綿延的陰影。 卡西爾達: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納奧塔爾巴,你也非得要用那些陳詞濫調來淨化我嗎?接下來,你也要談談繼承的事了吧。 納奧塔爾巴:老實說,我不在乎。 卡西爾達:好一個不在乎。 納奧塔爾巴:我很高興聽到你開玩笑。不過,我還有其他事情需要向你匯報。 卡西爾達:那個戴著蒼白面具的人? 納奧塔爾巴:原來你已經聽說了。那就好。那我就長話短說了。 卡西爾達:好的。 納奧塔爾巴:我認為你不應該去見他。 卡西爾達:你說什麼?!沒人能阻止我!你覺得我會對全人類歷史上唯一一件新鮮事拒之門外?你真是對我一無所知。 納奧塔爾巴:我比你本人更了解您自己。 卡西爾達:世間沒有什麼是既定不變的,除了死亡和……永生神。 納奧塔爾巴:那你要和他談話嗎?你去談? 卡西爾達:別管我。為什麼我不能見這個人? 納奧塔爾巴:不能肯定他是人。就算他是,充其量也不過是阿拉爾的間諜。 (仿佛是被某種事物阻撓了一般,卡西爾達和納奧塔爾巴陷入了漫長的緘默,沒有任何動靜。隨後,他們繼續先前的對話,就好像兩人沒有意識到話題中斷過一樣。) 卡西爾達:如此顯眼,那這間諜可真夠可憐的。不管怎樣,可悲的牧師,阿拉爾對我們的情況還有什麼不了解的?這不正是我們在戰況中陷入僵局的原因嗎:我們都知曉一切。如果有一顆石子落在阿拉爾,而我卻對此一無所知的話,戰爭早就結束了。可憐的奧登尼斯也就不會落得同樣的困境了。 但我們了解彼此,這也正是現狀的結局。我們將在這種過分的熟悉中消逝;我們會躺在同一座墳里,互相打量著對方的發絲和指甲,希冀即使死後也能從對方身上撈到一些好處。他為什麼會派個間諜過來?他可是我那些煩人的孩子們的父親,也是我這座悲慘城市的建造者。納奧塔爾巴,你知道我有多希望能告訴他一些他聞所未聞的事件嗎!他一定會含笑而終,阿拉爾也將從此沉入哈利湖底! 納奧塔爾巴:或許吧。你比我更獵奇;這是你的弱點。但我其實並不認為這個戴著蒼白面具的東西是間諜。意外嗎?但沒什麼好意外的,我只是說了「充其量」這一可能性。 卡西爾達(揮了揮手):好吧。你說了算。那最糟的是什麼? 納奧塔爾巴:那東西可能是真相幻影。只有鬼魂才戴白色的東西。 卡西爾達(遲鈍了一下):那一刻終於來了嗎?我明白了。看來我選擇斷代是個明智之舉。畢竟,我不算有多聰慧。但也許任何結局都不算壞……如果這也算其中一個結局的話。但……納奧塔爾巴—— 納奧塔爾巴:你說。 卡西爾達:我還沒找到黃印。 納奧塔爾巴(從容地說):當然找不到了,不然你就會通知我。但我們不能確定黃印是不是總會派發下來。派發者—— (他沉默了。卡西爾達意識到自己又占據了上風,便毫不留情地咧嘴笑了起來。) 卡西爾達:——那位王。 納奧塔爾巴:嗯——是的。那位王——發出了警告——就和初代奧登尼斯那時候一樣。我們對他一無所知。我們也不該了解他。 卡西爾達:為什麼不呢?也許他已經死了。 (納奧塔爾巴突然開始掩面。) 或是卡爾克薩的事務過於繁忙,他忘了派發黃印。為什麼不呢?我們都清楚,有黃衣之王在,一切皆有可能。 納奧塔爾巴(緩緩露出他的臉):我沒聽清你在說什麼。你說了什麼? 卡西爾達:我只是在認同你的觀點,我的牧師——雖然我和你一樣,都還沒找到黃印,但這個戴著蒼白面具的人也許的確是真相幻影。這不正是你的觀點嗎?你要是願意的話,保持沉默吧。我去見他。 納奧塔爾巴:這是何等褻瀆! 卡西爾達:黃衣之王是神嗎?我認為不是。況且,納奧塔爾巴,我很想看看真相幻影的真面目。一定很有意思。我擺平了全世界的鬼魂;把這人或真相幻影給我帶過來! 讀到這里,我不得不暫停片刻——並非是我有絲毫的畏懼,而是在長時間盯著這些模糊、飽受時間摧殘至焦黃的稿件後,我的眼睛十分疲憊。就在這一刻,阿瑟林存放在地下室的瑪麗女王號還是什麼號的模型再次動作了起來,燈光愈漸微弱,文本上的這些字母在我眼前游移。接著,燈光又恢復正常了。於是我又喝了一口白蘭地,繼續往下讀。 (納奧塔爾巴退場。) (那個陌生人登場。他披著一件絲綢長袍,袍上繡著黃色的印記:圓形的背景圖案下,突顯出一個非人類字母體系中的金色單一符號。卡西爾達轉身望向他後,突然迅速而猛烈地從燭台上拔下火炬,從露台上扔進哈利湖。現在只有漫天的星辰閃爍著微不足道的光芒。) 卡西爾達:我沒看到你!我沒看到你! 陌生人:你的牧師也是這個反應。你們都裝作一副盲聾樣子,顯然是自願的。 卡西爾達:我……我想現在害怕已經太遲了。那好吧;我不害怕。 陌生人:不錯的回答,女王。沒什麼好怕的。 卡西爾達:請直奔主題吧,幻影。你有黃印。 陌生人:你怎麼知道?你從沒見過黃印。 卡西爾達:我知道的。黃印就在我們的血脈里流淌。這就是我想斷代的原因。任何血脈都不應該任憑這樣的知識在人類的心靈里存續;也不該讓孩童的幼齒顫抖。 陌生人:你應該面對事實。這是一個美好的開端。這的確就是黃印。不過,卡西爾達—— 卡西爾達:陛下—— 陌生人:——卡西爾達,你無需畏懼。你看我戴著它肆無忌憚的樣子。放心,它已經沒有魔力了。 卡西爾達:真……真的嗎? 陌生人:這是真相投下的陰影。為了在這片被塗染的陰影中存活,已經沒有其他事物能夠為我們擔保了,卡西爾達女王。蒼白面具能保護我——它也能保護你。 卡西爾達:怎麼保護? 陌生人:蒙騙。這就是面具的作用。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麼? 卡西爾達:你的答案不夠直白。 陌生人:沒有什麼直截了當的答案。但我可以告訴你:任何戴上蒼白面具的人都無需畏懼黃印。你在顫抖。不管怎樣,我的女王,那個時代已經過去了。你還想知道什麼?現在,你的王朝可以死灰復燃;哈斯塔終於有一位新王,同樣的,卡西爾達,黑星能再次冉起,再次比肩畢宿星團。困擾多年的圍攻也能隨之化解。人類可以重新擁有自己的未來。 卡西爾達:多麼美好的願景! 陌生人:戴上面具,你的願景就能成真。除此之外,我們別無所需。 卡西爾達:我該怎麼稱呼您? 陌生人:我被稱作「耶蒂爾」。 卡西爾達:這只是阿拉語中「陌生人」的意思。 陌生人:就像「奧登尼斯」在哈斯塔語中是「父親」的意思一樣。那又如何? 卡西爾達:你的答復比你的秘密更尖刻。那黃印呢,耶蒂爾,你的長袍胸前繡著黃印,黃印被派發的時候,會發生什麼? 陌生人:什麼都不會發生。自從你們開始住進泥屋後,卡爾克薩還能和人類世界有什麼關系?黃衣之王有其他一些顧慮,都與人類世界無關。一旦你戴上了蒼白面具,他就不會察覺到你。