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介丨《賽博利亞》第四章

翻譯:ajin

校對:雲將鴻蒙

第四章

與技術領域的交互(Interfacing with the Technosphere)

計算機和網絡技術的發展可以視作為用戶友好界面的不斷改進過程,從而鼓勵計算機小白和希望在賽博空間展開更親密互動的人以超文本形式參與其中,不僅限於鍵盤打字那種。20世紀70年代末,Macintosh界面取代了DOS系統風格指令。用戶無需再向計算機輸入指令,而被鼓勵點擊、拖曳螢幕上代表文件的圖標,放到任何地方,使用的工具正是如今人人皆知的滑鼠。但是,隨著虛擬現實(以下簡稱VR)的發展,這一情況再次變化,計算機界面許諾帶著我們的思想、身體和靈魂一起進入賽博矩陣(Matrix)。

VR使用3D動作感應頭盔來代替計算機螢幕,使用3D耳機來代替揚聲器,使用手套和跟蹤球來代替滑鼠。這樣,用戶能夠在現實或者虛擬空間中任意移動,不用輸入指令、文本或者符號。比如,你戴上頭盔,就能看到一棟樓房。你「走向」樓房,伸手去開門,門打開後,你走進樓房內。你做這一切的時候,是用完整視角看到門逐漸接近你。一旦你打開門,你會看到樓房內部。你向左轉頭,看到左邊的場景。你向上看,看到天花板。你向右看,比方說,你就會看到牆上的一幅畫。一幅描繪森林的畫。你走向畫,但並沒有停下腳步。你走入畫中。然後你身處深林中。你向上看,透過樹木看到了太陽,聽到了風穿過樹葉的蕭蕭聲。在你身後,你聽到了小鳥悅耳的歌聲。

馬克·德·格魯特負責開發的項目就是「你身後」的那一部分。他的工作包括創建3D聲效,模仿身體探測聲音的過程,確定聲音是來自上、下、前、後的方向。對他來說,VR是人類發展的里程碑。

「虛擬現實大規模製造直接體驗。你戴上頭盔,世界就出現在你身邊。一開始,出現了動物,不過除了體驗之外什麼都沒有。然後,人類出現,利用隱喻來掌握現實。我們擁有符號系統。用某一事物代表另一事物。語音代表體驗,隨後我們相互傳遞符號,一代代分享體驗。接下來,古騰堡印刷技術出現,首次有機會大規模製造符號,這標志著現實的變化。而虛擬現實也是如此這般的里程碑,因為我們現在能第一次真正地大規模直接製造體驗。我們終於得到了圓滿。」

在討論VR的過程中不乏與文藝復興時期的比較。正如3D全息圖像在文化和科學中的作用等同於文藝復興時期的透視作畫,在上世紀90年代計算機技術基礎上建立的虛擬現實等價於最早的啟蒙運動。恰如500多年前的印刷技術,VR向流行文化許下承諾,應允文化能夠接觸到先前為專家所獨有的信息和體驗。

德·格魯特是VPL的領導者,而傑倫·拉尼爾(Jaron Lanier)描繪了一幅更加斑斕的VR圖景以及其對全人類的影響。在他的世界巡迴演講中,這位滿頭髒辮的發明家解釋說,VR界面一覽無遺,終會徹底淘汰計算機。「想想沒有計算機之前的世界是怎樣的。想想夢中的世界是怎樣的,當你做夢的時候,夢中世界如此真實。想想在計算機出現之前我們曾有過的流暢體驗。現在,你就明白如何抓住VR世界。」但是,虛擬現實所承諾的東西和該技術當下的發展水平,兩者天差地別。大部分報告,要麼對未來種種可能滿腔熱情,要麼大力抨擊當下粗糙的VR設備。正因如此,拉尼爾已發誓,不再向媒體發表任何意見。

