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科幻丨尋找薇拉(七)

好像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了。也正因如此,她才能在短暫的空當中回來一趟,繼續在監控器里觀看聞天拙劣的表演。

那個愚不可及的傢伙,早就知道他沒有一點偵探的常識,現在看來他愚蠢到簡直不能稱之為一個完整的人類。自詡偵探卻膽小怯弱、疑神疑鬼,還非要強做高傲的態度。作樣地與所與所謂的上流人士應酬,仔細觀察其實漏洞百出。

雖然早就對他不抱什麼期待,真正看在眼里還是不禁發出感嘆,原來還可以跟預判產生這麼大的差距。

她開始後悔自己所做的一切,與其說是現在後悔,不如說她就不應該相信這種本該被遺棄的人會有什麼閃光之處。

諷刺的是,事實就擺在那里,由不得她不相信,事已至此,她也只能帶著怨氣繼續完成這個違心的任務。

城堡停電就像提前安裝了定時裝置一樣,准時發生了。准確地說,是卡准時間,在那個關鍵時刻停電了。

她當然一點也不慌亂,這里又不會停電,監控器的畫面中出現了短暫的黑暗,隨即就被幽微的燭光照亮了。

她必須趕在那個人之前到達現場,阻止那件事的發生。

對那個人接下來的行動需要做某種預測,這也難不倒她,這個毫無自知的所謂偵探,本來也一直像個吊線木偶一樣被人拉扯著盲目行動,完全意識不到那個牽著掉線的人稍一用力,他就會被扯到四分五裂直至解體。

經過一番心理暗示,他無疑會選擇那個地點。

棕色的短發和黑色的女僕裝,正適合在幽暗的燭光中潛行。

於是,女僕關竹重新出現在地下一層的圖書室里,她輕推了一下鼻樑上的眼鏡,從書櫃上取出那本最愛的《無人生還》。 少爺和小姐的房間都在三樓,案發現場之一廚房儲物室在一樓,發生案件的女用洗手間也在一樓,而酒窖和圖書室在地下一層。因為酒窖和圖書室里發現的女僕死狀與前兩位太過相似,聞天並沒有在這兩個地方浪費太多時間,加之聞天還在擔心著安娜小姐的安危,彼時的聞天還不知道薇拉的存在。實際上直到此刻,聞天也覺得薇拉只是一個虛擬人物,是憑空捏造出來的,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也許是看過薇拉閨房里的那幅油畫才會有這種感覺,薇拉宛如一個從畫中走出的魅影。

聞天決定直奔地下一層,重新調查圖書室和酒窖。

他沿著旋轉樓梯,小跑著從三樓來到一樓。他不想在路上多耽擱時間,下樓梯的過程中,唯一做的事情就是低頭看了一下手錶,發現時針靠近了九點的位置。

夜色漸深,所有的侍從和保鏢,都被羽墨叫到大廳中問話了,依靠蠟燭照明的廊道里沒有一個人影,城堡變得出奇地安靜。

通過一扇半封閉的鐵門,就進入了地下的樓梯,聞天快步走下台階,一路動作都非常迅速,他不希望那種可怕的畫面再次侵入大腦,他需要清醒,需要縝密的思考,絕對不能被那種想像逼入絕境。

地下室走廊里的蠟燭也被點燃了,只是沒有城堡里排列的那麼緊密,大約隔著五六米有一盞燭火,辦事還真周到啊,聞天對這個管家有點刮目相看了。

酒窖在地下左手的盡頭,而圖書室在右手的盡頭。聞天決定先去圖書室,記得前一次來時,比較引人注意的是,圖書室里擺放的書籍大部分是偵探推理小說,恰逢安娜說起自己喜歡偵探小說,就誤以為那是她的收藏,看來自己弄錯了,安娜長期與父母生活在國外,這里的收藏肯定不是她的,羽織錦也是一直生活在國外,長期住在家中的第三代只有薇拉一人,難道薇拉也喜歡看推理小說?聞天覺得自己的思緒有點跑偏了,這個根本不是重點,推理這種大眾文學喜歡的人本來就很多嘛,說不定是長輩中有人喜歡這種類型的書,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想必是為了隔音的效果,圖書室的門看起來結實厚重,畢竟閱讀的人都不喜歡受到噪音干擾,門虛掩著,里面透出一絲微光,連這里都點上蠟燭了嗎?聞天再次感嘆管家羽墨的體貼周到,竟然事無巨細到這種程度,不愧是大家族的管家。

