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和煦女兒綠

友人在浙東寫了江南散文集的序言,還題字詠春:千萬和春住,我望著手機屏上,如清水芙蓉般清俊而端莊的字體,心有所動回了他:綠存心間。

綠楊煙外曉寒輕,友人在春風和煦中暢想著生動的詩文,將江南大地編織成五彩的經緯:大運河詩路:千年古韻,江南絲路,錢塘江詩路:風雅錢塘,百里畫廊。浙東唐詩之路:蘭亭流觴,天姥留別。甌江山水詩路:山水詩源,東南秘境……而我在上海的春風花草香里,想起的是梅雨潭的綠。

清代潘耒在《遊仙岩記》中云:「常若梅天細雨,故名梅雨潭。」

春風和煦女兒綠

我第一次來到仙岩大羅山,來到青山蔥鬱的梅雨潭邊,是去年的9月末,也是在秋日薄陰的天氣,時大時小的秋雨清涼地飄落,晶亮的雨絲將山岩樹木出落得蒼翠青綠層次豐富,呼吸著飽含負氧離子的空氣,步伐輕快地沿微翠嶺行走,相遇了蠶豆綠的果實橫生在褐色的枝幹上,於是相識了初見的高山榕……

朱自清先生的《綠》在引導著,不覺已到通玄洞,穿過刻有「四時梅雨」石穹門,梅雨潭赫然眼前:瀑布從山崖合掌處奔流而下,飛濺出的水汽潤澤著周邊的樹木分外青翠,鬱鬱蔥蔥樹木沿著山體環繞投影在青碧的潭水中,青、翠、碧、綠,在眼前匯成梅雨潭的綠,那種綠,真的難以形容。聽著瀑布錚錚淙淙的奔流,看著清流飛花碎玉的晶瑩,不知是細細的雨絲,還是飛瀑的水珠,只覺得全身都沉浸在清澈之中,心里綠出一種寧靜和怡然,站在梅雨潭邊,久久不忍離去,不由地讚嘆:我第一次到仙岩的時候,不禁驚詫於梅雨潭的綠了。這句話是在心里對他說的,因為在我還沒有到仙岩的時候,就已驚詫於朱自清先生的《綠》了,如今身臨其境地體會著什麼是梅雨潭的綠……

他自幼繼承父輩的家學淵源,受到士大夫家庭的影響,逐漸養成「整飭而溫和、莊重而矜持」的文人氣質。當他在1923年的秋天來到梅雨潭,身心都浸潤於梅雨潭的綠之中,毫不掩飾地訴說著他的「驚詫」,「西湖的波太明了,秦淮河的又太暗了。可愛的,我將什麼來比擬你呢?大約潭是很深的、故能蘊蓄著這樣奇異的綠;仿佛蔚藍的天融了一塊在里面似的,這才這般的鮮潤呀……我送你一個名字,我從此叫你「女兒綠」,好麼?」這是一個青年對梅雨潭的一見傾心,是一個青年最真切最誠摯的告白,成就了中國現代散文的名篇,留下了現代作家對梅雨潭的美妙命名,我戀戀不捨地拍了幾張照片,想與這「女兒綠」隨身而行。

沿著微翠嶺石階向上登,就是梅雨亭了,亭踞在突出的岩石上,「仿佛蒼鷹展著翼翅浮在天宇中一般。」三面都是山,望著對面的瀑布流過山體的身影更加清晰,褐色的山岩被激流沖刷著,嘩嘩的山澗飛濺出晶瑩的水珠,端的是「飛瀑半天晴亦雨,梅潭終古夏如秋。」在潭邊近觀,我感其靜謐中的靈性,在亭中俯瞰,又感其靜謐中的純粹,我想無論是靈性,還是純粹都是在註解著女兒綠呀,所以在一番描述之後,他脫口而出:從此叫你「女兒綠」……

近百年時光在梅雨瀑的濺落中流走了,梅雨潭的綠還是那樣楚楚動人的等著人們的流連忘返,我在大羅山間穿行,心里想著的還是梅雨潭。大羅山巍然聳立於溫瑞平原上,因山平地拔起,峻崖陡壁,水源豐沛,梅雨潭不算大,大羅山溫和地將她攬在懷里,就像是大山最寵愛的女兒,多少年的陰晴雨雪就這樣過去了,「父親」一直偉岸地綠著,「女兒」一直靈秀的綠著……

天空湛藍而高遠,春陽透徹而明凈,望著窗外庭院里桃紅梨白,書桌旁手邊的新茗青翠,一種時光轉瞬中的歲月靜好縈繞心間,經過疫情考驗的靜好更讓人珍惜。「欲問行人去那邊?眉眼盈盈處……若到江東趕上春,千萬和春住。」隔了千年的詩句,隔了近百年的散文,讓我在日常的倉促中回想相遇的「女兒綠」,在眷戀的春色中寧靜而致遠。

寫作,也是我與時間相守的方式。將不可挽留的瞬間變成文章,將難以描述的綠留存心間,可以重溫和回味:方寸間天馬行空思接千載,字行里人間萬象悠然心會。

作者:王雪瑛

編輯:孫欣祺

來源:kknews春風和煦女兒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