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介丨片岡義男《某個將被追憶的夏日》

原文刊載於《月刊小說王》一九八四年十一月號,後與《情迷鮑比》一起收入1985年推出的文庫版短篇小說集《捕捉鮑比(ボビーをつかまえろ)》。

聲明:本譯文僅供翻譯愛好者、文學愛好者、日語愛好者學習參考,譯者和刊載者未獲取任何物質收益。

某個將被追憶的夏日(昔々、ある夏の日に)

1.

八月十七日,下午兩點二十分。四個高氣壓連成一條帶子,從中國東海一直延伸到小笠原東邊。在這種高氣壓影響下,盛夏已經在日本列島持續了近兩周。

那些持續平緩起伏的丘陵地帶,也處於陽光的酷烈暴曬之下,比如這條道路,摩友在車上一看就知道,它在這片住宅區中延伸。強烈而明亮的陽光從湛藍的天空出發,攻擊著兩車道的柏油路面。空氣是熱的,周圍很安靜,似乎所有的東西都對這份炎熱表示敬畏。因為風停了,所以沒有什麼東西能動。

在這條陽光暴曬、暑氣逼人的道路上,一輛摩托車緩緩駛來。它以天藍色和大紅色分開上色的燃料罐和側蓋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前後擋泥板、前叉、方向握把、車頭燈罩等的反光則更加耀眼。後輪採用了全浮動式懸掛,這是台採用四沖程雙缸發動機的重型摩托。車身長度約為二百一十多厘米。

譯介丨片岡義男《某個將被追憶的夏日》

騎手是個少年,皮膚被太陽曬得黝黑。他沒戴頭盔,而是把頭盔固定在車座後部的掛鉤上。用戴著淺鉻色皮革手套的雙手輕輕握住方向握把,騎手在保持正視前方路況的情況下,將摩托車降至接近步行的速度。

道路的左側是一排巨大的櫻花樹。每棵樹都向各個方向伸展著粗壯修長的樹枝。枝葉鬱郁蔥蔥,每一片葉子都反射著陽光。許多樹枝的長度足以到達道路對面,因此,這條道路完全被櫻花樹枝蓋住了頭頂,徹底成了一條綠色隧道。原本照向路面的陽光被層層疊疊的無數樹葉擋住了。這條櫻花林蔭隧道,從摩托車減速慢行的地方開始,徑直向前方延伸了三百米。

摩托車駛入櫻花樹的影子里。走到枝頭完全遮住頭頂的隧道中央,向左拐。接近白色護欄後,騎手停下來,把穿著長筒靴的左腳撐在護欄的支柱上,讓這輛重180公斤的摩托車保持直立。

譯介丨片岡義男《某個將被追憶的夏日》

他拿下手套,把它塞進藍色牛仔褲的左臀部口袋,然後打開腰包拉鏈。那腰包通過一條有別於腰帶的黑色尼龍帶系在腰上。

他從包里拿出一張銀灰色塑料封面的小相冊。有26片透明的塑料窗,可以容納52張9×12.5厘米大小的照片。

他打開相冊的背面,相冊被陽光透過腰包照得很熱。一張張絲網無邊框印刷的彩照,縱橫交錯地插在相冊里。他看了看倒數第三張豎插著的照片。汗水從他的下巴滴下來,一直滴到坐在座位上的藍色牛仔褲襠部。

他看看塑料窗里的照片,抬起頭。然後,將視線移向前方的景色。他所看到的精緻,和相冊里的彩色照片上所描繪的景致,一模一樣。

在照片畫面上,稍向內的地方,完全是個平緩的斜坡,上面有一幢白色牆壁的鋼結構二層樓房。那座房子也存在於現實的景象之中,牆壁反射著陽光,顯出一片純白。

他把相冊放進腰包里,用右腳撐著摩托車,在路面上關閉引擎。他用左腳踢出了側面支架,由支架撐起車的重量。

他這次還帶著一個皮劃艇用的橘色橡膠行李包,似乎把所有摩旅所需物品都塞進了包里,撐得鼓鼓囊囊的。他跨過碩大的行李包,從摩托車右側下車。

他向斜前方穿過馬路。由於設有公交車站,馬路的一段被拓寬,在長方形公交車站的一端,有個電話亭。無論是公交車站,還是對面那茂盛而廣闊的空草地,都被陽光暴曬著。他走近電話亭,發現那周圍早已被草叢的熱氣所籠罩。