輕推一下,門伴隨著吱呀聲敞開了,即使透過昏黃的燭光,依舊可以一睹這間圖書室的氣派,與其說是圖書室,倒不如說這里更像一座小型圖書館,一側整齊排列著高大的書櫃,里面擺放的都是成套的硬皮精裝圖書,粗略計算足足有上萬冊之多。另一側是閱覽用的書桌和椅子,跟書櫃一樣,都是紅木材質的,整個房間都散發著一股濃烈的古典氣息。

聞天記得在這里遇害的是女僕關竹,既然囑咐過羽墨不要破壞現場,那麼這個女僕的遺體應該還在最里面的兩排書櫃之間,聞天正要走向那里挪動腳步的時候,目標位置竟然走出一個人來。

這次可真的把聞天驚出一身冷汗。

仔細一看,竟然也是一個女僕打扮的女孩,手里捧著一本厚厚的書,聞天注意到硬皮封面上的書名是《名偵探的守則》,在聞天關於推理小說的有限記憶里,名作似乎沒有這麼一部。

行走中依然埋頭書中的女孩,戴著一副金絲邊框的眼鏡,雖未施粉黛,面目卻也不失清秀。

「你是……我知道了,是墨叔讓你留在這里看守遺體的吧,真是為難你了。」聞天甚至想說這個管家真是太可靠了。

「天才名偵探意外地陷入陷入困境了吧!」女孩並沒有回應聞天的話。

「是說我嗎?墨叔連這個都告訴你了,不過現在就說我陷入困境還太早了點,一切才剛剛開始而已。」聞天可不想被一個女僕嘲笑,立刻不甘示弱地應道。

「嗯!我不是說您,我是說這書里的偵探。」女孩終於合上書,抬眼看向聞天。

「這樣啊,可是墨叔為什麼留一個小姑娘在這邊看守遺體,你不會害怕嗎?」剛才還感嘆管家辦事周到的聞天又疑惑起來。

「先別管我,說起來,同樣身為大偵探的您也陷入困境了吧!」女孩鏡片後面的眼神突然變得犀利起來。

聞天只能逞強地說:「意外嗎?放心吧,天才總能逢凶化吉,遇難成祥。」

「一點也不意外,我意外的是書里的偵探,對你陷入困境的遭遇,一點都不意外。」

「你的話顛來倒去的,究竟是什麼意思?」聞天有種被耍了的感覺。

「你要來這個圖書室,不就是要臨陣磨槍,補一下你大腦中欠缺的推理知識嗎?」

「其實,我是……」

「你是來尋找羽織錦和安娜的行蹤,要來調查女僕的死因,而且你是也是經過邏輯推理才做出的決定,可是你這推理也未免太小兒科了吧,虧你還自稱天才高中生名偵探。」

「都說了,這個舞台剛剛擺好,我這不華麗地登場登場了嗎?」女孩瞬間就猜到了自己的潛台詞,讓聞天只能勉力支撐了。

「只會說這種堂而皇之的話嗎,嘴上說著看不起小說中的偵探,現實中的你卻差得更遠呢?」女孩身高最多也到聞天的下巴,語氣卻是居高臨下。

「你倒是說說看,我到底差在哪里,話說在前頭,吹毛求疵就算了,沒有分清安娜和薇拉這種事不能算數,我的確也很自責,但是最有責任的不是這個城堡里的工作人員嗎?還有非要說四個女僕的死亡是我的責任,我也無話可說,可是讓一個偵探負責安全工作本來就是強人所難,只要我能破解連環殺人的謎題,就不能算失敗。」

「還是放不下天才名偵探的驕傲嗎?告訴你,小看偵探這個職業、小看推理小說還有小看那些大名鼎鼎的真正的名偵探,可是要付出代價的,那麼,就讓我戳破你浮誇虛假的軀殼,暴露出你那無知無畏的本來面目吧!」少女氣勢十足地用手指向聞天。

沒想到會被初次見面的對方貶低得如此一無是處,聞天索性不再爭論,擺出一副願聞其詳的姿態。

「其實說你小看偵探這個職業都是抬舉你了,所以也無所謂小看還是大看了,你根本不清楚偵探是什麼,對於推理,恐怕你更是一個連福爾摩斯探案集都沒有讀完的初學者而已。」

「不要小看我,福爾摩斯、杜邦、波羅還有亞森羅賓這些人物我可都知道的,只是我不認同現實世界中會有靈光乍現的破案技巧罷了。」

「我看也僅僅是知道而已吧,即便是這些古典推理作品,你也是停留在看過幾部影視劇的程度,才會這麼說。然而,影視作品由文學作品改編而來,本來就失去了許多推理的細節,看在你眼中也就成了靈光乍現,你這種態度完全抹殺了偵探們為了破解終極謎題而付出的心力和腦力。」