你不相信我?你只需親自去哈利湖彼岸一探究竟即可。卡爾克薩不在地球上。也許,它甚至都不是真實存在的;或者說不會像你我這般真實。顯然,永生神不相信它的存在,既然如此,你又何必信以為真呢? 卡西爾達:你的鬼面似是而非。你說得就好像你認識永生神一樣。你也聆聽過夜晚時的畢宿星團之音? 陌生人(簡短地):沒有,那屬於黃衣之王會涉及的范疇。對我毫無意義。 卡西爾達(恢復了些許以往的沉著):我怎麼能相信這些答案呢。我們真的只需要戴上蒼白面具就能得救嗎?在我看來,這似乎是個簡單到讓人起疑的答案。 陌生人:那就去嘗試下。 卡西爾達:嘗試,然後死。真是謝謝你。 陌生人:別放棄得這麼快。我不會讓你我自尋死路。恕我用詞不當,但我提議舉辦一場假面舞會。所有人都能根據自己喜好喬裝打扮,但所有人必須戴上蒼白面具。我本人也會像現在這樣戴著。當你們確信無疑的時候,就摘下面具;然後你就能宣告繼任,一切都非常安全。 卡西爾達:哦,是啊。然後那位王就會降臨於此。 陌生人:如果黃衣之王降臨了,我們就輸了,而我也會輸了這場賭注。除了生命以外,我已經沒有什麼其他可失去的了。但你不同。可萬一黃衣之王沒有降臨呢?好好想一想!黃印的性質會發生改變,人類的生活能瞬間充滿意義,希望將會散播世間,真相幻影也將不復存在,王朝能擺脫對卡爾克薩及居住在那的怪物們的恐懼,擺脫對黃衣之王那駭人的、襤褸長袍的恐懼。 卡西爾達:永生神在上!我怎麼敢相信你? 陌生人:你不敢不…… (談話的過程中,日落的相反方向,一輪明月緩緩升起,盡管沒有完全消散,但星辰也漸漸黯淡。延長的雲層掠過綿延起伏的哈利湖面。薄霧漸起。在一道曙光和共謀與憎惡交織的晚霞中,陌生人和卡西爾達互相凝視著對方。) 卡西爾達:我為什麼不敢?我可是卡西爾達女王,你以為我是誰? 陌生人:卡西爾達,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這是統治的第一要則。況且,在你那顆古老的心中,你愛著你的孩子們。 卡西爾達:你這個魔鬼!你看透我了。 陌生人:這就是我的目的。非常好,明天日落之後我們再見。戴上面具,時刻保持警惕。晚安,我的女王。 卡西爾達:如果你是人類,我會讓你為此付出代價。 陌生人:不意外。晚安。 (陌生人退場了。卡西爾達把手伸向頭頂,發現自己已經不再戴著王冠。她摸索著,終於在坐墊底下找到了它。她拿起王冠,站在露台的護欄旁,把弄著手中的王冠,光線漸漸沒入黑暗。) (迷霧在月光中彌漫,遮蔽了漫天星辰。地平線上,卡爾克薩高聳而無光的高塔看似浮現在哈利湖上方。冉起的明月遮蔽城市的中心,仿佛正向湖中滴落一滴又一滴純白的鮮血。) (納奧塔爾巴登場了。) 納奧塔爾巴:晚上好,我的女王。你見到他了? 卡西爾達:也許吧。 納奧塔爾巴:結果如何? 卡西爾達:他說……他說我們可以騙過黃衣之王。 納奧塔爾巴:你聽到他的話了。看來我們確實都瘋了。 (落幕) 我正讀到最後一長段舞台指示時,這些破燈又開始閃個不停,這一次,它們並沒有恢復到原先應有的亮度。臭比爾真的該檢查線路了,這棟漂亮的老舊維多利亞式宅子遲早會被燒光。 不過,讀到這段為止正適合停下來思考一番。到目前為止,這些文本至少解決了我之前沒向阿瑟林提及的問題:如果阿瑟林自己沒有寫,也許是洛夫克拉夫特寫的。畢竟他本人已經創作了那麼多虛構的文學作品,理論上來講,他就算炮製了另一部作品也不是沒有可能。 理論上是這樣,但洛夫克拉夫特從沒有為他的那本虛構的參考著作創作更多的零星片段,他為什麼要去完善別的作家創作的整體?況且,洛夫克拉夫特不大可能用白話詩寫劇本,他沒什麼詩歌天賦,而錢伯斯則不同,我記得他不僅出版過幾部詩歌,還出版了一些劇本,甚至還有一部歌劇腳本。此外,這些文本到目前為止,已經呈現出了一些幽默的閃光點,洛夫克拉夫特的作品並不具備這樣的特徵。 當然,盡管紙張陳舊,但不排除阿瑟林是作者的可能性,不過肯定排除了「印斯茅斯的間諜」【注2】的可能性。 【注2:此處是與劇本中關於陌生人是阿拉爾的間諜的說法進行呼應。】 那劇本本身呢?並不恐怖;論邪惡程度,甚至還不如十七世紀的「血腥悲劇」。同時,這劇本也是實打實的模仿作,主要是對王爾德和愛倫坡的《靜——寓言一則》與《紅死病的假面》的模仿。而且非常俗套。我想,生活在現今的人們無法理解為什麼19世紀90年代的許多作家都認為黃色是一種極為不祥的顏色。 我一邊抱怨燈光,一邊湊近模糊的紙張,納悶自己為什麼要如此大費周章。到這時為止,我已經累到沒什麼耐心了,雖說阿瑟林警告過我,但我恐怕還是有點小醉了。 隨後我就發現,接下來的一頁的順序放錯了。本該是第二幕的第一頁的,但卻變成了「劇本人物」頁,這一頁應該放在最開頭的。這只是一份名單,但是有一點很奇怪——這份名單把那位王也包含在內,可他到目前為止都還沒正式登場過呢。關於這點的注釋是這樣的「註:除了陌生人和那位王,劇本中的其餘角色都是黑人。」 的確,這不是什麼好事。很難想像還會有什麼信息能如此徹底地改變我迄今為止所讀到的全部表面上的要點和結果。還是說這點是真的?也許我只是把我們當前的種族問題推向了這個方向;也許錢伯斯原本只是想暗示這點(如果他算是一位人類學家的話),畢竟,我們遙遠的史前祖先都是黑人。然後我又想起,在《黃衣之王》的第一篇故事中,錢伯斯建議將所有黑人都放逐到一個「新自由州蘇安尼」。 現在,我已經清醒了許多,也更迷茫了,我把放錯的那一頁放置一邊,繼續埋頭: 第二幕 (孩子出現在熒幕前) 孩子:我既不充當故事的序幕,也不是什麼後記;叫我普羅托塔夫Prototaph。現在就告訴你我的作用:現在合上書本或離開劇院已經為時已晚。你早該這麼做的,但你卻選擇了留下。看看你,多無辜!這些原始的文本上既沒有明確的原則,也沒有宣揚的教條,更沒有什麼冤罪……但現已降下審判,現在懊悔莫及。需要我宣告你的罪名嗎? 你已經聽見了我們的警告,可你仍想目睹那個印記。現在,你歸我們了,但既然符文也會逆轉,那麼,我們也歸你了……永遠。 (帷幕拉開,舞台一片漆黑。停頓片刻後,一陣輕柔的弦音響起,並傳來卡西爾達的歌聲。) 卡西爾達:雙子之陽沉入湖後, 沿岸雲浪破碎波散, 失落之城卡爾克薩 陰影於此連亘綿延 漆黑之星冉於異夜, 詭譎之月懸於天際, 失落之城卡爾克薩 詭秘在此亘古永存 畢星團之樂曲吟起 襤褸王袍迎風飄舞, 幽暗之城卡爾克薩 終將於此逝於靜謐 吾聲已散吾音亦盡, 魂歌猶如不盈之淚, 失落之城卡爾克薩 吾將在此枯萎凋零【注3】 【注3:卡西爾達之歌應是第一幕第二場,此處或為Blish疏失。】 (隨著最後的歌聲結束,一陣雜音和旋律響起。燈光亮起,舞台變成了一處人滿為患的舞廳,背景則變換成了露台。陌生人和所有哈斯塔的百姓聚集在一起,後者均戴上了如同陌生人的臉部的白色面具,他們個人的品味也為面具增添了某種怪誕的變化。其結果就是,每副面具看起來都像位名人。服飾也都豐富多彩。陌生人依舊披著那件繡有黃色印記的綢袍,卡西爾達雖然也戴著面具,但仍然戴著王冠,那個孩子也是如此。人們以正式的舞步起舞,有點像薩拉班德,又仿佛在纏綿一般。) (卡米拉與陌生人在舞台的左前方交談。卡西爾達則在露台上觀賞這場假面舞會,而在她後方,月亮消退,卡爾克薩與畢宿星團顯露出它們的身影。) 陌生人:你瞧,公主殿下,黃印沒有被派發,以後也不會再有。蒼白面具是完美的偽裝。 卡米拉:如果它派發了,我們該怎麼知道呢? (卡西爾達加入他們的對話。) 陌生人:那位王的信使會駛著柩車前來。 卡西爾達:啊哈,大半個哈斯塔的人都干這行。自從圍攻開始,這在哈斯塔已經成了最普遍的工作。一切都是空談。 *如果這里所說的信息均是屬實,那卡西爾達之歌的最後一節的其他部分就都錯了。 陌生人:我聽到了人們的談話——關於開端與結局的談話,但我不討論什麼開端或是結局。 卡米拉:那——派發黃印呢?讓我們聽聽吧。 陌生人:那位王的信使是一個很「柔軟」的人。如果你和他握手,他的手指就會脫落,粘在你的手上。 (卡米拉在微妙的厭惡中畏縮了,這時,一直圍著這三人打轉的納奧塔爾巴加入了這場對話。) 納奧塔爾巴:很動聽的故事。你似乎無所不知。我想也許你能告訴我們,畢宿星團的秘密。 陌生人:他是那裡的王。 納奧塔爾巴:人人都知道這一點。 陌生人:但他不是畢宿五的王。這就是創造卡爾克薩的原因。那是一座流亡之城。這兩個強大的世界深陷戰爭之中,就如哈斯塔與阿拉爾這般。 納奧塔爾巴:哦,確實如此。那,住在卡爾克薩的都是些什麼人? 陌生人:沒有「人」。我只能告訴你這麼多。 納奧塔爾巴:你的靈感之泉正以可疑的速度枯竭。 卡西爾達:安靜。陌生人,你是怎麼知道這些的? 陌生人:我的印記是畢宿五。我憎恨那個王。 納奧塔爾巴:他的則是黃印,而你卻拿來在全世界面前顯擺,以此來嗤笑他。我告訴你:他可不會被你嘲弄到。他可是一位視帝王為仆從的君王,因此他蔑視王冠,符文里提到了這一切。 陌生人:符文自藏偉大真理。然而,我的牧師。畢宿五是他的凶星。蒼白面具由此而來。 納奧塔爾巴:也許吧,也許吧。但我寧願深陷在德寐的渾濁深淵,也不願把你胸前的那玩意戴在身上。當那位王解開他的長袍—— (宮殿的某處開始敲響低沉的鑼聲。) 卡西爾達:結束了……現在是我從未設想過的時刻:我必須去宣告繼任的消息。也許……也許這個世界確實即將重獲新生。多奇妙啊! (鑼聲不斷敲響,每個人都開始摘下面具。隨著自己身份被識破或揭示,人們因被揭穿的真實反應或出於禮貌而竊竊私語、作出表示驚訝的手勢。接著是人們的歡笑聲。音樂愈漸響徹,節奏也愈漸加快。) 卡米拉:你,先生,你應該摘下面具。 陌生人:真的嗎? 卡米拉:真的。到時候了。除你以外,我們都摘掉了面具。 陌生人:我沒戴面具。 卡米拉:沒戴面具?(站到卡西爾達身旁)沒戴面具! 陌生人:我就是蒼白面具本身。我,我,我就是真相幻影。我自阿拉爾而來。畢宿五是我的星辰。「真相」是我們的造物,是我們的戰爭兇器。看,通過這個印記,我們征服了一切,善與惡的圍攻就此終結…… (地平線上,卡爾克薩的高塔散發出黯淡的光芒。) 納奧塔爾巴(指著某個方向):快看!快看!卡爾克薩——卡爾克薩在烈火中燃燒! (陌生人笑著,抓住卡米拉的手腕。) 卡米拉(痛苦掙扎):他的手!他的手! (在卡米拉的哭喊聲中,音樂戛然而止。一陣可怖、非人的聲響從哈利湖彼岸的卡爾克薩傳來。) 那位王:耶蒂爾!耶蒂爾!耶蒂爾! (陌生人放開了因驚嚇過度而跌倒的卡米拉。) 這時,遠處傳來一陣機械的轟鳴聲,燈光進一步黯淡。我的眼睛疼痛難忍,我覺得應該洗個澡,我感到渾身發癢。 這時的紙張已經很脆弱,上面的字母看起來就像是從灰燼里打撈起來的一樣,有那麼好幾行我根本看不清寫的是什麼,而且我腦袋疼得厲害。該死的阿瑟林,該死的催眠玩意! 那位王:你找到黃印了嗎?你找到黃印了嗎?你找到黃印了嗎? 陌生人(嚷嚷著):我可是真相幻影!顫抖吧,襤褸之王! 那位王:真相幻影將被埋葬。王的扇形襤褸之袍必須把耶蒂爾永遠隱藏起來。至於你們,哈斯塔人—— 眾人:不要!不要!不要! 那位王:至於你,我只會告訴你:落入永生神之手,將無比可怕。 (陌生人跪拜,其餘人也緊隨其後緩慢跪倒在地面。) (現在可以看見那位王了,盡管只是隱約可見。他莊嚴地屹立在露台。他沒有臉孔,身高是人類的兩倍。他的長袍襤褸、色彩奇異,袍下的靴子前端尖銳,一條絲綢飄帶似乎從他的兜帽上垂下。在其背後,他握著一支顛倒的火炬,在那可轉動的炬軸上鑲嵌著珠寶,那支火炬僅飄出煙霧,卻不會散發光芒。有時,他的背後似乎看起來長有羽翼,時而頭頂光環。當然,這些細節都是為戲服製作人准備的,不論在什麼時候,那位王都不會被世人瞥見。) (在他的身後,卡爾克薩和哈利湖消失了。相反,在他的背後顯現出一枚巨大的雕刻盾牌,形狀酷似一把縞瑪瑙製成的雙刃斧,金色的黃印刻印在其表面。) (舞台的其餘部分逐漸昏暗,直至最後,它們被陌生人那腐爛的軀體照亮,發散出藍色的磷光。) 那位王:耶蒂爾已是我的囊中之物,真相幻影已被埋葬。(更平淡地說)從今往後,古老的謊言將一如既往統治這個世界……現在。卡西爾達! (卡西爾達默默地起身跪拜。) 那位王:「真相」向你許諾了一個王朝的存續,那就如你所願。哈斯塔是世界上最初的國度,它本可以統治世界,但卡爾克薩並不需要它的存在。因此,哈斯塔與阿拉爾決裂:但阿拉爾的人們卻從畢宿五上派來了真相幻影,其下場就是失去一切,而你們也將黃印的聖約拋擲腦後。現在,我們有很多事情需要處理。 納奧塔爾巴(輕聲地):怎麼處理,我的王,我們該怎麼處理? 那位王:即日起,哈斯塔與阿拉爾將永遠決裂。你們雙方將永遠爭奪主權,以慘烈的鮮血努力爭奪最為不可或缺之物:肉體或幻影、黑或白。當星輪運轉至正確的時刻,這場爭鬥將會爆發,但不是現在,現在還不行。 卡西爾達(低聲):那——那在那之前呢? 那位王:在那之前,卡爾克薩將會消失,但我警告你,不論畢宿五存在與否,我的秩序永恆不變。不過我還能保證:這場戰爭中獲勝的一方將成為我的——後繼者,從而讓王朝死灰復燃。但你思考一下:你已經擁有了這個世界,但最大的問題是,你能統治的了它嗎?