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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科幻丨織夢者(上)

一 陳瀝早年曾以睡眠治療的名義兜售夢境,是那時在暗網少數擁有「夢爺」稱號的人之一。他在暗網ID化名Macondo,擁者甚眾,一夢難求。當時造夢一行尚未成為產業,也因難免沾染洗腦、精神依賴之類指責,只得自沉邊緣,囿於地下。他以年輕人特有的敏銳,用獎學金買來當時還尚未流行的腦機開發儀器。他獨自藏身在校園周圍的城中村出租屋,房間里堆滿兩周的速食與成摞的精裝名著,門窗緊閉,窗簾四掩。除了進食,閱讀,便是在昏暗的房間內沉睡,記錄下自己的夢境。他將自己的潛意識視為一塊濃稠鮮艷的海綿,用嚴酷的效率吸入,擠出,便調和出五光十色的夢境。再把夢境中多雨的馬孔多,嚴峻的北境,光怪陸離的醉步男,與大熊座絢麗的星雲剪輯在一起,打包封裝,掛上暗網。結果大受追捧。 他用這筆收入贏得了極大的自由,小小年紀便嘗到了灰色產業的甜頭。兩周之後,他走出城中村,刺目的陽光照的他越發蒼白,削瘦。他手搭涼棚眯起眼睛,直視耀眼的日光,心中充滿了志得意滿之後的平靜,稱得上無欲無求。 陳瀝長租下這間出租屋,將腦機設備與Macondo的暗網ID鎖入門後,回到校園。這天以後,陳瀝自覺,他回到了一場名為現實的無法醒來的寡淡夢境。 磕夢的潮流從暗網逐漸風行於民間,以至於許多人不磕夢便無法入眠。那時網際網路上已經冒出了林林總總各式各樣的夢境,無一例外遊走在非法邊緣,署名Macondo的夢境則被視為行業標杆。他的夢境絢麗驚奇,情緒飽滿,夢醒之後能讓人感受到世間少有的清醒與寧靜。這樣的夢境繁華中蘊藏著疏離,不帶有一絲欲望,清澈純正,被稱為藝術。此後Macondo的ID便廣為人知,背後的身份則成為圈內最大的謎團。 仲夏夜茫,陳瀝在江岸憑欄遠眺,凝視著對岸的霓虹夜景。江邊樹影婆娑,人蹤影綽,華燈斑斕的夜景在漆黑的江面上倒映出閃爍的漣漪。陳瀝望著霓虹光影被浪花拍散,轉瞬之間,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內心。他感到一種與城市的繁華隔江相望的疏離,而在洶涌漆黑的水面之下,似乎潛藏著讓他欲罷不能的秘密。他意識到自己與生俱來的天賦與才能,第二天,便下架了網上流傳的所有夢境。 那時的腦機開發與精神讀取受到嚴厲的限制,倫理規范也仍未完善。任何藉助腦機技術的商業行為都會受到無情打擊。陳瀝潛伏於暗網,遊走於地下,在一個幾乎不存在的行業取得了不俗的名氣。他一直堅信,由意識建立的文明不足以支撐人類前進,公式、規范、條款與概念只能構成文明的表象,而在洶涌的水面之下,豐滿堅實的潛意識才是文明的根基。人類生來便需要感受現實以外的刺激,販賣夢境由此屢禁不止,如毒癮一般引人沉迷。 陳瀝自修心理治療,考取執照,從暗網轉入地上,很快有人循聲而來。他的客戶曾在暗網混跡多年,是最早自詡為賽博牛仔的那批人之一。最初他以兜售氯胺酮、安他非命等違禁藥品為生,算法時代,他迅速拋棄原有的關系,轉而投身於由他創造的收藏事業。他在那個隱私堪稱千瘡百孔的時代用爬蟲爬取了數以兆億計的個人信息,再將這些隱私中所包含的性格,情緒、人生經歷按照他人的喜好組合排列,在算法的加持下,製成獨一無二的,不同於任何真實的人的藏品。往後的時光里,他逐漸沉迷於創造出唯獨能令他鍾情的伽拉忒亞,這個皮格馬利翁式的想法逐漸如同跗骨之蛆一般盤踞在他的腦海里。他幻想中的伽拉忒亞成為了裹住他的琥珀,從那以後他的思緒永遠停留在21世紀20年代的迷幻夢境里。 署名Macondo的夢境風靡暗網時,他一眼便從其中嗅出了與自己相同的熟悉氣質。技術與精神世界的組合如同萬花筒中構建的迷宮,身陷迷宮中的人們總能更敏銳的識別出同類。陳瀝後來在暗網銷聲覓跡,他則動用了多年積攢下的所有關系,尋找這個ID的真實下落。當他拎著已經粘滿了托運標簽的行李箱風塵僕僕的出現在陳瀝面前時,陳瀝正端著一杯不斷翻湧著氣泡的蘇打水,在診所門前凝視著初升的太陽。 新時代的可能性此時仍然譬如朝露,如同杯中的氣泡,不斷地擁擠,摩擦,翻湧,上浮,隨後在空氣中消失的無影無蹤。 「Macondo?」他的客戶放下箱子,直視陳瀝的眼睛。 「陳瀝。」他端著杯子,毫不意外地回答,轉身進屋。 二 關掉診所,陳瀝再次回到塵封日久的出租屋。備好存糧,掃清灰塵,陳瀝閉門不出。他要替客戶定製夢境。 傳說賽普勒斯王皮格馬利翁沉迷於雕塑,真實異性的不完美令皮格馬利翁深感失落,他決定用畢生的經驗,技巧和心血塑造出他想像中最完美的女人。從此之後他深居簡出,用細膩的大理石雕刻出如牛奶般潔白純粹的伽拉忒亞。然而當伽拉忒亞誕生的那一刻,皮格馬利翁卻陷入迷茫,他竟未曾想到如此完美的軀體卻並非真實,潔白細膩的伽拉忒亞仍不完美,她缺少靈魂。身陷苦悶的皮格馬利翁最終求助於愛神維納斯,希望維納斯能賜予他完美的伽拉忒亞以凡人皆已擁有的靈魂。當他回到宮殿,看到從雕塑基座上款款走下的伽拉忒亞膚如凝脂,面色紅潤,他便不禁與她擁吻在一起。傳說戛然而止。 陳瀝草草進食,企圖從字里行間找出深埋其中的精神線索。無論技術如何進步,根植於人性中的潛意識卻永遠相通,近乎永恆。人類跨越數千年的光陰,在時間的長河中不斷演繹著同一個故事的無數個副本。 合上書本,陳瀝點燃香菸,揣摩著他的客戶交在他手中最珍貴的藏品。菸灰整截從指尖滑落,待到最後一支菸頭燃盡時他終於明白,能夠解開他客戶的夢境即無關雕塑,也無關愛情。長夜將盡,城中村從沉睡中漸次蘇醒。陳瀝拉開窗簾,敞開窗戶,在嘈雜喧鬧的市井煙火中沉入睡眠,開始記錄他真正的作品。 樹葉枯黃,天空陰霾。空氣冰冷濕潤。陳瀝夢見異國姑娘的背影在層林盡染的林蔭道上奔跑。這是加利福尼亞的冬日,耳邊充斥著《California dreaming》旋律的回響,夢境也隨著心跳聲不斷搖晃。陳瀝追隨著姑娘的背影穿過林蔭,姑娘回過頭來,他卻始終無法看清姑娘的臉。夢境中,他能感受到姑娘的發絲拂過臉龐,感受到她和著晨露散發的體香,感受西海岸冬日清晨的冷冽與清爽,但是就是看不清姑娘的臉。這是陳瀝迄今為止最為澄澈的夢境,他隱隱希望這場追逐永遠不要停止。歌聲結束時姑娘的背影從眼前悠然而逝,陳瀝低頭四顧,發現只有一塊記憶晶體停止放映,靜靜躺在手心。 夢醒時他感到難言的失落,終於確信所有男孩年少時夢中的背影並沒有具體的指向,只是潛意識倒映在現實的投影。在記憶中沉澱結晶,而後在突然的一天化為月光。 熙攘的巷道里,陳瀝坐在小吃攤前狼吞虎咽,抬眼注視著街上人流如織。嘈雜的生活氣息撫平了他的失落,他回到房間貼上電極,進入下一個夢境。這個夢中陳瀝擁有一個平凡普通的伴侶。他們一同經歷了無數重復的,瑣碎的時光。日復一日無意義的忙碌,平淡的晚餐,他們牽著手在余暉下散步,偶爾有不知所謂但很快平息的爭吵。如此漫長又毫無起伏的夢境令陳瀝感到煩悶,他下意識地想盡快醒來。他在客廳中擺下一座厚重的大理石,日日敲鑿仔細雕琢,但卻不知會刻畫出何種形狀。他的伴侶此時失去了聲音,只站在一旁默默注視著他的動作,不時遞上一支打濕的毛巾或一杯冰水。當雕塑完成的時刻,陳瀝驚訝地發現他在不經意間完成了對他伴侶的復刻。面前雕塑的一顰一笑,一眉一眼,無不與身後的伴侶絲絲入扣,皆盡相同。夢將醒時,他看見他的伴侶笑盈盈的登上底座,與雕塑融為一體,伸出說不出冰涼還是溫暖的手撫摸過他的臉。於是陳瀝再次從夢中清醒,點燃一支香菸,這次他也無法確定是該欣喜抑或失落。 天色將暗,陳瀝收到客戶的留言詢問進展。他告訴客戶定製已經接近尾聲,只是還需要最後一晚。平復心情再次投入夢境,他已經明白無論激情還是平淡,都只是人生中轉瞬即逝的一個片段。於是他放棄對客戶情感的追逐,轉而探尋縈繞在客戶心中最深處的執念。他發現無論夢中的背影還是長情的伴侶都並不存在。真正在夢中顯現的只是長久以來孤身一人在賽博世界闖盪的客戶自己。洶涌的信息洪流能連接世界,卻連接不了他的內心。原來所謂的執念僅僅只是源於孤獨。陳瀝篤定的從夢中醒來。看見東方漸白,天色透亮。才發覺如此簡短的夢境竟然用去了最長的整夜時間。他忽然感到潛意識的深處幾乎無邊無際,用時間和空間衡量都並無意義。 陳瀝鎖上房門,回到診所,導出夢境並與客戶的腦波調諧。這次陳瀝並未剪輯,而是准備將夢中所有無意義的細節一股腦交給客戶的潛意識里,以期產生不經意間的積極回應。 客戶隔日上門,躺在診所冰涼的病床上。陳瀝為他戴上電極頭套,點燃薰香助眠,隨即回放了製作完成的夢境。他看著客戶的表情時而舒緩時而焦躁,最終陷入長久的寧靜與迷茫。夢境已經依次全部放完,躺在床上的客戶反而進入了更深沉無波的睡眠。於是他撤掉儀器關上房門守在門前,捧起一大本阿西莫夫靜靜研究起書中的心理史學。 天色將暗時,客戶一言不發的走出診所,拎著還未來及撕下托運標簽的箱子與他道別。臨別時陳瀝遞給他一張女性名片,那是一位曾一直訂購他夢境的日本女孩,年輕活潑,摩登而開朗。客戶接過名片點頭致意,很快登上飛機,自此渺無音訊。 雖然沒有收到具體的回饋,這次治療的效果還是讓陳瀝更加篤定。他繼續改進自己的治療方案愈加純熟,全然不知自己已在暗網掀起又一波巨大波瀾。他的客戶不久之後便將他所有的藏品公開拋售,低價傾銷,隨即便退出暗網,公開身份加入一家業內巨頭企業,過起了朝九晚五的全職生活。陳瀝與他的客戶在此後一段時間里再無聯系,他們都以各自的視角審視這次治療帶給未來的前景。 腦機開發技術隨著時間日益成熟,日趨泛濫。制度監管也在徒勞的跟進中搖擺不定,在開放與限制中左右為難。 精神與技術結合的時代是構築於萬花筒中的透鏡迷宮。陳瀝想,沒人知道迷宮中潛藏著什麼樣的寶藏。 三 畢業後陳瀝搬遷了診所,在市郊的江邊大廈里租下空盪盪的一整層。新診所業務清冷門可羅雀。大部分時間里整層樓也只有陳瀝自己與一名前台女孩。女孩並不好奇如此清冷的診所為何需要空置一整層樓來經營,只是享受眼前這份清閒自在的工作。於是當陳瀝偶爾送走前來咨詢的客戶,或自顧自的觀察完客戶的腦波後閒來無事時,他會和女孩坐在一起,聽女孩講市面上又流出了什麼新鮮夢境,磕過之後又帶給她如何新奇的感覺。女孩曾多次安利陳瀝也體驗一番如今的新潮流,她的原話是「會為陳瀝的事業打開思路,有所幫助。」陳瀝都笑著搖頭,不置可否。 直到有一天,女孩炫耀似地拿出一份署名Macondo的夢,告訴陳瀝這是她花了不少功夫搞到的最頂級的夢,夢醒之後她驚為天人。自那以後陳瀝對這個話題忽然失去了興趣,此後便再也沒和女孩聊過。 女孩下班以後,診所便停止營業,整層樓都籠罩著黑暗的沉寂。陳瀝便在此時為白天咨詢的客戶定製夢境,趕在天亮前完成剪輯,增色,與客戶的腦波調諧,導出封裝。過程中陳瀝逐漸發現,人的潛意識遠比自己之前想像的復雜,不為具體對象定製的夢境並不具備他原以為的普適性,現實中也並不存在一個標準的腦波波形和通用的人格框架足以兼容所有人的潛意識。磕夢時十分微小的意外衝突也很大可能導致精神分裂。陳瀝隱約慶幸自己早早收手,轉入地上。盡管他決定放棄時還未認識到此。然而隔天中午陳瀝清醒時發現,這件事已經沉甸甸的盤踞在他的心底,令他耿耿於懷。 日復一日的寂靜沉悶令女孩難以承受,她要求陳瀝在前台大廳添置虛擬放映機,即當作宣傳,又改善氣氛,否則她將以辭職相逼。陳瀝撓頭同意,這才發現並非所有人都對安靜甘之如飴。 女孩提議製作的宣傳VR陳瀝並未在意,於是放映機安裝到位之後只得用輪播新聞應急。新聞中出現的是他首位客戶的臉,播音員的旁白則鄭重其事的播報了他的簡歷,歷數了他在人工智慧領域的眾多成果,並公布了他與所供職的巨頭長久以來的嫌隙。在他離職之後,業內最被看好的AI項目將無期限暫停,名副其實的人工智慧自此遙遙無期。陳瀝一言不發地走出大廳,似乎嗅到了變動即將來臨時的氣息。 不久之後,陳瀝在深夜收到一份署名維克多的郵件,他在信中對陳瀝的首次治療表達了隱晦的感謝。隨後話鋒一轉,他開始長篇大論起開發人工智慧過程中所遇到的挫折與阻礙,並告訴陳瀝他的猜想,算法和海量數據的堆砌已經在他的團隊手中走到了盡頭,離開巨頭時他已深思熟慮,決定用另一種思路思考生命最本源的性質。正因此,他寫信給陳瀝,希望陳瀝能像他們初次相遇時一樣,為他的伽拉忒亞找到「靈魂」。 郵件末尾,還附上了他與那名日本女孩熱戀的照片。 陳瀝關掉終端,沉思良久。在接到他的前台女孩因磕夢產生不良反應而告假的那個清晨,他回復了維克多現在的地址。 維克多想為他的AI找到靈魂,而陳瀝則想以一人之力撬動一個隱秘而頑固的灰色市場。盡管這個市場某種程度也算因他而起。他想,也許他們彼此恰好相互需要。 四 初秋時節,溽熱未消,江岸兩側樹葉金黃,吹拂而過的江風也裹挾著熱浪。陳瀝與維克多癱坐在江岸的樹蔭從中,抱著泡沫四溢的冰啤酒,注視著各式各樣潔白細膩、緊致光滑的大腿從眼前經過。烈日漸沉,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進入正題。陳瀝對維克多解釋了他退出暗網的原因,維克多端起冰啤酒,仰頭啜飲不發一語。當陳瀝說起他對販賣夢境的擔憂,維克多擦乾髯間的酒沫,笑眯眯的打量起陳瀝。 「我沒記錯的話這個市場完全是因你而起,兄弟。」他端著扎杯打了一個沉悶的酒嗝,「用你們中國話說,你拆掉了磨坊還要殺掉驢子。」 「卸磨殺驢。」陳瀝回道。 「據你所說,陳,地下發售的夢境可能會導致精神分裂。而我也恰好體驗過其中一些,也包括你調制的所有夢境。很明顯,這個行業並沒有你說的這麼危險,至少我還能精神正常的和你聊天,不是嗎,兄弟?」 「我是說很有可能,」陳瀝無奈的將冰啤酒放到一邊,「人類的精神世界是一片混沌,Chaos,你明白嗎?不同人的潛意識可能具有極其刁鑽懸殊的敏感點,任何細微的腦波差異,都有可能引起巨大的問題。」 「哈,兄弟,你是說Error,我明白你的意思。」 「沒錯,維克多。程序尚且有斷點,遇到Error可以逐行調試,但是人呢?潛意識里可不存在調試一說。要麼運行,要麼奔潰,潛意識如果崩潰了,那意識還能繼續存在嗎?這是可能會摧毀整個行業的重大風險,維克多,如果有一天這樣的Error真的出現了,公眾會徹底喪失對這個行業的興趣。恐懼將會壓倒對未知的好奇,到那個時候,像你我這樣的人又要靠什麼生存?」 「所以,這就是你要極力和暗網洗清關系的原因?陳,你真是個聰明的傢伙。」 一群精緻入時的女孩從他們眼前經過,簇擁在一起嘻嘻嚷嚷的討論著網上售賣的最新夢境。陳瀝和維克托目送著一片由光潔大腿組成的移動森林逐漸遠去,江心的盡頭浮現一片艷麗的晚霞。 「也就是說,陳,你想在問題出現之前阻止它。為此你不惜毀掉這個市場?」 陳瀝默然點頭。 「讓我告訴你,兄弟。你錯了,大錯特錯。控制風險的手段絕不是毀掉市場,而是應該設置足夠高的門檻引導這個行業規范化。你是一個探索者,陳,你總是精於探索而疏於經營。這也是你可以引發問題,卻對解決問題力不從心的原因。」 「陳,你得了解,你所創造的夢境不應該是一種產品,而應該是一種服務。」 陳瀝注視著堤岸,一江之水奔流入海滔滔不絕。沉思良久,陳瀝長抒一口氣轉向維克多。 「你這次來找我,恐怕已經有什麼計劃了吧?」 「對,某種意義上,我們目標相同。在巨頭開發人工智慧實驗時,我時常回放你給我定製的三個夢境。尤其是那個關於雕塑的夢,無論將雕塑的細節刻畫的多麼完美,多麼逼真,只有當它與人融為一體時,它才算真正擁有生命。你總說夢境是人的潛意識在現實中的投射,那時我時常在想,也許跨過強人工智慧這道門檻所缺少的正是……」 「潛意識。」陳瀝脫口而出。 「沒錯,我們一直對AI的邏輯與理性太過執著,對算力的要求近乎苛刻。卻忘記了人類的行為從不依靠邏輯與理性,反而對從來沒人能釐清的混沌人性奉若圭臬。」 陳瀝笑了,端起酒杯將已經變溫潤的冰啤酒一飲而盡。他明白這次談話雙方都已達到想要的結果,他准備收拾精神,回去享受一個一夜無夢的深沉睡眠。 「你想讓我來釐清人類混沌的人性,好讓你拿去充當你那個所謂人工智慧的靈魂?」 維克多舉杯訕笑向陳瀝致意,「順便替你把你擔心的風險消弭於無形。這是雙贏。」 五 前台女孩在一個磕夢後的清晨醒來,感到從未經歷過的恍惚與頹喪。清醒的一瞬間,她似乎失去了每個平凡早晨驅使她從床上爬起的動力。她向陳瀝請了長假,遵照醫囑每日服用多塞平,並戒除了磕夢的嗜好。醫生說她在夢境中沉迷日久,瑣碎的現實已經難以提供她清醒的意義。開始時她常常陷入整夜的失眠,攤在床上望著窗檐外鬥轉星移,直至日光升起。當她終於找回一晚深沉無夢的睡眠之後,她感到內心深處一片空白,意外擁有了前所未有的寧靜。於是她回到診所坐回前台,忽然發現診所往日的靜謐空盪不知何時已不復存在。整層樓現在都充斥著人來人往的繁忙與擁擠。 維克多帶著陳瀝與監管痛陳利弊,借著業內頂尖的名氣,在交出了他在外國巨頭時積累的所有關於強人工智慧的技術突破後,終於影響了立法,為下一步計劃贏得了操作空間。不久之後,針對地下夢境的調制與銷售迎來了狂風暴雨般的打擊,潮流瞬間為之一變,無數人在整夜里陷入失眠。深夜的城市里到處游盪著失去睡眠的無魂者。陳瀝在浩如煙海的網際網路四處搜集倒賣夢境的痕跡時,維克多則在忙於會見從全球各地應邀而來的投資人,不到一個月的終日奔波,他終於得到了監管的默許與足夠的投資。一個稱得上完全排除他人染指的寬廣市場在他們面前徹底開放。 陳瀝與維克多爬上大廈天台,樓下的舊診所如今正在重新裝修掛牌。工人手中電焊與切割機蹦出的火花在它們眼中如同城市中綻放的煙火。山川起伏,江河寬闊,高樓林立,車流不息在他們眼中一字排開,一瞬間,他們恍惚站在地球的中心。 不久之後,維克多將陳瀝定製的夢境翻錄成虛擬實景,投放在遍布世界的每一塊螢幕。不同時區的人們在同一時刻同時目睹了被維克多命名為《California dreaming》的廣告,隨即宣布開放完全合規的在線夢境定製平台。藉助陳瀝梳理出的腦波分布曲線,維克多開發出一套能夠精確微調適應受體腦波的高效算法。由此夢境的批量定製,批量調諧成為現實。最後再交給無數應征而來的專業人士做最後的微調與潤色,整套流程無比高效,適配性與安全性同樣出色。不到一年,他們的平台如滾雪球般擴大,很快便占據了整棟大廈。 活躍用戶人數與日俱增,日創新高,陳瀝再一次開創了新的潮流。不同於之前毫無規范肆意揮灑的零散夢境,全新的夢境定製不用再擔心質量參差不齊,內容難以把控。不用擔心會給用戶帶來難以預料的副作用,更不用擔心有一天摧毀用戶的潛意識。他的平台承包了用戶的睡眠。已經填充進整棟大廈的職員替陳瀝處理了幾乎所有的問題,一時間他無所事事,陷入了從未體驗過的空虛。沉默許久的前台女孩同樣對突如其來的終日繁忙感到不滿,她開始懷念起整個樓層只有他們兩人的時光。於是她闖進陳瀝的辦公室,指責陳瀝終日無所事事是對她的不公平,她便棄前台接待於不顧,搬進陳瀝的辦公室,兩人一起望著窗外消磨時光。 陳瀝被維克多雇傭的公關立為標杆,在全網宣稱他是為人類,創造夢境的人。 維克多則將整座機房搬入大廈頂層,並將頂層設為禁區,除了陳瀝與自己不許任何人出入。他在這里收集記錄了所有接入平台用戶的潛意識,開發算法分析整理,這是他熱衷於建立這家公司的唯一目的。一段時間里他待在頂層與世隔絕,甚至連陳瀝也被拒之門外,三餐只得放在門口。三個月後,他蓬頭垢面走進陳瀝的辦公室,惹得前台女孩捂著鼻子一陣白眼。他單刀直入地向陳瀝抱怨,算法採集的潛意識太過單薄膚淺,不足以支撐他所做的模型,他需要陳瀝想辦法解決。 於是陳瀝只得再度出山,他這才發覺探索的道路永遠沒有終點。 六 地下販賣夢境雖未被根除,但與頂峰時相比也幾乎相當與絕跡。投資人們志得意滿,要求開發出更具吸引力,更為吸金的業務模式。陳瀝與維克多整日苦想,在酒吧與山野虛度多日時光。他們視公司高薪雇傭的策劃團隊為無物,只因維克多的目的不止瞞過了投資人,更瞞過了監管。他們終日愁眉不展,思路陷入了停滯。直到一日,前台女孩上班時百無聊賴,在陳瀝的辦公室放起了昔日男神萊昂納多的舊電影。兩人四目相對,如夢初醒。跌跌撞撞地接踵跑出門外,整座大廈再度飛速忙碌起來。 既然已經在為所有用戶定製夢境,不如直接將所有人的夢境打通,連接起來。這將為人類創造一個超越所有體驗的烏托邦。維克多在策劃會上難掩激動的大聲嘶喊。隨即將開發計劃發放到每個人的案頭。他將具體的功能實現拆散交給公司團隊開發,自己則獨立完成了潛意識的融合採集分析建模等不可告人的全部組件。為了確保所有接入烏托邦用戶潛意識最大程度的激發,則由陳瀝在烏托邦中實時創造調動所有感官體驗的瑰麗夢境。開發完成時,維克多再次雇傭公關團隊前所未有的造勢。這次,陳瀝被稱為織夢者,名副其實屹立於行業之巔。 烏托邦上線開放首日,便創下了全球同時在線人數的奇跡。幾乎所有的伺服器都近於癱瘓,全球多地的主幹網節點相繼告急。人們迫不及待地想要進入陌生人的夢境,體驗僅憑自身難以想像的奇特經歷。陳瀝將此場景形容為人類潛意識里追求超越的證據。數億個夢境相互連接融合所形成的夢幻世界讓陳瀝大為震撼,即使是想像力最為豐富的天才也難以形容這個夢幻世界的萬一。從這一夜開始,人類真正擁有了白天與夜晚兩個世界,一個名副其實的烏托邦,竟以一種如此奇特的方式得以實現。 這一夜陳瀝在線上全程監控,卻沒有機會做任何調整,只是目瞪口呆地望著接入用戶的潛意識活躍曲線沖破峰值。大廈頂層,維克多獨自一人懷抱鍵盤在終端前蜷縮著沉沉入睡,螢幕里對用戶潛意識採集建模的進度條正自顧自的飛快向前。夢中的狂歡接近尾聲,陳瀝終於有機會做出唯一的操作。他將夢中的時間停滯,讓人們終於不再被時鍾追趕,在短短幾分鍾的時間里體驗了接近永恆的安眠。當夜幕消退東方漸白時,全部用戶一齊從夢中醒來。這天清晨,所有人都異口同聲的向每一個相遇的陌生人問好,仿佛昨夜的夢境一直延續到了白天,直到永遠。 烏托邦的策劃獲得了超乎想像的巨大成功,他們的公司在一夕之間躋身巨頭行列。陳瀝以織夢者的身份被奉為神話,維克多則再次躲進了頂層機房,拒絕任何人的打擾。 直到那位多年未曾聯系的日本女孩懷抱著嬰兒來到陳瀝面前,陳瀝才如夢初醒。當初改變維克多的,不全是因為他創造的夢境。 陳瀝動用權限,帶著日本女孩強行打開機房大門,發現多日未層露面的維克多神情沮喪地癱坐在螢幕跟前。他告訴陳瀝,他已經完成了完美的AI算法和完美的潛意識模型,然而事情卻並不像他們之前預想的那樣簡單。在嚴格細致的邏輯電路與嘈雜混沌的潛意識之間,仍缺乏一個使兩者兼容的容器。而這樣的容器,卻非單純的邏輯電路所能模擬。 維克多告訴陳瀝這段話時神情恍惚,兩眼通紅。日本女孩識趣地放下嬰兒,低著頭一言不發退出了大門。此時陳瀝心頭湧起一陣強烈的預感,然而嬰兒離開母親時猛烈的啼哭攪亂了他的思緒,他一時手足無措。 維克多對身邊的嬰兒充耳不聞,只是神情呆滯的凝望著顯示刺目Error的報錯螢幕。陳瀝忽然想起那個皮格馬利翁想讓雕塑復活的古老傳說,他沒想到故事轉了一大圈,又再次回到了原點。 「陳,你還記不記得當初你為我調制的那個夢?」 陳瀝沉默不語,維克多嘴角露出一絲難以形容的微笑。 「一定得有人與雕塑融為一體,雕塑才會復活……陳,能調制出這種夢的人,的確稱得上天才。」  陳瀝轉身離開,他的預感逐漸成為現實。 他再一次想起那個皮格馬利翁的執念,他想,所有的故事都該有個結局。 七 陳瀝沒有再顧及那個遠道而來的日本女孩,他找人和將她和前台女孩安置在一起。 他翻出久未登陸過的暗網ID,時隔多年,他幾乎忘記了密碼。當年曾在暗網遠近聞名的Macondo如今已沒幾個人記得,他快進快出,幾個小時之後,便有人送來一個不起眼的包裹。 陳瀝在大樓獨自待到了深夜,直到值班的保安晃著手電尋完最後一班崗,鎖死所有門禁,他才不動神色的走上頂層,進入機房。 蜂鳴的機房里,嬰兒在無人問津的哭泣中終於感到疲倦,安靜的沉睡。除了震耳欲聾的蜂鳴聲外,仍能隱約聽到維克多亢奮的踱步聲。當他抬頭望見漠然走來的陳瀝時,他沖陳瀝露出一個被執念擠壓到變形的笑臉。 「維克多。」陳瀝神情坦然的坐在他的合夥人身邊。 維克多顧不上回答,全神貫注的將電極頭套接入終端。他手忙腳亂的擺弄著,終於抽空望向陳瀝一眼。 「容器,容器,陳我明白了,我就是容器!我將與人類第一個真正的人工智慧融為一體,帶著人類最強的算力與最深沉的潛意識。這才是你一直在說的超越……」 「你不能。」 陳瀝的回應簡單生硬,維克多停下手中動作,轉過頭來一時語塞。 「你很清楚你的作品對全人類的意義,它將會影響人類文明的走向。維克多,你是一個執念很深的男人,你我都沒資格當這個容器。」 「bullshit!」維克多氣極,不顧一切地將頭套扯到自己頭頂。「這是我的作品!我的!你才沒資格站在這里!」 維克多用力敲擊著鍵盤,只一個回車過後,頭套便會讀取他的所有意識,帶著他的記憶與個性,在數以兆億計的電晶體里適應他全新的軀體。 陳瀝撕掉包裹,露出一支烏黑深邃的槍口,槍聲響過,維克多手中的鍵盤頹然落地。 維克多瞪大眼睛,唇間湧出殷紅鮮血,「陳……你說的對,我們……都沒資格當這個容器……」 他掙扎著舉起手臂,手指指向了被槍聲驚醒的啼哭不止的嬰兒。 「現在……你是人工智慧之父了……替我……給他取個好名字……」 陳瀝搬開維克多的屍體,將他初生的嬰兒放進血泊里。隨著一聲嘹亮的啼哭,包含著人類所有夢境的AI睜開了眼睛。 來源:機核