「不懂你要表達什麼,我看你是被那種無聊的書籍迷惑了吧,那些偵探都是虛構的,哪有付出什麼心力和腦力,他們不過是一群幻想出來的人物,如果非要說誰付出了心力和腦力,也是創作他們的作家,更是一群紙上談兵的人,所以我才說那種破案只是不切實際的靈光乍現。」

「你錯了,跟你這種沒有常識的人真的沒辦法交流,所謂的心證推理就要知道對方的犯罪動機,而更加復雜的物證推理還要找到罪犯的手法和關鍵證物,即使是偵探靈光乍現,創作他們的作家可不是靈光乍現。」

「我是個真正的偵探,跟我說作家什麼的有意義嗎?編出來的故事要怎樣都可以,跟這里實際發生的命案又有什麼關系?」

「所以才說你是白痴,你從來到這里開始經歷了什麼都搞不清楚?從開始接到犯罪預告,毒殺,連環殺人,失蹤的兇器,這些都是推理小說中的經典元素,你作為一個偵探竟然都沒有發現嗎?」

這些只是巧合罷了,關鍵的是找到兇手和犯罪手法,聞天心里這樣想著,這次嘴上卻沒有反駁。

「此外你都沒有注意到儲物間的事件其實是密室殺人,停電後的城堡變成了暴風雪山莊,如果追究其女僕的死亡順序,梅蘭竹菊也可以套用一下暗號殺人,最後,以上所有的一切不正好是對過往案件的模仿犯罪嗎?」

「照你的說法,這一切並不是毫無關聯的,而是有人設計好的,包括暴風雨,停電,警察來不了這些事都計算好了?可是為什麼?」被女孩這麼提醒,聞天也驚覺事件深層的異常。

「為什麼,我也想問為什麼?為你設計這些,這個罪犯真是對牛彈琴,哎,可惜的是,就像莫里亞蒂教授之於福爾摩斯,偉大的罪犯也要遇到偉大的偵探才能發出光芒吧。」

「荒謬,不論做了精巧地布局布局,罪犯終究是罪犯,哪有稱贊罪犯偉大的道理,罪犯就算有通天的本領,最後也只會臣服在正義的腳下。」聞天繼續做著口頭上的掙扎,心中卻越發迷亂了。

「還在嘴硬,看錶情就知道你的內心有多麼迷惑,難道你想靠罪犯終會失敗正義總會得以聲張的幼稚主張破案嗎?要是那樣的好事還要偵探做什麼,你沒聽說過開膛手傑克和黑色大麗花嗎?抱歉,忘了你是個孤陋寡聞的菜鳥,總之,這個世界上的無頭案到處都是,就是因為有太多像你這種無能的偵探。」

「哼,就算你掉書袋掉出一堆大道理,也跟眼前的案件沒有任何關系,破案可不是統計學,靠總結前人經驗就可以解開謎題這種事,我可沒聽說過。」

「覺悟吧,如果不想繼續沉淪,直至掉入深淵,現在開始認真一點可能還不算晚,不是我嚇唬你,偵探被罪犯殺死了這種事,也不是沒有發生過。」

「我跟這個家族沒有什麼利益關系,為什麼要殺我,完全不合邏輯。」

「不合邏輯,如果犯罪都要合乎邏輯,還會有罪犯這個職業嗎,犯罪本身不就是不合邏輯的事情嗎?」

這還用你說,聞天心里這樣想,卻沒有再次爭吵而是想聽聽這個女孩到底要表達什麼。

「你來這里,難道不是想從這些書中尋找答案嗎?」

「怎麼可能,哪有臨近考試才開始背書的!」

「可是你不是過來了嗎?」

「都說了,我是要……」

「這里的書我可都讀過呢,要不要我幫忙?」女孩再次打斷了聞天的辯解。

「其實,我本來是要來……」

「就問你需不需要幫忙,簡單回答就好,需要還是不需要,哪里來的那麼多廢話。」這時候的對方已經完全不像一個女僕,而像一個女王了。

「既然你這麼說,那就麻煩你了。」面對女王,聞天徹底臣服了。

來源:機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