這個疑問就是對你的饋贈。黃衣之王將選擇權交與你的手中,由你來決定是掌控……還是放棄。選擇吧,討厭的孩子們。 納奧塔爾巴(輕聲地):您是最為仁慈的王。我們感謝您。 那位王:你們謝我?我可是永生神!還是擔心下你自己吧,牧師。凡事都有代價,我的旨意還沒結束。 (眾人驚恐地等待著旨意。) 那位王:代價是:佩戴面具。 (眾人緘口無言。) 那位王:看來你們還沒有理解我的意思。我只解釋一遍。哈斯塔人,你們必須接受並戴上蒼白面具。這就是代價。從今往後,所有的哈斯塔人都將戴上面具,並以此為象徵令眾人皆知。掩面者與無面者之間的血腥戰爭將永遠持續下去。直到我再次降臨……或不降臨。 (納奧塔爾巴開始跪拜。) 納奧塔爾巴:可這不公平啊!這不公平啊!是阿拉爾把蒼白面具帶來的!奧登尼斯—— 那位王:我是永生神,我不需要公平。至於奧登尼斯,是你們所有人的奠基者。佩戴面具,這是代價。 眾人:哦不! 卡西爾達(痛苦萬分地):不要懲罰我們!我的王!求您不要懲罰我們! 眾人:不!求您憐憫!不要懲罰我們! 那位王:耶蒂爾!耶蒂爾!耶蒂爾! (那位王的身影漸漸散去,他的御座也隨之消失。露台的護欄上方,畢宿星團與卡爾克薩再次清晰可見。原本是陌生人的大量腐爛物緩慢而飄忽地升起。那個孩子從人群中鑽出,伸出一隻柔軟的手抓住陌生人,帶著他蹣跚地穿過露台,跟隨著那位王。隨著他們的離去,響起一陣低沉而錯落的呼嘯聲。) 卡西爾達(站起並張開雙臂):不要懲罰我們!不要懲罰我們! 那位王(舞台外、遙遠而微弱地聲音):你還以為自己是人類嗎? 納奧塔爾巴:如果我們現在…… 燈光完全消失了——時間也差不多了——我實在太累了,累得眼看就要昏過去。古怪的聲響在我頭痛欲裂的腦內回盪,有時,我覺得能聽見有人正念著劇本里的台詞,就像在一個回音室內,又有時,甚至能聽到歌聲。偶爾還會有一陣怒號,仿佛是從房屋後方傳來,我記得阿瑟林夫婦養了只貓,可這次拜訪的時候我沒看到過。 地下的隆隆聲持續不斷,就像石塊被緩慢而肆意地碾壓成粉末。 阿瑟林贏了——也不知道是靠某種暗示還是酒精,我說不清,但我確實沒能看完《黃衣之王》,這還不是重點,重點是我開始唾棄我自己,唾棄到甚至不想碰到自己,這種感覺就像是躺在滿是菸灰的水池裡,渾身上下都被燻黑,而我的戒指一心想著割掉我的手指,蛆蟲在我的耳內覓食,我的五官功能喪失,神經麻木,如同被判處死刑,我逐步分裂成一個粘稠又骯髒的藏紅色宇宙。 III. 伴隨著一股捉迷藏時眼看就要被發現的失落感,我在一陣痛苦且刺眼的黃色陽光下醒來,這是我宿醉後最厭惡的感覺。既沒有窗簾也沒有百葉窗的窗戶使我加劇了這份厭惡感。不管我剛搬進一個新家多久,給主臥裝上窗簾永遠都是我的首要任務。 這時我發現阿瑟林正站在我身旁,擺出一副自以為要輸掉一場辯論賽時那種自我感覺清高的態度,穿著一身紅色法蘭絨短睡衣,頭戴一頂帶流蘇的紅色睡帽,遞給我一大杯紅色飲料。 「血腥瑪麗啊,」他淡淡地說。「一會去下面吃飯。你讀到哪了?」 我困惑地環顧四周。裝在塑料套里的紙張全部散落在床靠窗一側的地板上。我站起身來,伴著昏沉的感覺將它們撿起,整理好放在床邊的桌子上。看著塑料套的邊緣在木頭上形成的銳利的裂縫,令我難免有些畏縮。 「沒關系,我之後會處理的,」他說。「所以你讀到哪了?」 「呃……讓我想一想,好嗎?我討厭中午之前被人吵醒。我讀到……讀到納奧塔爾巴的發言,就是那位王說完後的那段。」· 「哪一段?」 「退到舞台外的那段,他問,『你還以為自己是人類嗎?』」 「該死,」阿瑟林說。「讀得比我快多了。你就快讀到結局了。」 「結局是什麼樣的?」 「沒什麼樣。那個孩子回到了舞台上,再次拉開了帷幕。」 「就這樣?」 「就這樣。我也沒讀懂。你馬上就能看完了。只差最後一行。一定有人能如願以償地全部讀完。你是因為什麼耽擱了?」 「再普通不過的事情。就是你家那破線路。我周圍的燈光一直在變暗。最後我眼睛實在太累,於是就睡了。沒什麼不可思議的玩意。只是用眼疲勞。」我如實地補充道,「也有可能是因為我喝了些白蘭地。」 「哎,」他說。他有重復了一遍,「哎。那就別喝了。看來,讀者是誰並不重要,畢竟……把劇本放到床頭櫃上。」 「我會把它放進我牆上的保險櫃里,然後忘掉它。薩曼莎也會很快忘掉這件事,她認為是自己壓力太大了。你也不妨忘掉它。」 「當然,這也不是什麼迄今為止令我印象最深刻的作品。」 「確實如此。」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後他說:「但現在我要告訴你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但他沒有。他只是站在那裡。 「是什麼?」 「我剛買下這個地方的時候,」他用一種不太友好的語氣說,「我打算裝個空調——主要是防止菸灰進到薩曼莎的辦公室里。包括窗台。你知道這個城鎮有多髒。」 聽起來確實無關緊要,但我了解阿瑟林,所以我繼續等他說完。 「所以,」他說,「我把房子的電壓調到了220伏。從上到下。用的全是BX電纜。為此,我們只好把房子一半的牆全拆了。雖說花了一大筆錢,但在一些必要時刻,我馬上就能在這里開個機修車間。」 「所以……」我咽了下口水,接著繼續問。「那地下室的隆隆聲到底是什麼東西?總不可能是我用眼疲勞。」 「你出城太久了,」他說。「第七大道的城際快車離這里只有兩個街區。我沒有任何重型機械,線路也沒有問題。什麼問題都沒有。」 他繼續在床邊給我倒飲料,可我已經不在床上——起碼有五分鍾了。透過沒有窗簾的骯髒窗戶,刺眼的陽光照射在他的臉上那副遮擋雙眼的蒼白面具上。接著,他望向我的肩膀,或者說,如果我在他所認為在的地方,那我的肩膀就會出現在那裡。 我盡可能禮貌地迅速離開了那棟房子。我最近聽說阿瑟林夫婦已經拋棄了它,轉而搬到了英國。我想我應該為他們擔心,前提是我沒有在長篇小說的創作過程中弄壞了我的第四副新眼鏡的話。 有時,我確實很好奇他究竟對這部劇本做了什麼,但不是經常。俗話說得好:眼不見,心不煩。 END 來源:機核

黃衣之王神話作品譯文:《蒼白面具之宴》