他進了電話亭,里面的空氣很熱。當他從腰包中抽出筆記本時,汗滴從下巴和肘部落到地面。T恤的圓領處被開了一條口子,從喉部一直開下去,長度跟小開領T恤的開口差不多。

他找到要找的號碼,背了下來,用左手拿起聽筒。聽筒、從口袋里掏出的硬幣,還有丟硬幣的插槽和按鍵,全都是熱的。

電話鈴聲剛響,就有人接電話。「您好,這是小林家的電話。」一個輪廓清晰、音調明亮的聲音說道。

在明亮的聲調中,微微帶有一種十七歲女孩自然獨有的溫柔。這位女孩叫小林理美,而剛才的摩托騎手叫池田正雄,理美是正雄的高中同學,兩人是同年級。

「您好,是我,我是池田啊。」炎熱的天氣讓他皺起了眉頭。

「鮑比!」電話那頭,理美的聲音激動起來。

池田所在的班級里,包括理美在內,好幾個同學都稱呼池田為「鮑比」。對於這個昵稱的由來,以及大家為何執意稱自己為鮑比,他自己都不太清楚。

「我就在你家附近。」他說。

「在我家附近?」

「是的,我在這兒能看到你家。」鮑比用左手擦了擦從額頭流到鼻子的汗。

「你在哪里?」

「一大排櫻花樹那兒。」

「的確是在我家附近。」

「是啊,櫻花樹對面有個電話亭。」

「是有這麼個電話亭,你看到我家房子了吧?」

「看到了,白色的漂亮房子。」

「我到二樓的陽台上,向你揮揮手。」

「我就站在電話亭前面。」打完電話後,鮑比走出了電話亭。

小林理美家與電話亭之間的直線距離不到三百米,鮑比望向二樓的陽台,等待著。

理美很快就走上陽台。她站在陽台一角,笑著向鮑比揮手。理美也被太陽曬得黝黑。她身著白色無袖襯衫,體態非常勻稱,那揮向博比的手臂,被陽光披上淡淡的光澤,顯得更加修長。

鮑比用動作告訴理美「我現在就去你家」,當理美點頭後,鮑比穿過馬路。

陽台上的理美看著鮑比回到摩托車上,跨上座位,發動引擎。摩托車剛一發動,就不見了。

理美從陽台下到一樓,在玄關穿上涼鞋,從家門口走到下面的馬路上,這時鮑比已經到了。他把白色t恤的袖子卷到肩膀,臉上冒著汗,雙手叉著腰,站在摩托車的右側。

理美走下樓梯,朝鮑比走去。她穿著白色的短褲。她和鮑比同為十七歲,兩人並排一站,在涼鞋的鞋跟加持下,理美和身材頎長的鮑比看上去一樣高。

「你真的來了!」理美爽朗地笑著說道,向鮑比伸出右手。

鮑比抓住她的手,兩人握手致意。

「你真的來了!」理美重復了一遍。

「咱們不是約好了嗎?」

「你是騎著這輛摩托車來的嗎?」

理美看著那輛排氣量為650cc的摩托車。

「是啊。」

「從東京來的?」

理美熱情地問道,鮑比點了點頭。

「好漂亮的摩托車,好大啊。」

在午後強烈的陽光下,兩人看著摩托車。

「和在東京看到的那台不一樣啊。」理美說。

鮑比點點頭。

「換了?」

鮑比再次點頭。

「你說過要賣掉老摩托車,對吧?」

「是說過。」

「賣了?」

「賣了。」

「我記得跟你談好的是個九州人,你真去過九州了?」

「去過了。」

「賣給那個人了?」

「賣了。」

「然後,你又買了這台摩托?」

鮑比點點頭。

「你說過,賣掉摩托車後,你打算沿途換乘各種火車,享受一下九州到東京的鐵路之旅,變卦了?」

「我還是放棄了火車,選擇了摩托車。」

鮑比說著,理美那張宛如美少女典範的臉上綻放出豐富的微笑。

她回到台階之後,指了指白色鋼筋水泥的房子。然後說道:

