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詠梅 與流浪貓的相遇,是那種令人害怕又堅強的柔軟

文人愛貓,僅僅從諾貝爾文學獎獲獎者中,就可以拉出一長串貓派作家名單,都是有圖有真相:吉卜林、葉芝、蕭伯納、赫爾曼·黑塞、安德烈·紀德、艾略特、威廉·福克納、丘吉爾、海明威、加繆、薩特、貝克特、帕特里克·懷特、布羅茨基、南丁·戈迪默、辛波斯卡、奈保爾、帕慕克、多麗絲·萊辛……

貓痴是種傳染病。大仲馬、莫泊桑和波德萊爾三人組成過一個貓保護組織;詩人雪萊8歲所作的第一首詩就叫《貓》;勃朗特三姐妹從小有隻寵貓叫「老虎」;美國「垮掉的一代」傑克·凱魯亞克、艾倫·金斯堡和威廉·S·巴勒斯三個人都愛貓……法國存在主義文學的三個代表人物薩特、西蒙·波伏瓦和加繆都愛貓。

黃詠梅 與流浪貓的相遇,是那種令人害怕又堅強的柔軟薩特與貓

如果要說起愛貓的理由,弗吉尼亞·伍爾夫、多麗絲·萊辛、村上春樹這三位歸納的最為准確——

黃詠梅 與流浪貓的相遇,是那種令人害怕又堅強的柔軟善良的老婦人告訴我們,貓對人的好壞有着最棒的判斷力。他們說,貓總是會跑到一個好人的身邊。(弗吉尼亞·伍爾夫)

在我與貓相知,一輩子跟貓共處的歲月中,最終沉澱在我心中的,卻是一種幽幽的哀傷,那跟人類所引起的感傷並不一樣。(多麗絲·萊辛《特別的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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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詠梅 與流浪貓的相遇,是那種令人害怕又堅強的柔軟貓的毛吸滿了太陽光的溫暖,告訴了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部份,讓我明白了由這些生命中的片片段段,又組成了這個世界的一個部份。(村上春樹)

特別是,不少作家還愛收養流浪貓。

美國作家斯陀夫人(《湯姆叔叔的小屋》作者),曾收養了一隻流浪貓卡爾文,這是她丈夫的名字。卡爾文也總是盤踞在斯陀夫人的肩頭,看着她寫作。

海明威也是首屈一指愛貓的作家,他擁有的第一隻貓叫「雪球」。這隻貓有六個腳趾,據說是一位船長送給海明威的。海明威聲稱自己所有的作品都是貓咪們賜予的靈感。他前前後後養過30多隻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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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詠梅 與流浪貓的相遇,是那種令人害怕又堅強的柔軟海明威的貓生活可以出一本攝影集了

和流浪貓的相遇會喚起什麼樣的心境與能量呢?今天分享的這篇文章來自作家黃詠梅與流浪貓之間的故事。

之前她也為我們寫過一篇同主題文章,推薦大家一起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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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喵喵」

文 /黃詠梅

小黑弟弟目測不到一歲。遇到他的時候,肚皮瘦得像刀片,通體黑毛都遮蓋不住一身骨架,如果不是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他看起來有點凶。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他在我們單元樓下徘徊,而且不怕人,懂得朝人喵喵,釋放出與人社交的信號。據說貓與貓之間的交流,並不會「喵喵」叫。假如聽到貓發出喵喵的聲音,它們多半是認出了你——這種它們以為可以仰仗的人類。

小黑占據了我們樓下的地盤,朝每個進出的人「喵喵」,以此獲得善良的人的餵食。每天吃過晚飯,我用一次性紙碟裝上貓糧,下樓如果沒看到他,只要稍站片刻,朝着遠處喊幾聲「小黑」,必能看到一條黑影,屁顛顛一路小跑過來,邊跑邊「喵喵」,發出因為跑動而發顫的歡叫。我不確定他是否知道「小黑」就是他,他應聲而來,跑到跟前,先是用腦袋蹭我的腿,接着在地上打滾,朝我亮出他隱秘的肚皮,如果我故意逗他,不把食物放下,他就會雙腿直立儘量站得高高的,用兩只圓溜溜的大眼睛盯着我,萌態可掬,叫人不忍再捉弄他,乖乖將食物送上。

放下小黑的食物,我會在小區散步消食,留他獨自享受美食,走出好幾步遠,還能聽到他咀嚼時發出嗷嗷的滿足的聲音,我的心情也隨着生起歲月靜好的滿足。

黃詠梅 與流浪貓的相遇,是那種令人害怕又堅強的柔軟

黃詠梅 與流浪貓的相遇,是那種令人害怕又堅強的柔軟竹久夢二 畫

如此餵養有一個多月,眼見小黑的肚子慢慢圓潤起來。有一天,把食盆放下,照常去散步,不到一百米,想起忘戴耳機,又折返回家。走到樓下,竟然目睹到一場戰爭。在小黑的食盆邊,一隻花臉貓,一隻大黑貓,距離小黑不到一米的地方,發出此起彼伏的嗚嗚叫,叫聲震天響。三貓對峙,小黑從小小的胸腔發出壓抑的鳴叫,只堅持了一會兒,寡不敵眾,倉皇逃竄。我趕過去,那兩隻貓見人即閃。食盆里還沒吃到一半,我呆呆地站了一會兒。哪里有什麼歲月靜好?在我轉身看不見的地方,原來是一次次爭食之戰。我朝遠處喊「小黑」,這次,等得久了一點,那條小黑影還是歡呼着回來了。我一直站在小黑身邊,打算等他吃完。小黑吃得很沒有安全感,吃兩口,就抬頭朝四處張望,耳朵雷達般前後左右擺動,邊吃邊發出那種低低的、急切的嗚嗚聲,那是一種軟弱的威脅。我想,他一定聞到了伺伏在周圍的危險氣息,那不遠處低矮的草叢里,一定有一雙兩雙虎視眈眈的眼睛。