蒼白面具之宴 The Festival of the Pallid Mask,Darrell Schweitzer 譯:柯索提亞 正文 我不知道她怎麼進的我房間。 我靜靜地坐在書桌前,對著面前那台老舊的打字機,在上面砰砰敲打我那篇無人願意再度上演的驚悚情節劇。試著把它想像成一座徒勞之祭壇,在它的背景下有一扇巨大凸窗,透過這扇窗,你能看到的僅有街燈閃爍的霧氣籠罩之秋夜。在這樣一個頗有氛圍的淒涼之境,我一直在閱讀《黃衣之王》。我想我不應這麼做,但盡管我曾多次試圖取締,焚燒並譴責這本充滿誘惑的邪惡之書,但它早已像我方才描述的閃爍微光的霧氣一般彌漫在整座城市,所有人皆被它觸動,它致命的影響已滲透至人們的心靈和大腦,將一切的歡悅,生命或希望消散殆盡。 但我能向你保證,這本書不是我買的。你是不會在哪家書店的櫥窗里看到它的。它總有一種被發現的方式,就在那天晚上,在我打字桌的文件上,出現了一份裝訂得如同蛇皮一樣,既破舊又顯模糊的復印件,我也不知道它從何而來。 我閱讀了這本書,一直讀至卡西爾達讓陌生人揭開面具的那一段,這時陌生人把她那鑲滿珠寶的手放在我的肩膀,低聲說:「來吧,先生。時間到了。」 我站起身,望見了身披如月光下飄雪般閃爍的白色長袍的她。的確,那件長袍似乎散發出一種我不知緣由的微光,猶如她那副由精美的半透明水晶或冰製成的似蝶面具。我能窺見藏匿於其後的雙眼,那漆黑的深淵沉陷至神秘靈魂,於此,我僅能這般言述,她那漆黑的秀發華麗地披於其肩——所有的這一切,都是我這個寫蹩腳浪漫戲劇的失敗作家在20年後不可避免地描述的,那個黃衣之王無限統治一切的時代。 1940年的紐約也正是如此。 我的繆斯,我的向導,我的指引者,那個侵擾的幽影牽起我的手,將我領向門口。我於此停留,僅為從掛衣鉤上取下我的衣帽。我隨她邁下樓梯,離開公寓,踏入潮濕霧氣彌漫的寂靜街道。她冰冷乾燥的手顯得僵硬,若是我放縱試圖掙脫的愚蠢行為,便能從她纖弱的手中感受到一股如鋼鐵般的意志。我,作為一名通俗劇作家,即便是一個失敗的作家,也知道不應試圖逃避這樣的經歷,這樣的夢境,這樣一個可能立刻展開的絕妙噩夢。 我最好擁抱它,讓它的蒸汽像潮濕的霧氣填滿我空虛的靈魂,讓我得以從中汲取力量,乃至不潔靈感。 我們很快來到那個曾經被稱為華盛頓廣場的地方,對面是另一座比我家更大的「聖堂」,但也同樣徒勞,因為這里是政府的大理石「死亡室」,二十年前它剛啟用時曾引起過轟動,但現在早已成為這片景觀中熟悉的一部分,四周環繞著養護完善的花園和一片石柱林立的森林,柱上掛著一系列不斷變化的金屬牌匾,記錄著那些穿過這座巨大的雕刻銅門,進入我認為更美好世界的人的名字。我時常坐在花園里,沉思著,看著那些「患者」在大門前排起長隊,有時還能瞥見大門敞開,望著無人的四周打著哈欠,直至有一個瘋狂的靈魂穿過花園,邁上台階,進入它張開的大嘴。你只會偶爾看到有人面色慘白,渾身顫抖,猶豫不決地再次走出房間。我一直聽說那里有最後一次改變主意的機會。也許里面有一位睿智而富有同情心的顧問在將死之人被遺忘前對其進行勸導。也許只是一個煩悶的檢票員,如果你沒有票,你就無法通向美好世界。也許得付點費用。臨死前給那雙眼睛兩便士?哈!...哈!開個玩笑而已,雖說有些不太合適。 我從沒進去過,畢竟我在花園里待了那麼長時間。我甚至不知道里面有些什麼。 我們今晚的要事不在那些門內。恰恰相反。現在,從大門里湧出一支名副其實的隊伍,這些身影身著長袍,肩披鬥篷,戴著面具,其中多數人散發著微光,更多的身影如巨大的螢火蟲從周圍花園的灌木叢中站起,跟隨我的向導,我們離開花園,回到城市,進入冉起的月亮璀璨的光輝之中。 我還在下曼哈頓嗎?這座城市的那一部分真有一座水晶階梯在群星之間升起,盤旋,再升起嗎?這一建築真的如同「死亡室」的花園中那些紀念柱一樣有著純白的大理石表面嗎?上面真的刻有千萬如火般閃耀的名字嗎?那里真有一座充滿冉起之月輝煌光芒的宮殿嗎?它的高塔還會在月亮後方繼續升高嗎?我不這麼認為。我沒看到遠方史塔頓島的廢墟。也沒看到在最近的暴動中被炸掉腦袋的自由女神像。 不。我們在一個大廳里舞動。這里的音樂更多是一種感覺,而非聽聞,那樂曲是一種深藏於大腦深處的事物,它幾乎達到了痛苦的程度,它是一種振動,一種自我的絕望轉變,令我無法抵抗。我平時是個用鏟子都能鏟出一大堆詞的人,但此刻,即便是如此的我也難以言語。只要觀察一遍就足以,這種舞蹈中毫無歡悅,這里沒有絲毫美好,僅有一種出於恐懼而被迫依附於形式,最終僅能被如植物向光性般的趨勢所驅使。難道植物會跳舞?難道「死亡室」花園里的灌木叢會在夜晚以莊嚴的華爾茲舞動?還是說會在康康舞中高踢腿?哈。我又開了個玩笑。沒人歡笑。他們曾嘲笑過我的一部情節劇。他們在舞台下一笑置之。那是我富有成效的職業生涯的結束,盡管如此,我仍用今生或來生(或被遺忘)無人會讀到的台詞,舞台指示和潦草的修正填滿了更多書頁,整箱整箱的書頁。至少觀眾譏笑時,他們還活著。 這時,一種病態的幻想侵擾了我,當我們像囚禁在某種古老寓言中的仙境里的靈魂一樣旋轉時,當我們一次又一次轉身,舞動,更換舞伴時,跳的絕非康康舞,更非華爾茲,可能是一首莊重的帕凡舞曲——沒錯,一首莊重優雅的帕凡舞曲,盡管我不知它的舞步,只知它如冬季最後一片落葉般於微光薄霧中飄動——沒錯,我產生了一種幻想,我覺得自己仿佛在屍體之間舞動,那些大多從死亡室的遺忘中歸來的狂歡之人並非真正活物,僅是一群眼眸深處空無一物的枯萎亡者。沒錯,就是如此。每隔一段時間便會出現一名被囚禁於此的受驚生者。我拋棄了這些舞伴,命令他們離開,逃離,如落葉般漂流至熟悉的紐約。我屬於這里。但他們不是。他們也許仍留有一絲生命的多彩。而我,僅有一種色彩,我散文中的血染之紫,我的文字,我的思想,我的靈魂在一股稀薄,可憎,腐爛的洪流中流淌,這種顏色正適合我。 有一次,我發覺自己正和引領我而來的那位戴有蝴蝶面具的美麗女士舞蹈,我在她耳邊低語,詢問她是誰。她回答說,「你不知道嗎?我是你曾愛過的人。」 我曾有愛過誰嗎?除我以外的某個誰?我曾有披過除紫色的虛榮鬥篷以外的衣物? 但現在輪到別人的情節劇中的舞台指示了,而不是我。 伴隨著最後一聲雷鳴般的鼓點,音樂戛然而止。 卡西爾達:先生,你應該摘下你的面具。 陌生人:我沒戴面具。 在我的周圍,眾人都紛紛摘下面具,與我料想一致,多數人不過亡者,他們的臉孔不過裸露的頭骨,受驚的蒼白之臉聚集各處,這種臉不應屬於這里,但他們無法設法逃脫,很快,他們將變得和其他人一樣。與我共舞的她也摘下了面具,她正如其他人一樣,早已死去,但唯有她的臉孔保存完好,宛如一尊蠟像,盡管我在記憶中苦苦尋覓,卻依然無法追憶她的名字,但我知道我曾在一種早已消逝的生活中愛過她,猶如手稿中翻過的一頁,再也無人問津。 我意識到我在那家劇團的樣子一定很是可笑。在眾多奇裝異服的花園里,我身著普通的便裝,穿著襤褸的大衣,頭戴圓頂硬禮帽。而我現在甚至連便裝都沒有。