冰河時代的出埃及記:出發,去地上!丨2022科幻春晚返場

編者按 2022科幻春晚返場小說來啦! 今年科幻春晚,未來局科幻寫作社群的作者們也圍繞主題進行了匿名比賽,在經過專業評審和大眾投票後,選出了兩篇優勝作品。 二戈的《冰原林海》獲得了匿名賽的第一名。近未來氣候變化的冰川時代,倖存的人類移居到地下生活。一天,主角通過「共感石」體溫般的觸感,發覺地上可能氣候回暖……即使大部分人都選擇安全苟且,總有些勇者,會冒險去尋找出路。 冰原林海 作者 | 二戈 科幻小新,法律行業起步。追求科幻故事中的真實感,讓讀者相信在設定的世界中,講述的是一個會真實發生的故事。 全文約9500字,預計閱讀時間19分鍾 每年歲末的時候,我都會跟周圍的人講這個故事,盡管很多人嗤之以鼻,但並不妨礙我再講一遍。因為我覺得,在這個冰冷的時代里,需要有奇跡來讓人保持熱情。至少,應該讓人知道這個故事。 七年前的這個時候,我從溫繭里醒來,地下城也正在逐漸蘇醒。為期一年的休眠結束了,大家活絡全身的筋骨,准備去補充熱量。大家行動很利索,畢竟只有一天活動時間,很快又將進入下一年的循環。地下城默認在舊歷春節這一天醒來,延續這項上千年前留下的傳統。對於春天的到來,我們仍然寄予希望。 我醒得不算早,已經有不少人蘇醒了。這麼說,肯定已經有人驗過同感石了。但地下城依舊很冷寂,沒有任何歡呼的動靜,說明地面上並沒有回暖。 我走出溫繭,看到周圍有人挖出了同感石。他伸手去試探,然後像是摸到冰塊一樣迅速扔開,把手縮回袖子里。雖然沒有必要,而且會浪費熱量,但我還是挖出了我的同感石。我把手伸了過去,准備摸一摸我的石頭。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就算是給一年的等待劃上句號吧。我這個人,總喜歡執著於一些沒有益處的儀式感。 但,我摸到了,不是冰冷的觸感,而是溫暖的體溫——人的體溫。 「暖了!」我不敢相信,小聲疑惑地說。我把石頭握在手心里,兩只手來回摩挲確認,石頭的確是暖的。「我的石頭暖了!」我高高舉起來,亢奮地喊道。周圍的人立刻看著我,人群向我聚攏過來。 方平從人群里湊出個腦袋,他身子板瘦弱,從人縫里擠到我旁邊,期待地看著我手里的石頭。然後他也立刻挖出了同感石,興奮地伸手去摸。但他碰到之後瞬間打了個冷戰,嘴巴吸溜了一聲:「沒有,還是冰的。」方平本就看上去單薄,受冷一哆嗦,更顯得弱不禁風了。 其他人也都挖出了同感石,伸手試了試溫度,也都是冰的。看來,只有我的石頭是暖的。這從道理上說不通,大家開始議論起來。 人群越圍越多,治邦隊的隊長也給吸引了過來。他是最早一批進入地下城的開拓者,對城邦貢獻卓巨,頗有威信,被一致推舉為隊長,負責治理城邦的秩序。見到能拿主意的人來了,人群哄亂聲稍微抑制下來。隊長伸手摸了摸我的同感石,眉頭一皺:「嗯,確實是暖的。」 聽到這話,議論聲又起伏了一層。隊長看我手上的石頭,不動聲色地思索著。 同感石由特殊的合成材料鑄造,石頭表面的比熱容無限大,內部比熱容無限小。同感石一模雙生,互為一對。兩顆同感石相生相連,表里互通,能夠同步交換溫度。在撤離進地下城之前,大家在地面上留下同感石,把另一顆攜帶在身上,方便隨時觀測地表的溫度,等待著冰河世紀的結束。實際上,同感石倒不如說更是一種寄託。人類離開了世代居住的地面,手里的石頭就像是從故鄉帶走的一抔土,得以緬懷曾經溫暖的地面。 現在的地面,是冰與雪的荒涼世界,留在地表的同感石,也理應像冰塊一樣寒冷。但現在,我的同感石變暖了——說明地面上有溫度了! 隊長的嘴巴一嘖,終於要說話了。他又摸了摸石頭:「大家的同感石都是冰的,只有你的變暖了,那就只有一個解釋了。」 「什麼?」我握著石頭問。 「地面上有動物碰到了你的同感石,估計是誤吞了。」隊長一臉確信的樣子。 「地面上還有動物?」方平立刻睜大眼睛問。 「雖然都是冰塊,但應該也有極少數耐寒動物存活。」隊長解釋說。 雖然有些失望,大家還是都恍然地點點頭,這個解釋確實說得通。 但是不對,這個溫度,不是動物的溫度,和我的體溫一模一樣——這是人的體溫。地面上有人撿到了我的同感石,地面上還有人!我猛然意識到這一點。 隊長剛才也摸到了石頭,那他肯定也知道,那不是什麼動物,而是一個人!隊長看出了我的心思,他對視了我一眼,伸手放在我的肩膀上,用力壓住了我,接著說:「地面的低溫會持續剝取生命的熱量,不管是什麼動物,很快就會凍死,或者餓死,任何動物都活不下去。」 我知道他的意思,地面上不管是人還是動物,他都一定會死。 我們要去救援嗎?這句話我沒有問出來。地下城的閘門一旦打開,將會流失掉很多熱量,救援隊更會消耗大量的熱量。在這個冰河世紀里,熱量就是一切,這些熱量足以供應全城一個月的運轉。浪費如此巨額的熱量,去救一隻動物,不值得。去救一個人,也不值得,但大家會背負見死不救的心理負擔。隊長很聰明,他為大家省去了這個麻煩。 地面上確實還存活一個人,他可能因為特殊原因,沒有遷進地下城中。但在冰天雪地里,他已經被默認成一具殭屍了。 「去補充熱量吧。」隊長抬起了手,他相信我們已經達成了默契。他看著石頭對我說:「把石頭重新埋起來吧,過不了多久,它就會變涼的。」很顯然,對地面上的生命,地下城已經做出了決定。至少,這句話聽上去是傷感的。 人群慢慢散去,方平看我狀態不對,還陪在我身邊。他才剛成年,比我小六歲,我們的溫繭房挨得很近,可以用舊時代的「鄰居」來形容,會互相幫襯一些。我沒有把石頭的內情告訴方平,隊長的做法是明智的,知道了也無濟於事,只會平添心理負擔。在這個冰冷的時代里,死亡離我們並不遙遠。無奈地長舒一口氣後,我把石頭揣進兜里,准備前往城中心。 我和方平結道而行,來到地下城的供能廳,前面已經排起了長長的隊伍,都在領取熱量份額。這里是地下城的中心,有一個全城最大的同感石,占地有四個足球場的范圍。它的另一對埋在更深處的地核層,從那里置換來地心的熱量,供應整個地下城的能量運轉。可以說,這里是地下城名副其實的心髒。 城中心只在春節這天才會開放,全城的人都會來領取熱量,排隊就要花掉大半天的時間。很多時候,在春節排隊,就是地下城的全部生活了。 隊伍有序地向前行進,排到的人伸上手腕,領取下年度的熱量份額。腕錶上戴的能量轉化裝置,可以將中心同感石的熱能轉化為熱量,用來維系身體的運轉。在冰河世紀低溫環境的考驗下,人類終於突破了能量轉化技術,可以把不同形式的可用能,諸如機械能、化學能、熱能、電能、輻射能、光能、生物能等,直接分解成為人體需要的熱量,不需要靠進食來攝入體內,而且損耗效率幾乎接近於零。這是在冰河世界里,人類被逼上絕境後突破的生機。而且,同感石也正是基於這種原理製造而成,類似於兩台電話之間將振動與電磁波來回變化,兩顆同感石表里互通,實現熱能與電磁能的連續互相轉化,從而同步交換溫度。 過了三個多小時,終於輪到我們了。我伸出手腕,領到了下年度的熱量。或許是我多心了,份額似乎比去年少了一些。我看了一眼方平的,他的也同樣變少了。回想起來,貌似領到的熱量在一年比一年少。在這個冰河世紀里,所有的溫度都在逐漸冷卻,下面的那顆如同心髒的同感石,究竟能不能源源不斷地置換熱量呢?我不敢再往下想了。 一天很快就要結束了,一年一度的春節已經進入尾聲。我們重新回到了溫繭里,又將進入下一輪的休眠。地下城供給的熱量有限,睡覺是最節省熱量的狀態,我們不得不選擇休眠的方式度過冰期。 我躺在溫繭里,把同感石握在手心,它還有人體的溫度。通過這種方式,我與地面上素不相識的人交換體溫。春節結束的時候,大家會把同感石埋進土里。在冰冷地面上,寒氣會通過同感石傳進地下城,埋進土地才能減少熱量的置換流失。 但我並沒有把同感石埋回去,而是握在手心里睡下了。如果地面上的人在寒冷中死去,至少我手中的石頭能為他傳遞最後的溫暖。只是這樣一來,我難免要浪費掉一部分熱量。不,物盡其用就不能稱為浪費。地面上的朋友,希望你在人生中最後一刻,還能感受到生命彌留的溫暖。帶著這樣的祝願,我進入了休眠。 第二年的春節還沒到來,我就已經醒了,我是凍醒的。我冷得全身直哆嗦,不禁打了個寒顫。我看了一眼日歷,才是10月份的初秋。看來,由於我握著同感石睡去,熱量已經提前消耗完了。更重要的是,我手里的同感石,已經沒有了人類的溫度,它變涼了。 果然,他死了。 很顯然,他死後身體變涼,同感石還在源源不斷地從我手心吸取熱量,我才提前醒了過來。隊長是對的,冰雪是生命的死地,沒有人能活下去。我不免想到他凍死在雪地里的樣子,不禁背後一陣發涼,我感覺更冷了。 我需要盡快補充熱量,不然就會失溫而死。但春節還遠遠未到,城中心沒有開放供應熱量,地下城也沒有其他的熱量源了。 意氣用事就要接受代價。僅靠溫繭里殘存的熱量,很難扛過剩下的三個月。我從艙體中走出來,打算在地下城里尋覓殘余的可用能。運氣好的話,或許能夠找到殘存的煤石塊,可以把煤石的化學能轉化為熱量。雖然機會渺茫,但總好過坐以待斃。 「葉明?」我突然聽到有人叫我,「你怎麼醒了!」 我循聲回頭看,是隔壁溫繭的方平。「小平?」我驚訝地看著他。 他看出我臉色很差,上前摸著我的手,是冰涼的。「怎麼這麼涼!」方平搓著我的手說。 「熱量提前用完了。」我抱著肩膀,身體縮成一團,並沒有托出其中的隱情。 方平猶豫地看著我片刻,然後才說:「我分些給你!」 「不用,你自己也需要。」我果斷地拒絕了。 「我有多餘的熱量。」 我感到很意外,很快我又意識到另一個問題,「你為什麼醒來?」 方平試探地看著我,他的眼神肯定藏著秘密,他在考量我是否可靠。最終,方平做出了決定,說:「葉哥,我帶你去個地方。」 我疑惑地跟在方平後面,難道他發現了某個隱藏的煤礦,又或者是潛藏的地熱流?但無論是哪種可用能,他沒有向上匯報,這就違反了地下城最基本的共享原則。也難怪方平諸多猶豫,但他願意帶我去,至少是信任我的。 經過一番迂迴的狹道,方平把我帶到一個黑漆漆的窟窿洞口前。洞身不大,還沒有一個人高,不像能藏匿大量煤石的樣子。 「這里有什麼?」我問,說著就往洞里走。 方平立刻拉住了我:「小心腳下,別踩死了。」 「腳下?」我低頭往地面看,還是黑漆漆的一片,我蹲下來伸手去摸。 「輕點。」方平又提醒說。 我摸到了,涼爽而且生澀的觸感,柔軟又堅韌。「葉子!」我大驚。 「是地皮草。」方平糾正說。 「植物!」我十分震驚,地下城里竟然能生長植物,連忙問:「你什麼時候發現的。」 「泥土里總有各種各樣的種子。」方平挑挑眉說,「我在這里發現了種子顆粒,分出了一部分熱量給它們,終於把種子萌發了!」 難怪方平之前總是體寒,顯得弱不禁風的。我又問:「那你的熱量怎麼夠用?」 方平蹲下來,溫柔地摸著地皮草,說:「靠這些小傢伙啊!現在它們已經能夠生長了,會給我回饋生物能。我醒來需要的能量,都是它們提供的,而我醒來也是為了照看它們。」 方平拔出幾株已經成熟的地皮草,用腕錶把生物能轉化為熱量,輸送給我了。我頓時感覺全身暖和起來,這些熱量足夠我用到春節了。 真不敢相信,這層小小的地皮草,竟然在暗無天日的地下城存活了下來。「怎麼想到要培植它們的?」我不禁問他。 方平看著那層地皮草:「我覺得它們才是地下城的希望。」 「靠這群不起眼的草嗎?」我反問他,開口後才覺得有點冒失了。 方平並沒有放在心上,他抬起腕錶說:「葉哥,或許你已經發現了,地下城供給的熱量一年不如一年。」他昂頭看著我,「在寒夜里,熱量終究會不可逆轉地散逸,地下城的可用能在不斷地做減法,我們需要新的火苗。」 我從沒有想過,眼前這個後輩,竟然還藏著這種心思。「我們沒有選擇。」我對他說。 「不,這層小小的地皮草就代表著另一種可能。它們把泥土里的不可用能轉為生物能,它們增加了可用能的總和,這些東西才是我們的未來。生命以負熵為生,只要能培育出抗寒的植物,它們能從土地里源源不斷地增加可用能。甚至,」方平越說越激動,興奮地說,「甚至,我們能到地面上去!」 我被他的激情感染了,那個瞬間,我甚至想像到了人類重回地面的畫面。但也就在此刻,我的手指碰到了兜里的同感石,它冰涼的溫度讓我清醒過來。我看著眼前這個興奮的少年,也要讓他清醒過來。我搖著頭說:「不可能的,沒有生命能在寒冷的氣候里活下去,睡在地下城里才是唯一的避難途徑。」 方平眼睛一怔,看著我說:「別把這里告訴別人。」我很清楚,他應該聽不進我的話,年輕人都有不願服輸的勁。 「如果被發現會怎麼樣?」我問。 「歷史上鬧飢荒的時候,連種子都會被吃掉。」方平很清楚後果。 「我不會恩將仇報。但我要告誡你,」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渴望奇跡,但奇跡並不會出現。節省些熱量,回去睡覺吧。」 方平未置可否,我重新回到溫繭里,把同感石埋回了土里,進入休眠的輪回。 多虧方平地皮草提供的熱量,我成功挨到了歲末,在春節的時候醒了過來。有人挖出了同感石,石頭依舊很冰冷,說明地面上還是寒冷的冬季。 我猶豫再三,還是挖出了同感石,這是對地面最後的敬重。我摸了摸石頭,果然是涼的。我嘆口氣,准備重新埋進土里。 但是突然,我手上的同感石變暖了,是一股似曾相識的體溫,是人的體溫。 難道他還活著,他在地面上活過了一年! 溫度又突然消失,接著再突然回來,間歇地變化,似有似無,短短長長。但那就是人類的體溫,我很確信。 我明白了,是摩斯密碼!地面上的人通過控制觸摸時間的長短,來傳遞信息。我試著翻譯他傳遞的信息。 「你醒了嗎」「你醒了嗎」 「你醒了嗎」……他在循環地詢問。 看來,他是在等我蘇醒。他懂得地下城的作息之道,知道我們會在春節時醒來。那之前同感石變涼,是因為他知道我在休眠嗎?他並沒有被凍死。 「是的。」經過一番思量後,我同樣用莫斯密碼回復了他。 「終於等到你了。」他說。 「為什麼等我?」我問。 「謝謝你!」 「什麼?」我又問。 「你的體溫孵化了一顆種子。」他說。 通過這種方式,我們互相進行溝通。我這才了解到,他在地面上的生活方式。地面上確實都是凍土,要想存活,就要持續不斷地尋找可用能,然後轉化為熱量。運氣好的時候,他能在冰面上釣到魚,把生物能轉化為熱量;有時候他能挖到殘漏的煤石塊,把化學能轉化為熱量;天氣極清澈的時候,還能收集到微量的太陽能。 總之,要在地面的冰冷環境里生活,就要不停地尋找殘余的可用能,沒有熱量就會被凍死。這是一種與地下城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好像重新回到了遠古的狩獵時代,通過勞作換取熱量,過著朝乾夕惕的日子。 一次偶然的機會,他挖到了一顆雪松苗的種子。種子需要持續的熱量才能催化開,而他需要尋找散碎的熱量,沒辦法長時間催化種子。但撿到我的同感石後,他把種子和石頭一塊埋進了土里,經過三個月的熱量供應,那顆種子竟然真得催發了! 他告訴我,我的體溫孵化了一顆種子,而那是他未來的希望。生命能為能量做加法,樹苗能持續不斷地從土地里轉化能量,或許有一天,種子能夠長成獨當一面的大樹。 我們的信息傳遞效率很低,就這麼一小段話,整整說了一個下午。他的最後一句話是—— 「運氣不錯,聊天的時候找到了一塊煤石,晚上不用挨凍了。」 看起來,他還是有些幽默感的。 聊天結束之後,地下城一天的活動日也快結束了,我匆匆去領取了熱量,又將進入下一輪的休眠。在彌留的清醒時刻,我看到了方平的溫繭。我想到了什麼,起身走了過去。謝天謝地,他還沒有進入休眠。 盡管有些難為情,我對他鞠了一躬,鄭重地說:「對不起,奇跡是存在的。舊時代有一句話,相信奇跡的人,本身就和奇跡一樣了不起。」 方平很意外,我知道,即便那時被我潑了冷水,他也並沒有放棄地皮草,那孩子的眼睛里亮著炙熱的光芒,那是寒冬里最寶貴的東西。 再一年春節醒來的時候,我摸著手里的同感石,上面依舊還有人的體溫。他又活過了一年。 我間歇地摸著石頭,傳遞消息:「我醒了。」 「等下,我有個驚喜!」他回復得很快,似乎一直在等我。 「什麼?」我問。 「猜一猜這是什麼溫度?」 同感石變得暖暖的,比人的體溫還要略高一些。 「你發燒了?」我連忙問。 「是雪狐狸,我養了一隻。」 什麼!我十分驚訝,地面上竟然還存活著動物!人類擁有能量無損轉化技術,能夠在地面存活還能理解,那動物是如何覓食和保暖的呢?但轉頭一想,這並不是地球上第一次冰河時代,生命也還是傳遞了下來,總有頑強的生命能夠存活下去。 「它很可愛,毛茸茸的,抱著睡覺很舒服。」他繼續說。 「真想親手摸一摸。」我說。不知不覺間,通過手心的同感石,我們成為了互相傾訴的朋友。 第三個春節醒來的時候,我手中的石頭依舊是暖暖的。他當然還活著,對此我已經不擔心了。 「醒了?」我感受到斷斷續續地觸摸傳出的信號。 「嗯。」我回復他。 突然,同感石的觸感變得冰涼,但又有一股堅韌的感覺。「這是什麼?」我問。 「是你孵化的那顆種子,它已經長成了一顆樹苗。」 竟然真得能長大!我摸著同感石傳來的觸感,生命的溫度在我手心里律動。 「這個樹苗已經能通過光合作用供給熱量了。」他告訴我。 生命能為可用能做加法,現在我才實際體會到這句話的含義。 接著,他告訴了我很多地面上的經歷:他掉在冰窟里困了一整天的事,那隻雪狐狸發現了一株雪蓮的事,他在冰潭里釣到了一條鰲花魚的事,每一件都非常有趣。相比之下,地下城的生活就顯得呆板了。現在的地面是什麼樣子呢?我對這個問題越來越好奇了。 第四次春節的時候,我准時醒了過來。我立刻摸著石頭,等待著他的信息。 「給你個驚喜!」他告訴我,他觸摸得很快,我能感到他急不可耐的情緒。 「什麼?」我問。 「要小心了。」他說。 我感到手上的同感石在快速升溫,陡然變成了一顆燙手的山芋。我在兩只手里來回扔,生怕被燙到。 「這是什麼!」等石頭冷卻下來後,我問。 「火的溫度。」 「火!」他竟然釋放了火。盡管火焰與人類的歷史難舍難分,但從現在來看,火是一種極其浪費的能量轉化方式,大量的熱能散逸到空氣中,無法被充分利用。他這種給人驚喜的方式,就好像富豪用銀票折出了一束紙玫瑰。 「好浪費。」我很感動,但卻忍不住說。 「我知道,但為了慶祝。」 「慶祝什麼!」 「我利用富餘的能量,孵化出了大量的雪松株苗,他們都長成了。」 「雪松林?」我問,我能想像到那個畫面,那我不敢相信那真得存在。 「對!」 接下來我才知道,他現在真是一個熱量富豪。由於植物能夠不斷從土地里轉化可用能,現在的他即使不去尋覓煤塊,也有充足地熱量生活下去。甚至,他把一部分能量反哺給我了。得益於此,我不用一整年都在休眠中度過。我們約好了,每季度我會醒來一次,聽他講述地面上的故事。 第五年春節到來的時候,我從溫繭中醒了過來。還沒來得及傳遞信息,遠遠就聽到了一陣哄鬧聲。聲音最大的是方平的,那孩子很文靜,我從沒有聽到過他與人爭吵。我順著聲音望去,是之前那個黑窟窿的方向。我猜到了,看來他種植的地皮草,被人發現了。我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 我立刻摸著石頭發出消息:「稍等,今天有些意外。」 然後連忙向窟窿的方向跑去。 「我等你。」他回復我說。 窟窿洞旁邊圍了一堆人,果然,是地皮草被發現了。不知不覺間,它們已經很旺盛了,都長到窟窿外面去了。看來,方平把它們照顧得很好,但是這也引來了禍患。樹大招風,它們被發現了。 隊長正帶人收繳這些地皮草,方平拚命地攔在窟窿前。他瘦弱的身軀毫不退縮,像個剛毅的戰士,我不知道他原來可以如此勇敢。 隊長見執拗不過,沖著方平搖搖頭,擺手讓眾人後退。他獨身上前一步,但並沒有硬闖,而是輕輕坐在了地上,摸著土地說:「小平,其實地下城之前也長過地皮草,就在這個位置。不只是地皮草,還有土豆、地蓮、莧草。我們剛來到地下城的時候,也想過普及作物,可你現在還能見到它們嗎?」 方平沉默著沒有回答他。 「地下城沒有陽光,植物活不下去,就算活下去了,也不可能大規模普及。」隊長接著對他說。 「隊長,地下城的熱量遲早會散逸掉,只有生命才能為可用能做加法,注入新的熱量。」方平立刻爭辯道。 「這層地皮草只是沙漠里的一滴水,根本無濟於事。」隊長果斷地搖頭說。 「等他們長大,」方平反駁說。 「我們曾經實驗過,最終都會死掉的。」隊長篤定地說。 我能看到方平眼里閃過一陣失落,他剛挺的身軀變得軟弱了下來。 隊長見勢站了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平,地下城存在意義,就是最大限度地減少能量的消耗,不要做無意義的嘗試了。」他繞過方平,徑直走向地草群,准備轉化成熱量。 方平突然伸手拉住了他:「不行,我相信它們可以。」 隊長回頭一怔,失望地搖了搖頭,他面色一沉,說:「可以,這是你種植的地皮草,你當然有處置的權利。」他向後退一步,然後決絕地說:「但你生活下地下城里,就必須遵守地下城的共享原則。除非,你離開地下城,到外面去,帶著你的地皮草,到外面去。看看在那片冰雪死地里,你們能不能活下去。」 隊長臉上一貫的和氣全部消失了,方平怔怔地看著他。 隊長不怒而威,教育他說:「我們都有過年輕的時候,我也曾嘗試過重返地面,但失敗了,地面就是死地。你可以帶上你所謂的希望,去試試。」 方平回頭望了一眼窟窿里的地皮草,又接著看向隊長。他保護不了這層地皮草了,眼睜睜地看著自己養大的羊羔,被送上刀架。他陡然失去了力氣,頹廢地坐在了地上。我看著他失意的樣子,眼里曾經炙熱的光芒,變得茫然了。 心懷熱切的人不該是這樣的結局。我摸著手里的同感石,突然想到了什麼,立刻間歇地觸摸問: 「你以前在地下城嗎?」 良久之後,地面上才傳來消息:「是的。」盡管遲疑,他還是回答了我。 「為什麼要離開地下城,到地面去?」我又問。 「活著,但不應該只是活著。」這是他的答案。 果然,他並非是被遺留在地面上,他是主動去地面的。或許,曾經的他和方平是同一類人,是相信生命奇跡的人。 我看著坐在地上的方平,隊長再一次繞過了他,邁向那片地皮草,但這一次,他並沒有阻攔。我決然地做了一個決定,摸著同感石問:「坐標?」 「東經116.42度,北緯23.47度。」他回答得很快,又接著發來一句,「隨時歡迎。」 我默默一笑,把同感石握在手里心里,高舉著大喊一聲:「住手!」 隊長正准備轉化地皮草,被我的聲音突然一震。 我從人群中走上前,攔在他面前:「隊長,你曾經嘗試過重返地面,我想問你,那時候的你,是否真正做好了覺悟!」 隊長疑惑地看著我,沒有回答我。 我又上前一步:「你並沒有決心生活在地面上。因為你心有後路,即使失敗了,也可以回到地下城,就是因為抱有這種思想,才會一直被禁錮在這里。」 「那樣的環境下不可能活著。」隊長肯定地申明說。 「不對!」我大聲反駁,「人類是能夠在冰雪中活下去的。」我高舉著手中的同感石,「地面上有人,他活過了五年。生物並不是第一次經歷冰河世紀,我們並不脆弱!」 人群變得騷動起來,都在議論著我手中的石頭。我走到方平身邊蹲下來,把同感石放在他的額頭上,對他說:「這就是來自地面的溫度,你是對的,生命才是加法。」 他感受著額頭的體溫,眼睛重新煥發起光亮。 「我想告訴你的是,你並不是沒有選擇,上面有人活了下來,有動物活了下來,也有植物活了下來,你的地皮草也可以。」我對他說。 方平摸著額頭,確信剛才殘留的余溫。 「如果你願意,我可以跟你一起到地面上,培育這些地皮草!」我對他承諾。 方平抬頭望了一眼黑窟窿,他鄭重地點了點頭。 我站了起來,對隊長說:「不要轉化它們,我們選擇離開地下城。」 我和方平站在地下城的閘門前,厚厚的塑革門分割地面與地下兩個世界。方平懷里緊緊抱著那盆地皮草,它們被罩在溫籠里,看起來就像是嬌弱的嬰兒。 我扯了扯方平:「一旦打開這道閘門,我們可能再也回不來了。不勞而獲的溫暖將離我們而去,我們需要奮鬥獲取熱量,還有隨時凍死的風險。」 「但,我們能活在陽光下。」方平笑著說,他笑得很燦爛。 從知道地面上有人時起,我就知道,這一天遲早都會到來。生命都渴望萌發,沒人願意一直待在殼子里。我帶著方平,果決地走出了地下城。邁過閘門的那一刻,我感覺似乎有一顆種子正破殼而出,擁抱著新生的活力。 我們來到了地面上,根據指引前往坐標地。接近目的地的時候,我遠遠地望見了寒翠色的雪松林,其中最大最高的那一棵看上去格外親切,好像與我有莫名的緣分。盡管它們才只有半個人那麼高,但我仿佛看到了,在這片冰雪的世界里,連綿著一整片茂盛的林海。 我的故事到這里就結束了。後來每年春節的時候,我都會回到地下城,向蘇醒過來的人講述這個故事。故事中的隊長,比我想像得要寬宏大量,只要我以一塊煤礦石為代價,彌補開門損失的熱量,他就會放我進去。甚至到後來,我還在地面上遇到過他,與他暢談了許久。再後來,地下城的大門就不是常年封閉了。總會有勇敢的生命,願意在冰冷的雪地里創造奇跡。 (完) 責編 圈圈 題圖《星際穿越》截圖 主視覺 巽 來源:機核