「虛擬現實存在兩個維度。一個是理想願景,另一個則是現實設備。設備還在早期階段,不是麼?但《時代》雜誌的一幫人上周過來找我,說:『嗯,這一玩意兒真的言過其實了。』而我的回答是:『到底誰在吹牛?』你們懂嗎?這讓我想到60年代BBC對保羅·麥卡特尼(Paul MaCartney)的采訪,別人問他有沒有干過違法的事情,他說:『嗯,其實有過。』采訪者接著問:『你不覺得向全國青少年講這樣的話影響很不好嗎?』他回答說:『這麼乾的不是我,是你們!』」

但是,媒體和公眾無法接受。VR的承諾超過了他們的想像。當然,VR能夠模擬以一家伊拉克電廠為打擊目標,展開轟炸行動,但是,通向賽博世界的道路,嗯……可能性永無止盡。

想像一下,實時發生的情況:有一班學生和一位老師。學生來自20個不同國家,每個人都插上VR系統,所有人都和老師家連接著。他們坐在虛擬教室中,能看到彼此和老師。老師講解著今天上課的主要內容:古羅馬鬥獸場(Colosseum)。她舉起一張古羅馬地圖,說:「我們去瞧一瞧。」學生們隨後跟著老師,飛躍古代羅馬城的天際線。「大家都過來」老師說道,指向圓形劇場,解釋為什麼鬥獸場的位置和古羅馬廣場(Forum)相對,在城鎮的兩端。所有人降落在鬥獸場的大拱門下,「我們進去看看……」

你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對VR愛好者來說,更加令人稱奇的是該技術能夠去到肉身無法抵達的地方,為舊問題提供新視角,就好像系統數學為規劃師提供新角度,理解不遵循已有模式運行的電流。

沃倫·羅賓內特(Warren Robinett)是北卡羅林納大學頭戴式顯示器項目的經理,他解釋說,VR的強大效果在於幫助用戶體驗細胞內部、蟻丘甚至星系。

「我們將會證明虛擬現實是比任天堂更引人入勝的幻想世界,但即便如此,頭戴式顯示器的真正實力是它能夠幫助你以先前不可能的方式體驗現實世界。能看到肉眼不可見的,能以光速行駛,能縮小進入微觀世界,能經歷重生體驗,這一切都是頭戴式顯示器賦予你的能力。現在聽上去可能和科幻小說一樣,但明天就變得和打電話一樣普通。」

在所有交互觀點中,仍然有一種非常科幻的觀點:「腦機接口」(wireheading)。這一計算機技術的最新分支主要的目標是設計者將計算機直接接入大腦,創造出視覺硬體。用戶只需將大腦連線,或者在腦袋內植入微型晶片和傳感器。腦機接口最現實的前景包括當前尚未發明的生物工程技術,即腦細胞被誘導與計算機線片彼此連接,或者將有機物質移植到計算機晶片上,然後與個體的神經末梢相連。科幻小說家將其稱為「濕件」(wetware),在人體神經系統和計算機硬體之間建立直接的物理界面。這樣作為界面的計算機技術如今已存在,但是,我們對於人體神經系統卻沒徹底理解。

盡管傑倫·拉尼爾的公司正致力於研發能夠直接與大腦交流的「神經晶片」,他本人仍然堅信,人的五感為界面提供了最佳途徑。

「大腦和感知器官之間沒有差別。身體是一致連續的整體。感知始於視網膜。思維與身體合二為一。演化經過上百萬年的發展,創造出了你現在擁有的身體。除了與其他創造物互動,生命到底是什麼?你如何互動?當然是通過感官!所以,感官比生物所有其他部位更好定義。它們是個體身份的核心,定義著我們存在的形式。我們是視覺、觸覺和聽覺造物。繞過感官而定義全部概念,就好比買櫝還珠。」

盡管如此,超越五感,用哲學定義世界的魅力也不可抗拒,也吸引了許多有力競爭者爭奪VR代言人的頭銜。其中最積極活躍的可能是蒂莫西·利里(Timothy Leary),他趕上了VR的風口浪尖,就好像當年施洗者約翰為耶穌宣道開路的情景,又或者像哈佛心理學教授為知識分子們准備好LSD一樣。