我穿著睡衣,踩著含泥的拖鞋。離開公寓時,我竟毫無更衣的想法。 我伸出手,在我的臉龐邊緣摸索著,仿佛我能抓到什麼,然後把它拿開。但除了滿臉的鬍子外別無其它。 我:(無力地)它摘不下來。 卡西爾達:蒼白的面具!你戴著蒼白的面具! 眾人:(驚嚇)蒼白的面具! 然後,我犯下了一個難以置信的愚蠢錯誤,我背離了命運的道路。我擠過人群,跑下如月光結構般在我腳下融化的水晶階梯,我隨之墜落。我感覺到一股沖擊力,繼而陷入昏迷,當我醒來時,我臉部朝下,躺在曼哈段最南端的泥水旁。黎明之時。我能望見遠方那座自薄霧中顯現的無頭自由女神像的輪廓。 但除海鷗的鳴叫外,四周一片寂靜。沒有霧角。沒有輪船鳴笛。沒有城市蘇醒的聲音。 我搖搖晃晃地站起,好在沒有受傷。我蹣跚地走了幾步,我想我的拖鞋一定掉泥里了吧,光著腳,沒有帽子,穿著那件破爛又濺滿爛泥的大衣,沿著寒冷的人行道向北朝華盛頓廣場走去,看起來比平時更加可笑。 我沒看見任何人。整個街道空無一人。我強行打開一家商店的大門,結果只在地上發現一堆古怪的灰燼。除此之外別無其它。當我抵達華盛頓廣場時——不知怎的,我必須堅持叫它華盛頓廣場,盡管這個名字早已廢棄——我看見「死亡室」的大門緊閉,花園凌亂不堪,仿佛好幾年都無人照料。但其中仍有活物,比如樹上的松鼠,鴿子。 的確,多年來,這座死氣成成的空曠城市就是如此。 我回到公寓,在打字機上發現了那副我深愛的水晶蝴蝶面具。我輕輕將它拾起,卻瓦解為微光閃爍的粉塵。 我因自己曾深愛過她,卻忘記其名而泣。我因我早已逝去的生活而泣。 此刻的我正如魯濱遜·克魯索一樣漫步荒野。我學會了持槍,起初是用棍棒,然後從一處廢棄的警察局偷來了一把手槍,因為街道上到處都是成群結隊的野狗。我盡可能地靠著罐頭或干糧維持生計,但隨著城市回歸自然,我不得不學會獵殺現在棲息在中央公園的麑鹿。 要問我都在做些什麼?老實說,二十年逝去,我沒有見到一人,甚至在夢境。我的夢境淒涼,而在現實,我寫了上千頁自我憐憫,情節浮誇的回憶錄,但無人閱讀;寫了一部名為《一場屍體喜劇》的五幕鬧劇,但唯有屍體賞識。在此之後,伴隨一陣疲憊的停頓,終於出現了一顆精緻的寶石,它宛如一顆燦爛的星星在我靈魂的黑暗深處閃耀,這出精簡的短劇(一點也不戲劇化)致以我所愛之人,我無法回憶起她的名字與面容,但我對她的愛與她對我的愛的記憶永不消逝。 就這樣,轉眼到了1960年。那時我意識到必須再次閱讀《黃衣之王》,盡管這部充滿誘惑的巨著的本質是在它能造成最大損害的時刻出現,但它也有一種反常的能力,當你真正去搜尋它時,便消失的無影無蹤。我搜遍了書店和圖書館。在特藏庫里,我讀遍眾多古怪駭人的典籍,唯獨《黃衣之王》除外。於是,我決定自己動手。我坐在「死亡室」的破敗花園中數小時,腿上橫著一桿獵槍以防野狗接近,手里捧著一本筆記本,在上面潦草寫下又劃掉數不清的試圖成為「黃衣之王」的線條,但並沒有。 但我最終成功了。1960年,在我們的生活被迷霧籠罩了整整40年後,我在腦海里重新塑造了《黃衣之王》。我沒有將它寫於紙張。它過於精湛,過於完美,我將它藏於我心。我任其吞噬自身靈魂,直至我的內心僅留存它的火焰。在這種狀態下,我再次來到曼哈頓的南端,在那兒等待明月冉起,以望見它後方的卡爾克薩。我吟誦那些美麗卻駭人的台詞,與它們一同燃燒,在強烈的苦痛與顫抖中,我登上水晶階梯,步入雄偉大廳,在那里,我重新加入我曾拋棄的舞伴,再次與他們一同奏起莊嚴舞蹈,奏起那既非華爾茲,亦非帕凡的無法言及之舞。我的舞伴接連不斷,多數都是屍體。我們舞動,我們鞠躬。我尋找那個戴有蝴蝶面具的女子,那個我曾深愛過的人,但我始終無跡可尋。 音樂再次隨著雷鳴般的鼓點戛然而止,所有的面具已經摘下,他們要求我摘下面具,我從口袋里掏出一把鋒利小刀,抱以最大的決心,試圖用如外科手術般的方式將駭人的蒼白面具從我臉上割下。 卡西爾達:他不能摘下!那面具就是他自己的臉! 眾人:(驚嚇)蒼白的面具! 陌生人:我在盡我所能! 那名陌生人昏闕。謝幕。 我覺得自己就像是愛倫坡筆下的角色,他想知道:為什麼,然後你會說我瘋了嗎? 可我才是最理智的人。我是唯一知道這一事實的人。 他們告訴我,過路人發現我躺在曼哈頓舊渡輪碼頭附近的爛泥里。我的傷勢很重。有人還說我的臉好像被一條狗咬下。 最終,我被帶到了這個精神病院。現在是1980年。我已年邁。窗外的城市漸漸恢復生機,盡管自戰爭以來仍有許多被遺棄的地區。沒人需要的「死亡室」已經關閉。無人照料的花園也自然成了森林。 我承認我犯了一些嚴重的錯誤。我企圖消除某些無法消除的事物。但通過苦難,我從而獲得智慧。 迷霧?《黃衣之王》?醫生說根本沒有這樣的書。這是一種虛構之物。但我比他更清楚。這一切都藏於我心。我知道它的結局——即使是在它過去輝煌歲月里的讀者也鮮有人知——因為鮮有人對它的了解能如我這般透徹。 當我凝視夜空,望見一支支飛艇艦隊飾有黃色印記,一切都將迎來終結,因為它們是那位將統治眾人的王派來的。我能聽到它們的引擎轟鳴。 當明月冉起,一切都將迎來終結,我將乘坐一艘金色駁船,穿越哈利湖的迷霧,前往月後的高塔。我並非什麼篡位者。也並非一種威脅。我並不渴望統治整個哈斯塔。我也許可以成為一名桂冠詩人。我想要創作華麗萬分,極具戲劇性的歌劇,而那些穿著華貴服飾的屍體便是我的演員。 無論是生或死,當我的所愛之人與我重逢之時,一切都將迎來終結。 當音樂停止,摘下面具的時刻來臨,一切都將迎來終結,我沒有摘下面具,因為我沒戴面具,取而代之的是一副除那位王以外的眾人皆會於恐懼中退縮的蒼白面具。 終結之刻迫在眉睫。 END 來源:機核

怪奇、驚悚與美好:讀羅伯特•W.錢伯斯《黃衣之王》