科幻片視效大師道格拉斯·特朗布爾於2月7日去世,享年79歲

根據外媒報導,科幻片視效大師、知名電影人道格拉斯·特朗布爾於當地時間2月7日因癌症去世,享年79歲。 道格拉斯·特朗布爾於1942年4月8日在洛杉磯出生,從小就喜歡看外星入侵電影,但他最初的夢想是成為一名建築師,並進行了測繪方面的學習。由於他所創作的藝術作品非常逼真,使他很快在 Graphic Films 找到了一份工作,負責插畫和噴槍繪制。 很快,道格拉斯·特朗布爾的才能引起了導演斯坦利·庫布里克的注意,後者決定請他參與到《2001太空漫遊》的製作。雖然與庫布里克的合作並不算是十分愉快,但參與製作《2001太空漫遊》還是讓特朗布爾開始著迷於將視覺藝術搬上大銀幕的工作。 此後,特朗布爾曾在多部經典科幻片中參與視效製作,包括《銀翼殺手》《第三類接觸》《星際迷航:無限太空》等片;他還曾導演過包括《宇宙靜悄悄》《尖端大風暴》在內的多部長片,並發明了多種電影拍攝工具與技術。特朗布爾曾三度獲得奧斯卡金像獎提名,並獲得美國電影攝影師協會終身成就獎。 願他一路走好。 來源:機核

輕科幻丨洄游(完)

本投稿為小說《洄游》的第十二部分,全文已分篇投稿完畢,可在個人主頁閱讀前序章節。 結尾有感想與致謝的部分。 12 「等一下,等一下!」PX018的聲音震得我皺起了眉,「我為什麼在你的腦子里?」 我抹了把臉。今天的重污染夜空呈現鮮艷的紫色,海水反射出的天空泛著黑紅色泡沫,只看一眼就讓人心生恐懼。 「你的記憶系統有些缺乏邏輯。」我眼前一花,感覺像是有人在我腦子里翻翻撿撿,「其他的東西也比較混亂……等你解釋完為什麼我和你共享這具充滿疼痛和傷痕的身體,我會幫你整理一下的。」 「……售貨機,我現在頭疼。」我好容易邊走邊擠出這句話來。 導入大量信息後,我的大腦似乎出於自我保護進入了不可抑制的恍惚狀態。具體表現為它停止思考為什麼突然多出一個思維存在,為什麼現在這具身體在夜晚朝著環衛局徒步跋涉,以及劇烈的頭痛和惡心感。 「我感覺到了。」它聽上去不大自在,「這對我來說很新奇……但也很痛苦。我理解痛苦了。」 過了一會,它又說:「為什麼痛苦這麼……」 「刻骨銘心?」我的大腦似乎逐漸接受了兩個意識體在它內部對話的事實。 「痛苦。」它重復了一次,「痛苦只能用痛苦來描述。」 「有人會給予痛苦意義的。」 「感覺是沒有意義的。行為才有意義。」我感到頭痛變輕了些,疲憊感也消失不少,「眼下我只能這麼做。」 又過了一會,它再次開口:「我理解了,你的做法的確有道理。」 我嘆了口氣。「別亂翻別人的想法。」 五枚銀幣和一枚金幣——這是PX018精煉後的全部。我將他們放入機器中,按下另一組按鈕。提示音過後,改變了形狀的晶片出現在我眼前。 我想不清楚是在哪里學到這種操作方法的。但隨後我意識到,殘骸所說的『導入記憶』,或許不僅僅是播放影像那麼簡單。 但即使如此,記憶也只是記憶。我的憤怒與悲傷貨真價實,我的親友們不會得到無痛的死亡,五年間我犯下的錯誤不會消失,耗子不會死而復生。我必須確信這一點。 即使第一次游離在意識之海中時,我從『她』——巡查者那里接受了一種思維與經驗,我也確信我仍然是我自己…… 「但我不會把你一起帶走。」PX018語氣堅決,「我不能保證你不被系統清理掉……我甚至不知道我會不會被系統清理掉。」 我沒開口。我開始習慣直接用意識和意識對話了。 「好吧,我理解了。」它讓步了,「的確。你一直在維護系統,確實比我更了解現在的網絡如何運作。」 我們走在路上。我能感到PX018正通過我的雙眼查看四周。經過巨岩時,它往那個方向看了好幾眼。於是我面向那個方向停下站定。 「……你要知道,我非常後悔。」大約5分鍾後,它終於開口,「雖然我剛剛才理解後悔的含義。但如果我知道襲擊發生時德洛就在我附近……」 德洛恐怕並不想再打擾你/你當時也做不了什麼。我掐了一下自己——我似乎還不會在意識中隱藏想法。 「你覺得當時值得召集整個應急小組的污染從何而來?」它突然問我。因PX018而起的悲傷席捲全身。「這是我獲得意識前的事。但我想應該是我獲得指令後排放的。」 我費了好大力氣才走開。我理解這種突然擁有情緒能力的感受。那並不是你的問題。我在意識中告訴PX018。恐怕是人類意識體的反應,或者更進一步,當首批接入者到達意識之海後,他們就決定以非物理的身體來為其餘人類消除威脅了。 它沒說話。 這也是我們為什麼必須回去的理由之一。我想了想又補上一句。 我們繼續走在路上。這天夜里沒有風,紫色雲團懸掛在天空中紋絲不動。潮水聲漸漸遠去,海灘已經被我們甩在身後。我們走過廢棄的居民區。半坍塌的廢墟中,空洞的窗框凝視著我們。德洛麗斯離開前最後看到的也是混凝土中的空洞。為什麼從水泥建築結構中拿走某樣東西後,留下空位會讓人聯想到沒有眼球的眼眶? 「你在恐懼嗎?」PX018突然問我。 這不值得害怕。我說的是實話。沒有什麼比無人的廢墟更無害的了。 「你要知道,那的確令我感到有些熟悉。但那不是德洛——或許是德洛的副本的副本的碎片——我是這麼想的。」 它在說游離者和我的接觸。我笑了笑,突然感覺很輕松。 我們經過廢棄的加油站。 我們經過坍塌了的一所停車賣場。巨大的建築頂部幾乎全部坍塌,只有幾根柱子孤零零地伸向空中,徒勞地想要撐起天空。 天邊露出呈現一線白光,我們經過還在使用的環形道路。 一輛空盪盪的巴士在只剩下底座的公交標志旁停下。我們看到組長拎著箱子上了車。 他似乎看到我了——又似乎沒有。我遠遠看到他向我所在的地方側過臉來,皺了下眉,眼神捕捉到了什麼東西,隨後又恢復了那種深不可測的微笑。 「那是我之前說的『壞人』,對吧。」PX018顯然也認出了他。 「走吧。」我看著巴士遠去,「他被留在這兒夠久的了。」 天空已經變為灰色。我們經過環衛局大門。 早上五點四十,其他人還沒有到崗,只有老井一個人在值班室打瞌睡。 「等一下,那邊好像不是控制室的方向。」PX018發現這具身體正在往存儲室走。 我為它做了解釋。 「嗯……在傳輸前就燒是不保險的。」它這樣評價我的計劃,「交給我吧。我畢竟是控制系統嘛。」 於是我們走進控制室。熟悉的控制台正在沉睡,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房間很久沒有通風帶來的氣味。 「這里變化真大。」當我將連接線接入後腦接口之後,PX018發出感慨,「現在開始傳輸?」 「你確定能燒干淨?」我從後台關閉防護程序,「我有些擔心他們能從接入者大腦中提取信息。」 「請你放心,一定是一場大火。」PX018似乎笑了起來,「不過你確定不會立即被系統發現?如果我沒理解錯的話,集體意識的監控范疇難道不包括這里嗎?」 「這是末梢神經,」我啟動傳輸程序,「而且這里已經快壞死了。」 傳輸開始。我感到眼前的景物正在緩慢消退,變為完全不同的另一形態。我能感受到現實世界正離我越來越遠。一條虛擬的河流之網穿過我,又連接起無數的我。 「這是生物腦翻譯出的圖像。」PX018聽上去忽遠忽近,「馬上你就知道了,實際上不是這樣的……不能用這種簡單的象徵來概括。網絡是很寬廣的。」 我眼前一黑。隨後,我發現自己似乎變成了控制室的攝像頭。 但不止於此,我能感到PX018已經與網絡相連——因為我也與這二者相連。環衛局內的氣壓、濕度、空氣檢測,離這里最近的居民點如何接入網絡……鋪天蓋地的信息湧入我的意識。我感到惶惑,這與我之前在地下時的接入感覺完全不同。 適應只是時間問題。PX018替我阻斷了一些連接。 我繼續透過黑白攝像頭看去,那具身體正倒在面板上,露出的半邊臉上還有沒有癒合的傷口。那已經完全是一具屍體了。 「我以為你還要再看一會呢。」PX018聽到我請他點火後很驚訝。「不過我們一會得趕快離開,這個攝像頭應該不經燒。」 灰色的火焰升起來,吞沒我的屍體,也吞沒房間剩下的控制台。我感到房間內的溫度急劇升高——不只是控制室,還有毗鄰的房間。我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沖進房間——是老井,他似乎在大喊大叫。無聲的大火包圍了他,並將畫面染成白色。再往後,連那片白色都被火焰燃燒殆盡。 「走吧。」我對PX018說。 感想與致謝 《洄游》就這樣發布完畢了。這是我第一次嘗試將自己寫的小說放在公開平台上供大家閱讀,就目前來看,這篇文字還是獲得了幾位讀者的喜愛。這帶給我莫大的寬慰與鼓勵。 如果您是一位從第一篇一直讀到第十二篇的讀者,希望從中間掉下瀑布開始的敘述沒有令您感到太過困惑——我原本是打算寫出瀕死狀態時的迷離感,才寫出這部分內容的。此外,關於主人公「我」的回憶與德洛麗絲的回憶部分,或許看上去並不十分清晰(尤其是德洛麗絲作為調停者在意識世界中看到的意識粘連現象),我刻意模仿了《控制》這部遊戲中的文本處理——這畢竟是一場蠱惑人心的噩夢…… 《洄游》是我去年秋天一鼓作氣寫下來的作品。創造這個世界和人物的過程令我十分快樂。我十分歡迎您與我探討故事內容,也十分歡迎進行寫作方面的交流。 感謝閱讀到這里的您。 來源:機核