「就像魚披上皮在地球上行走,人們穿上太空衣在太空行走,現在我們給人們提供賽博服裝,漫遊賽博世界。十年後,我們的日常業務、職業、教育和娛樂都發生在賽博利亞。我們每個人都將能與許多人在賽博空間上交流,而這些人在現實中可能一輩子都不會見到。線下面對面的互動也會保留下來,適用於親密珍貴的特殊神聖活動。」

利里認為VR可賦予個人權力,對抗工業化勞動奴隸驅動和帝國主義擴張的洗腦:

「到2000年, 內城(Inner City,簡稱I.C.)的孩子們會戴上眼球電話(EyePhone),穿上適合他們體型的計算機套裝,開始生活在電子環境中,他們或者可以自行設計自己的生活環境,或者可以從菜單中直接選取。早上9點,她和自己在東京的朋友將會在電子模擬的馬里布海灘小聚一下,開心『玩耍』一會兒。9點30,她和自己的生物老師在電子模擬的心髒中碰頭,親身經歷身體循環系統的教學之旅。到了10點,她已經漫步在中世紀的維羅納古城,和自己的英語文學小組成員一起,演出《羅密歐與朱麗葉》里面的一幕。11點該與自己在馬那瓜的大家打一場網球了。到了中午,她脫下自己的賽博裝備,和自己的家人在非電子模擬廚房中,調動自己感官,享用一頓美味午餐。」

在馬里布海灘上的「玩耍」到底是什麼呢?VR中的性愛嗎?利里早已承認,VR能夠同時為兩個人構建同一現實場景:「人與人之間集體能量的暴發有多麼和諧,通常挺驚人的。所以,在虛擬世界同樣的情況也會發生,一大堆人聚集其中,有點兒類似於虛擬現實的榮格水平。」用戶能真真切切「看見」其他人的意思。對於性愛,利里給出了意味深長的回答:「我認為虛擬現實中的一切都飽含性慾。虛擬現實讓每時每刻激情澎湃,因為所有一切都具有創造意義。」但是,這樣的回答並不能讓真正的賽博戀物癖們滿意。如果賽博套裝充滿各式感官刺激,那麼就應該有賽博性愛!關於遠程性愛(teledildonics)的話題讓VR愛好者們興致盎然。

加載中的世界

我們在布萊恩·休斯(Bray Hughes)的家里,也是文藝復興基金會的總部,這一組織致力於推動VR界面在藝術和教育領域的發展。布萊恩剛剛打開英特爾的克里斯·克勞斯科普夫寄來的一些紙箱子,里面有一台計算機,一套埃里克·古利克森(Eric Gullichsen)設計的VR系統,名為Sense8,以及一套新型頭盔-眼鏡組合設備原型機。就在布萊恩翻騰紙箱,尋找連接硬體的一個重要組件時,我們其餘人受到布萊恩的邀請,來試用未來消費者專用VR,正興致勃勃地討論著虛擬性愛的可能性。

丹是伯克利的建築系學生,嗜好嘗試「聰明藥」,他先開口說:「他們在研究一種『智能皮膚』,可以覆蓋你全身的橡膠材料,還有凝膠和電極,能夠記錄你身體的所有動作,同時給你皮膚任何他們想要你感受到的感官刺激反饋。如果你拿起一隻虛擬茶杯,智能皮膚就會給你傳送茶杯材料、重量等一切感官反饋。」

「所以,這種皮膚也能夠模擬觸摸『那個』的感覺咯?」我大膽開口道。

「姑娘,」哈爾丁接下話茬,他是平面設計師,為灣區的多家酸浩室(acid house)俱樂部設計文件、T恤和宣傳單。「是這樣的:你要麼搞你的電腦,要麼通過『貓』搞別人。如果搞你自己的電腦,你要從計算機記憶中召喚一個姑娘出來。你的賽博套裝帶你去那里。如果你遠程性愛,那麼那個姑娘,可能是個小伙或者其他什麼東西,其實,很有可能是小伙子,在網上的虛擬身份是女生或者甚至是一隻蜘蛛……」