「這就是我出生長大的家。」

「是個好地方。」

「到院子里來,院里有塊蔭涼地。」

從後座上解開繩索,鮑比將鼓鼓的橡膠行李包搬下座位。

理美的家就在這個位於山陽地方的近海小鎮上。 她平日寄住在東京的姨媽家,在東京讀高中,但在假期,比如現在這個暑假,她就會回來。

兩人一起走在台階上。

「你是從九州回來的?」理美問。

「是啊。」

「真沒想到你會來。」

「我必須來。」

「為什麼?」

「因為咱倆約好了。」

上完台階,可以環視整個寬敞的庭院。有一條用磚鋪成的通道,沿著庭院邊緣一直延伸到玄關。

寬敞的庭院里滿是草坪。樹木經過精心配置,令人悅目。龍柏樹叢圍在四周。

「理美。」

鮑比向走在前面的她喊道。她停下腳步,回過頭來。

「怎麼了?」

理美問道。

「院子里有給草坪澆水的自來水管吧?」

「有啊。」

理美指了指院子的一角。靠在建築物的牆壁上,可以看到藍色的橡膠軟管卷在轉盤上。

「在那兒。」

「我想沖涼。」

「你?」

「對,等會兒我脫掉衣服、只換上一條短褲,能用軟管給我澆水嗎?」

聽了博比的話,理美笑了。然後說,「我給你拿冰鎮麥茶去,在沖涼之前,先解解渴。」

她說著,打開了玄關的門。

「現在院里沒人,你可以隨便換衣服啦。」

理美指了指大樹下的陰涼處。

理美打開門走進屋里。鮑比拿著行李包走到陽光下,脫掉靴子、襪子、藍色牛仔褲和T恤,只剩一條內褲。從行李包里拿出一條短褲,然後脫下內褲,光著身子,再穿上短褲。這條短褲可是鮑比的「萬用短褲」,在游泳時,常用來代替泳褲。

他拿來軟管卷,打開裝有水龍頭的鐵箱的蓋子。鐵箱埋在草坪里。他把軟管連接到水龍頭上,拿著從轉盤伸出來的另一端,一邊從轉盤上解開軟管,一邊走到草坪中央。

理美走出玄關。拿著一個裝著麥茶的大玻璃杯。她走到鮑比面前,把杯子遞給他。他接過杯子,一口氣喝掉半杯麥茶。

「好涼快啊。」

他說。

「是不是太涼了?」

「挺好喝、挺解暑的。」

鮑比喝掉剩下的一半。他把杯子倒回去,指著水龍頭。然後說道,「把水放出來吧。」

理美走到水龍頭前,優雅地蹲下,把水龍頭打開。草坪上的水管充滿了水,流動起來,從鮑比手里拿著的那端噴了出來。鮑比把水噴在自己的臉上。邊噴邊說:「麻煩您過來,幫我拿下水管。」

他拜託理美。

理美回到鮑比身旁,接過水管,說道:「我這就朝你身上噴啦。」

「盡管噴吧。」

理美讓大股的水柱從軟管噴出,噴向鮑比的胸口。

鮑比發出愉快的喊聲,讓身體盡情接受水柱的噴淋。面對理美用軟管噴向自己的涼水,鮑比不停地變換身體的位置,讓自己周身都被澆透。有時,理美會將水柱噴向天空,而鮑比就會張開雙臂,用胸膛接住滴落的水滴。

鮑比在草坪上四處走動,被水沖了好一陣子。剛才鮑比還覺得身體從里到外都很熱,多虧沖了一陣涼,稍稍緩解了一些。

“一沖涼,你好像很舒服。」理美一邊用水沖向鮑比,一邊說。

「天氣實在很熱啊。」

「不管你干什麼,不論你在哪兒,今天都很熱。」

理美雖然這麼說,但從表情上看,她並不討厭這份炎熱。她身上似乎很清爽,哪兒都沒有汗。

鮑比在草坪上仰面躺成一個「大」字,讓理美拿著水管噴水,營造出水滴從高處滴落在身上的感覺。

不久,鮑比趴在地上。理美用水反復地從頭到腳澆著他的後背。

理美不再給渾身癱軟的鮑比澆水,喊道:「鮑比。」

鮑比沒有回答。

「鮑比!」

理美稍微改變了語調。鮑比慢慢翻過身來,直起上身,盤腿坐在草坪上。他閉上眼睛,對理美說:「請向頭上再澆點水吧。」

理美照做了。

當理美朝他頭上澆水時,鮑比抬起了頭。水從臉上流下來。鮑比睜開眼睛。理美一邊給自己澆水,一邊微笑著向下看著他,在她美麗臉龐後面的遠方,是深碧湛青的盛夏天空。水滴在眼前不斷閃爍著光彩,藍色的天空光芒耀眼。

「九州的天氣很熱吧?」

理美說。

「確實很熱。」

博比把從臉上流進嘴里的水吐了出去,回答道。

「到處是一片酷熱,真是典型的夏天。」

2.