在線追蹤149歲老二次元,尋找生命終極答案丨2022科幻春晚

責編 宇鐳 題圖《平面國》截圖 主視覺 巽 編者按 這是一個有趣的世界,人們可以在現實界、卡通界、二維界中旅行穿梭,這又是一個殘酷的世界,法律規定所有人只能活150歲。 為什麼生命必須要有一個界限?當那一天到來,走到界限旁邊的你,是否會坦然面對終結? 最好的創新 作者 | 糖匪 作家,評論人。上海作協會員。SFWA(美國科幻和奇幻作家協會)正式作家會員。代表作《看雲寶地》《奧德賽博》等。小說發表於《收獲》《上海文學》《花城》等文學期刊,出版短篇小說集《奧德賽博》《看見鯨魚座的人》、長篇小說《無名盛宴》。2013年起共有12篇短篇小說陸續被翻譯到英美法澳日韓意西等國家發表,兩次入選當年美國最佳科幻年選,入選Smokelong Quarterly最佳微小說,獲美國最受喜愛推理幻想小說翻譯作品獎銀獎、中國科幻讀者選擇獎(引力獎)、上海文學中篇最佳小說獎。除小說創作外,也涉足文學批評、詩歌、裝置、攝影等不同藝術形式。 全文約7600字,預計閱讀時間15分鍾 一 張千張必須去死。 張千張是誰? 張千張在哪? 只要知道後面兩個問題的答案,第一句話就不再是問題。花荽的工作就是幫助張千張接收他必須去死的事實。她幫助過許多人,大多數時候講道理就行。那些人一看見花荽脖子上的條形碼,立刻就通情達理起來。那天,她正在跟人講道理。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那人問。 花荽笑笑。這個問題她不會回答。 「能不能通融……」 這個問題——花荽不必回答。 她陪他走到他的床邊——從卡通界掉落現實界。普通兩居室里向南的一間房。一整套紅木家具,看著沉甸甸的,電視機和收音機擺在五鬥櫥上。牆上一隻帶鍾擺的木製掛鍾煞有其是地走著,正對雙人大床。 那人瞟了一眼花荽,有些不好意思地鑽進被子里。「其他人也是這樣?」 「嗯,體面一些,就像睡一覺。」花荽幫他把大棉被拉到肩膀。「除非你有特殊要求?」 「我沒有。」他忙說。嗓音比被子下面的身體還僵硬。 「放鬆些。」花荽說。說話間她左手繞到那人頸後,兩指猛插頸椎間一轉。咔,那人兩眼暴凸,腰部向上拱,「卡塔」清脆一聲響過,身體折成兩半,落回到床上不再動彈。 他死了。皮膚正在變得透明,能看到內髒、骨架、血管、神經、肌肉纖維、結締組織和脂肪。這是花荽最喜歡的環節:看著身體從外到里一層層透明,感嘆身體是一台多麼復雜精美的儀器,心中湧出無聲贊歌。 最後,只剩下亡者那兩片蟬翼般的視網膜,懸浮在床的上空,好像時間靜止,世間下沉與上揚的微小之物,諸如細雪和輕塵都睡著。 真有意思。人類死時,最後消失的不是心髒,也不是大腦顳葉,而是那兩片視網膜。花荽戀戀不舍地望著它們一點點融化。就在那時,手腕內置接收端一陣振動,系統通知她又接到新單。一個新的人名發到了她的接收端。生命警察一天二十四小時隨時都會收到新單。從收單起開始計時。當然也可以拒絕,不過只要有過拒絕記錄,以後給她分派的單會顯著減少。而她需要工作。 花荽嘆口氣。接收端再次振動,要求瞳孔確認。花荽抬起手腕快速確認,再轉回視線,那個人僅剩下的部分也快沒了。床的上方只剩下一點點殘影,無論它們曾經是什麼,馬上將會永遠消失。 就這樣,一個人在花荽面前完全死透。 張千張,花荽想起剛才在接收端上看到的名字。她不怎麼喜歡這個名字,感覺叫這個名字的人會很麻煩。系統就近派發。她不巧偏偏出現在這。花荽有點怨懟剛才那個在她面前死透的人,但發現自己已經忘記了他的名字和模樣。 二 「真好看。」林佑細細摩挲鍾殼桃花木表面。 花荽偶爾會帶回了一兩件無主之物——從被她殺死被她忘記的人那里拿來的遺物。這次是座掛鍾。仔細看,鍾面刻度的像素顆粒還是有些大。商標名顯示還亂碼,一堆難看的字符擠在一起:Расколдуй меня。原來的主人應該家境一般,沒錢做高清家具,也就這鍾有點質感。 「先用著。回頭有更好的,就換了它。」話雖這樣說,花荽已經很久沒有遇上像樣的東西。 「這個就很好。」林佑在許多事上都不計較。 一開始花荽還說,這算生命警察的工作福利,弄點好玩物件讓林佑開心。後來,東西多了,有用沒用的一堆,占了不少空間,花荽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還往回撿這些沒人要的東西。 「又派新單了嗎?」林佑抬起眼睛望她。 「什麼?」 「又派新單了嗎?」林佑抬起眼睛望她。 花荽一愣,仿佛被強光晃過,忙不迭說點別的更踏實些。「又派新活了。那人叫張千張。」 「這個名字好,應該不太有重名。查起來方便。」林佑說。 可是他們倆在資料庫搜了好幾遍,在近十年的活動人口卻沒有找到這個人,再往前推二十年還是一樣。 「怎麼可能?買賣,出行就醫,打卡報名申請經費都是實名制。」林佑說。 在你著急的時候,身邊有個人把你都知道的事再說一遍——就還挺安慰人的。 花荽一口氣把時間上限推到150年——法律規定一個人最多活到150歲。 林佑有些心疼。搜索用掉的算力,不能報銷,得從花荽的報酬里扣。錢沒有白花。半天後,搜尋引擎在149年前的一張出生證明上發現張千張的名字。循著這條線索,她們知道他出生於現實界南三扇形區的第三街道醫院,三個月後被送入同規劃區下的訓教所,年滿十八歲後離開,之後渺無音訊。 「沒有照片?」林佑問。 「名字以外的信息都被抹掉了,好像他知道我們會來找他。」 「也可能是維護不當。否則為什麼不直接毀掉出生證明。」 「也許他想留下一點活過的痕跡。」 「否則為什麼不直接毀掉出生證明。」 花荽盯著林佑。那張臉嚴肅沉靜,不像在開玩笑,她別過頭,從巨大眩暈中掙脫出來。 「至少知道的確有張千張這麼一號人。」林佑挨近她。貼在一起皮膚互相激起漣漪。 「的確有張千張這麼一號人。」花荽聽見自己在重復。 很明顯,張千張改名換姓躲起來了。也許是他察覺到什麼。如果是,那他一定從很早起就有所察覺,並且先警察一步,銷毀了線索,成為另一個人。 張千張可以是任何一個人。誰都可能是張千張。 「我們不用知道他到底是誰,只要知道他在哪就可以。」花荽腦子轉過彎來。畢竟她的工作不需要真的了解那個人。 「是!用底碼。」林佑叫起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底碼,底碼從出生起就埋在體內,終生不可更改消除。人在活動時,底碼會激活所在區域,反饋到總控數據中心。生命警察有權限根據底碼尋找其高度關聯區域。用底碼查,雖然不能像查名字那樣得到地址等具體信息,但勝在無法篡改。如果能直接根據名字找到人,當然就用不上這個笨方法。但現在底碼是她們手上唯一的牌—— 根據張千張的出生醫院和時間就可以推出他底碼的最後六位數字 花荽調出地區區位換算表。「176142」 一個人的底碼有二十九位。她們現在拿到最後六位。而她們的算力最多進行半個現實界人員搜索。最後,這單是加急單。三天內張千張必須死。 也不能算沒有一點進展。 她們面面相覷。第一次接到這麼難辦的單。以前最多是在幾百個重名的人當中找到目標人物。不,這是她一個人的事。花荽心想。 林佑不是生命警察,他只是恰好和她住在一起,跟她都不熟。他就像那種會站在屋檐冰柱正下方的小熊,不懂得害怕。 「等等,剛才你是不是想到什麼了?」林佑問。 「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是不是一隻小熊?」花荽抓住他的胳膊。 「好像是,我記得你是穿戴機甲的跳跳虎。不,也許不是,反正是在卡通界。」 是的,卡通界。許多人在預感到時日不多時,為了擺脫生命警察的追捕,會潛逃進卡通界,甚至是幾何界。花荽想起似乎的確在那里抓到過不少人,只是記憶模模糊糊不想真的。同樣的事重復許多次,重復同樣的結果,就像在一張畫好的圖上不斷描線,直到最後畫被淹沒在線條里,直到最後你什麼都不看不見。 三 即使不為逃命,卡通界仍然是個讓人流連忘返的地方。幾乎每個人都能在那里找到她們鍾愛的風格:現實二維化區,素描區,水墨區,油畫區(其中又細分出各個時代各個派別),最後是動漫混雜區——一個比博斯《人間樂園》刺激百倍的世界。峻崖陡壁拔地而起,遠遠望去猶如一張印第安人面孔;一群穿白西服腦袋是盛開罌粟的男人從底下沙漠結隊而行,迎面遇見另一支隊伍,它們是半人高的蟾蜍高舉蘑菇傘和騎著等身高風火輪的侏儒。群山盡頭一座城市。神秘立方網絡將整個城市連接在一起。奧特曼和巨人席地坐在廣場,被四面八方大大小小的城堡圍繞。畢竟每個公主和王子必須要有自己的城堡。不過要小心暗巷。迎面走來的可能就是那個形容枯槁的黑發男人,他還在尋找砂袋紅寶石和頭盔。 沒有人知道在卡通世界里的形象哪些是系統自帶的,哪些是來訪者的化身。化身雖然是實名制,但每人有五個化身名額,再考慮到化身可以使用無數服飾裝備進行喬裝,所以如果有人真心藏身於卡通界倒也不很難。反倒是對在執行任務的生命警察,卡通界是個危險地方。在這里,奇觀異象眼花繚亂,洶涌不斷地沖擊人的神經。一般人進入時會服下鎮定劑,緩和強烈刺激給神經帶來的傷害。而生命警察抓捕目標需要保持高度警覺,這種狀態待在卡通界,就好像赤身站在尼加拉瓜大瀑布。 所有生命警察都經受嚴格訓練,擁有強健精神力,才能上崗。就算這樣,每隔幾年仍然會聽到有警察迷失在卡通界,即使找回也永遠喪失專注力的事。 花荽看林佑。他只是個普通人,沒受過訓練。 「你不用去。」花荽說。但是話一出口,她就知道會是什麼結果。 林佑笑著看向她。 一道紫光掃過花荽脖頸二維碼,系統認證通過花荽的查詢權限。很快地,張千張在卡通界的活動范圍被高亮標註:卡通混雜區東南二百七十七區到二百八十四區、油畫區戈雅區西三百三十區到三百四十區、水墨石濤專區、動漫混雜區巨人專區。 「卡通界是二維世界,處理的數據比現實界少很多,所以消耗的算力和時間都少得多。」花荽解釋給林佑聽。「所以,我們先從可能性大,但是消耗算力少的卡通界開始排查。」 林佑笑了。他笑得時候真的更像一隻雪地里的熊。 「准備好了的話,就走吧。」花荽說。她閉上眼睛。 雖然說是「走」,但去卡通界並不需要動腿。只要意識切換就好。簡單得過分。再睜眼,已經到了卡通界。花荽感覺到林佑呼出的氣息,濕漉漉暖烘烘。「你站得太近了。」她說。 「對不起。」林佑笨拙地退開。 花荽撓撓脖頸發癢的地方,爪子劃過橘紅色皮毛斑斕黑斑紋。她現在已經是只老虎,精神抖擻,二維碼完美隱藏在黑斑紋里。而林佑真的變成了一隻迪斯尼風格的大熊。可惜不是在雪地。 現在應該是晴天。空氣溫暖爽朗。但地面卻被變幻不定的陰影籠罩。她抬頭看天。原來天空上密密麻麻飛行著各種各樣的動物和物件。龍、巨蜥,美杜莎輪廓的軟體動物,大鵝,球行飛船,齊柏林飛艇,操場大小的浮島,木桶,毯子,快遞商品,當然還有超級英雄。 「走吧,出了繁華地區就會好。」她說。 「不能出啊。我們不是來找張千張的嗎?」 對,她差點忘了。也許眼前的景象讓她暈眩。她打算展開地毯式搜索,有林佑幫著爭取在一天內完成,剩下兩天完成對現實界和幾何界的搜索。 「當然是笨辦法。」她說。 「你在說什麼?」林佑伸出圍兜里的兩只爪子捂住嘴,表示吃驚。 「地毯式搜索,一個個問。從這個區年紀最大的化身問起。」 「什麼笨辦法?」林佑問。 花荽繞開他,朝不遠處走去。她們所在區域是漫雜區的農牧地帶。綠色緩坡從腳下綿延起伏,牧草長到膝蓋,在風中波浪般翻滾。 花荽走向——牧神亞辛。一開始很難發現這位皮膚如嬰兒般嬌嫩的少女,也看不到從她頭蓋骨生發的繁密的細枝,柔軟細小的粉白色花朵將它們完全淹沒。 「你好,牧神。」花荽說。 一樹如雪的花朵忽然急顫。美麗的牧神抬起頭。透過枝椏,你能勉強看到她繁星般的眼睛。「你好,夥伴——你是警察?」她看到了花荽虎皮上的條形碼。 恩。這下更省事了。「見過一個快一百五十歲的老人嗎?」花荽開門見山詢問。「他叫張千張,不過已經改了名。」 「如果改了名,我怎麼可能知道。」牧神頓了一下。」哦,你的意思是我在這里待了一輩子就該知道是嗎?」 花荽楞住。她的確打算這麼說。牧神在這里待了最久。如果有任何陌生人經過,她大概會有印象。 「系統顯示你在這里待了一輩子。」她聽見自己說。 牧神頭上的花朵紛紛揚揚落下。 「你是說我老了, 到了期限,需要——去死。」牧神問。 花荽聳肩。這不關她的事。「如果你的時候到了,會由收到你名字的警察來處理。」 話音落下,眼前的景象發生了奇妙的變化。原先細膩的畫質突然變得粗糙,充滿顆粒感。 「很早前,大家都在說,如果活到一定年頭,就會有生命警察找上門,結束我們的生命。」牧神說。花瓣繼續飄落,仿佛可以一直落下去,直到時間盡頭。 「那是自然規律。」花荽回答。 「為什麼?因為衰老。為什麼衰老就必須要死?沒有為什麼。因為生命警察就是這樣,只知道完成任務。」 花荽被牧神的自問自答搞得毛躁,她來回交換身體重心,幾次收回露出的爪子。她只想知道張千張去了哪里——牧神沒有說錯。 「你沒有衰老。什麼才是衰老?」熊,也就是林佑問道。 人們的軀殼永遠不老。所以,是精神出了問題。「因為人老了就會開始遺忘?」花荽回答。她已經忘記林佑是在問牧神,或者說沒那麼在意。 「可是我們年輕時就沒記住什麼。我們一直在不停地遺忘。」 林佑說。 「如果不是遺忘那是什麼?你告訴我。」 「可是我們年輕時就記不住什麼。我們是一直在不停地遺忘嗎?」林佑停下來,驚慌地環顧四周。花荽好奇,他眼里的世界是不是像她眼里的一樣是個低像素世界。如果這時有人走過,會看到什麼呢?一隻卡通老虎和卡通熊站在牧神的樹蔭下,快要被雪白的花瓣埋葬。 林佑抽動黑色鼻頭。「你有沒有注意到,從剛才起你就很奇怪。」 「什麼?」 「我要說什麼你都知道。我還沒開口,你就已經接著我沒說出口的話往下說了。」 花瓣落得更急了,在無風的半空中疾旋。 花荽想告訴林佑。她其實已經聽見他將要說的話,還看到他將要做的動作——她預先知道他會做出反應已經很久了。但最後她只是說。 「林佑,你知道我的。」 「我知道你什麼?」 「我一直是這樣,總是能直接跳到正確的結論。我——直覺好,所以才能當上警察。」 林佑望著花荽。熊黝黑發亮的眼睛直直瞪過來,像兩口通向瘋狂的深井。「你直覺好。那麼,張千張在哪?」 「林佑,你到底是誰?」花荽問。 你直覺真好。林佑會這麼回答,然後他會抬起頭。花荽會跟著他的視線向上看。她會看到在充滿飛行物的天空中,一個黑點越來越大,朝他們飛來,不,是墜落。林佑將連連後退,抱住腦袋,笨拙地滾向一旁。而花荽,她的身手矯健。 最重要的是,她有更多時間去應對她預知的意外。她掉轉身,四爪蹬地,飛身騰空躍出,離開掃把墜落的范圍。她聽到林佑的聲音。「你直覺真好。」 花荽直起身,打算回話,後腦勺重重地挨了一下,人踉蹌幾步倒在地上。她大概是沒有昏迷。如有有,也極為短暫。黑暗褪去。她看見正上方牧神美麗漠然的面孔正專注地看著她,像在讀一張錯行的列表。是她躲得不夠遠。剛才那一個虎躍看著威風,也沒讓她跳出樹蔭。花荽咧開嘴,想說一點俏皮話。但牧神忽然動了。樹葉簌簌亂顫,花朵急搖。牧神緩緩俯身,向花荽伸出雙臂,在她眼前攤開掌心。掌心的紋路交錯如迷徑,如無人能讀懂的圖形——Расколдуй меня 。 四 她在疼痛中醒來。記不得上次這麼疼是什麼時候?對於疼痛,她一天天變得更加老練,更加忍耐,知道怎麼提前躲開,躲不掉就盡快習慣 。這是時間給人的智慧。長大後就會獲得。 但是,這次怎麼這麼疼。疼得奇怪。花荽反應過來她從來沒有這麼疼過,好像有人拿特殊形狀的滾燙烙鐵狠狠按在她身上。 她在一種均勻的線性的疼痛里感受自己。她想到三個等面積的正五邊形在某個頂點相交。這是疼痛的形狀。 「花荽,你還好嗎?」 她睜開眼,看見一個圓形。「林佑?」她問。 「對,是我。你被一把掃帚砸倒,然後我們掉進了幾何界。」林佑說。 一般來說界面之間穿梭需要調動意識,偶爾也會有在睡覺和昏迷時意外從復雜界面掉入簡單界面的事。 「你明明已經跳開了,只差一點就能躲開。」林佑惋惜道。「能起來嗎?」 花荽支棱起來,轉動身體。她現在是二維圖形,看東西不太方便。 這里是渾然一體的純白空間,沒有盡頭和邊界,也不分上下。光線柔和明亮均勻。一些線條和封閉的平面圖形漂浮其間。當然他們中間應該更高維的幾何體,只是在二維的花荽眼里,只能看到平面幾何。在那些線條和圖形里組成的凌亂無意義的圖案里,一個熟悉的符號藏身其中:Расколдуй меня 。它到底什麼意思,為什麼像個不詳的影子一路尾隨到這里。也許,只是不適造成的眼花。花荽很少到幾何界來,她不喜歡這里,總覺得里面有一股消毒水味。顯然,這只是她的幻覺。在幾何界沒有任何氣味。 「你以前就不太喜歡這里。」林佑說。 「年輕人都不喜歡這里。」 「但是老年人喜歡。這里安靜,有秩序感,可以把自己代入定理中。」 「所以,張千張在幾何界?」花荽心想早知道就應該先查這里,不知道現在算力還剩下多少,夠不夠用。 林佑笑了。沒人能看見一個圓的笑容,花荽只是單純知道他笑了。 「你還想著張千張?」林佑問。 花荽覺得她的中心被扎了一下,一絲氣流從那里穿過。林佑的話讓她想起他們在卡通界里最後的情景。她想起她的問題。 林佑到底是誰?她沒有問,她突然害怕,好像一旦把這個問題問出來,就會發生什麼不好的事。 「你為什麼不問?你已經知道我要說什麼了?」 「我不知道。也許是在幾何界,直覺突然失效了。「 「我們聊一些方便在這里聊的問題吧。」林佑建議。 「比方?」 「比方世界的起源?「 花荽知道。所有人都知道。這從來不是什麼秘密—— 為了解決宇宙終極難題,他們的世界被創造出來,每個人是一組代碼,從出生那刻起,就將他們的生活進入到復雜的運算中,每一次經歷都是一組計算,每一次成長變化都是之後的結果。為了更好地循環驗證,所以設計了三個界面。現實界、卡通界和幾何界。 「 我們存在的全部意義是為了解決一道終極數學問題。「花荽說。 「沒有錯。我們是代碼。「 「為什麼要死?「 「衰老。「 「代碼會衰老?「 「會。」 花荽想起來剛才他們討論過這個問題,被突然打斷。現在是時候把這事給說清楚了。 「衰老,衰老不是遺忘,衰老是確定。當代碼的生命力喪失,也就是衰老時,我們的確定性會增加——就好像你出生時向全世界打開的門,一扇扇關掉了。為了得到終極答案,在復雜浩大持久的計算過程中,我們無可挽回地會失去高內聚低耦合的架構,失去了成長變化的能力。一開始遇到相似的循環結構,我們會直接跳過,到後來, 越來越多的預判,只要遇上一丁點相似,我們就跳過,直接得出之前的那個結論。我們好像越來越了解這個世界,好像早已經答案,早已經在事情發生前就知道。「 「聽起來,我們變得更聰明了。直覺好不是壞事。」花荽感到交叉點那的氣流更強了。「 從經驗里得到智慧……」 「過去的經驗左右了我們。我們變得僵化,變得機械。然後,有一天,確定性像一間隔離艙把我們完全保護起來。沒有什麼能改變我們。我們是我們隔離艙的囚徒,機械重復地活著,在重復中,在跳躍中遮蔽了變化的可能。「 「如果這樣的代碼一多,運算就會失效,這個世界將陷入癱瘓。「花荽替林佑說下去。她已經知道是怎麼回事了。這次不是她的直覺告訴她。 死亡是必須的。 死亡是最好的創新。所有代碼的最終歸宿都是墳墓。只有清除老去的代碼,世界才能恢復活力。沒有什麼比一個不死的充滿惰性的世界更可怕的。 花荽明白自己已經完成了一半的任務。她找到了她的張千張。而且,好像,已經幫助她理解了自己的命運。花荽有些難過,為自己也為其他代碼。他們越是努力,越是加速死亡。 「每個代碼死之前都會經歷這些嗎?接收催眠認為自己是生命警察然後四處抓捕自己?」 「每個代碼都會經歷這些。但不是死之前,而是在死之中。」 好像一道強光把花荽拆成幾等分。 「你是說我已經死了?從我以為自己生命警察那刻起,我就已經死了?「 「你正在死去。死亡是一個過程。「 「那麼,林佑你是誰?」她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有這樣的一個朋友,或者是愛人。在最後的那刻,她徒勞地想要知道之前的陪伴是不是謊言或幻覺——這樣無關緊要的事。 林佑笑了,向她露出一個圓形不可見的笑容。這是花荽,也是張千張看到的最後景象。純白正在吞沒她。她聽見林佑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真相不重要,重要的是死亡。」 「重要的是——重生。」在完全進入死亡之前。她這麼告訴自己。 (完) 來源:機核