「你也可以裝扮成你想要變成的任何人,」丹插話道,「接著說……」

哈爾丁點點頭:「你給計算機發出的每個指令,代表你身體的動作,都會被傳送到對方的賽博套裝上,產生一個觸摸動作或者其他什麼動作,然後她的感受、她的反應又被回傳到你的套裝上,就這樣一步步來。」

「但是,她也能讓自己皮膚感受任何她想感受的。她可以編程為皮毛,這就是她對你的感覺。」

我的腦袋有點兒暈了。在性愛設計現實中,有著無盡的可能性……但很快我開始擔心這些可能性,這種事是不是算作虛擬強奸呢?通過電話線的虛擬搶劫或謀殺呢?布萊恩回到了房間里,而這些思緒很快就飄散到遙遠的未來中去了。他一直在找的鉻連機器不見了,所以我們不得不用膠帶湊合一下。

我們輪流試戴最新的VR頭盔。使用最新的聲納技術,頭盔配備一個用三角杆固定的微型麥克風,能夠感知到操作者頭部的位置。三角杆必須裝在頭盔上方幾英尺的固定杆上,這個主意很不錯,但是,連接三角杆和固定杆的小部件找不著了。不過,布萊恩的膠帶能夠安全固定幾千美元的硬體,我因此開始電子領域大冒險。

演示之旅是一間辦公室。沒有虛擬性愛,沒有虛擬景觀。但是3D效果看上去足夠好。布萊恩遞給我一個遊戲手把,取代更昂貴的手套控制器,在這個系統中使用。布萊恩的方式小心翼翼,就像老母親一般。在美國,甚至在日本的會議上,他和蒂姆·利里一起將VR介紹給上千人,但是對於我的「第一次」他仍然相當敏銳。它看起來更像是個電子遊戲,而不是其他什麼,我想到了克雷格·奈多夫,在迷宮中到處徘徊,尋找著魔法道具。隨後,布萊恩意識到我沒有動,就輕輕哄我向前推動的遊戲杆。當我飛向面前的桌子時,我的身體下意識得顫抖起來。布萊恩在計算機旁邊的電視監控觀察我的進展,螢幕上呈線的時我眼前圖像的二維版本。

「這就對了!」他鼓勵道,「只需要往前推一點點。」我放鬆下來,踩下虛擬「油門」,在房間里四處轉悠。「你還可以轉動你的頭。」他平靜又堅定地建議說。我轉過頭,世界瞬間一片模糊,但畫面很快又穩定下來。「這台機器的幀速還偏慢。」所以我頭轉得太快就會發生頻閃效應。我每次移動,計算機都需要創造出新畫面,而視覺畫面的連續流暢,這一動畫藝術的關鍵,取決於每秒閃過的畫面數量,越多越流暢。我想辦法繞過了書桌,去研究牆上的一幅畫。還記得之前我講過的VR技術吧,我走入畫中。但是,什麼都沒有。眼前一片藍色。

「他走到畫里面去了。」一位圍觀群眾發現了,「按重置鍵吧。」

「這不是你能走進去的地方。」布萊恩告訴我,同時他往計算機里輸入了幾條指令,「我們試試其他世界。」

『世界加載中: 1203.WLD』

螢幕閃爍了幾下,硬驅動將一組新圖像上傳入機器的RAM中。

現在,我在一家畫廊中,里面的畫都可以進入了。我沖向一幅描繪星辰的畫作,但我跑過頭了,直挺挺地沖進了空氣中(這里沒有天花板)。現在我飄在了畫廊上空,看著下面的地板。在布萊恩的指導下,我降落回地面。「你何不去圓環面(torus)看一眼?」他建議到,「里面很整潔。」圓環面是系統數學的三維形狀,是許多不同混沌吸引子的模型。甜甜圈狀的VR物體,我要進去看看。

即使是疲憊不堪的VR老手們也圍聚過來,想要一睹圓環面內部的究竟,我穿過宇宙,其形狀織里由看似星雲和光的星系幾何學構成。我漂浮時,也能感受到我的身體在運動。幻覺發揮作用,一種全然靈魂出竅的感覺遍布全身。我先下潛,又螺旋上升。星星跟著打轉。我現在明白了,這個世界屬於我,我向前,向上,一環接一環,然後……