就在半年前,也就是今年二月初,鮑比下定決心,賣掉自己的摩托車。

他給那輛摩托車拍了張黑白照片,寫了一篇對引擎和車身狀況的文字介紹,寄給了摩托車雜誌的編輯部,希望他們在買賣介紹專頁刊出。那個專頁上,每期都刊登著讀者投稿的出手愛車介紹,數量多達數十輛。

五月份上市的雜誌刊登了鮑比的介紹,立刻引發了來自多位讀者的反饋。五個三十多歲的人,還有三個四十多歲的人,把電話打到了鮑比家里。大家都表現出從鮑比手中買下該車的強烈意願。鮑比的摩托車是十多年前上市的650cc排量的四沖程雙缸摩托車,對於這些三四十歲的人來講,是一台滿載昔日情懷的懷舊摩托車。

結果,鮑比決定把那台摩托車賣給一位同齡少年。那位少年住在九州地區的宮崎縣日向市,特地為此主動打來了長途電話。

雙方經過幾次電話交涉,敲定了價格。對方的少年說:最好在暑假交貨。鮑比並不介意等到夏天,所以同意了暑假交貨。

譯介丨片岡義男《某個將被追憶的夏日》

梅雨開始不久就結束了。夏天來了,暑假即將開始。

得知同班同學小林理美暑期要回到山陽老家,鮑比想到了親自把出手的愛車送到日向。

鮑比這樣設想:親自把這台曾經愛不釋手的650cc摩托車從東京一路騎到日向,親自與那個少年進行交割和收款,然後換乘各種火車返回東京,途中順便拜訪小林理美位於山陽地區的家。鮑比把自己的計劃告訴了理美,理美很開心,並且告訴他:如果真來了,兩人結伴去游泳吧。

鮑比賣掉摩托車,肇端於父母的離異。

鮑比的父母於一年前離婚,然後相繼離家。現在家里只剩下鮑比和大他五歲的姐姐。姐姐今年秋天就要結婚並隨丈夫移居國外。

鮑比現在和姐姐一起住的自家房子,必須賣掉。供鮑比獨自居住的公寓房間,已經被准備好了。但是,那里沒有能停放摩托車的地方。就算有,也是露天地點,不能遮風擋雨。鮑比於是想把愛車出手。

暑假剛開始,鮑比就給日向市的少年打了電話。鮑比定好了雙方在日向見面的日子。作為回應,那位少年寄來了信,信里附著直到自己家的大致地圖。

鮑比還給已經回到山陽老家的小林理美打了電話,告訴她到訪的具體日期。

不久,理美也回了信。在裝著軟墊的大信封里,還附著一本小小的相冊。

理美通過相冊里的五十二張彩印照片,介紹了從山陽新干線站前到她家的路線。理美在信中說這些照片都是自己拍的,還補充說,她有著這樣的愛好:不管在哪里,都會把通行路線拍下來。

鮑比制定了親自駕車去九州摩旅的計劃。然後,按計劃,從東京向九州出發。川崎市與日向市之間有渡輪直通,但鮑比選擇了陸路。

譯介丨片岡義男《某個將被追憶的夏日》

鮑比順利地抵達了日向。他根據信中所附的大致地圖,拜訪了那個男孩的家。這份地圖是畫在一張大紙上,用了大量漫畫,非常有意思。除了有趣,這張地圖還准確易懂。雖然市內道路復雜,但在這份地圖的指引下,鮑比從未迷路,順利地抵達了對方的宅邸。