科幻春晚首篇俄羅斯科幻!土星環沖浪過年丨2022科幻春晚

責編 孫薇 題圖《星際探索》截圖 主視覺 巽 編者按 這是科幻春晚首篇俄羅斯科幻!當地球走向死亡,人類登上一艘艘世代飛船,離開太陽系,踏上尋找新家園之路。漫長的旅程、逼仄的船艙、有限的資源和離鄉的苦悶,令船內社會產生了異化。 新年將至,主角丹尼和夥伴策劃了一次冒險:去土星環來一次「沖浪」,再用土星做引力彈弓回到飛船,藉此沖淡船上生活的壓抑與苦悶。少年歷險後的成長,暗示著人類也許在渡過此劫之後,便會成長為一個更成熟的宇宙文明。 艾拉塔號 作者 | K.A.捷琳娜 K.A.捷琳娜,俄羅斯科幻作家和藝術家。她獲得過的獎項包括俄羅斯InterpressCon最佳處女作圖書,Fantlab最佳短篇獎,歐洲科幻大會/協會獎,Golden RosCon最佳短篇獎。她在俄羅斯、美國、匈牙利和波蘭的科幻雜誌和選集中發表了許多短篇小說,部分作品英譯並刊登在各大英文科幻雜誌上,包括《阿西莫夫》《APEX》《奇異視界》等。 英譯 | 亞歷克斯·施瓦茨曼 中譯 | 熊月劍 校對 | 孫薇 全文約11000字,預計閱讀時間22分鍾 土星 丹尼把這個計劃說得很簡單。 我們偷一架穿梭機就行了,他說,一切都安排好了。 軌道已經計算好了。他認識一個這方面的專家。 剩下的就很簡單了,他說,你懂的。 丹尼總喜歡暗示他有一些特殊的聯系人。他總是說些「明白人一看就懂」或「你和我之間,不需要多餘的解釋」之類的話。當他說這些話的時候,大家就不大好意思去反復確認或者刨根問底了,因為那會使提問題的人立即被開除出丹尼所營造的知情者圈子,失去他們在這個「特殊俱樂部」的會員資格。 看來丹尼預先把一切都計劃好了,而且想得很周到。沒有理由不信任他。事實上,阿里克是真心誠意信任他的。關於土星的計劃正是阿里克在艾拉塔號這個永恆的真空中所需要的一絲新鮮空氣。 媽媽最喜歡的一位作家曾經寫道,當一個人在各大洲之間旅行時,他的靈魂會滯後幾天。那麼,如果是太空旅行呢?阿里克一直在想,他的靈魂是不是在幾年前的升空過程中就已經松脫了。而現在,是時候讓靈魂趕上了。 當然,阿里克從未與丹尼或其他任何人分享過他對於時間,尤其是對於靈魂的這些想法。這樣的事情可能只有媽媽能懂。 不過,最好不要讓她知道關於土星的事。 書籍 媽媽身材瘦小,阿里克覺得她就像一隻飢餓的蜥蜴。有時候,她似乎是通過吞噬文字來滿足自己的欲望。她坐在凳子上一動不動,在一盞小台燈的燈光下,以一種不可思議的姿勢蜷縮著,貪婪地閱讀。或者也可以反過來說,文字利用媽媽來滿足自己的欲望,把她深深地拽進書里的世界,以至於曾經有一次,阿里克以為再也沒法把她拉回來了。 書籍無處不在。書籍是捕食者。 有這樣一個理論:並不是人類馴化了小麥;而是小麥利用人類將自己傳播到全世界。 如今,地球正在走向死亡,誰知道這種狡猾的植物在其中扮演了什麼角色?阿里克顯然沒有答案。他生活在信息周期的邊緣,任何可得的信息都早已是支離破碎面目全非。他只能看到一堆混亂的猜測和謠言,永遠無法弄清真相。 阿里克無法確定小麥是否危險,但他早就明白,書籍是危險的。 如果不採取保護措施,你就會成為它們的奴隸。它們偷走了你的時間和空間。它們讓人變得瘋狂。媽媽就因為它們失去了理智,她幾乎用光了她和阿里克兩個人的全部行李限額來打包書籍。阿里克想,它們好像也提供了某種回報。但所謂回報,只不過是一些難以理解的、無形的東西,不值錢,且毫無用處。 貓咪烏瑪堅決反對他的觀點。它非常看重這些書,專門趴在書堆上睡覺。 飛船 媽媽確信這艘飛船的名字是出於謬誤得來的——盡管這可能很諷刺。 以前的飛船都是以女神命名的。阿里克記得有奧羅拉、芙蕾雅和拉達,還有些其他的。但都是一些女性的名字。仿佛男神們讓人類在戰爭和玩樂中消耗殆盡,而後煩躁地將人類的遺存隨意散播,而女神們則將其收集在掌中,溫柔地帶著他們穿越宇宙的無盡黑暗。 據媽媽說,「艾拉塔」既不是一個女人,也不是一位女神。它不是一個專有名詞,甚至不是一個真正的單數名詞。在過去,它指的是一份貼在書末的勘誤表。但在此時此地,「艾拉塔」既被賦予了女性的性別,又被賦予了救世主的身份。也許有人把她和赫卡特弄混了,那我們應該感謝他們,媽媽會這樣說。 羅馬神話中掌管黎明、曙光的女神。 北歐神話掌管愛情、生育和戰爭的女神。 斯拉夫神話中掌管春天和愛的女神。 Hecate:司夜和冥界的女神。 艾拉塔號規模巨大。它不僅僅是一艘飛船,簡直就是一座飛行的城市。阿里克和他媽媽被分配到澤塔艙段中的一個小艙里。澤塔是字母表的最後一個,意味著末端,任何人都很清楚這一點,除了媽媽。她有一個惱人的習慣,就是能從任何事情中看到好的一面。「我們在最後面,」她會說,「這意味著情況不可能更糟了。」 在地球時,媽媽的圖書館占據了整個客廳,並小心翼翼地將觸角伸向公寓的其他地方。而在艾拉塔號上,圖書館的一個小型「使團」——盡管只有幾百冊書——幾乎占據了我們所有可用的空間。起初,這些書被胡亂地堆放在一起,後來好心人戈爾欽用「退役」的聚丙烯板為它們搭建了書架。媽媽則為他的小女兒縫制了一件外套作為感謝。事實證明,在他們離開地球之後的日子里,來自地球的遠古社會機制——比如以物易物——是最有用的。 澤塔 媽媽的職業成為艾拉塔號上的某種累贅——在太空中沒有人需要歷史學家。 這個新的生態系統需要的是會計人員。一旦商業和貿易成為主要的人類活動,知道如何平衡帳目的人總是供不應求的。 在兩年時間里,澤塔艙段逐漸變成了一個大型的市場。這是一個過程,而非一蹴而就,但阿里克在艾拉塔號繞過金星往回走時才完全看清這一點。當時阿里克11歲;他還清楚地記得地球,也尚未對這個新的、密閉的世界感到厭倦。 媽媽拒絕學習會計。她可以用雙手做很多事情:縫紉、編織、修理東西、做飯。但是卻缺乏在澤塔市場上生存所需的最重要的技能:推銷自己技能的能力。在做過收銀員、快遞員、搬運工和清潔工後,媽媽終於接受了傳單廣告上的培訓,成為了一名技術員,這讓她鬆了一口氣。 澤塔人認為這是一個辛苦的、沒價值的職業。他們不明白為什麼有人寧願出汗也要為艾拉塔號不完善且漏洞百出的系統服務,而不去做那些人類天生該做的事:貿易。戈爾欽宣稱,貿易將永遠存在,即使飛船上只剩下兩個人和一疊聚丙烯板。媽媽反駁說,還得有第三個人:這樣才有人來修補這艘飛船,確保它能繼續飛行。 欲望 「你想帶點什麼?」媽媽曾問他。 在艾拉塔號上的五年時間里,阿里克多次修改自己的答案。他最初的想法是在行李中裝滿VR設備的備用電池,而這後來被證明是難以為繼的。丹尼就這樣做了,阿里克起初非常羨慕他。丹尼努力讓他的VR電池支撐了五年,為此他只能不斷降低打開VR終端的頻率,這使得每一分鍾都更加寶貴。而現在,在飛船接近土星時,他的日子比那些五年前在一瞬間戒除地球上的成癮物,一直依賴公共能源配給的人還要難捱。 隨著飛船離太陽越來越遠,艾拉塔號上的能源配給也越來越緊縮了。走廊里的燈光很暗,公共電源插座也取消了,而且有嚴格的個人限額。每個人都可以自由決定如何使用他們的配給。例如,一個人可以用在黑暗艙室中生活一個月來換取VR世界的一天。 還有另一種欲望。這在早期尤其艱難,那時媽媽還無法融入這個新世界,不習慣這里平均分配的空間,以及清晰的邊界。在澤塔艙段中,幸福和不幸福之間的差異比在廣闊的地球上要明顯得多。聰明的貓咪烏瑪,即使在地球上最舒服的日子里也不喜歡人類,現在則是完全避開人類,只對媽媽和阿里克例外。在出發之前,阿里克希望他們不要帶書,而是把同樣重量的罐頭裝進行李。媽媽內疚地說,罐頭會吃完,但書是永恆的。阿里克並沒有覺得這有多安慰,但最終證明媽媽是對的。航程已過五年,即使是最節儉的人也耗盡了他們攜帶的地球食品。 令人驚訝的是,正是在這種節衣縮食的日子里,阿里克開始欣賞媽媽那些看似最無用的書——食譜。為什麼要把那些沒有人能夠烹飪的食譜帶到未知的地方?這里根本就沒有合適的食材。然而,這些菜譜和描繪菜餚成品的圖片,竟然能夠在那些艱難的日子里給阿里克帶來些許安慰。 時間 艾拉塔號不尋常的軌跡——即朝著太陽飛速前進,並繞過金星,以獲得足夠的加速度更快地逃離地球——讓阿里克覺得很神秘,並且在他的心里注入了某種恐懼。在這種引力彈弓作用之下再次接近地球,對他來說就像是某種時間旅行,他一直在期待著有人說看到了另一個艾拉塔號。在那艘處於旅程開始階段,朝著金星前進的艾拉塔號上有另一個阿里克,比他年輕兩歲,還沒有完全意識到生活已經發生了不可逆轉的變化。 然後他們看到了地球。澤塔艙段的居民通常不會看到這個景象。他們的日日夜夜都是在迷宮般的走廊深處度過的。但這一次是特殊情況,媽媽把阿里克帶到了靠上的艙段的休閒區,在那里,地球漸行漸遠的圖像被傳送到巨大的螢幕上。 令人驚訝的是,艾拉塔號上竟然也有跳船者。 阿里克在地球上時聽說過他們。在繞過金星獲得引力助推之後,任何一艘掠過地球附近的飛船上都有一些人想回去。像沙丁魚一樣擠在罐頭中度過的兩年時間,足以讓他們意識到對自由和腳下堅實土地的極度渴望。 很少有跳船者能夠不偏不倚地對准地球。成功著陸的就更少了。在最初的幾次事故之後,各飛船都加強了對著陸器的管控,但跳船者會設法用他們能找到的一切物資秘密地建造自己的穿梭機。 正是在此時,而不是在最初升空的那一刻——一條劃分過去和未來的清晰界限在阿里克心中形成。過去被留在了地球上,而跳船者把最後殘留的一點碎屑帶上了他們脆弱的小飛船。而未來還很遙遠,新「地球」還不知在何處,去往那里仍有一段漫長的旅程。也許長達幾千年。 沒有此時此地。只有永恆。 冬眠倉 一排排懸浮的冬眠倉占據了阿爾法艙段內巨大而黑暗的大廳。英雄們睡在里面。那是一些類似於阿瓦隆的亞瑟王、秘密洞穴中的蘇沃洛夫指揮官,或隱秘領域中的格薩爾王那樣的英雄。那些地球上的古老英雄們從未真正安睡,他們等待著未來的某個災難,那時,他們的力量將再次為人們所需。而這些新的英雄們則睡得很安穩,並不打算拯救任何人。相反,他們把拯救自己的生命這件事託付給了其他人。 18世紀沙俄帝國的傑出軍事家。 在各艙段之間走動是受到法規限制的,阿爾法艙段則是嚴格禁止進入。但是阿里克和所有澤塔人一樣,在旅程的最初幾年里就掌握了維修通道的秘密。阿里克確信,那些禁令是為成年人准備的。孩子們是允許犯錯的,他們並不會受到什麼真正的懲罰。在我們長大之後,才會意識到我們只有在小時候真正活過。 阿里克看著這些沉睡者的臉,試圖了解是什麼讓他們比他、他的母親或烏瑪更值得前往新地球。據說冬眠倉里睡著的都是重要的科學家和有才華的藝術家,但戈爾欽抱怨說,所有真正有才華的人都乘坐以女神命名的飛船離開了地球。這里只是錯誤地裝進了一些富有的懦夫,他們擠掉了那些才智超群的精英。 這些人被困在冬眠倉中,既不能證實也不能否認這一指控。當他們醒來的時候,戈爾欽、媽媽、阿里克和烏瑪早就不在了。到目前為止,他們的臉依然平靜安詳。 如果他們幸運的話,將一路無夢安眠。 木星夾克 很少有澤塔的孩子上學。在一個成功完全由一個人的工作量來定義的世界里,每個孩子都是個額外的勞動力。 艾拉塔號的封閉空間也以某種方式為想像力設置了障礙,禁錮了思想,切斷了夢境。這也是永恆帶來的影響之一。如果未來不會很快到來,而且就算到來,也只屬於那些阿爾法艙段中的人,那麼夢想還有什麼意義?任何夢想都會被困於一個小小的火柴盒中,在太空中向著未知之地飛馳。 媽媽說,艾拉塔號總會需要新的工程師、生物學家和天體物理學家。阿里克格外在意「需要」這個詞。這與澤塔艙段的消費文化有什麼不同? 曾經發生過一個「木星夾克」事件,使得澤塔艙段的文化和飛船的整體文化發生了激烈的衝突。當艾拉塔號路過木星時,市場上到處都是這種夾克。人們買進賣出,因此發了財。每個人都想擁有一件。有傳言說,木星布包含著真正的宇宙起源。上層艙段的人部署了一個特殊的設備來捕捉附近的隕石,將捕獲的物質粉碎成粉末,並使用這些粉末來製作超級堅固的隕石布。這就是那些夾克在黑暗中微微發亮的原因。 在一次突擊檢查中,所有的木星夾克都被沒收了:從倉庫里,從賣家那里,從那些漫不經心地穿著他們買來的夾克四處走動的人那里。結果,這根本不是什麼隕石布,而是一些狡猾的小偷設法進入了密封的庫存艙,偷走了存放在那里的後備衣物。 這沒什麼好奇怪的;澤塔艙段內出售的許多東西都有類似的來源。阿里克甚至懷疑,戈爾欽用來給媽媽建造書架的所謂退役的面板也是如此。 在艾拉塔號上,人們只能通過為別人的未來服務,或者通過偷取別人的未來來生存。阿里克對這一事實感到惡心。 關於木星夾克的微妙之處在於,上層艙段的人集思廣益,最終決定將夾克分發給技術人員——免費。 夢境 阿里克睡得很不安穩。 他為自己的噩夢找了一個理由:由於二氧化碳過剩或缺乏,呼吸器發生了故障。於是他開始缺氧,心髒狂跳,然後大腦隨即編織出了能解釋這些症狀的情節。 還有一種可能,就是阿里克仍然對他永遠不可能擁有、也永遠不可能返回的地球念念不忘。 大多數時候,他夢到的都是他們為旅行打包的那些日子。那是一個折磨人的夢,阿里克非常想帶上他那些幼稚的寶貝之一:一隻塑料恐龍、一個彈弓、一個裝滿小鋼珠的火柴盒,但他在混亂的打包過程中總是找不到它們。在另一些夢中,媽媽搭飛船走了,卻忘記把阿里克帶上。他從夢中醒來,感到一陣輕松,還好一切都正常。然而這種感覺一瞬間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艾拉塔號帶來的羞愧和沉重,仿佛不是飛船載著阿里克穿越虛空,而是阿里克背負著整個飛船前行。 他在地球上也經歷過類似的情形,那是在他的爸爸去世時。在他的夢里,爸爸做著日常的事情:洗碗,從森林里採摘蘑菇回家,和烏瑪玩耍——夢里的烏瑪還是只小貓。他看到阿里克,溫柔地詢問:我還沒有死,為什麼要把我埋了?沒事的,他補充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阿里克在無盡的幸福中醒來,然後像第一次做這個夢時一樣深刻地感受到父親死去的事實。 迪蒙 原文是「Demon」,魔鬼的意思。 阿里克從不和陌生人談論媽媽的書。他可以把她帶書的決定當作一個笑話來說,但他確信這還是會引來同情的目光,而阿里克討厭被同情。 後來,他發現沒有人會因此同情他,但最好還是不要提起那些書。 事情發生在他見到迪蒙的那一天——迪蒙就是丹尼經常提到的那些特殊聯系人之一。迪蒙當時17歲,是個大人了,這讓丹尼為他們的友誼感到驕傲。 丹尼向大家保證,飛越土星的想法是迪蒙本人提出的。但是,聽迪蒙說話時,阿里克不禁想起了梅菲斯特。迪蒙溫柔地、耐心地引導他們正確地理解和認識這次冒險的偉大。他讓人覺得這次飛越是歷史的必然,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只有傻瓜才會放棄。迪蒙不能和他們一起去,他有自己的工作和重要的社會義務——他們長大後就會明白這些。但他已經准備好盡他所能提供幫助。 還有一個小細節:盡管迪蒙對他們的遠大目標深表贊同,但他的服務並不是免費的。他說,畢竟我和你們其他人承擔著同樣的風險,也許我的風險還更大些。正如偉大的凱恩斯所說,你們打算怎麼支付這筆費用? 《浮士德》中出現的惡魔。 著名的經濟學家。 作為回答,丹尼把迪蒙帶到了他父親的辦公室。 辦公室乍一看東西並不多:一個帶有小桌板的小壁櫥,一把椅子,一盞台燈。還有一個小小的書架,上面有六本書。 迪蒙貪婪地盯著書架的樣子讓阿里克明白了兩件事。第一,丹尼把迪蒙帶到這里是一個嚴重的錯誤。第二,這些書在這個新世界里終究還是有價值的。它們很值錢。 迪蒙幾乎立即振奮起來,他說,好的,就算幫你們一個忙,他願意接受書籍作為報酬。但這些書還不夠。還需要再加一本。 有人說,「我們會再找一本給你」。阿里克意識到是他自己在說這句話。 計劃 計劃是這樣的:偷一架穿梭機。按照事先計算好的軌道做一次土星繞行。在土星附近慶祝新年,並欣賞土星環的景色。利用土星的引力彈弓作用,加速向艾拉塔號前進並追上它。像英雄一樣返回艾拉塔號,並在餘生中回味這次冒險。丹尼為此已經在導航俱樂部訓練了一年半時間,再說,他覺得對於一個頭腦清醒和雙手健全的人來說,這一切根本沒什麼難度。 阿里克聽了這些話,有些疑惑,甚至覺得有些諷刺。例如,在離地球軌道這麼遠的地方慶祝地球新年不是很荒謬嗎?難道不應該改用土星歷嗎?但是這樣的話新年就會很久才出現一次,不過這也有好的一面,按照土星計時法,他們的歲數永遠不會增加。 然後,媽媽說了一些話,讓他無法釋懷。 在地球時,占星術對她來說是一種無害的消遣,是一個分享歡樂的話題。她在一本厚厚的筆記本中收集了最靈驗的預言。上面貼滿了她從年輕時就開始搜集的剪報,那時報紙和剪報在所有人的生活中都還有一席之地。 在艾拉塔號上,這個筆記本成為她創造她自己獨特預言體系的基礎。她發明了一些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復雜方法,比如用頁數和行數,除以出生日期,再乘以星期幾,減去焦慮,再加上夢境。然後一本正經地把結果呈現給提問者。有很多人都會來找媽媽,想要知道自己的命運。媽媽說,在一個變動的時代,人們總是更願意相信魔法、神跡和占星術。為什麼不在他們追問命運時,安慰安慰他們呢?但阿里克看得出來,媽媽自己也逐漸意識到,在這里,在艾拉塔號上,占星術獲得了一些不同以往的意義。所謂的土星上升和木星逆行,現在都只有一臂之遙了。這一定意味著什麼。 阿里克通常對這些無稽之談不屑一顧。但媽媽的一句話——與其說是預言,不如說是告誡——深深地嵌入到他的意識中,時不時地浮現出來。 媽媽說,「你不應該在家里慶祝新年」。 此刻,拼圖的所有碎片已經湊齊:他在尋找意義,丹尼為他們的計劃描繪了美好的藍圖,迪蒙的承諾,媽媽的占星術。仿佛命運,在廣闊的地球上很容易避開,卻在艾拉塔號狹窄走廊的每個角落里等著他。它舉著一個指向土星的指示牌,上面寫著:請往那里走。 17區 阿里克沒打算跟媽媽說再見;她會從他的聲音中發現最細微的謊言。早上,當她准備去上班時,他躺在床上,臉朝著牆壁,聽著自己的心髒在狂跳。 媽媽離開後,阿里克突然非常後悔,他至少應該轉過身看她一眼,這可能是最後一眼了。 盡管丹尼很肯定他們能成功,但宇宙充滿未知。阿里克參加這次冒險只是為了讓自己感覺自己還活著。而一個人只有在死亡邊緣時,才能對活著這件事有最真切的感受。 調度員告訴阿里克,媽媽那天在17區工作。阿里克看到調度室的牆上貼著一張破舊的紙質地圖,他查看了一遍,發現17區在一周前還暴露在真空中,但現在已經可以不穿太空衣到達那里。 盡管有媽媽的鼓勵,阿里克以前也從未去過邊界區域,這是有原因的。為了趕上發射期限,艾拉塔號在一個不成熟的時機下離開了地球。阿里克已經習慣於通過戈爾欽和其他澤塔居民的眼光來看待這個問題,在他們眼中,飛船的不完善無疑是宇宙本身對他們每一個人表示反感的一種徵兆。 阿里克沿著陌生的通道走向17區。他搞砸了,發現自己走到了一個巨大空間的天花板附近。他一邊小心翼翼地往下看,一邊移動到一根突出的金屬橫梁的邊緣。他覺得自己就像「摩天樓頂上的午餐」這幅照片中的人物——照片的復製品就掛在他們的艙室里。 著名的黑白照片,攝於1932年。 他聽到身後傳來表示不滿的咕嚕聲。他轉過身來,發現貓咪烏瑪正趴在旁邊的橫樑上,它的前爪懸在深淵上。這真是一個既能觀察人類又能躲避人類的好地方。 橫梁下面不是紐約,但景象的壯闊卻毫不遜色。大型叉車和移動式吊車平穩地移動著。電纜從天花板垂掛到牆壁和地板上,人們正在建造橫梁和隔牆。他們點燃手里的焊接工具,歡笑著,爭吵著。他們在阿里克眼前,從無限的宇宙中奪取了空間。他們這樣做不是為了未來的世代或睡在冬眠倉里的陌生人,而是為了他們自己。為了他們的孩子。為了阿里克。 阿里克從來沒有到過這樣的地方,這里的情景讓他感到震驚。怎麼可能生活在這一切之中,卻從未注意到? 這就是媽媽眼中的艾拉塔號。而且,這顯然也是烏瑪看到的樣子。也許其他人也是如此?只有阿里克沒見過,他徘徊在離這個奇景一步之遙的地方,卻始終對此一無所知。 阿里克在上面沒有看到媽媽,但他突然意識到,他不必再去找媽媽了。 船塢 那些狹窄、光線昏暗的走廊對阿里克來說並沒有那麼糟糕。它們讓他重新找回了遺失在地球到金星的旅程某處的驚奇感。在一開始的日子里,他會隨機地在某個走廊里停下來,心想,我在太空中了! 阿里克本來可以不在船塢出現,但他已經答應要來了,這個承諾就像一塊磁鐵,把他拽向穿梭機。而且,這也是一個難得的機會,讓他可以參觀他這樣的人通常不被允許進入的區域。 不過,他還是心懷膽怯地盼望著,希望迪蒙提供的密碼不對,希望門打不開。 然而密碼是對的。第二道門的密碼也沒問題。 船塢附近的走廊空無一人。當飛船靠近地球時,走廊里的守衛應該會嚴密得多。又或許這與即將到來的節日有關。節日往往會讓人們放鬆警惕。仿佛沒有什麼壞事會在節日里發生。 不知道為什麼,他感到很不安。也許這就是一個塑料冰球運動員脫離了他在玩具冰球場上的常規軌道後的感覺。那種可以隨心所欲、不計後果的孩子氣消失了,仿佛他的決定改變了他的狀態。他不再是一個孩子了。 迪蒙在第十一道門旁等著他,他顯得有點緊張。 阿里克給了迪蒙一本書。這是他換取自由的代價。他改變了想法,不想和丹尼他們一起去了,但又已經答應了將這本書交給迪蒙,作為報酬的一部分。他決定不和其他男孩告別了——這將是一場漫長而不合時宜的談話。 你臨陣退縮了,迪蒙指責道。阿里克只是揮揮手向他告別。他並不打算解釋他最近目睹的奇景,也不打算談論時間和靈魂。何況他自己也不是很理解這些事情,他只能感受它們。 阿里克往回走,對失去這本書感到深深的遺憾。不是因為他現在知道它在艾拉塔世界中的價值,而是因為這本特別的書對他來說很珍貴。他挑選它是因為他認為這本書是屬於他的。這是一本曾經頁面脫落的舊書,不過已經被精心地重新裝訂好。封面上描繪了一個小女孩和一隻微笑的貓。阿里克小時候,媽媽經常給他讀這本書,哄他睡覺。而他的名字與書中女孩的名字很相似。起初他對兩個名字的相似感到不悅,但他後來知道,那個女孩相當聰明,所以這也沒什麼。 此時此地 阿里克完全沒聽到身後的腳步聲。他突然倒在了地上,這時才感覺到被人反復打中後腰帶來的疼痛。伴隨著疼痛而來的是令人絕望的清醒。有些人一生中從未有過這樣的經歷:明明白白、事無巨細地看清了周圍世界的運行機制,至少是其中的一小部分。此刻,阿里克意識到他即將死去,因為這種洞察力只有在接近死亡的那一刻才會顯現。 他轉過身來,看到憤怒而驚恐的迪蒙,也看清了他錯綜復雜的理由和動機。迪蒙是脫離了時間的人,阿里克也差一點成了這種人:如同火柴盒內的一粒小小的灰塵,漂浮在無盡的黑暗中。或者像一個塑料冰球運動員,只知道在玩具冰球場中為他設定的軌道內移動。我們造就了我們的世界。我們的世界也造就了我們。 現在一切都清楚了,迪蒙感興趣的只是那些珍貴的書籍。他甚至從來不認為丹尼和男孩們可能會成功,從沒想過他們的穿梭機飛越土星並成功返回艾拉塔的可能性。此刻阿里克也意識到這是一個瘋狂的計劃。他很懷疑迪蒙可能與三年前逃往地球的跳船者有關。 阿里克在澤塔艙段的走廊里曾經打過幾次架。他的掃腿很笨拙,但還是讓迪蒙踉蹌了一下。阿里克設法站起來,走了幾步。一個念頭阻止了他:他可以逃走,但那樣男孩們就會死。 他可以大喊——丹尼會聽到。但丹尼會不會認為是他們的計劃暴露了,船上的警衛正在追捕他們?這樣的警告是否只會加速他們的起飛? 阿里克不知所措,他開始唱歌,唱得很糟糕、很大聲,他一邊唱一邊編旋律: 「當心炸脖龍,我的孩子! 它的嘴會咬你,爪子會抓你! 小心賈布賈布鳥,避開 討厭的潘達斯奈基!」 這段看似胡言亂語的詞句其實是劉易斯·卡羅爾的《愛麗絲鏡中奇遇記》里非常著名的詩歌「Jabberwocky」的一節,這篇詩歌完美符合英文詩歌的韻律,卻沒有太多實際意義。 太陽穴上的一擊讓他閉上了嘴,他差點沒喘過氣來。又一拳打在了牙齒上,緊接著是一陣沒有目標的亂拳。他再次倒下,打了個滾,試圖保護住自己的頭部。 在眼角的餘光中,阿里克看到一個亮點。貓咪烏瑪跟著他溜到了船塢,現在正懶洋洋地等待著戰鬥的結果。再見了,烏瑪。 也許他低估了它對人類的反感。當迪蒙再次揮拳時,烏瑪目標精準地朝他的臉撲去,並將它的爪子深深地插進他的臉里。迪蒙嚎叫起來。 然後他聽到了一些說話聲。他以為是丹尼和其他澤塔人,但也有可能不是他們。也許飛船上的所有人都聚集到了這里,看著阿里克的靈魂回歸。而它確實一點一點地回到了阿里克身上。 阿里克用心感受著此時此刻。一些他認為已經無可挽回地失去的東西,融化在對過去的回憶和對未來的擔憂之中。生命就在此時此地,隨著細微的血流流過他的手指,化為指尖微鹹的溫暖。這就是所謂的通感,阿里克想起來了。也許這就是一個人在長期失掉靈魂之後,重拾靈魂的感覺。他試圖微笑,但僅僅是這一點點嘗試,就讓可怕的疼痛迅速蔓延到他的全身。 時鍾 阿里克睜開眼睛,有那麼一瞬間他以為自己正在阿爾法艙段的冬眠倉里。此刻,他直立地漂浮在一個玻璃倉里,透過充滿其中的液體看著這個世界。他的第一個念頭是:不行,現在不是冬眠的時候。他的靈魂才剛剛回歸,充滿了他的血液,賦予了他生命的意義。阿里克試圖撞擊玻璃;也許還不算太遲?但是他沒有足夠的力氣。這時,他看清了這個房間,透過再生液的折射呈現出一種綠色。他意識到自己錯了。原來他在上層艙段的一個醫療艙里。這是當然,不會有人想要讓他進入長達千年的冬眠。他們只是想把他救活。 媽媽睡在角落的椅子上,身上裹著一件木星夾克。一個數字時鍾在她的頭頂上顯示著時間。23:59變成了00:00,牆外的某個地方傳來了人們慶祝新年的歡呼聲,一開始是試探性的,然後很快變成了一片歡呼的海洋。 貓咪烏瑪坐在阿里克正對面的地板上,毫不掩飾地用好奇的眼光看著他。它可能把他誤認為是一條巨大而可笑的魚。 阿里克向它揮了揮手。 (完) 來源:機核

輕科幻丨賽博家教(下)