藍屏

「我去!」布萊恩又敲入一些指令,但這次沒用了。程序某處出故障了。

但VR之旅持續期間,這種體驗類似於窺探另外一個世界,可能和我們世界完全不一樣。VR幻覺效果優於我對自己動作的控制。科學家已經發現,一個人在虛擬世界中的體驗越嫻熟,就越能敏銳地集中於畫面體驗。如果你移動頭部看同一計算機圖片的各個部分,整幅圖片看上去會更清晰。還沒有現實原因來解釋這一現象。拉尼爾給出了一種解釋:

「為了看清楚,你不得不移動頭部。你的頭部不是被動的相機支架,就像三腳架或者其他什麼東西支撐住你的雙眼。你的頭部更像是一艘間諜潛水艇:總是在四處巡遊調查,每秒進行一百萬次實驗,在環境中將事物排列整齊。創造你自己的世界。那種互動程度是看見的最基礎部分。當你打開頭戴式顯示器中的頭部跟蹤功能(能影響你看的方向),顯示器的解析度主觀上增強了。在最低水平的感知中清楚展示了互動性的威力。」

同時也非常清晰展示了人類感知與外部世界的關系,進一步讓人質疑任何客觀物理現實的存在。至少在賽伯利亞,現實直接依賴於我們積極參與創造的能力。設計師現實必須是互動的,而不是被動的。用戶必須是疊代方程式的一部分。就像克雷格·奈多夫最著迷的「冒險」遊戲部分不在說明中一樣,賽博利亞人們需要將自己視為自身體驗的源頭。

和蒂姆一起走進虛擬!

周五。蒂姆·利里來到城里舉辦VR講座,而文藝復興基金會與Mondo 2000雜誌合作為利里舉辦了一場派對:賽博文化之聲。派對在Big  Heart City(大心都)俱樂部的樓下,這家俱樂部位於舊金山新藝術家區Market Street(市場街)以南。無論有沒有邀請函,入場費均為5美元,無人例外,也沒有嘉賓名單。費用低得人人都付得起,這帶來的效益遠超向外人收15美元的入場費,因為一般都是內行人來參加這樣的活動。通過門口的檢查之後,早到的客人在巨大的地下室酒吧內閒逛,交換名片和郵箱,或者觀看地球女孩兒(Earth Girl),穿得五顏六色的賽博嬉皮士,搞了個「聰明藥」吧檯,主要提供各種飲料,將神經功能增強性藥物溶於果汁中。

蒂姆和R.U.西利烏斯(Sirius是天狼星的意思)一起到,後者是Mondo 2000雜誌著名的流氓編輯,他一到場就立刻被發明家、熱情的粉絲,還有一群身材勻稱的女大學生們圍個水泄不通。大家要麼想要蒂姆給些什麼,要麼想要給蒂姆些什麼。而利里的雙眼四下環顧,尋找某人或者某事來緩沖一下。R.U.一下子就消失在人群中,在和媒體做什麼采訪。蒂姆認出了我,我們在舊金山的其他派對上見過,他笑了一下,握住我的手:「你是那個……嗯……」

「道格·羅斯科夫。」利里把我拉到他那一邊,在接下來的10分鍾里,我和其他一些人一起幫忙,試圖分開予取予求的人群。一個來自NASA(美國宇航局)的傢伙展示了自己研發的3D分形圖片。利里通過原型取景器,連連贊嘆:「哇!」然後交給我。

「這是道格·羅斯科夫。他在寫書。你覺得怎麼樣?」隨後他和下一個人交談起來。能接受日本電視台的采訪嗎?「當然可以。我到酒店後給我打電話吧。布萊恩有我的號碼。」「從來沒對英特爾失望,這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公司。發郵件告訴我細節!」

蒂姆「火力全開」,但同時也煩躁不安。他掌握了無需參與的互動藝術,然後不在侮辱他人的情況下繼續前進,但每分鍾的密集互動頻率似乎也給他造成了沉重的負擔。他不聽使用著形容詞「最高級」形式:「哦,這是我見過的最好的3D」,內心知道過度贊譽讓他的追隨者們心滿意足。他讓我想到了婚禮上的酒保,由於人手不足,他給賓客特別烈的酒,讓他們不想再喝第二杯。