作者丨趙大新 錢伯斯生於1865年,1933年去世,一生創作了多部文學作品,出版於1895年的《黃衣之王》是流傳最廣且經久不衰的一部。該書包含10個短篇,前4篇(《名譽修復者》《面具》《巨龍之庭》《黃色印記》)與「黃衣之王」有直接關系,最為驚悚、怪異、引人入勝,後面幾篇呈現不同的面貌,更多人世的尋常和普通人的情感。《黃衣之王》代表了西方歷史上被稱為「怪奇故事」(Weird Tale)的寫作風格,對後來者影響很大。 在丑客先生為中譯本所撰前言「羅伯特•W.錢伯斯與『黃衣之王』」中,概括了「黃衣之王」在三個層次上的含義: 一、一部以書面形式寫成的兩幕戲劇的劇本《黃衣之王》,第一幕戲劇平平無奇,但是從第二幕開始劇本中的內容變得令人毛骨悚然,看過的觀眾卻都發瘋或者被嚇死。 二、一個超自然的、神秘的、邪惡的未知物,被稱為「黃衣之王」。 三、一個被稱為「黃色印記」的神秘符號。 書中對《黃衣之王》並沒有正面介紹,只在有限的幾處轉述了同名劇本的只言片語,它們猶如來自洪荒,悠遠神秘,晦澀難懂。我們只知道這是一本禁書,那些閱讀它的人將招致可怕的結果,但「黃衣之王」沒有異端邪說和驚世駭俗,沒有對任何宗教、倫理、道德的褻瀆和不敬,它的語言又是如此美妙:「……像水晶一樣清澈透明,像涌動的泉水一樣清新怡人,帶著動聽的旋律。這些文字閃閃發光,耀眼奪目,就像美第奇家族那些有毒的鑽石!」 然而,它比歷史上所有的禁書加起來造成的破壞還要大不知多少倍,足以讓人瘋,致人死。作者在文中提到的這本神秘詭異的書,虛虛實實,雲山霧罩。圍繞它,必將有離奇的故事發生。 人們的恐懼多來自未知和死亡,而作者對人的心理具有非凡的洞察力,對死亡恐懼的描寫更是不同凡響。 在《巨龍之庭》一文中,主人公經遇了靈魂被獵殺過程的驚心動魄。莊嚴肅穆的教堂里,「我」在晚禱結束後聆聽布道時,一個幽靈似的影子飄過身邊,一雙可怕的盯向自己的眼睛:「他的眼神中充滿了恨意,仿佛爆發出一種致命的強烈光芒」。事實上,在布道之前的間隙,「我」已遭受了從未有過的精神摧殘。那管風琴一向神聖莊嚴的演奏,竟然出現了險惡的變化,如刺耳的噪音,迷亂而狂躁,讓「我」無處可逃,而旁邊「沒有人顯示出哪怕是一星半點的困擾」,原來,管風琴優美和諧的旋律竟然能被扭曲並定向送入一個人的耳朵和心神中。這一切都是由於「我」剛剛讀了「黃衣之王」。 在《黃色印記》中,講述了一個畫家和一個模特的故事,他們白天工作、相會,平平常常,柔情蜜意;深夜,則以夢交流,一來一回,天衣無縫,卻是不寒而慄,痛徹心扉。當最後的時刻到來,那個緘默可怖、形象如蛆蟲的守墓人與他們夢中的靈車車夫合二為一,他拾級而上,破門而入,死亡降臨了,且註定不是普通的死亡……諸如此類,作者特別善於以細膩干淨、從容不迫的筆觸,渲染人物的意志和力量被摧毀、肉體和精神被碾壓的痛苦絕望。 通過各種手段營造恐怖緊張的氛圍,是作者所擅長的。丑惡怪異的形象,匪夷所思的行為,奇特不羈的想像,讓讀者心理上產生強烈的不適,有時被恐懼牢牢扼住難以呼吸,但又被強烈吸引而欲罷不能。邪惡的書籍,詭異的文字,被惡魔詛咒的飾品,不可思議的溶劑,都能讓平靜的生活驟起波瀾,使正常的人突然癲狂,於是,如脫離了原本的軌道,穩定的一切開始逐漸失控。 在書中,我們還看到,一個瘋狂錯亂的大腦,卻以冷靜的理性發出言語,以自以為正常的邏輯運行。那些不一樣的人,他們相信自己相信的,甚至比「正常人」更堅定、更無畏、更純粹。《名譽修復師》中,古怪畸形、毛骨悚然的懷爾德,自稱為名譽修復師,認真地做著想像中宏大的事業;他的朋友——「我」,即卡斯泰涅先生,外人看來不過是滿嘴胡言亂語,行為怪誕不可理喻的瘋子,卻有著自己的邏輯和腦迴路。然而這並不奇怪,即使所謂正常人,何曾沒有不那麼正常的時刻,哪怕是瞬間的一閃而過,連身邊的人對此也未必知曉,就是自己也可能很快就忘記了。說到底,人類對自身的了解相較於未曾了解的,實在太微不足道了,我們內在近乎無限的幽暗之地就像我們身處的宇宙,需要不斷地去探索和認識。 The King In Yellow 《黃衣之王》後面的6個短篇,少了恐怖和黑暗,但自有一種清新和美好,可以說是更「平常」和「鬆弛」了。《少女德伊斯》情節簡單,故事類似於我們中國的「南柯一夢」,大夢一醒,一切生死愛戀煙消雲散,留下無盡的惆悵和美好。其他幾篇也多是關於愛情的,不再驚悚和怪異,略帶哀傷,波瀾不驚,如同每天發生在身邊的事情,雖然還有敏感的主人公和淡淡的揮之不去的陰郁色彩。 《黃衣之王》自出版至今,在世界上廣泛傳播,不少作家向其致敬和借鑒,把「黃衣之王」的元素和內涵納入到自己的作品中。同時,在影視、漫畫、遊戲等領域,以「黃衣之王」為符號和主題開發的衍生產品也頗受歡迎。這足以說明羅伯特•W.錢伯斯的《黃衣之王》是一座豐富的寶藏。 最後必須要提的是,《黃衣之王》中文版製作精美,裝幀考究,其中幾十幅插圖是一大亮點,包含了這本書不同版本的封面書影,作者當年手繪的插畫,以及多位藝術大師的作品,圖書因此增色不少,並與堪稱經典的文字相得益彰,很有收藏價值。 來源:機核

黃衣之王簡史:黃衣之王&克蘇魯及其他故事

前言 感謝無形的吹奏者,吧務鈴蘭荒蕪,100dice的Rua給予本文的幫助,若是沒有他們,我想本文的進度也不會這麼快,真的非常感謝各位了! 我希望本篇文章可以作為一篇黃衣之王的總結向文章,可以幫助更多的人全面了解黃衣之王。其實關於「黃衣之王」,「丑客」早已寫過科普,但考慮到能寫的內容還有不少,因此,這篇文章就這麼誕生了。本篇文章會盡可能詳細地總結黃衣之王、哈斯塔、克蘇魯神話這三者之間的種種聯系以及其他黃衣之王相關的內容,希望可以幫助一些想要深入了解的愛好者理清其中的脈絡。由於筆者並不熟悉TRPG那邊的情況,因此TRPG內容並不會涉及太多。 正文 黃衣之王初入克蘇魯神話   錢伯斯的故事深受他在巴黎學習藝術的那些年的影響,他的作品往往以藝術家、唯美主義者和那些通常處於情感波動和易受影響的心理狀態的人的存在為特徵,從而,戲劇的惡意可以潛入這些狀態。在19世紀80年代和90年代那些不確定的日子里,「世紀末」運動與一些巴黎藝術界的聯系尤為密切;一個時代的結束和開始的氣氛,對一個新世紀即將到來的變化的興奮和絕望,墮落和頹廢就像偉大的功績一樣,滲入到他的作品中。 1895年,《黃衣之王》首次出版,隨著此書的傳播,「黃衣之王」這一怪奇形象也被逐漸視為經典,並在之後隨著克蘇魯神話的步伐一同發展,通過各種因素的干涉,形成了如今這般看似復雜卻又頗具魅力的獨特形象。洛夫克拉夫特對這本在全球各地都廣泛傳播的怪奇名作贊揚有加,但贊揚的同時,也對其作者錢伯斯之後的創作轉型深感惋惜。洛夫克拉夫特在他的研究論文《文學中的超自然恐怖》中如此介紹道: 由此可見洛夫克拉夫特對於錢伯斯的高度評價以及後續的遺憾之情,這不僅是在論文《文學中的超自然恐怖》,在與其他作者的信件交流中也曾多次提及過錢伯斯的作品,比如在1933年4月22日與羅伯特·布洛克的回信中: 從中也不難看出洛夫克拉夫特對於錢伯斯的作品的先後態度。《黃衣之王》的前半段以備受推崇的恐怖故事為特色,本書也被如E.F.Bleiler,S.T.Joshi和T.E.D.Klein等評論家稱為超自然領域的經典之作。 那麼,黃衣之王是克蘇魯嗎?如果想單刀直入地回答這個問題其實很簡單, 不是。