題圖作者:@焦茶 上篇傳送門: 輕科幻丨賽博家教(上) 九 終於,蓮珏走進了會議室。 從她的臉色來看,我已經猜到了結局。 「錯在哪了?」我問道。 「我沒能控制到對於下層人基本權益的把控,換句話說我對他們讓利太多,為他們的一些基本權益提供了保障。」 「你這樣做肯定不是為了刺激消費,激發他們的購物慾望吧?」 「是。」蓮珏像是犯錯的孩子一樣,低下了頭,「但是我一想到老布……」 「果然沒有把控好距離感的結果就是會干擾你的判斷。」 「你們總是告訴我不要把下層人想得太復雜,而更應該去想怎麼利用他們簡單的情緒榨取利益,但事實真的是這樣嗎?你和老布都出身在下層,而他是一個為了孩子能不惜去死的父親。」 「所以這就是結果。」 「但這肯定不是錯誤的!操!連陳先生你也這麼沒有人性嗎?」蓮珏抬起頭大聲喊道,她所爆發出來的氣勢把我都給嚇退了一步,「下層人也是實打實的人啊!我難道要這樣將他們一步步逼上絕境嗎?按照你們交給我的知識,我從他們身上賺取的利益已經多於公司以往的平均值,這樣還不夠嗎?」 我不知道自己還應該說些什麼好,面對眼前這個像是炸毛貓咪一樣的蓮珏我感到了有點不知所措,但這次我沒有猶豫太久,我也知道怎麼做才是正確之舉。 我走上前去,伸出手輕輕揉了揉蓮珏的腦袋,將她因為激動而不再整齊的頭發弄得更加凌亂。 「老布是我的兄弟,我當然感謝你救了他一命,從個人的層面上我認同你的判斷。」我輕聲說到,「我也明白你想做的事是正確的。但你太急了,很多事並不是你想就能夠達成的,一步到位的結局往往是一塌糊塗。在這之後我們還有時間……」 蓮珏明白了我還是站在她身邊的,原本緊繃的她開始放鬆下來,逐漸恢復到以往處事不驚的狀態當中。 「謝謝你,陳先生。」蓮珏微微笑著回答道,「確實是我有點太過焦急,但在這之後我會幫你保住這份公職的,我們還能夠繼續探討之後公司在下層中的政策問題……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會看看能不能申請到去下層走一趟的機會,如果有你陪同的話我想也不是什麼難事。」 「我可以帶你去見見老布,他肯定很樂意和你見上一面。」我無奈的擺了擺手,「果然下層還是得輪到你們這些上層人來拯救,說不定你會成為他媽的英雄呢……雖然這很難,但我希望如此。」 「嗯,我也想看看下層的街道,吃一吃你們所說的昆蟲蛋白棒之類的食物。雖然可能一點都不健康,甚至有點骯髒,但肯定會是一次不錯的體驗……」 在蓮珏這樣暢想著之後的計劃時,我突然感覺到了有那麼一點不對勁,這是一種帶有預知性質的強烈不安感。 我看向了一旁的攝像頭,我能明確地感受到有人在監視我們兩人,我先前喝著氣泡水所擔憂的並非是蓮珏測試的失敗,而是失敗之後會發生些什麼。 忽然這個攝像頭開始飛快地向內伸縮,在我還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什麼的時候,一隻槍管從中翻轉而出,對准了毫無防備的蓮珏。在蓮珏聽到槍彈上膛聲,驚恐地轉身向後看去時,已經來不及了。 砰! 槍聲震耳欲聾。蓮珏的鮮血混合著腦漿,從她的後腦處以扇形崩開,給身後的一大片地面與桌椅塗上了一層混沌的顏色,其中也包括了我的身體。 蓮珏踉蹌後退兩步,撞在我的身上,而後倒向一旁的桌子,發出撲通的聲響,頭朝下摔在地上。我能看到她的身體還未完全死去,四肢還在微微地抽搐,下半身也因為膀胱失禁而逐漸變得潮濕。 「啊啊啊啊!」 我顫抖著發出高亢的尖叫,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會發出這種聲音,就像是專業的美聲演員訓練之後才能達到的音高。我叫了一聲又一聲,叫得像個小姑娘。無人的會議室沒有任何回應,那根槍管又變回了攝像頭,冷冷地盯著我的表演。 最讓我感到不可思議的是我心里湧起了一種想法,我希望蓮珏在第一時間就死了。要是她並沒有死,那該多恐怖啊。 十 我終究是冷靜了下來,首先矮下了身子伸手觸摸蓮珏的頸部,確認了她的死亡。 這他媽是怎麼回事?作為公司大小姐的她,會這樣沒有緣由地被警衛系統打死? 「咳咳……嗯……」 突然會議室里的廣播系統傳來了一陣慵懶的咳嗽聲,這讓我像觸電一般繃直了身體,不解與驚恐又一次占據了我的意識。 因為這個聲音正是蓮珏的。 「看來陳先生你已經冷靜下來了,現在聽得到,也聽得懂我說話吧?聽得到就點點頭。」 我呆滯地點了點頭。 「那好,你可以把地上那具屍體帶上來找我了……」廣播內又傳來一陣哈欠聲,像是剛剛睡醒還未完全清醒一般,「我會給你一點提示,就不用擔心迷路的問題了。」 說罷廣播便只剩下輕微的電流聲,隨後就完全關閉,整個會議室又只剩下了一片寧靜。 偶爾還會有一些在桌子上的粘稠液體掉落在地上的滴答聲。 我又傻站了一會才蹲伏下身子,將蓮珏逐漸冰冷的屍體捧起,緩步走出了會議室。正如廣播所說的一樣,原本寬敞敞亮的大廈樓層現在只剩下了一條用來指示我的光源,以往隨處可見的員工現在也都不見了蹤影,我仿佛來到了另一個世界。 我來到了另一間以往從未來過的房間當中,這是一個通體由暗藍色的金屬構築而成的房間,牆壁上有些許凹槽呈一定的間隔排列開來,不知名的光源為這個房間提供充足的照明條件。在房間的正中央有一個立著的巨大玻璃艙,里邊填充著大量淡黃色的液體,與天花板有眾多粗大的傳輸管道相互連接。此時一個女人正站在玻璃倉旁邊,她穿著一身便服,赤裸著雙腳站著,那頭黝黑的長發仍濕漉漉的,此時正對著一個操作台劃動著手指,上面放映著大量的記錄影響與文字資料。 剛才的廣播肯定是這個女人發出的,雖然頭發的長度不同,但她的容貌與我懷中的蓮珏完全一致。 「噢,你來了啊。」女人注意到我走進了這間房間當中,但她仍然沒有抬頭,專注地閱讀著熒幕上的訊息,「現在讓你叫我蓮珏總感覺怪怪的……這樣吧,你叫我真珏如何?你懷中的那傢伙就是偽珏了。」 「這是……什麼意思?」 「簡單來說這幾個月跟你在一起的都是我的復製品,是根據我記憶與人格創造的仿生AI。」真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後頸部示意到,「你搓搓她的這一塊,應該可以找到一塊記憶晶片,那塊玩意就儲存著我的一切。」 我跟隨著真珏的意思,將手中的偽珏輕輕放在地上,伸手摸了摸她的後頸部,真地讓我找到了那一塊不起眼凹槽,取出了一塊帶著血的晶片。 「我媽告訴過我,人生來是一張白紙,所謂的教育就是在這張白紙上面畫上東西。」真珏撇到我難以理解現況的表情,便繼續說了下去,「一旦在這張白紙上畫上不對的東西,再怎麼用修正液去修正都沒辦法恢復當初吧?為了能讓我接受一步都沒有出錯的教育,我便對自己進行克隆,複製人用來接受不同的教育測試,作為本體的我則在這個休眠艙里休眠。等到實驗體為我測試出完美的教育路線之後,再將我喚醒進行復刻就行了。」 「那她知道這種……」 「她怎麼可能會知道自己是克隆體?她所會做出的反應,就是我所會做出的反應,這樣不才有實驗價值嗎?」真珏笑著說道,「她做出的每個決定,都能夠決定教育方針之後的走向。但無法改變結局,那就是她自己的死亡,畢竟公司不需要兩個蓮珏。」 「……」她的言論讓我感到啞口無言,我曾經用盡一切手段擠破頭想要向上爬,但沒想到身處頂層時真正風景會是這般。 「身處高位者需要擔心的事情遠比你們多得多,我們甚至連試錯的資本都沒有。一旦做錯一件事,這個看似穩定的金字塔式社會將會在一瞬間崩壞。」 「我是沒想到你們會這麼他媽冷血。」 「謝謝夸獎,這正是作為一名管理者需要有的資質。」蓮珏不再看螢幕上的訊息,她轉過身來直直面對著我說道,「我剛才查閱了你們這幾個月的經歷。陳先生你與那位下層朋友布先生,你們確實有能力讓我更加透徹地了解下層人的所思所想以增加公司的營業額。經過實驗結果的判定,如果你與老布可以稍微改變你們先前的教育方針,讓最後的我不會在課程的基礎上對下層人產生不必要的同理心,你們兩人就將晉升到上層成為專職教師。怎麼樣,這是一筆不錯的交易吧?」 「我的答案是……去你媽的。」 我此時的表情肯定是我此生最爺們的一回,比我在街頭痛揍某個幫派混混時的嘴臉都要帥氣得多。 真珏的微笑消失了,好像從來就沒笑過。她的臉發生了可怕的變化,變得非常僵硬,眼神銳利得像是能夠射出子彈,這讓我想起了先前會議室的那隻槍管。 「你別說這種話,陳先生,再也別說了。」 「我說,我去你媽的。」我狠狠地朝面前的真珏吐了口口水。 在這不久前我和老布通過電話,當時我表示在生命受到威脅的情況下我會選擇保全自己,但現在我卻做出了最愚蠢的決定,那就是和天堂公司作對。 這是我遲到的正義感在作祟,還是我對蓮珏的情感已經強到讓我迷失了自我? 二者皆有,但二者也都不是主要因素,事實上直到現在的我也只是在自保而已。 我先前所經歷的一切,無論是下層的爾虞我詐,還是在上層指導蓮珏收割群眾,這些支配與被支配關系當中,本質上所有參與者都是人。歷史一次又一次地證明一件事,那就是人是不會把自己玩死的,再蠢笨的制度都不會毀滅世界,因為參與其中的都是人。 但現在真珏所展現的技術讓我感到恐懼,恐懼到不得不進行反抗。 在她的眼中,我是否還是人呢? 現在這技術還只用在精英的家教培養,在之後就會遍布到世界的每一寸,歷史同樣證明這一事實。 我根本沒辦法保證順從她之後我還是不是自己,更大機率會是從某個罐子里頭跳出來的「我」,同樣這個城市也將沒有人能保證自己還是他們媽親生的。 我強迫自己與盛怒當中的真珏對視。因為我為了保住「自己」而站好了隊,這場遊戲我就必須玩到底。人生就是這樣,選好了方向就不要有任何退讓,就是要玩到底。 我將手伸到了自己腦後,將那塊帶血的記憶晶片直徑插入了腦後新開的凹槽當中。 十一 過量的信息數據湧入我的大腦令我感到頭疼欲裂,像釘子扎進去了一樣。我突然涌現出了一股莫名的悲傷,這讓我淚流不止。我的太陽穴也開始猛跳起來,我猛地一抽鼻子,把鼻涕抽了回去,但隨之眼前的世界就變成了一片漆黑。 我感覺自己像是靈魂出竅了一般,身體不再歸屬於我自己的掌控,自顧自地撲通倒地而後開始了不斷地抽搐。 這是正常的現象,畢竟我幾乎是往自己的大腦里輸入了另一個人格。但我相信這個進入我腦中的傢伙會成為我的盟友,我們不久前才定下了約定,決心要慢慢地改變這一切。 在一片漆黑中我聽到了她的抽泣聲,我慢慢從一片漆黑中爬了起來,朝那聲源走去。 蓮珏穿著她那身最初與我相遇的黑色連衣裙癱坐在地上,在這一片漆黑的世界當中,只有她的頭頂有一束光源,將她籠罩其中,為她覆上了一層神聖的色彩。但她的臉上帶著的恐懼與困惑,讓她變得甚至有些醜陋。並不是每個人在認識到自己只不過是科學創造的復製品都能欣然接受,不如說作為人類的我們被告知這一事實時,幾乎百分百都會崩潰。 蓮珏停下了抽泣聲,她咳嗽了起來,她咳嗽個不停,像是要吐些什麼出來一樣,最後勉強歇了口氣輕輕說道:「我不是假的……我不想死……我沒有錯……咳咳……」她又咳嗽起來,然後開始小聲哭泣,最後用已經沙啞的聲音孩童般嚎啕大哭起來,「我不想消失,我不想消失,我不想消失,我不想消失,我不想消失,我不想消失,我不想消失,我不想消失,我不想消失,我不想消失,我不想消失,我不想消失,我不想消失,我不想消失,我不想消失,我不想消失,我不想消失,我不想消失……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面對歇斯底里的蓮珏,讓本應該做好准備的我感到了束手無策,即使我明白她的處境但我絕對無法做到感同身受,那是我……不,是人類永遠無法親身體驗的經歷。 至少目前為止是這樣的。 「餵!」我鼓起勇氣卻仍只像是個懦夫一樣,只敢遠遠地看著蓮珏,大聲地招呼道。 「陳先生?」蓮珏奇跡般地停下了哭嚎,她抬起頭看向了我,原本像是死水一般絕望的雙眼又帶上了一點色彩,「為什麼你會在這?」 「什麼叫我怎麼到這里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里應該是我的腦子吧?你才是進到我腦子里的傢伙!」 故作輕松的我臉上掛的笑肯定假得要命。 「你的腦子……啊!」蓮珏像是明白了什麼一樣,抬起頭對著我驚呼到,「你不要命了?一個人的身體里怎麼能容納兩個意識?」 「我以前和老布有聊過這些事情,使用二手義肢的秘訣就是和那些殘余意識談妥就行。」我說著走上前去,兩只手使勁抓住了蓮珏的肩膀,強迫她與我相視,「聽著,我們現在要一起逃出上層,只要到了下層,就可以為你找到一次重新開始的機會。」 「重新開始?我根本就不曾他媽的真正存在過……」 「沒錯,真的蓮珏可不會用『他媽的』這個詞,而只有現在的你會用。」我認真地對這名無助的女孩說道,「所以你是獨一無二的。現在的你一無所有,自然也就一無所謂。」 「不,我絕對做不到的……我根本就沒有……」蓮珏講自己的頭重新埋回了雙臂之間,用沙啞的聲音給予我回應。 「作為人類需要的唯一性是嗎?你說過你想去下層。這個願望也不屬於原本的蓮珏,只屬於你。」我一字一句地向蓮珏說道,「這就是你的目標,如果你沒有的話,那就是現在我給予你的。你可以拯救自己,在這之後還能拯救所有人。」 蓮珏突然安靜了下來,她第一次抬起頭用那雙哭得通紅的眼睛與我相視,而是不是再刻意地撇開視線。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輕輕地點了點頭。 「所以說別在意那場考試和那之後的結果了。」我笑著揉了揉她的頭,「現在的你說得夸張一點,是通過上帝給人類的測試也說不定。」 「不過是陳先生的隨堂測試而已……」蓮珏同樣用笑容給予我回應,「時間不多了,讓我們趕快開始吧。」 這個新生的信念暫時重振她漂亮的模樣,使她幾乎臻至美麗的境地。 十二 在我下一次眨眼的時候,面前的景象又變成了那間休眠室,真珏也才剛剛開始皺著眉頭走向了我。距離我因為信息過載而進入癲癇狀態並沒有過多久,我在腦中與蓮珏意識的對話可能有好幾分鍾,但在現實世界里只不過是一瞬。 我感到腦內所有的東西都落回了原位,世界恢復了一點原來的色彩。 「這里交給我,我有些話想跟她說。」我腦中突然響起了蓮珏的低語聲。 我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將我的身體完全放鬆了下來,身體並沒有就此倒下,而是自顧自地動了起來。此時身體的主導權已經交予給了蓮珏,我只能通過五感作為一種第一人稱的觀眾看著事件繼續的發生,這種感覺就像坐在那種最先進的超感體驗設備中一般。 原本因為我的嘲諷而滿臉怒色的真珏,此刻她也僵在了原處,震驚已經沖淡了她的怒火。 她們兩人就這樣站著,面對著面,一動不動地盯著對方,打量著,估摸著對方的力量。 最後是蓮珏打破了沉默,她突然向前沖去,而後躍起,扭動我的身體使出了一招側踢踢向對方頭部。雖然真珏快速支起了自己的胳膊用作格擋,當仍被踢開了好一段距離,撲通一聲跌坐在了地上。 「我操……」我親不自禁地發出感嘆聲。 「基礎的格鬥技巧也是我的必修課啊。」蓮珏沒有出聲,而是在腦中對我的意識進行直接回復,「而我的姐姐也是一樣的。」 坐在地上的真珏不可思議地看了看自己泛紅的手臂,而後又看向了蓮珏。 「我的……妹妹,你居然會選擇與這個下層人聯手?你就是我,以我的意志力,可以直接將他原本的人格覆蓋掉才對。你真是一個徹底的失敗品。」 「不,我不是失敗品。」 「哈哈。那你想說什麼,想說你超越了我?因為你更富有人性?」 「我和你沒有關系,我就是我。」蓮珏指了指自己說道,相比起激動的真珏,她反而像是勝券在握的一方,「姐姐,陳先生是一個很好的老師。而你僅僅通過那些影像資料就認為自己明白了一切,反倒是我為你的自以為是感到了可悲。」 「住嘴!你這……你這……」 「這種時候你可以試一下用『他媽的』這句髒話試試看。」 真珏的臉漲得通紅,她就是我最早時候遇見的蓮珏,有著不可一世的高傲與掌握一切的自信,像她這種人最不能容忍的有兩件事,一就是被他人拒絕,二則是被他人同情。 我和蓮珏剛好各占了一條。 這次是真珏先發起了攻擊,她沒有任何預兆地從地上翻身而起,猛地向蓮珏沖來,右手的一擊沖拳直直打向面門。蓮珏早早准備好應對真珏的反擊,輕巧地側過身去,同時雙手交錯企圖用我的體型優勢抓住真珏的右手將其控制。 「你真是一個不稱職的姐姐。如果是我的話,肯定會為妹妹的獨立而感到開心的。」蓮珏將真珏的右手絞住,同時將左腿邁進對方兩腳之內,用拉近距離斷絕了其用踢技進行反擊的機會。 「我說過,這個世界上不需要兩個蓮珏,人的身份永遠都是唯一的。」真珏咬牙切齒地回應道,同時開始了掙扎。 壓制中的真珏爆發出來的力量遠超我們的想像,這肯定是經過肌肉密度改造等義肢植入手術,蓮珏的絞殺被真珏的曲肘的力量硬生生撕開一小塊縫隙。真珏抓住了這個瞬間,跺腳起跳,攀附在蓮珏身上,左手和曲起的右手反倒是將蓮珏的喉嚨鎖住,一瞬間的壓力斷絕了蓮珏呼吸的可能。 真珏企圖就這樣勒死蓮珏,雖然蓮珏順勢向後摔去,企圖將纏在背上的真珏摔下,但即便是背部狠狠地砸在地面上,真珏手中的力道也不曾小上半分。 「不管在任何方面我都比你優秀,我有著比你更優秀的判斷力,也有著比你更完美的肉體。」 「確實如此……」蓮珏因為缺氧的症狀,開始有些脫力,但仍然掙扎著,「但我並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蓮珏的右手抓向身旁的那具屍體的腰部,一支精緻的手槍落入了她手中,那正是我與她初次見面時她帶在身旁的那支。在今夜之前她都作為公司大小姐生活著,不僅懂得這一系列「基礎」的格鬥技巧,身旁更是常備著防身的槍械,即使是身處自己家的公司當中。 這是過去的她留給此時逆境的解牌。 在真珏發現蓮珏手中的槍時,槍口已經對准了她的腦袋,沒有警告,蓮珏果斷扣動了扳機向真珏射出了子彈。但事情並沒有如我們預想的一樣迎來結局,真珏也在同一時間松綁,並支起右臂護在了面前,幾顆子彈都鑲在了她那隻堅韌的義肢當中,爆出了幾團絢麗的電火花。 松綁的縫隙間蓮珏急忙向一旁翻滾而去,企圖在拉開距離的同時重新對真珏的要害進行瞄準並射擊,轉身看見的卻是那雙燃燒著憤怒的雙眼。 真珏的右手雖已報廢,但沒等蓮珏做出反應,那仍完整的左手已死死抓住了她手中的槍,同時赤裸的小腿上挑起狠狠地對蓮珏右手的肘關節進行踢擊。 她肯定知道我右手是義肢的這一事實,這一擊挑好了角度,在蓮珏還未感受到同痛楚的瞬間使得這只義肢從我身體解體,成為了她手中的一件玩物。同時她順著攻勢轉身又揚起一腳踢在了蓮珏的胸口,徹底掌握了主導權。 「所以呢?沒有就這樣一槍打死我是你的失誤。」真珏對癱坐在地上的蓮珏嘲諷道,「更多人的協力只會讓你陷入困境,這個世界需要的不可能是協作!你能依靠著只有自己!」 她的聲音很大,但任誰都能明白,她是在說給自己聽的。 雖然真珏努力想要讓自己的展示得輕松,但我仍然能看到她臉上滑落的汗珠與其劇烈起伏的胸脯,這一瞬間的交戰對她同樣是遊走於生死邊緣的豪賭。而且為了更好掌握義肢,她並沒有選擇屏蔽相應的痛覺神經,那幾顆打入她右臂的子彈絕對給她造成了不小麻煩,迫使她就這樣面對著蓮珏卸下了自己原先的右臂。 「掠奪才是永恆的主題。」 我的那隻義肢被她直接裝在了身上,原先蓮珏對准她的那隻槍,現在則對准了蓮珏自己的腦袋。我們都知道這種情況下真珏不會留給我們任何機會,沒有警告,她同樣會直接就這樣開槍解決麻煩。 但我們並沒有等到那顆子彈,而是整個休眠室淡藍色的冷光突然轉變成了赤紅色,同時刺耳的警報聲開始響起。面前的真珏也不再看向蓮珏,而是緊緊盯著面前空無一物的牆壁。 「你是誰?」真珏厲聲發問道,她臉上滿是難以掩飾的困惑,但並無恐懼,「給我停下!」 蓮珏仍未能明白當下的情況,但我已經先一步反應了過來。這次輪到我取回了身體的主動權,近乎是莽撞的向持槍的真珏沖去,原先只是要搶下她手中的槍,沒想到那隻右臂義肢也隨之脫落,重新回到了我的手中。 身為上層大小姐的真珏肯定不知道二手義肢所帶有的詛咒,這種事情只有身處於下層的我們能夠明白。而寄宿在那隻右臂當中殘存的意識,那具半腐爛的屍體,並非已經徹底消散,而是一直在靜靜地等候著…… 「他生前恐怕都沒想過能再見上一次上層人,更不可能知道死後竟能得到這麼一次復仇的機會。死人確實有向活人索取的機會,尤其對方就是害得他落得那下場的人當中的一員。」這回拿槍指著真珏的人是我,而我也同樣不會猶豫,抬手就是一槍打在了真珏的小腿上。 可惡,這並非我本意,而是蓮珏這次也未經我的同意取回了身體的操作權,將原本應該打進真珏腦袋的子彈偏移了方向。我當然是巴不得一槍打死眼前的這名誕生於科學的「魔女」,但蓮珏同樣有她自身的理由。 「抱歉,這里就交給我吧。」蓮珏這樣在腦中向我說明到,而後重新抬起槍瞄向了真珏的腦袋。 「剛才那傢伙並非病毒……算了。倒是你,又一次手下留情又是為了什麼?是為了嘲笑我嗎?」真珏忍痛咬著牙說道,但她也伸出手指向了蓮珏。 因為進入警報狀態,培養屋當中也伸出了大量先前攝像頭款式的槍械瞄準了蓮珏,只等真珏的一聲指令。 「我不想殺你。雖然你無法理解我,但我可以。」蓮珏緊握握著手中的槍指著真珏讓她不能輕舉妄動,一邊說著一邊慢慢地向後面的出口退去,「和你說的一樣,我們都是一張白紙,只是看到了不同的景象,經歷了不同的故事,由此走上不同的道路。僅此而已。」 蓮珏最後向著地上的真珏咧嘴笑了笑,隨即沖出了這個房間,開始了逃跑。 十三 逃出培養房並不意味著成功的逃脫,雖然說現在正處深夜時分,殘留在大廈中的員工不算多,但肯定還是有許多安保部隊因為突然的警報聲而快速集結起來,正在追查一切可疑人員的下落。 但這與我們現在看到的景象比起來,恐怕都不算是事。 在這層樓的視野當中,有三四十個正在晃盪的人影,在發現蓮珏出現之後齊刷刷地將她們的目光都轉了過來。她們每個人都與蓮珏有著完全相同的容貌,身上也穿著同一款式的白色塑膠服。 在下層我有遇到過不少癮君子,我以為他們已經沒有能被稱之為精神的東西,但他們在看見藥物時眼中還是會爆發出渴望之類的情緒。而此時是我第一次見識到什麼是真正的行屍走肉,這些「蓮珏」沒有任何思想,從她們的眼神當中絲毫感受不到靈魂的存在。 「恐怕是真珏放出來的吧,她還是沒想讓我們這麼容易就逃走。」面對這個逐漸向自己靠攏過來的「自己」,蓮珏臉上的笑已經僵住了,「向自己開槍什麼的,果然來幾次都不能習慣啊……交給你了!」 「啊?」這次安穩坐在觀眾席的我突然拿回了自己身體的操作權,忍不住錯愕地叫道。 「簡單的射擊你應該可以通過和我共享部分記憶掌握到,我也也會告訴你最佳的逃跑路線,現在快動起來!」 蓮珏在我的腦中催促到,同時一名仿生人已經走到了我的面前,正搖搖晃晃地准備抱向我。 砰! 即使是我,這種距離的射擊也是不會偏的。子彈從對方的腦後穿出,這具肉體地腦後濺射出了血與腦漿混合而成一片血腥的水幕,接著就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像先前死過一次的蓮珏抽搐著。 「操!」我忍不住罵道,同時自己的胃部又是一陣惡心,硬生生被我憋了回去。 雖然對方沒有靈魂,但某種意義上也算是一條生命,這更讓我感受到執行在真珏身上教育計劃的殘酷。 更讓人感到可笑的是,最能代表人類的靈魂,事實上只需要通過一條記憶晶片就能夠進行無極限的克隆。這樣的技術到底摧毀了多少從過去就一直存在的道德標準?光是稍微進行一下想像,就讓人不寒而慄。 倒下的仿生人並沒有立刻死去,改造的身體結構給予了她們更為強悍的生命力,現在卻成為折磨她們的詛咒。像是被刺穿大腦的昆蟲一般,即使已經在向死亡邁步,卻仍在想世界傳遞著最後一支癲狂的舞蹈。 「不要……消失……我不要……消失……媽媽……我……」 這名仿生人開始叨念著模糊的字句,這讓我感到脊椎發麻。我為什麼如此傲慢,認為她們並沒有靈魂? 她們和在一片漆黑當中哭泣的蓮珏,差別到底在哪里? 我得不出答案。 「思考讓人類高尚,卻讓機械墮落。」腦中的蓮珏輕聲說到。 她是一個幸運兒,雖然是由機器創造而出的,卻在與我的相處中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義。在她之前肯定還有更多「蓮珏」被創造出來,再被銷毀,她們的意識現在都在那無人能夠觸及的黑色空間中哭泣,也沒有人能夠給予她們救贖。 我在蓮珏的指示下殺出了一條血路,並沒有蠢笨到走樓梯,而是通過大量防火樓梯與一些攀爬點快速下樓,同時還躲避了可能出現的追兵,最終抵達了大廈底部的某個秘密出口。 但在這里有兩名不可繞過的安保人員,他們第一時間發現了行蹤詭異的我,不如說我身上沾滿的鮮血與腦漿很難不讓人去懷疑,況且現在正是警報大響的特殊時期。雖然說上層很少發生什麼治安事故,這些保安或許沒有太多的工作經驗,但依照他們那身高體壯的體格,以我的我身體來說似乎也沒有太好的辦法去應對。 「再來一次。」 蓮珏的聲音又一次響了起來,我馬上明白她想要做些什麼,畢竟我們現在的狀態是二心一體。 蓮珏操作我的身體猛地向兩個保安沖去,在靠近他們的一瞬間壓低了身體,躲過了兩人的抓擊,而後用拳頭猛地擊打一人的小腹,讓來勢洶洶的他痛苦地蜷縮起身體。 接著又是向一旁側身,躲過另一名保安的又一個沖拳,用肘部狠狠的頂向對方的側腹,隨即接上一個上勾拳將對方的下巴打得上下直晃。這時候一旁的那傢伙也差不恢復了行動力,正打算怒吼地再度撲來時,蓮珏已經用腿痛擊對方的腳肘破壞其平衡,在他慌亂摔倒在地時兩步跟上,用最後一個利索的直拳轟擊在對方的臉上。 蓮珏並沒有將我的身體交還於我,而是繼續大步沖向了早已關閉的出口,但迎接我們的並不是絕望,相反,出口處的紅燈突然自動切換成了安全的綠燈,開始了自動解鎖。 這是只針對於公司高層的步態解鎖系統,融入一個人靈魂深處的行走方式確實是最佳的保密手段。現在使用我身體的蓮珏所表現出來的行走姿態就代表著她自己,真珏並沒有算到這一步,她也沒有權限能夠解除自己所擁有的權限。 逃出這座大廈後蓮珏找到了她的私人車庫,駕駛著一輛她私人的亮銀色摩托車在夜間的上層奔馳著。摩托在沉寂中低低地發出聲響,今夜的空氣很清爽,嚴格管控污染的上層能夠看到銀河橫貫天空,當她開車在路上時,那顆清冷的月亮在空中伴隨著我們。 十四 「一個美好的夜晚。」 抵達目的地之後,蓮珏仰頭看了看那顆亮銀色的月亮,在我腦中對我說道,並將身體的操作權限歸還於我。再下去的逃脫路線得由我來執行,畢竟那個電梯認的是來自下層人的我。 我點點頭。確實如此,這是一個美好的夜晚。 「我們能活著,真幸運。」 我說著從摩托上下來環視一番周圍的環境,這里是我與蓮珏初次相遇的公園,在不遠處有一個不起眼的矮平房,里面正是特供給下層人使用的電梯。 我在草地上走了兩步,而後雙膝跪地,雙手放在地上,彎下腰,親吻了這些鮮嫩的綠草,貪婪了吸了一口代表著自然的草腥味。 畢竟我徹底放棄了能在這個宛如天堂的上層中生活的可能性,這是我對這片土地最後的留念。但你問我到底後不後悔,想到代表著上層人真實面孔的真珏,我肯定會毫不猶豫地給出答案。 我站起身,邁步朝電梯房走去。 在這之後我們要怎麼從下層展開對上層的反抗,以預防我腦中設想的那個恐怖的未來到來?老實說,我還沒想好。 古時候的中國人說,千里之行,始於足下。 看看我們能走多遠,能做些什麼吧。 我用那串管理員的鑰匙打開電梯房門時想道,也許會有驚喜也說不定呢? 備註:部分靈感來自於《王波特的葬禮》,我覺得那是篇非常有趣的小說,如果對本文感興趣請務必也去看看那篇! 該篇算是《圖靈測試》的續篇,已經忘了多久沒繼續在「天堂」這個賽博朋克世界觀里面塞內容了,希望大家看得開心。 如果對本文章還算有點興趣,這些無處安放的文字我會第一時間放在我的個人公眾號【FACE寒舍】上,歡迎關注。 來源:機核

輕科幻丨賽博家教(上)