新的粉絲不斷湧入,在剛剛交流過的人群中,布萊恩·修斯的手臂溫柔地搭上了蒂姆的肩頭:「系統就緒,你何不嘗試一下?」

在另一間屋里,布萊恩已經裝好了VR設備。蒂姆在護送之下,穿過排著長隊,等待第一次接觸賽博空間的人們,他戴上了VR設備。在他和計算機的旁邊是一台巨大的視頻投影儀,將會投射出蒂姆眼前見到的鏡像。我說不清他是深陷其中,還只是在賣力銷售產品,又或是慶幸一連上VR,他就不用再應付周圍狂熱的粉絲。他在VR演示中探索,對於他做出的每個決定,人們不停地哦哦啊啊。讓我們和蒂姆一起進入虛擬世界!蒂姆接近圓環面了。人們歡呼起來。蒂姆進入圓環面里面了。人們大聲尖叫。蒂姆手舞足蹈,就好像高潮了一樣。

「這太惡心了。」特洛伊(Troy)今天下午在接受我的采訪時這麼說過,他是我認識的灣區地下黑客之一。「我們現在出發了……」特洛伊提議我和他還有他的朋友一起去「解密」現實世界,只要我願意改名換姓,燒掉自己的電話……,這樣做是為了保護他們的匿名安全。

針尖對PIN碼

那天下午,特洛伊讓我把各個網絡查了個遍,我猜自己應該夠「干淨」,或者「骯髒」了,通過了測試。我們鑽入特洛伊的麵包車,他的朋友們早已在里面等我們了。西蒙和傑克,分別是解密高手和視頻圖像師,這兩人是城里自由藝術學院的學生(特洛伊入學兩周之後就輟學了,他的教育都來自作為剩餘軍用物資的計算機設備)。

特洛伊插上鑰匙,但沒有啟動車引擎。「他們想讓你們先一起抽根煙。」

「我是真不抽菸。」我坦白道。

「看來你確實不是警察。」傑克說,他鬍子邋遢,肌肉健碩,這突然讓我產生了被黑客攻擊,甚至分解致死的幻覺。我接過西蒙手中的菸草,西蒙是三人中年齡最小的一個,穿著鱷梨綠的聚酯纖維連身褲。隨著第一口加州大麻傳來的快感,我嘗試判斷他的裝束究竟是做作地應和環境,還是宅男新潮流。隨後,麵包車開動,飛速駛離俱樂部後面的小巷,蒂姆·利里和大心都的喧嘩聲消失在夜色中,我隨即打開了自己的袖珍錄音機。

到了銀行之後,我已經像石頭一樣一動不動了。銀行坐落於馬林縣一條華麗的街道上。「街區越好,這里的銀行提款機就不會裝攝像頭。」我們起身後傑克這樣告訴我。

西蒙重復了兩遍行動計劃,但他不同意我錄音,而我也聽得雲里霧里,忙著記住他講的話。(另外,他講話的速度是正常人語速的兩倍,因為一部分速度他注入自己的大腿中)現在,他手中捧著一個黑塑料盒,大約有兩幅紙牌這麼大,中間有一條縫。盒子內是磁帶機的磁頭,用某種方式改造過,可以讀取銀行卡背面的數字信息。西蒙在盒子一側貼上些黑色雙面膠,然後移開麵包車門,走向ATM機。特洛伊向我解釋他們的做法:

「西蒙將讀卡器貼在你通常插卡的卡槽上方。讀卡器有一個RAM晶片,插入銀行卡後,會記下卡的ID號。機器很薄很薄,所以人們的銀行卡插入常規卡槽後,會自動進入提款機。」