錢伯斯自成文脈,且遠早於克蘇魯神話,任何把在克蘇魯神話之前的作品認定為克蘇魯都是耍流氓,同理,你總不能說《大神潘恩》是克蘇魯吧? 但當然,黃衣之王的確與克蘇魯神話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同時,也正因德雷斯的二次改造,促使黃衣之王發生了進一步改變。出於對《黃衣之王》(至少是前四篇)的喜愛,洛夫克拉夫特在其1930年創作的《暗夜呢喃》中加入了《黃衣之王》中的一些元素,比如「哈斯塔」,「哈利湖」和「黃印」,這也標志了黃衣之王正式進入克蘇魯神話。 不過也正如諸位所知,錢伯斯很大程度上受到了安布羅斯·比爾斯的影響,並在《黃衣之王》中借用了比爾斯作品中的元素,比如《牧羊人海塔》中的牧羊人之神哈斯塔,《一個卡爾克薩的居民》中的古城卡爾克薩與主角哈利,同時也加入了一些自己的元素,如「黃印」,「黃衣之王」,「黑星」等。但在錢伯斯的筆中,他將除卡爾克薩以外的元素進行了進一步改造,在《黃衣之王》中,他摒棄了比爾斯的牧羊人之神,轉而將「哈斯塔」形容成了某塊土地亦或是某顆星星,並將「哈利」改寫成了一片湖: 但在《少女德伊斯》一文中,錢伯斯又將「哈斯塔」看作是一名角色: 由此可見,在錢伯斯筆下的「哈斯塔」的定義並不統一,是個多義詞。而在洛夫克拉夫特的《暗夜呢喃》中亦是如此: 我們同樣並不明確洛夫克拉夫特這邊的哈斯塔是角色還是地方亦或是什麼物品。但在《文學中的超自然》中,洛夫克拉夫特提到了哈斯塔的瀆神邪教,不過實際在《黃衣之王》中,並沒有出現什麼哈斯塔的邪教,會出現這一情況可能是由於洛夫克拉夫特將《名譽修復者》與《黃色印記》聯系在一起產生的過度解讀,但不管怎麼說,在這篇論文中,也不難看出洛夫克拉夫特企圖將哈斯塔看作是一位神明: 不僅是哈斯塔有著不同定義,「黃衣之王」一詞也有著不同的含義: 黃衣之王一指黃衣之王這一形象或是角色,通過《黃衣之王》前四篇可以看出,黃衣之王本身是《黃衣之王》這部戲劇中的一名角色,盡管《名譽修復者》的主角似乎認為黃衣之王是一位真實存在的人物。並且在《大龍之庭》的結尾,主角聽到了黃衣之王的耳語,從這兩點中也不難看出《黃衣之王》戲劇對人的影響之大。關於黃衣之王的形象,錢伯斯並沒有浪費筆墨來描述,僅是通過角色之間的只言片語來讓讀者了解這是一個怎樣的角色: 而在《大龍之庭》的結尾處出現了這樣一句十分有趣的句子: 關於這句短語,以下節選自DJ Tyrer的《哈斯塔&黃衣之王》(曾在《黃衣之王選集》和《The Supplement》上發表): 盡管錢伯斯並未在故事中描述黃衣之王的形象,但在故事中,還是會通過「慘白面具」,「扇形鬥篷」,「破鬥篷」以及「王冠」這些詞匯來隱示黃衣之王。且在《黃衣之王》小說集出版時,作為其發行商的F. Tennyson Neely設計製作封面時設計了一個黃衣之王形象,這一形象也正是如今我們所能見到的各種長有血翼並帶有光環的黃衣之王形象的原頭。 而洛夫克拉夫特在1920年創作的《塞勒菲斯》中提及了一隻頭戴黃色絲綢面具的月獸祭司,這一形象後來也出現在了1929年到1930年創作的《夢尋秘境卡達斯》中,但在《卡達斯》一文中,洛夫克拉夫特將這一角色的衣著進行了進一步的描寫: 由於這一形象的描述,許多讀者認為這是黃衣之王,但此處僅僅是作為黃衣之王的捏他,並非真正的黃衣之王,這也產生了不少的誤解。而洛夫克拉夫特在1929年到1930年創作的十四行詩《猶格斯真菌》中也延續引用了這一形象。 二指《黃衣之王》這部劇本/戲劇(當然也指錢伯斯的這本小說),本部劇本也是《黃衣之王》前四篇的共同背景,故事中這是一部在全世界范圍內廣泛傳播,引起轟動,後遭受宗教界,輿論界譴責的佚名禁書,故事中的角色是如此描述《黃衣之王》這部劇本的: 此外,美國作家Thom Ryng根據錢伯斯的《黃衣之王》中所提及的劇本,二次創作了一部於1999年出版的劇本,這也正是人們經常提及的,所謂的「完整劇本」,但《黃衣之王》的戲劇遠不止一兩版,比如由Thomas Tafero創作的《襤褸之王》,於2012年10月在紐約市演出。 德雷斯與哈斯塔 為了延續並豐富洛夫克拉夫特的宇宙觀,德雷斯將哈斯塔也一同拉扯進來,並將其二次改造成為一名舊日支配者(洛夫克拉夫特引入的是哈斯塔而不是黃衣之王,德雷斯自然也不會引入黃衣之王)。 1939年,德雷斯創作了一篇名為《哈斯塔歸來》的小說,這篇小說也是德雷斯最受爭議的作品之一。在本文中,德雷斯將哈斯塔正式納入舊日支配者的行列,並稱其為「the Unspeakable」,「Who is not to be Named」,不過刊登在《詭麗幻譚》1934年8月刊中,休·B·凱夫Hugh B. Cave的《黑魔法之島》一文中也出現過類似的詞——「Great One who must not be named」,並且在這篇故事中便能看出凱夫似乎已經將哈斯塔看作是位神明,且將其稱之為邪惡王子,這也的確有點邪神的意味: 也正是在《哈斯塔歸來》一文中,德雷斯確立了哈斯塔與克蘇魯的對立關系以及兄弟關系,並且也正是在本文中,將哈斯塔認定為風元素: 但德雷斯並未詳細解釋哈斯塔與克蘇魯的親屬關系,且在德雷斯的作品中,也並沒有什麼黃衣之王,僅有舊日支配者哈斯塔。同樣的,也未能詳細描述哈斯塔的形象,僅在《哈斯塔歸來中》提及了它具有某種蝙蝠特徵(bat-like),《山牆之窗》中提及它包含了某些章魚的特徵,或許這也是為了對應和克蘇魯的half-brother關系。 黃衣之王與哈斯塔 盡管在德雷斯的作品中並未提及黃衣之王,但在其筆下,哈斯塔卻與卡爾克薩,哈利湖等黃衣之王元素緊密相連,這也很難使人不將德雷斯的哈斯塔與黃衣之王聯想在一起。在這點上,由於德雷斯的改造,產生了一定誤解,如今我們會認為黃衣之王等同於哈斯塔,很大程度上都要「歸功」於德雷斯這一始作俑者。同時,德雷斯的這一系列操作也嚴重影響了後續的克蘇魯神話作家,如布萊恩·拉姆利。但德雷斯僅僅只是為黃衣之王與哈斯塔的聯系打下基礎,很長一段時間內,黃衣之王與哈斯塔只有非常模糊的聯系。 美國TRPG界有一個名叫John Tynes的人,他以RPG方面的作品而聞名,同時他也是綠色三角洲(Delta Green)的創作者之一,他於1990年創辦了Pagan Publishing,當時他還是個大二學生,Pag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