題圖作者:@焦茶 零 我們不能懷念過去,因為我們就是過去的將來。 一 「狗子,你這他媽要真去上層做了家教,一次工資給多少啊?」 「工資,去上層的工作的事你還談工資?格局小啦!那地方拿錢都上不去,我這回可是真要發達了。」 「哥們當時就應該跟你多去讀點書,說不定這好差事就輪到我了。」 「得了吧,老布。我現在都覺得讀這些書沒個屁用,真要抓住機會,還得看動手能力,這方面你就比我給力得多。」 「來不及了,我是來不及了。但我家那小子指不定還有點機會,我回去得多教訓他兩聲。」 「哈哈,那他條件可比我好多了,畢竟有你這麼個好爹可以在前邊帶著呢。」 我和我兄弟老布蹲在巷子里頭一個銹鐵門旁邊抽著老布賣剩的煙,我們兩人一高一矮,我身材高瘦,穿著一身老舊的灰色風衣,留著細碎的劉海,老布則身材矮粗,穿著沾滿油污的白背心,有著一張留著寸頭的圓潤大臉。我們就這樣百無聊賴地一邊盯著箱子對面一隻在垃圾堆覓食的油光發亮的老鼠,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天。 此時一陣腳步聲從巷子的一頭傳來,我和老布互相看了一眼,點了點頭,而後我掏出手機來再次確認一下時間。 「這傢伙真他媽守時。」我們兩人一同起身,埋伏在了這個巷子與路口的交界處,這恰好是來者的視覺死角。 在一隻擦著劣質油的皮鞋出現在視線范圍內的瞬間,我和老布一同從巷子閃身而出。正對我們兩人的是一個穿著洗得發白外衣的高瘦男子,帶著一副厚實的眼鏡,原本他臉上帶著的笑容,在碰上我與老布的時候一瞬間就僵住了。 「唉唉唉,有事咱可以好好談談……」他慌亂地擺手向後退去,一看就是想隨便扯上兩句然後拔腿就跑,我和老布可沒少遇見這種傢伙。 「談你媽個逼。」我說著往前踏上一步,左手拉住了他的領子將他揪過來,右手對著這張堆滿假笑的臉就來上一拳,「作弊是吧?作弊搶老子鐵飯碗是吧?」 男子臉上的眼鏡在我的痛擊之下一下就嘩啦碎開,還有幾片鏡片嵌進了臉上的皮肉里,看起來肯定痛得不行,他也發出了與之相稱的怪叫聲。 一旁的老布也沒有閒著,他協助著我將這傢伙拉進了巷子,同時伸手對著對方下體狠狠一抓。結果反倒是他發出了一聲叫喚,捂著發疼的手往後蹦去。 「我操!這人把下面那玩意給換成電動的了。」 「你真是個他媽的變態。」 我一聲驚呼,而後曲起我的肘子對著他的臉又狠狠地砸了一下,把原本塌陷的鼻樑又往里面推了幾分。這時候松開衣領,這傢伙便搖搖晃晃地摔在地上,意識模糊卻又惶恐不安地來回看著我們兩個。 「我可都記得清清楚楚,最後剩我們兩個競爭上層大小姐家教這個工作的時候,你抄了老子的卷子是吧?」我岔開腿蹲在這傢伙邊上惡狠狠地說道,「結果還是你給選上了,你說這有道理嗎?沒道理啊!」 「大哥,大哥……有話好好說,我去上層肯定不會忘……」 「說個屁!老子為了念書,肺賣了一半,裝人工肺都得裝TM二手的,會把機會讓給你這種傢伙?」我伸手從他口袋里把他手機掏了出來,丟到了他的臉上,「現在發郵件說你不要這工作了,把那名額給我還來。」 「這……這可不行!」 這傢伙雖然一開始表現得像個孬蛋,但一說到名額這事,他又憋足了氣,臉脹成一種低品質機油所呈現的紅棕色,像頭嘴硬的豬。但隨之我就察覺到他並不只是在簡單地硬撐,在看到他的嘴唇間閃過一道亮銀色的冷光時,我下意識地抬起右手擋在了面前。 「太棒了,現在你還得多賠我一隻右手。直到去年我才還完了它的分期付款。」 伴隨著機械損壞所發出的喀嚓聲,我從右手手掌心拔出了一個小刀片,掌心的缺口內不斷地爆出一絲絲電火花,我的右手手指也因為整體結構的損壞而抽搐起來。 這就是這傢伙藏的最後一招,這種把戲在下層並不罕見,每個人都藏著點東西,其中藏在口腔內彈射的刀片是義肢安保行業最受歡迎的平民改造方案之一。 好在我的右手早在我還是十餘歲時就貸款換成了機械義肢,要不然現在我得趴在地上和他一起喊疼。 「如果你不主動的話,我也會幫我兄弟從你身上討點補償,對你下面那傢伙能賣個什麼價錢我興趣可不小……」老布此時也加入了對話,他左手其中有三個指關節向上掀起,內部伸出了嗡嗡作響的微型電鑽,另外兩只手指則變形成帶著噴槍,看來他對自己最開始吃的癟耿耿於懷。 「等等……等等……有話好說啊啊啊啊啊!」 對方淒厲的尖叫聲還沒傳出巷子,就被轟鳴而過的運輸車所掩蓋過去。 二 老布不只是一個賣煙的販子,一切來錢快的行業他多少都有沾上一點,器官買賣和義肢移植自然也是他的重頭生意里的一環,我的肺還有兩個睪丸就是經他的手賣了出去。雖然作為中間商的他總會拿一些抽成,但比起市面上其他二手販子的價格,他給我開的錢已經算是一筆巨款,我還是很慶幸有他這樣一個朋友的。 他自己身上也賣了不少零件,為的就是省錢供自己的兒子接著上學,讓自己的孩子能在不賣掉自己身上任何一塊的情況下,就能到上層找到一份體面工作。他現在所做的這些事就像是投資,等他兒子賺大錢之後,就能在把自己身上缺的玩意全部換成最新款式。 作為道上老手的老布稍微用了點刑,在還沒弄出什麼皮肉傷的情況下,底下這傢伙就主動發出了辭職信,灰溜溜地從巷子里跑了出去,沒一會兒按照順位原則我的手機上就收到了應聘的郵件。 「感覺你手藝比前幾天還好上不少了?還有這電鑽什麼時候裝的,剛才我也給嚇了一跳,這可不便宜吧。」我一邊掏出手機查閱郵件,一邊向一旁的老布搭話道。 「當然不便宜,我自己肯定是做不起這種改裝的,這只左手是我昨天剛剛倒到的貨,是其他中間商換下來的義肢。」 「第一天就用得這麼熟了?」 「那怎麼可能,這都是這個義肢上殘留的『靈魂』帶來的效果!之前用這只手的那個同行手藝可真不錯,總感覺是他牽著我的手幫那混蛋的小傢伙卸螺絲,感覺好極了。」 「呃……」我抬起頭瞟了眼一臉壞笑的老布,作出干嘔狀表示自己的惡心,「你最近也沒那麼缺錢,還是少裝一點二手貨好一點吧?」 「收起你這種准上層人的心理潔癖,我就是干這行的,我知道那個度在哪里。」老布一抖手將手頭那些奇奇怪怪,咔嚓作響的機械收回了義肢內,「現在我身上裝的義肢還不足以影響我,我和『他們』都談妥了。你大可放心。」 「你自己上點心就好……」看著自信心滿滿的老布,我也不好多說什麼,將注意力重新放在手機上這封冗長的受聘郵件上。 我知道老布早晚有一天會因為他這一身二手義肢而倒大霉,現在他所過的每一天都是在向著那瞬間的毀滅全力沖刺著。 縱使一個全新的義肢的價錢對一般下層人來說得分期數十年才能勉強承擔,但大多數人在有所需要的時候還是會選擇全新的義肢,那是因為所有的二手貨都帶著一種天然的詛咒。雖然沒有科研報告證明,但下層人都知道的一件事那就是義肢會附帶上一任使用者的部分意識,或者稱為靈魂,那是一種任何殺毒軟體所無法磨滅的痕跡。 或許性能在大多數情況下沒有任何差異,但所有二手義肢的使用者都能隱約察覺到這一點,尤其是上一任使用者已經死去的情況下。在過去器官販賣還沒有這麼明目張膽的時代,社會上還有著器官捐贈的制度,也流傳著「身體一部分在他人身上繼續活下去」之類善意的標語。 見鬼,這句話在現代變成了事實,只不過是體現在機械義肢的身上。據老布所說每天晚上他的腦子里都有一大票各行各業的人在開派對,熱鬧極了。 「哦不,有個麻煩事。」我皺著眉頭說道,「事是差不多辦妥了,但上面要求我在去報導的時候得保持基本的儀容儀表。」 「你的右手?」 「沒錯,我可能得等到修好它之後再去報導,不知道時間來不來得及……這附近有什麼義肢醫生能介紹一下嗎?」我舉起了自己的右手展示到,應該是破壞到了神經線路,我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手指頭,只能仍憑其肆意扭動。 「時間恐怕有點趕,我查查看……」 「那我先跟電梯管理員說一聲,讓他遲一會再給我開一下電梯房的門。」 嗡嗡嗡—— 我在老布的注視下撥通了電話,一旁的垃圾堆突然發出了相應的震動聲。先前那隻老鼠吃得正高興著,也被這動靜嚇得埋頭瞎跑鑽進了角落的排水渠當中,但它的引起的躁動也讓原本保持微妙平衡的垃圾堆開始垮塌,搞得坐在對面的老布怪叫地從地上爬起躲到一旁。 「我操……」 在看到垃圾堆坍塌之下的光景,我瞠目結舌地掛掉了手中的電話,愣愣地罵道。 藏在垃圾堆底下的是一具半腐敗的屍體,這正是我們先前忍受近兩小時餿味的來源所在。他身上穿著的淡灰色的制服已經和他的肌膚黏在了一塊,仰面看著天空的那張臉也難以分辨其具體的五官,只有一大堆白花花的蛆蟲不斷地從幾個漆黑的空洞湧出,在昏暗的日光下搖頭晃腦,像是在跳著一出狂熱的舞蹈。 而在我關掉電話之前,這這具屍體的下顎處在那里震個不停,像是要為自己重見天日這件事而發表什麼重要感想一般。他應該是將通訊設備植入體內的那種人,公司為了保證他們沒辦法用手機剛好沒在身邊的接口糊弄而免費幫他們做了這種手術,但埋藏在他體內的機械似乎也隨著他生命的消亡而一起損壞,在我掛掉電話時他的下顎還震了一會兒,隨後就發出了一聲輕微的爆裂聲。 一股青煙從他的嘴里冒了出來,就像是我們兩人剛才吞吐的煙圈一般,慢悠悠地向上飄去,最後失去了蹤跡。 「這傢伙應該就是這個電梯的管理員,估計是平日里工作太沒意思,喝太多酒結果醉死在自己崗位門口吧。」老布吃驚了一會兒便走上前去,擺弄起了這具屍體,「果然這下層真不是人能呆的,你小子能升上去真是有福啊。」 「都是努力的回報。」我聳了聳肩說道。 「好傢伙,公司給他們裝的設備都是他媽的高級貨啊。我看看這傢伙身上有什麼東西能扒下來用一用,算是一會幫他送去火葬場的費用了。」 「別著急著掃盪,他身上有沒有電梯門的鑰匙之類的?」 「當然。」老布說著從屍體的不知道哪里取下一串鑰匙丟給了我,隨即馬上埋頭繼續他手頭的工作,「嘿,等等……」 老布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引得我也一陣側目。 「應該用不著去找義肢醫生,這玩意可好使多了。」老布轉身,我才看到他手上抓著的是一節右手手臂義肢,不用說,就是從這具屍體上扒下來的,「而且咱們都知道,即使是最近的義肢醫生幫你補好那口子,你肯定也趕不上報導時間。你只能去找人換一條新的,估計還是得我幫你出錢,因為為了搞到這個名額,你已經把自己整成了一個窮光蛋。」 「老實說,很惡心。」 「我已經幫你檢查過里面的程序,沒有什麼病毒殘余,同時和我們身上的作業系統是兼容的。」老布說著把那隻還沾著幾只蛆蟲的右手也一並丟給了我,「只要插上去就可以用,這個型號的手放之前你可得還上二十年貸款才用得起。」 「我討厭那種感覺……」 「到上層賺了錢找機會換了不就行了?而且不是所有靈魂都那麼討人厭,大多數情況他們都很安靜。」 「好吧。」我嘆了口氣,一邊將自己損壞的右手卸下一邊繼續說道,「你說這只手更高級,高級在哪里?」 「在於它有預留的空間,能根據使用者的要求變動自己的尺寸以適應任何義肢接口,真不愧是天堂公司的制型義肢。」老布評價道,「這樣開除一個員工,就可以把他身上的義肢扒光交給下一任繼續使用,應該是出於這種情況設計的功能吧。」 「確實很合身。」我快速地換上了新義肢後看著活動自如的右手驚嘆道,這和我預想的不適感相差甚遠,「謝了,兄弟。」 但在驚喜之餘,我重新將視線轉向老布時,目光內並不是那熟悉的矮胖身影,而是管理員那具半腐爛的屍體。 屍體就在我面前站著,用他那空洞的雙目死死地盯著我,里面不斷湧出的白蛆就像是漫畫中角色夸張的眼淚。 雖然它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僅僅是這樣看著我,但我卻能體會到他的感受。在這難以言喻的感受當中,絕對沒有任何恐懼,更多的是一種排山倒海般的無奈與悲傷。 但這對於我來說,並非無法忍受。 「老兄,死人不應該向活人索取什麼。」我向著這具屍體說道,「你的生命已經結束了,而我的仍在繼續。」 在我說完後,面前這奇異的景象便沒了蹤跡,只剩下老布正用疑惑的目光看著我,而那具屍體仍躺在地上沒有挪動分毫。 「你發什麼呆呢?」 「這個義肢上殘留的靈魂……剛才好像和他見上了一面。」我稍微晃了晃腦袋說道,「但應該沒事了。像你說的一樣,我想我應該說服他了。」 「死得越慘的傢伙,他身上的義肢就越不好用。就跟豬肉品質和豬生前的心情直接掛鉤一樣,看來這傢伙生前過得確實不怎麼如意。」老布點了點頭,「按照我對你的理解,你身上二手義肢的數量遠不足以影響到你本身。」 「少來,我一上去立馬把這些鬧鬼的玩意換了。」 「行了行了,你應該還趕時間吧?趕快上去,以後有事再和我電話聯系就行了。」老布笑著跟我揮了揮手道別,「這不僅僅是一份工作,狗子,這是一次他媽的冒險。」 我沒有多和老布說什麼告別的話語,只是舉起手晃了晃意思了一下,剛才我們蹲在路邊已經聊得夠多,他這種大忙人能在這里陪我浪費這麼久時間也已讓我足夠感動了。 我打開了那扇鐵門,里面是一樣充滿時代氣息的老式電梯房,在電梯旁邊還有一間小小的房間大概就是門外那具屍體的起居室。我沒有興趣再去探究他的過去是有多麼苦悶會讓他醉死在垃圾堆里,因為他的未來已經註定是化作一團灰燼了。 電梯的鋼鐵框架中到處都布滿了銹跡,這些下層往上的電梯除了最開始正式劃分城市上下層後,於每片區域中建設一座之外,就沒有再建過新的,因為使用頻率實在低到近乎為零,這百年間似乎也從未有過修繕工作。 但在電梯前的驗證系統倒一直走在時代的前沿,那是一個精緻的白色操作台,最上面還覆蓋著一小層塑料保護,表示著這個操作台送過來之後就沒有被啟動過一次。 我輕觸操作台啟動了驗證系統。 「您好,歡迎使用『天堂』公司08號跨層電梯,請告訴我您的名字、編號,以及去上層的理由與相應憑證。」 隨著輕柔的音樂聲,努力讓自己充滿感情的冰冷電子女聲向我打起了招呼。 「陳繼旺,71538054236Y號,去給蓮家的大小姐蓮珏做『下層管理』課程的家教,這是他們發來的郵件通知。」 我一邊念著自己的信息一邊向這個操作台展示自己手機上顯示的郵件內容。 「恭喜您,陳先生,您確實有前往上層的資格。祝您旅程愉快。」 面前的電梯門在緩慢地為我打開,不知道有幾十年沒有上油的原因這個嘎吱作響的自動門居然卡住了。 「不好意思,陳先生,您能搭把手嗎?」 這個系統AI向我請求幫助。 「當然。」 我說著走上前去,幫忙把這扇門推向兩邊。之後小心翼翼地走到了電梯角落,抓住了兩邊的把手,我聽說在坐電梯時這種地方是最安全的。 隨著像是歷史音頻資料當中火車哐當的響聲一般,我所乘坐的電梯開始向上攀升,將我帶向一個不屬於我的高度。 三 在電梯中,我頭頂上有一枚年紀估計比我爺爺的年紀還要大的電燈泡為我提供昏黃色的燈光,我能感覺到電梯在運動,但我並不能判斷出它運動的方向。說實話我從來沒有坐過這麼長時間的電梯,而且周圍的噪音又他媽大的要死,這讓我感到害怕,要不是我扶著扶手可能直接就給摔地上去了。 我並不感覺電梯是在上升,我更感覺它是在下墜,我現在搭上的是所謂的地獄直通車。 忽然間周圍轟鳴的哐當聲在某個瞬間消失殆盡,只留下了令人舒適的輕微嗡嗡聲,因為變化帶給我的壓迫感也戛然而止。這次電梯門的打開十分順利,門外突然的強光將我的視野變成了白茫茫的一片,讓我以為是頭頂的電燈泡把我直接炸瞎了。 看來我已經抵達上層了。 「陳先生,您還剩下一次使用電梯的機會。」雖然說系統AI這樣向我提醒過一次,但在我見識到上層的世界時,我覺得我這輩子應該都用不著這個機會了。 我靠著牆一邊摸索著一邊走出了電梯間,我的視野也隨著我對光線的適應而一點一點地回來,在這過程當中那清新的空氣先讓我感到了震驚。 我以前在下層的生活,簡直就是每天在聞著屁過活。但也只有我們這種聞著屁過活的人,才能抽著煙夠忍受腐敗數個月屍體的氣味,如果我這二十六年的人生都在上層度過的話,不久前那垃圾桶的餿味可以讓我把膽汁給吐一半出來。 接著我能夠看清周圍的景色,我踩著的是一片只在虛擬影像中才見識過的綠茵茵的草地,周圍沒有像是下層一樣充滿壓迫感的高樓大廈,而是一座座設計優美的小閣樓與公寓,這才是所謂用來生活的場合。街道上行走的人衣著得體而不張揚,每個人都帶著自信而又溫和的微笑交談。我所處的可能是一座公園,有一些孩童在一些設施中嬉戲打鬧,而在下層孩童最早接觸的玩具是鐳射槍。這些街道干淨而又平整,我認為就在這街上打地鋪睡覺也比我下層里的房間要好上不少,或許晚上還有人們所說的星空能看也說不定。 說到太陽,這是最為關鍵的一點,我居然看到了真正的太陽。這里的陽光不再是下層人造陽光病態的蒼白色,而是一種暖洋洋的白,一種能給予人以力量的光芒。 嘀嘀嘀。 幾聲鳴笛聲吸引了我的注意,一輛造型精巧、通體呈流水狀的懸浮車停在了我的不遠處,它的引擎幾乎沒有發出任噪音,只有令人舒適的嗡嗡聲,這在下層也是難見的光景。 很顯然它是在招呼著我,隨著我緩慢地靠近,它也慢慢地開進了草坪當中,在反作用力下那些嬌柔的嫩草都紛紛向一旁倒去。 汽車後座的一塊外殼逐漸化作了透明化,車內的人轉頭看向了傻楞著的我。那是一個留著一頭黝黑波浪長發的十六七歲少女,身上穿著一身看樣子就十分昂貴的黑色連衣裙,有著白皙、姣好的面容,卻是一副冷漠的表情,似乎我的存在妨礙了她欣賞窗外的美景,在不經意間觸怒她了一般。 不,這種讓我感到震撼的美好景象,在她眼中也不過是日常的光景而已吧。更讓我感到有些驚懼的是她在身旁放著一支精緻的手槍,這把兇器讓我聞到了一點熟悉的氣味,看到電梯並沒有把我送到另一個世界去。 「陳先生,你遲到快一個小時。」少女這樣向我搭話道。 「非常抱歉……」我只是道歉,並沒有將先前遭遇的事件當做理由告訴少女,從現在起我已經和下層劃清了界限,「您是蓮小姐派來接我的?」 「我就是蓮珏本人,『天堂』公司里AI技術管理部蓮清董事的獨女,也就是您的學生。」蓮珏冷冷地自我介紹道,言語中透露著一種不耐煩,但她還是通過面前的投影出來的操作面板為我打開了後座車門,「快上來,在上層時間概念可是很重要的。」 四 這一路車程我都對車外閃爍而過的光景應接不暇,但礙於身邊坐著蓮珏我忍住了想要大呼小叫的沖動,只是悄悄地用手機拍了點照片傳給了老布,看他在信息欄里大呼小叫也不失為一種樂趣。 眼睛已經有點厭煩這另一個世界的風景,但新事物還是接連不斷地出現。 但我一旁的蓮珏這一路上都不曾和我搭過一句話,她只是自然地躺坐在車座上,一隻手撐著自己的下巴,另一隻手輕巧地在面前的虛擬屏上劃動。大量的文字與圖片在上面翻滾著,大多是一些新聞時報,哪個地方發生了暴動,哪個國家頒布了新的政策,哪項新技術又揭露了面紗,從她那快速運動的瞳孔可以感受到她的專注,她的所作所為與我所想的「天堂」公司大小姐大有差異。 畢竟當今的世界中技術成功地控制了社會,巨型企業身為科技發展的推動者,在各項領域實現或近乎實現了完全壟斷,它們被視作超越法律的存在,可以無視法律,甚至可以修改法律來滿足自己,有時候它們甚至擁有自己的私人重型武裝,其權力在事實上已經等同了政府機關。原本受國家控制而井然有序的體系,變成了如今資本至上的世界。 我們所處的城市被成為天堂城,就是在「天堂」公司建設的自治城邦,在這個城市當中這些天堂的資本家們擁有難以置信的控制力,將整個城市粗暴地劃分為上層與下層。上層是擁有財富與權力者的天堂,下層就是天堂之下的人間,滿是高樓聳立的經濟適用型大廈。 像她這種出生就在羅馬的人,我還以為會更加……那什麼來著?紙醉金迷?總之應該會更多是一種浮誇的模樣,就連老布這種在下層靠小聰明賺了點小錢的人每天都斜著眼瞧人,在蓮珏身上我卻絲毫沒有感覺到這一類的表現。 就這樣在無言當中我們抵達了一座於上層中少見的大廈,底層的大廳中有大量的員工穿行其中,身上都是統一款式的藍白色膠質圓領T恤,因為每一個人都行色匆匆,讓人沒辦法看清每一個人的面龐,以至於會有錯覺這是不是都是同一個人。 其他人在進出房間時都需要展示自己的證件,但唯有蓮珏是例外,那些體感器通過她獨一無二的步態特徵進行驗證,這是專屬於高層人員的特權。 畢竟在這個世界上,把別人的手指切下來或是把眼球挖出來用於驗證實在是屢試不爽的手法,相較於這些傳統的驗證方法,那種融入一個人靈魂深處的行走方式才是最佳的保密手段。 「帶我來這種地方沒關系嗎?」我總覺得自己穿著這身帶著霉味的舊衣裳與周邊的一切格格不入,憋不住出聲向蓮珏問道,「我還不是天堂的正式員工,應該只能在您的家附近活動吧?」 「沒關系,這里是公司的AI研究部,為了提高學習與工作的效率,我也住在這棟研究大廈里。如果你遇到麻煩,比如一些執法人員想要確認你的身份,只要報上我的名字就沒關系了。」蓮珏走在我前面帶著路,一邊向著對她行禮的員工們點頭示意,「在招募你過來當家庭教師時母親也安排過人對你進行嚴格的審查。您雖然出身下層,但卻從來沒有放棄過自己學習晉升的機會,即使不是當我的家庭教師,早晚有一天也能夠靠自己走到這一步的。」 「沒有的事,運氣好而已。」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實在下層的許多人,如果能出身在上層,他們能幹得比我要好得多。」 這個大小姐顯然不知道住在下層,每天上街都有可能被突然爆發的槍戰給腦瓜打碎,比我成績要好的人其中有不少就是死於一系列莫名其妙的意外。 「不,運氣很重要,但努力肯定不是白費的。很多人都羨慕我的出身,認為我就是什麼都不做也隨心所欲地活上一輩子。」蓮珏嘆了口氣繼續說,「但作為一名女性想要在這種資本的世界中掌握主導權可不是隨便說說就能達到的。」 「我要想繼承母親的股權,我就必須要做到最好,就必須要不斷地努力,努力,努力……」 「為此我也需要您的協助。」 她一直冷淡而平靜的聲音帶上了一點難以掩飾的焦躁,這種聲音我以前聽過,那是一些在賭場中決定孤注一擲賭徒所帶有的感覺。但這也是頭一次讓我感覺她仍是個孩子,只有孩子才會這樣動不動就覺得自己堵上了一切,在這之前她表現得就像是一名成熟的公司高管。 「呃……我會加油的。」 我的聲音一定顯得很沒有底氣。 「不好意思,有些失態了。」蓮珏轉頭看了我一眼繼續說,「謝謝您,陳先生。請不要因為我剛才的話而感到緊張,您是我們看中的人才,只需要按照您平時的步調來就行了。」 「嗯,我的工作就是以下層人的出身為您介紹下層各種權力結構以及運轉模式,還有市民的種種心理狀況與行事動機是吧?」 「沒錯,因為我身份的原因並不被允許直接去下層進行觀察,那麼通過您這樣專業人士的講解會是讓我理解我們底層員工與消費者的最優選擇。」蓮珏繼續說道,「我向來不想信那些千篇一律的圖表,那些活生生的人可不應該被歸納為一個個簡單的用戶畫像與模板,那是對生命的褻瀆。」 說實話在遇見蓮珏之前我總認為上層並沒有把我們下層的人當人來看,因為很多時候我們自己都不把自己當人來看,也不奢求別人把我們當人來看。 但沒想到蓮珏居然這麼看得起我們,這真是讓人感到震驚。 「所以說這一點必須要得到相應的重視。不止停留在表層,而應該更為深層地去理解下層人,才能從他們身上榨取利益不是嗎?」蓮珏接著這樣說道,她正好將我帶到了我的房間門前,大概是在這個大廈的中層附近,隨即轉身過來對著我盈盈一笑,「請您好好准備一下,下午就可以開始上課了。」 我收回前面對蓮珏的那一點驚訝,在下層當中有流傳過一句諺語:對食人族來說,孕婦就是自動售賣機。對天堂來說,下層就是印鈔機。 現在想想,說得真他媽對極了。 五 我沒有在房間中休息太長時間就收到了通知,去到了一間會議室當中准備下午的課程。在這個房間中我提前將自己的電腦接上了整個大廈內網的終端,便可以自由將事先准備的各種資料隨意地在會議室當中進行投影展現,真是便利至極。 蓮珏早早地就坐在展示台之下等待我的課程,她換下了外出穿的那身黑色連衣裙,現在穿著是更為舒適的白色短T恤與黑色長褲,那頭長發也簡單地在腦後邦成馬尾,只留下幾根發絲飄盪在耳邊。 「嗯……」我稍微沉吟了一番,總算想好了為這位大小姐開設課程應該如何進行開頭,「我想問問你知道多少髒話。」 「髒話?」 「沒錯,我想這是上層與下層之間十分明顯的差異性。俗話說語言就是文化的眼神,如果不理解髒話的話,你很難理解下層特殊的文化。」 「操……你媽?是嗎?」蓮珏向來思路清晰,反應迅捷,但我的問題顯然是直擊她的知識盲區,她的回答充滿了不確定性,最後的「媽」字說得輕飄飄的,像是喘不上氣一般。 「沒錯,操你媽算一句,還有嗎?」 我的追問讓看似無所不知的蓮珏陷入了沉思當中。 「對不起,這方面我確實沒怎麼了解。請你詳細跟我說說下層的髒話體系。」在經過短暫的思考之後,蓮珏果斷地承認了自身的不足,隨即向我請教。 「傻逼,狗娘養的,廢物……」 我快速地傾瀉腦中髒話的庫存,這一塊並不是我擅長的領域,如果是讓老布來講的話估計能說出比我所記得的量要多出一倍的髒話來。但我所記得的已經足夠蓮珏去消耗,也足夠用來理解下層人的思維了。 「這些在上層中幾乎看不見的詞語,在下層出現的頻次大到你無法想像,要想和下層人建立有效的交流,擁有一定的髒話儲備是必不可少的。接下來,我來說一下我自己對於下層盛行髒話原型的想法。」我清點了一下螢幕,便放出了一大塊我製作的腦圖,「首先是我認為能一起說髒話的人會更容易成為夥伴,這是一個非常不可思議的現象……」 在我的指導下蓮珏頻頻點頭,不時還會試著說兩句髒話請求我指正她並不熟練的發音,她對於這方面的知識沒有感到絲毫的排斥,因為這能為她創造出更多的收益。她明白在下層某些地區投放的廣告中【給你永遠貼心的服務】這種廣告詞肯定沒有【用起來真他媽爽】要來得吸引人,不同的語境之下語言的影響力是截然不同的。 「真是個有媽生沒媽養的臭婊子。」蓮珏一臉嚴肅,字正腔圓地說完這句她剛通過幾個詞語組裝成功的髒話,而後充滿期待地看向了我,「怎麼樣,這樣說得有沒有下層那味了?」 「你舉一反三的能力非常不錯,只不過……」我點了點頭正准備繼續進行說明,但這時手機卻響了起來,我十分不好意思地看了眼蓮珏。 「沒關系,接吧。」她似乎因為學會了幾句髒話而感到非常興奮,語氣輕快地批准了我的行動,同時繼續低聲練習著剛剛學習的內容,這聽起來倒是有點讓人不寒而慄。 「餵!狗子你之前拍給我上層的那些照片是真的牛逼……嗯?你現在人在哪?」 我能猜到打電話給我的是老布,但我沒想到的是他撥打的會是視頻通話,我能看到他那張在螢幕上略顯滑稽的圓臉正在東張西望。 「噓……」我快速地將攝像頭關閉,「我正在給蓮小姐上課,你打電話過來有什麼事?」 「倒也沒什麼,就閒著沒事干問問你的狀況唄。你給我拍完那些照片就沒吭聲,我都怕你是不是一上去就給哥們忘了,還是給公司賣了之類的。」 「公司可不會干這種勾當,我們的形象在下層似乎被過度抹黑了。」蓮珏不知道什麼時候悄悄走到了我身邊,皺著眉頭對手機說道,「陳先生,這位是你的朋友嗎?」 「他是我兄弟,叫做老布,主要是在下層做一些二手商之類的生意,我先前的很多調查都是拜託他進行取證的。」 「呃……下午好,大小姐?」老布發覺現在站在我身邊的人物之後,說話也變得小心翼翼起來,他是典型的那種欺軟怕硬的角色,「剛才我說話就隨便說說而已,你別當真哈。」 「無妨,如果你是陳先生的朋友,那對於下層的市場調研你也能發揮一些應有的作用。」蓮珏說道,「還有你剛才說的『牛逼』,那是什麼意思?我知道『他媽的』有些時候會起到強調的作用,那麼『牛逼』又代表什麼呢?」 蓮珏不恥下問的精神讓我與老布一時啞語,但此時老布的反應倒是比我快上不少,他很快地給出有他風格的回答。 「你還真是他媽的的死腦筋啊……」 「不,我是真的他媽的不太明白。」蓮珏捕捉到了老布沒忍住所使用的低俗用詞,快速地用剛才學習的知識進行回擊,這是她第一次和人用髒話進行溝通。 「那你們這些上層人讀的書都是干什麼吃的?」 「我學習的內容主要是一些他媽的經濟、政治、計算機、交際之類的知識……啊,陳先生,我發現『他媽的』這個詞語真是非常他媽的不可思議,好像他媽的可以用在他媽的任何地方。」蓮珏說著說著,突然轉頭向我驚喜地說出了自己的發現。 「這可真是一大他媽的進步。」我尷尬地笑了笑。 「非常感謝你他媽的指導。」 「用在這種地方就不太合適了……」 六 因為我而相識的蓮珏和老布兩人關系意外地還不賴,比起大多數時間都泡在學校里的我,老布事實上要更了解下層人的心理。有句話說當局者迷而旁觀者清,但事實上並非如此。像是老布這一類精通如何在下層這攤渾水里打諢的人,他們可太他媽了解自己了。 所以很多時候我的講解或許太過抽象,並不能為蓮珏展示更為真實的下層社會,這時候就要輪到老布這位場外救援出場了。他可以根據我所要講述的內容,為蓮珏直接展示些活生生的例子,比如每到夜里巷子里就會堆疊各種各樣的人,有的爛醉如泥,有的手舞足蹈,但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無家可歸。 在蓮珏觀看這些影像進行分析學習時,我也會站在一旁。在那些熟悉的下層光景出現在我眼中時,我也會開始不由自主地回憶起自己在那里所度過的時光。 過去的我為了能夠改變自己的人生,在別人靠著虛擬體驗與藥物醉生夢死時,我抓住一切機會去學習與思考,為此甚至不惜賣掉自己的一部分器官,簡直就是一部下層人依靠努力逆襲的成功史……哈哈,我肯定沒辦法說出這種笑話。要知道我現在的工作就是協助天堂更好地壓榨下層人,過去的我又會高尚到哪去呢? 在上學期間我就學會了向其他學生進行勒索,在認識老布之後就會去干一些綁架勒索的勾當,偷竊之類的行為更是家常便飯,我的右手也就是在犯罪的意外當中受傷而感染,最後不得不截肢換成了義肢。而且我絕不是那種活躍在故事中的義賊,這個年代根本就不存在過這玩意。 在下層我只知道一種道理,當有人擋在你面前時,你就要一拳給他干翻。當目標高度夠不著時,你就要踩在別人的腦袋上向上跳,就是這麼簡單易懂。 可以說除了老布之外,我和所有人只有利害的關系。在抵達上層之後,下層與我的距離更遠了,我沒有對下層人有過任何憐憫,也沒有對自己過去的所作所為的懺悔之情。 他媽的,這樣說來我不就是個純粹的壞蛋嗎? 不,我是一個純粹的下層人。 我認為自己能像這樣夠徹底看清自己,並且認為當下的上層家教生活正是自己所追求的,卻在最開始那段時間沒來由地在半夜驚醒。在那些夜晚我又一次體會到二手義肢中所殘留的靈魂,這可不像第一次那輕松,我的的二手肺悶得像是在燃燒,無論如何大口呼氣都無法將其冷卻,只會讓那不存在的火焰愈燒愈烈。 我能聽到我的肺在吶喊,這個來自下層某個菸鬼的肺部比他原先的主人要活得更久,但卻完美繼承了其最為不堪的劣根性——它無法接受自己呼吸上層空氣的這一事實。 我知道有些人是註定無法進入上層的,人生來平等,卻也生來不平等,甚至他們身上用過的義肢也是一樣。 於是我通過蓮珏申請預支工資,為自己換上一個全新的肺部。至於我的那隻右手,可能是本就屬於天堂公司的它十分安分,我用起來也十分順手,暫時也找不到去替換的理由。 七 在上層生活的我也不是就沒有了壓力,畢竟蓮珏這樣的學生對老師本身就是一種壓力,還有就是不久之後會有的一場測試。 蓮珏將會獨自策劃一場對下層群眾的營銷,通過AI模擬計算來得出相應的成果,這也將會決定我是否能夠繼續留在上層擔任家教這項工作。 「如果要讓你想辦法在下層賣出清潔型AI應該怎麼做?」 在臨考前我經常會出類似的營銷題來考考蓮珏,事實上所有的公司策劃說到底都只有兩種目標,一種是怎麼更多更貴地賣出自己的產品,另一種是怎麼更多更少薪資地招聘來員工。 順帶一提因為AI的發展,原本許多流水線上的工作者已經被取代,當下更缺乏人工的場合反而是一些珍惜材料的高危開采現場,那些極端環境中依然只能使用較為傳統的開采設備,操作者也只能是人類。 「嗯,這倒不是什麼難題……」蓮珏只是搓搓下巴便快速得出了答案,「說到底這種產品對於下層人來說並不是剛需品,所以對產品性能的宣傳肯定是無效的。換我來考慮的話會先在黑市上放出消息說是和上層人用的一樣的品質,而後在黑市抬高價格,官方店鋪正式推出時在壓價,就很容易讓一大部分在下層相對富裕的顧客為之掏錢。畢竟能盡量擁有靠近上層的生活是許多下層人的夢想,同時價格的差異化也很容易給他們造成揀便宜的錯覺。」 「如果按照『天堂』公司的標準,你這樣的答案恐怕只能拿75分……」 「唉?還有什麼辦法嗎?促銷,強制捆綁銷售……嗚……」 被我否定的蓮珏感到十分不服氣,但她接連想出的方案終究是她自己所想的次選方案,更不可能取得更好的效果。 「你那樣只抓到有錢人的錢,應該是少算了站更大頭的一般市民吧。」沒事干又開著視頻聊天在一旁旁聽的老布開麥說道,「依我看你完全可以放消息說哪里有什麼放射物爆炸了,如果家里沒放上一台這種清潔機不出一個月就得死,那大家就都不得不花錢來買了。」 「這……」 「雖然說手法有點偏激,但老布說得沒錯,很多時候類似的話題更容易帶動消費熱潮。」我點了點頭說,「在過去就有過搶鹽之類的風潮,即便是毫無依據,人也很容易在這種關繫到自己性命的浪潮中不自覺地從眾。」 「我知道了……經營公司確實需要這種把握話題的能力。謝謝你,老布。」 在蓮珏向老布道謝之後,老布展露出了一種我從未看過的表情。那雖然是在笑,卻又帶有一種悔意,是一種毫無喜悅,只剩下無可奈何的笑。 我好一會兒才意識到,原來這是一種求人的表情,在這之前我從見過老布向他人提出過任何請求。在我想像中老布和我不同,他但即使是面臨死亡,也不會有露出這種表情,只會選擇慷慨赴死。 「蓮珏,我有一件事想要拜託你。」 「嗯?」 「在不久之後在下層會開展新一輪天堂員工的選拔是吧?我兒子應該會參加……不知道能不能請你……」 「什麼事?」蓮珏疑惑地看著吞吞吐吐半點說不出話的老布,像平常學習一樣正經地發問了。 蓮珏的反應也讓老布吃了一驚,隨後他便端正了自己的姿勢,不再扭捏,而是清清楚楚地說了出來。 「能否跟相關部門打個招呼,讓我兒子能順利過關,直接進入上層工作。」 「不能。」蓮珏的回答如此堅決,這個態度讓人能明白在這個話題上她絕無任何讓步的可能,「為什麼拜託我這種事?你難道不相信自己的孩子能通過選拔嗎?」 「我只是想要給他多點保障。」 「那是不可能的!」蓮珏的眉頭皺了起來,即使是面對老布這位近乎是忘年交的好友,難以掩飾的厭惡仍從她微咬的下唇流露而出,「擁有能力者才能通過選拔,這是理所當然,無可讓步的事實吧?」 「這……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吧?」在情緒逐漸激動的蓮珏面前,老布又回到最開始支支吾吾的狀態,「下層的那些教育資源,基本沒可能通過那些為難人的選拔……」 「那陳先生呢?」蓮珏突然指向一旁的我,「他不就是活脫脫的,成功的例子嗎?」 我張了張嘴,但又不覺得自己能夠在這場對話中插上分毫,只感到一種措手不及的無助。視頻那頭的老布只是一個可憐兮兮,徹底被擊垮的老男人,他像是在一場拳擊比賽中被狠狠地打中了嘴,徹底失去了抵抗的意志。 但很快地,他那別扭的表情突然平靜了下來,那是一種放棄掙扎,聽天由命的漠然。 「他不一樣……他是天才啊……」 「這樣你就能明白了吧?」蓮珏雙手抱在胸前說道,原本臉上惱怒的情緒也已消散,只剩下一種辯論勝利的喜悅,「無論出身,無論資質,無論是否努力,這些都不是公司所在意的事情。公司只要的是那些擁有能力者,那些能夠通過選拔的人,這就是規矩!」 只能說蓮珏不愧是未來的天堂股東之一,在她眼中的世界某種程度上已經被簡化到了極致,一種宛如計算器0與1的,非黑即白的構成方式。 這是好事,這也是壞事。 壞事就是對於老布這類人,對大多數人,這未免太過於殘忍了。 平凡的努力可以說是這世界最廉價的東西了。 手機的另一邊突然傳來了撲通的摔倒聲,螢幕上的畫面天旋地轉,最終對准了摔倒在地上的老布。 「我操,老布你那怎麼了?」我被這一幕嚇了一大跳,原本坐在一旁的蓮珏也從座位上驚起,走到我一旁擔憂地看著螢幕。 老布的攝像頭似乎在這一摔下變得有點失靈,時不時會變成一片雪花。躺在地上的他像是觸電一般抽搐,張嘴發出著尖叫聲,但他的聲音就如同這不穩定的影像一般是不是會夾雜一系列電子雜音。他瞪大的眼睛向外突起,像是隨時都會爆開一般,從那長大的嘴里也不斷冒出詭異的濃煙,這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像是一台過載的機器。 「他媽逼……這些傢伙已經……管不住了……」老布掙扎著將目光轉向我,「狗子……我應該是完了……記得幫一把我……照顧兒子……」 「我操我操我操……」我嘴里快速叨念著,但腦子確是一團漿糊,我能明白我最好的兄弟身上發生了什麼。他不是因為裝了帶有病毒的二手義肢而導致全身機能絮亂,而是那些殘存的靈魂終於掙脫了束縛,沖垮了他的掌控,按照各自的節奏開始新的生活。 我終於明白在下層老布為什麼如此熱衷於幫我擺平困難,甚至直到我到了上層來願意幫我無償給蓮珏授課,他始終想的是為自己兒子爭取到一線機會。他的兒子並非天才,即使他不惜在自己身上裝上過載的二手義肢奉獻一切,也無法通過前往上層的選拔,所以要通過這種方式爭取到另一種可能性。 現在蓮珏的態度徹底斷了他這一念想,這一念想在這之前幫助他戰勝體內的那些亡魂,現在徹底失去了蹤跡。 但更大的問題是此時的我連一通下層急救電話都想不起來。 不過按照下層的醫療設施水準來看,等醫療人員抵達的時候滿身二手義肢的老布估計已經化作一攤電子垃圾了。 啪! 一旁的蓮珏給了我一巴掌,這讓我稍微清醒了一點,轉頭看向了她。 此時蓮珏雙眉緊縮,我能感受到她眼中的焦急並不比我少,身為上層大小姐的她會擔心老布的性命安全這點此時也讓我感到震撼,更別提先前她才剛和老布吵了一架。 「老布的家庭住址在哪?現在立刻告訴我!」 給人下達命令的蓮珏有一種讓人難以反抗的壓迫感,我的身體像是應激反應一般繃直,嘴嘰里呱啦地將老羅此時的住址告訴了蓮珏。而她也快速地撥通了某個電話,將這個地址轉述給了對方,她雖然焦急,行事卻又異常冷靜,行雲流水,毫無拖沓。 這種時候我才知道我們與蓮珏之間的差距並不是什麼知識、地位、金錢這些淺顯的東西,她在如此多年的精英教育之下所養成的領導者氣質,是我們這些普通市民一生都無法趕上的,這甚至讓我產生了或許我生來就得比她這類人來得低等的想法。 八 因為蓮珏及時聯絡下層的天堂急救組織,本來快被燒成垃圾的老布居然硬生生給救了回來,那身報廢的義肢也換成了全新的款式,這一切對於下層來說猶如天價的醫療費自然是由蓮珏所承擔。 雖然蓮珏沒有刻意炫富,但我始終知道她名下可以調動的財富絕對不在我的想像范疇當中,救助老布的這筆錢對她來說應該只是小菜一碟。但救下老布的蓮珏已經足夠任性,她絕無可能繼續越界了。 倒不如說在即將到來的考核時出了這樣的意外,我感到有些擔憂。即便我都知道蓮珏所代表的階級生來便是壓榨我們的王八蛋,從出身來看我們本應勢不兩立,但現在我們可以說是正經的雇傭關系,是老師與學生的關系。 沒有一個老師會想要自己的學生考到一個糟糕的成績,學生的成功側面來說也是老師的成功。 但人越是擔心的事情越有可能變成現實。 我在與蓮珏進行教學的會議室里等候她測試結果,一開始我急地來回走動,腦子思索著自己是否漏講了什麼關於下層的訊息。在我的正上方有一個追蹤式的攝像頭,因為我的頻繁走動,讓他不得不快速地左右擺動自己腦袋,不斷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狗子成績出來了嗎?」在這種時候我接到了老布的電話,從他的語氣中我也能感受到些許不安。 「還沒呢。」 「萬一……我是說萬一,如果說蓮珏沒有通過測試,那會怎麼樣?」 「我不知道,很大幾率是我被開除吧。」 「哈哈,那我可得在下層給你留個位置才行。」老布乾巴巴地笑了笑,而後繼續說道,「我說狗子,現在認真回答我一個問題行不?」 「你說。」 「你對蓮珏有什麼感覺?」 「你問我什麼感覺,總不能是喜歡吧。我可比她大了差不多他媽十歲。」 「我想問的肯定不是這個,你能明白的吧。」 「真不想說啊。」但我還是嘆了口氣繼續說道,「她還給了我工作,體驗了這一段上層生活,而且在那種情況下她還會選擇救你,這讓我沒有理由能去討厭她,甚至希望她能按自己的意願活下去。她雖然滿嘴權力利益,但本質上太單純了,單純到會被我們兩個影響,真把我們當自己人了。」 「那如果蓮珏遇到了危險,你會為了她而不要命嗎?」 「不會,我自己的命還是最金貴的。」在這點上我回答得倒是堅決,「除此之外,我會盡自己所能去幫她的。」 「這就好,我放心了。」 「倒是老布,你怎麼樣了?」 「雖然沒什麼希望,但我還會繼續和我兒子找找看其他方法,那些屬於我們普通人的方法。」 「蓮珏她肯定沒對你有什麼意見。」 「我當然知道,她和你說的一樣單純得很。」老布笑著說道,「她所做的一切永遠都是有道理的。」 在老布掛斷電話後,我也停下了腳步,走到一個藏匿在牆壁內側的冰箱邊。我沒有麻煩AI,而是給自己倒了一杯氣泡水,拿著這杯氣泡水坐在了講台上,一邊喝,一邊想:救了老布對蓮珏只有壞處而沒有好處。 AI似乎檢測到了我的情緒,會議室的牆壁緩緩地變成了透明的玻璃,此時的時間步入了夜晚,窗外的月亮像是一隻橙色的眼睛,和那個攝像頭一樣靜靜地注視著我。過了一會兒,我實在堅持不住了,從兜里摸出了在來到上層前老布交給我的一小盒藥片,抖了好幾片到了嘴里。 我一邊喝著氣泡水將藥片咽了下去,一邊看著窗外。 上城區特有的月亮在天空中越升越高,慢慢地從橙色變成秘密、寧靜的銀白色,為這個沒開燈的會議室籠罩上一種悲涼的色彩。 備註:部分靈感來自於《王波特的葬禮》,我覺得那是篇非常有趣的小說,如果對本文感興趣請務必也去看看那篇! 該篇算是《圖靈測試》的續篇,已經忘了多久沒繼續在「天堂」這個賽博朋克世界觀里面塞內容了,希望大家看得開心。 如果對本文章還算有點興趣,這些無處安放的文字我會第一時間放在我的個人公眾號【FACE寒舍】上,歡迎關注。 來源:機核