「就沒人會注意到嗎?」我問道。

「根本沒人在意。」傑克說,他現在忙著處理自己的視頻設備,「他們都被催眠了。」

「那你怎麼得到他們的銀行卡密碼(PIN碼)?」我繼續問道。

「瞧。」他輕輕地笑起來,將300毫米鏡頭安裝到自己的池上牌相機上。西蒙返回車內,而傑克又補上了一些電線。「我需要你的位置。」

我和傑克換了座位,他隨後用一個小型三腳架架好自己的相機,放在麵包車的乘客座位上。特洛伊坐到我後面,而傑克坐上駕駛座。

「打開設備。」傑克命令道,同時他將一個東西插入車載點菸器。索尼顯示器發出嗶嗶聲,然後傑克專心盯著ATM機鍵。突然之間,一切都有了意義。

在第一個受害者走到提款機前我們等待了整整40分鍾,這是一位駕駛著阿爾法·羅密歐(義大利跑車)的年輕女孩兒。她站在提款機前,我們在監視器上看到的全是她的頭發。

「要死!」西蒙脫口而出,「開車!快!」

「我們能搞定下一個。」特洛伊沉著安慰道。

我們又花了20分鍾重新調整攝像頭角度,在這期間,至少有十幾個密碼「提供者」用過取款機,最終,我們找到了繞過使用者的頭發、肩膀和手肘,能看清鍵盤的位置。當然,這也意味著至少在接下來的半小時內,沒人會再出現。大麻吸完了,我們也餓了。

一輛警車駛過,我們本能地躲避起來。攝像頭很可疑地豎立在副駕駛座上。但警車甚至都沒減速。

終於,來ATM機取款的人流多了起來,特洛伊盡心盡責地記錄下每個人的PIN碼。我認為我們大家都不願意親眼看到受害者。如果只是系統被黑後的純粹磁文件,我們心理的不舒服會少一些。我向特洛伊提了一嘴,西蒙立刻叫我閉嘴。我們保持沉默,一直到取款的人流變成「涓涓細流」,最後徹底消失。現在大概半夜1點。西蒙去ATM機上取下他的硬體,此時,特洛伊最終回答了我剛才的提問。

「這樣我們就知道誰的帳戶能取錢,誰的不能。像那對墨西哥夫婦,我們就不會動他們的帳戶。他們可能甚至無法理解帳戶上的錢怎麼沒了,也可能害怕不敢向銀行報告。對他們來說,差了幾百塊錢真的會天翻地覆。至於那個開保時捷的?去他媽的。」

大概在兩點,我們返回了西蒙的住處。他將讀卡器RAM晶片上的數據下載到PC端。數字在螢幕上閃現,而西蒙和傑克交叉比對每一個PIN碼和對應的卡號。一旦他們有了最終名單,西蒙拿出一個白塑料機器,名為「安全技術」或者「磁鎖」,或者隨便什麼。去年停業的一家太浩湖酒店將這台機器賣給了商品早已過剩的電子供應商,一起出售的還有幾百張背後有磁條的塑料卡,以前用作房卡。西蒙在機器鍵盤上敲入號碼,就能將正確的數字「寫到」卡上。

特洛伊給我看了上個月他們在BBS上得到的信息列印件。上面詳述了每個數字代表什麼,每三個特定數字指定了存款人的國內銀行、支行、帳戶密碼等等。在兩個小時內,我們坐的旁邊就是一堆偽造的銀行卡,還有對應的PIN碼。有什麼東西迫使我打破特洛伊心滿意足的笑容。

「哪張卡是那對墨西哥夫婦的?」

「第四張。」他笑著說,「我們不會用這張卡。」

「我覺得應該是第五張。」我用我最坦率的語氣說道,「有沒有可能是第五張呢?」

「行。」突然間,特洛伊從卡堆里抽出第四張和第五張卡,扔到房間對面,「滿意了?」

但是,沒有比利用賽博世界許多其他網民更危險、更大膽的事情了,我們所有人,出於選擇或必要,正變得越來越親密。我們剛剛通過第一扇窗口窺見了賽博利亞世界:計算機顯示器、數碼眼鏡、自動預告螢幕,提供了技術領域的即使訪問能力。然而,我們很快會看見,賽博利亞的組成遠超於信息網絡,還可能通過個人、社會、藝術、甚至最簡單的化學方式進入。

來源:機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