此後,我餵小黑,都站在他身邊為他趕走同族的覬覦,以家長的身份撐腰,直到他咽光最後一口糧。但我萬萬沒想到,這種做法給小黑帶來的卻是災難。

我們這個單元樓因為小黑的食盆成了貓族的戰場,他們搶地盤,先是低聲商量,互不妥協,然後高亢地威脅,繼而大打出手。無論白天還是夜晚,叫聲慘烈,震懾人心。有時我在書房寫作,聽到樓下戰鬥打響,趕忙下樓干預,不過,待坐回電腦前一小會兒,那些被我驅散的貓又聚攏來,重新開戰。物管工作人員有一天敲我家門,說有人投訴我餵流浪貓,弄得貓犬不寧。我自知理虧,於是想了個新辦法,將小黑引到遠離單元樓的一個河涌邊,那里沒有住宅區,估計他的同族也不會在那里出沒。這一個多月來,小黑對我已經建立了堅實的信任感,我拿着食盆一路走,他也一路跟,竟然沒跟丟。河涌邊四下無人亦無貓,小黑也不見得吃得很放心,大概是新環境不適應,但總歸是獨自能吃飽了。吃完,他賴在我腳邊,心安理得地舔毛,一掃我此前那些忐忑。

沒想到在河涌邊吃過幾次,又被那隻每日盯梢的花臉貓跟過來了。她總是站在離我們不到五米遠的地方,眼巴巴地看着,嘗試亦步亦趨接近,出於一種護親扶弱的人類本能,我竟然狠心地捍衛着小黑的食盆,從不容許花臉貓挨近半步。直到有一次,花臉貓看着大塊朵頤的小黑,竟然朝我發出兩聲低低的「喵喵」,她叫得很陌生,似乎是在模擬小黑的叫聲,眼中閃爍出一種軟弱的、服膺的光。我不止一次看到過她朝小黑叫囂的樣子,毛發聳起,目露凶光,眼前的她跟那隻母夜叉判若兩貓。這叫聲使我對她產生了歉疚。在她的字典里,本來就沒有「喵喵」二字,她在後天里沒能馴化成與人相識、交流,更遑論信任、依賴,但這難道不是一隻貓的先天?人總是容易被那些向自己低頭甚至諂媚的姿態俘虜。動物從來沒有這個法則,它們按照自己的天性攻擊、爭奪、死守,直到頭破血流也不明白。

「喵喵」,只是為了一口吃而已。我為自己的狹隘羞愧得掉眼淚。眼前的小黑和花臉貓,到死也理解不了這個在它們面前抹眼淚的女人。

黃詠梅 與流浪貓的相遇,是那種令人害怕又堅強的柔軟竹久夢二 畫

那次之後,我打定主意,帶上兩個食盆,一隻給小黑,一隻給花臉貓。但是,我這個想法最終沒有得到實現。我再也沒看到過這兩隻貓。幾天之後,我在樓下一塊隱秘的石頭上,找到了小黑弟弟。他已經聽不到我喊「小黑」,再香噴噴的貓糧也無法喚醒他。我也再看不到那條可愛的小黑影,一顫一顫地喵喵歡叫着奔向我。他死於一盤摻入了毒藥的甜蜜誘惑,死於對人的信任和依賴,而不是同族的威脅。說實在,那一刻我被嚇傻了,怔怔地看着眼前那條冰冷的黑軀,就像看着一個死去的老友、親人。我害怕得像一個兇手,奔跑着逃離現場。回到家,閉緊門,我才敢放聲大哭。

我自責過很多次,如果不是我為小黑弟弟養成的這種「習」與「慣」,就讓他接受自己的宿命,像成千上萬的流浪貓一樣,覓食、爭地盤,苟延殘喘兩三年,最終死於飢寒交迫,他會不會更快樂?他會不會也能基本地、自然地完成他的流浪貓生?如果是的話,那他朝我毫無保留地打滾、翻肚皮的那些時刻,是不是就不能稱之為快樂?對於他來說,我是多麼危險的存在。

黃詠梅 與流浪貓的相遇,是那種令人害怕又堅強的柔軟竹久夢二 畫

小區里不時還能聽到流浪貓的叫聲,我無法判斷它們是在求救還是撒歡。事實上,現在我走在路上,遇到一隻驚慌避閃的流浪貓,我只敢用餘光去追隨,假如它朝我「喵喵」叫,我就會狠着心轉身,逃得比它們還快。我怕自己那些垂手給出的善與愛,施予的不是簡單的一飯一水,而是更多的傷害。

一位戎馬一生的老將軍曾經跟我說,自從養了一隻柴犬之後,人變得柔軟多了。我漸漸害怕這種柔軟。我暗自發誓,如果可以選擇的話,下輩子當一塊石頭好了。然而,石頭也有可能會遇見貓兒們的一次次彌留之際,那麼,如果這真是一種宿命的話,我想,我轉世的那塊石頭,一定會釋放出自己最大的熱量,溫暖地擁抱它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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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華人頭條A

來源:文學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