鮑比把摩托車停在家門口,按下門鈴,不一會兒,一位二十多歲的女士走了出來。

聽到鮑比說出來意後,她把他領到隔壁的一棟房子。三棟房子—也就是三戶人家—建在一個大宅院里,掛著同一姓氏的門牌。博比被領到的是三棟房子中最大的一棟兩層樓。

鮑比被領到開著空調的會客室。剛才那個女士馬上把冰鎮麥茶端了過來。然後,一名身著黑衣的中年女士走進會客室,她說自己是少年的母親。她禮貌地問候鮑比,感謝他從東京特地趕來。

鮑比一進院子,就有了一種不祥的直覺,事實證明,這直覺是對的。那位母親含淚告訴他,要買下摩托車的少年在一周前意外過世了,死於從朋友那里借來的摩托車造成的一場事故。十天前,鮑比還在和那位少年通電話。四天後,他已經不在人世了。

「我本來應該告訴您的。」母親壓低聲音,向鮑比鞠了一躬。

「——可是,既然那孩子和您已經約好了,我想繼續履約,雖然這是身為父母的一種任性,但我一直在等著您。」

鮑比被領進設置佛龕的房間,上了香,雙手合十。在佛龕擺著的照片里,少年靦腆地笑著。

回到會客室,少年的父親也在哪兒。鮑比說:其實你們不買車也行。但父親一再請求鮑比,希望兌現兒子的承諾。

鮑比按照兩人商定的價格賣掉了摩托車,他接過錢,喝完第二杯麥茶,離開了那戶人家。

一開門走到外面,盛夏午前超過35度的炎熱空氣把鮑比一下子裹住了。馬路對面那戶人家的籬笆上,開著好幾朵鮮紅的花。

鮑比坐公交回到市區,在車站前的商務賓館訂了房間。那一天,他幾乎什麼都沒做,就住了一宿。

次日,博比轉了好幾家摩托車行。他看了好幾輛二手摩托,買了一輛同樣是650毫升排量,但從硬體機制到形象氣質都與過去那輛截然不同的新型摩托車。

他騎上買來的摩托車,離開車行徑直往北走。一路跑到北九州,到了山口縣,在那兒住了一夜。第二天,也就是今天,按原計劃到了小林理美的家。

3.

「還要再澆嗎?」

鮑比盤腿坐在草坪上,讓頭淋著水。理美向鮑比問道。

「再澆一點吧。」

「身體涼下來了嗎?」

「涼下來了,挺舒服的。」

「明天咱們去游泳吧。」

聽了理美的話,鮑比仰視著她。

「是啊。」鮑比說。「一起去游泳,咱們是有這麼個約定。」

「對啊。」

「一起去吧。」

「這附近有美麗的海岸嗎?」

「明天肯定也很熱。」

鮑比站起來,從理美手里接過水管,他一邊往自己肩上澆水,一邊說:「你拍的那些沿路風景照,很有幫助。」

「太好了。」

「拍得很準確,非常棒。」

「這是我的愛好。」

「你在信上提到過。」

鮑比把水管管口舉過頭頂。他的臉上流著水,每次都把嘴里的水吐出來。

「你好像很舒服。」理美說。

「爽得很。」

「也給我身上澆澆水吧。」

理美指了指自己。

「可以嗎?」

「澆吧,從頭開始。」

鮑比先用水管向理美肩上澆水。突然有股涼水覆蓋在體表,她不禁歡呼起來。轉著身子接起水來,說道:「往臉上澆。」

鮑比照做了,接著向她的頭頂澆水。不一會兒,她全身濕透,白色無袖襯衫和短褲粘在身上。她身材苗條,毫無贅肉,但這樣一來,卻顯出身軀的豐滿結實,令人驚訝。

鮑比在兩三步遠的地方用力往理美身上澆水。然後,用手指壓扁水管口,往自己頭頂上灑水。

細細的水柱向上噴射,在空氣中勾勒出一道亮眼的垂直光跡,倒顯得水柱似乎是沿著光往上爬一般。在上升的最高點,水柱碎裂成幾顆大水滴,在強烈日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地滴落下來。

兩人一起接著水。理美的胳膊和後背碰到了鮑比的身體。鮑比一邊聽著她的歡呼,一邊仰望天空。水滴在空中碎裂,閃著光朝他倆落下,在水滴背後遙遠的彼處,是那碧空如洗、艷陽高照的盛夏天空。

全文完

來源:機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