在宇宙盡頭出差,飛船憑空長出了一盤餃子丨2022科幻春晚

責編 水母 題圖《基地》截圖 主視覺 巽 編者按 春節期間本該全家團聚,但主角反而在茫茫宇宙中尋找失蹤的家人。在航行中,未知的神秘物體生長出了無盡的「絲」……重重謎團,最終指向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結局。 絲念 作者 | 房澤宇 科幻作家,時裝攝影師。酒醉時披上件黑色幽默,舞台上演一場荒誕的秀。代表作《向前看》《青石游夢》,長篇《夢潛重洋》。《垃圾標簽》獲「宇宙商店·2021」科幻短篇徵文活動銀獎。 全文約11000字,預計閱讀時間22分鍾 一 科學進步從自我蠶食中向前。新想法推翻舊想法,新實驗淘汰舊實驗,課本上所講授的真理,或許在下個世紀就變成了愚昧,科學受因果律和時間線所困,就像這艘翱翔在太空的運載飛船,群星下的它無疑是突兀的,可如果換個位置,把群星變成飛船,飛船變成為一顆星,那這顆星是否才是宇宙中突兀的存在呢? 先有蛋還是先有雞的問題,囚困人類的思考,挑戰所有的想像,它會逼著一個不甘於一無所獲的科學家,指向未知的神明發誓。 「我沒有證據,但我有一股強烈的預感,我要去那向你們證明,它一定就在那兒。」這就是周方的父親最後留給他的一句話。 雷公號運載飛船實驗2室的艙門牢牢緊閉著,頂部的空氣交換機正處在關閉狀態,安靜無聲,幾只測量輻射和射線的小儀器偶爾的一聲,顯示還在工作,安裝在牆角的攝像頭一直凝固在那兒,鏡頭只對准了中央,那座方形托墩上一隻透明的真空罩。 周方正在駕駛室透過螢幕監視著那兒。 他大汗淋漓,在這樣安靜的環境下,他的腦海中卻嘈雜著一片尖厲的警報聲,他仿佛看到壓力、制氧、中控系統全亂套了,飛船失去控制,在太空中搖擺不定,如他額頭上正滾下的一粒汗,一頭扎進宇宙的海綿,化為一顆不斷縮小的水滴,隨後在虛無中消失了,消失得連塵埃也未剩下。 可它去了哪兒呢?他始終想不明白。 導航屏前的謝山河這時說了一句話,警報聲立即在周方的腦海中消失了,眼前的數值又回到了正常狀態,周方緩過神來。 「你剛剛說什麼?」他問。 「我說,這次任務最開始安排的不是咱們吶?」謝山河正把運載任務單停到委派表那一欄。 「嗯,是我主動申請的。」 「哦。」謝山河輕輕回答了一聲,便將表格關閉,露出後面的地圖,導航目的地正標注在遠晨星愚公基地上。 「周隊。」謝山河向椅子上一靠,「有句話不知當不當講,你呀,比我官高一級,我呢,比你大兩輪,不說是你長輩吧,也算是老搭檔了,今天不論級別論交情,咱們把話說明白點。」 周方思考了一下,「你是想說年假申請的事吧?」他問。 「怎麼?這要求很過分?」謝山河回道。 「不過分,你也三年沒回去了。」 「那就奇怪了,為什麼前天你才答應的事,今天就變卦了?我兒子的申請昨天可就批下來了,你怎麼回事,不想讓我和兒子一起回去過年是怎麼著?」 「老謝,今天才在914區發現了新星,我怕之後還會有任務,也沒說不批,是讓你再等等。」 「發現什麼星和我倆也沒關系,我兒子只是個基地的臨時駕駛員,我和你又是跑運輸船的,搞研究是基地那幫人的事。說白了,是你爸的事。」 「別總我爸我爸的,咱們還在出任務,只說事。」 「好,這語氣我算聽明白了,還真是因為這個。」謝山河支起身子,「運輸艦上就你我兩人,我也不跟你避諱了,最開始發現914區能量場的時候,射電望遠鏡和無人勘測機可都去查過,本來就什麼也沒有。當時又不是我一個人質疑你爸——質疑周教授,你說他僅憑那幾個返回來的可疑數據,就斷定914區出現了一顆新星?我記得當時你也沒接受吧?」 「可他判斷得沒錯。」 「但你不覺得奇怪嗎?為什麼他去找的時候那顆星就有了,射電望遠鏡也忽然能看見了,就有了明確的影像,這是為什麼?難道那顆星是憑空出現,變戲法一樣變出來的?」 周方也不知該怎麼解釋,它就是那樣神秘地出現了,「所以現在運送的這件貨物才顯得很重要,閃電號在發現新星之前先發現了它。」 「那你爸怎麼說,有沒有什麼初步看法?」 周方搖搖頭。 「估計他也沒搞明白,我反正是跟他打了賭了,看他那勁頭,不知回來要怎麼跟我顯擺呢。我現在不想見到他,等這趟任務完,你把申請給我批了,不是在跟你倚老賣老,到我這歲數,就連睡覺時都想,尤其是這快過年了,想讓兒子吃頓我包的餃子,看看家鄉滿街的紅燈籠,這些情景在我腦袋里一直轉,我想好了,這次回去後,我就申請退休了。」 周方正要說什麼,通訊台響了起來。 兩人往那一看,是從基地4級頻段發過來的通訊。 周方看了謝山河一眼,4級頻段是艦隊長級保密頻段,謝山河的權限不夠,需要迴避。 「行吧。」謝山河起身走向艙門,他似乎還想說什麼,最後搖搖頭,嘆口氣離開了駕駛室。 門剛一關上,周方就像變了一個人,露出滿臉的緊張,手像松開的彈簧,一把就將通訊話筒扯到了面前。 「這是雷公號,我是周方,搜索隊有收獲了嗎?」 「周方,這是基地,還沒有發現閃電號的蹤跡。」 「還沒有?船員也還聯系不上嗎?」 「中控星際雷達還在繼續搜尋,閃電號的通訊系統依舊在失聯狀態。」 周方壓抑著一股強烈的不安,他再次抓緊話筒,「那有沒有——殘骸?」 「別往壞處想。」對方說,「閃電號沒有失事的跡象,以他們豐富的航天經驗來說,肯定會想到與我們取得聯系的方法,你放心,基地會持續跟進,周教授和閃電號都會找到的。」 「一有消息請馬上聯系我。」 「好,對了,閃電號失聯的事謝山河知道了嗎?」 周方猶豫了一下,「我還沒告訴他。」 「明白,他的安全級別不夠,你做的沒錯。」 並不是因為安全級別的事,但原因周方沒有說出來。 「這邊剛召開完緊急會議,提到你之前的申請,我們考慮到此次事件的特殊性,打算臨時為你提高一級權限。」 「你是說,我父親——周教授最後和基地聯絡的內容可以告訴我了?」 「嗯,其實並非你想像的那樣,閃電號失聯前並未出現異常,從基地出發後直到914區閃電號一直在按照規章守則回饋報告,直到他們發現了你現在正在運送的這件貨物。」 「種子?」 「對,這是周教授臨時給它的命名,當時它正懸浮在那片能量場中央,彼此間區域交疊,但一個小時後閃電號就失去了與基地的聯系,再後來我們就發現了那顆新星,後面的事你就知道了。」 周方知道,在執行運輸任務前搜索隊已前往閃電號失蹤的區域進行了初步探查,發現一顆相對光滑,沒有凸起和隕石坑的星體,上面未顯示出閃電號曾經登陸過的跡象,它處在那片能量場的邊緣,而在能量場中心,搜索隊搜尋到閃電號提到過的那粒種子樣物質,最終通過研究決定,捕獲種子,讓運輸艦將它帶回基地做進一步研究。 「周方?」 周方回過神。 「運送途中有出現什麼情況嗎?」 「一切正常。」周方看向監控螢幕,「貨物存放在實驗2艙,按規定加裝了隔菌罩和真空隔離,計數器沒有顯示輻射數值,其它檢測數值也比較穩定。」 「一定要保證這次任務中的運輸安全,我們都知道你很謹慎,基地這邊也會繼續尋找閃電號,保證把你的父親安全帶回來,一有問題請立即聯絡基地。」 「雷公號收到。」 通訊結束。 通訊話筒倒在儀表台上,焦慮再一次蔓延開來。周方想過無數種可能,可始終沒有一個能夠說服他。像蒸發了一樣,可就算是水蒸發時也能找到痕跡,閃電號卻是憑空消失,沒有爆炸、沒有殘骸、沒有求救,就像從未出現過,就像穿越到了其它空間。 他再看向面前的螢幕,看向真空罩里那顆奇怪的種子。 難道真的跟它有關? 他這時忽然發覺,那粒種子的模樣似乎和之前有些不同了。 二 載具編號:雷公號2-X1小型運輸艦 GNC系統:自動巡航 運輸時間:4區2-371-9814 貨物名稱:██████ 出發地:914區█████████ 尺寸/外觀描述:4*6cm,h=2cm,梨形,波長495泛青色,███████ 質量測量:未知,初步██████,███kg 密度:未知,經██████kg/m³ 成分:未知 來源:由██████協同 ██████探索艦於███████ 保密等級:3 安全等級:6 目的地:遠晨星愚公基地 運輸員:運輸3隊隊長周方,機械師謝山河 周方將套著密封袋的運輸單放下,走到方墩前,他把隔離服的面罩向前拉出一點,使呼出的氣不會凝結在目鏡上遮擋住視線。 他小心翼翼地蹲下去,此時實驗艙里除了電纜傳出的細微電流聲,剩下的只有他不斷加粗的呼吸聲。他注視著真空罩里那粒小東西,實在太小了,比瓜子還大不了多少。 他湊近一點,那東西是極度光滑的,可又仿佛雕琢著某種細密的紋理。 他像顯微鏡那樣對准一個點觀察,發覺那層泛青的表皮下似乎在流動著什麼。 嗖的一聲,周方猛地回過頭。 身後的艙門打開了,謝山河穿著隔離服走了進來。 「喲,沒嚇著你吧?」他問。 周方緩了口氣,沒理他。 「我說你怎麼不在駕駛室呢,我就問問,剛才基地跟你說什麼了嗎?沒新任務吧?」 「沒有。」周方繼續看那粒種子。 「既然沒有,那我的申請是不是可以批了?」 「老謝,你有沒有感覺,這東西跟剛剛不太一樣了?」周方問。 「不一樣?」謝山河疑惑著繞到方墩一側,「就這樣吧,大小外觀沒什麼變化。」他說道。 的確,無論光澤和輪廓還是之前的模樣,可周方就是感覺哪里有些不對了。 他又蹲低了一些,看向種子底部。 他定住了。 種子本來是懸浮狀態,此時卻和底座牢牢粘在了一起。 謝山河也發現了異常,「唉,你到後面來看看。」 周方起身繞到方墩之後,他這時震驚地發現,後面的真空罩,沿著方墩底座,垂掛出一片蠕動的銀灰色絲狀物。 兩人面面相覷,這東西是哪來的? 正當他們驚訝的時候,那粒種子似乎搖動了一下,他們的視線剛被吸引過去,只見種子忽然向上一挺,射出了一團銀灰色絲線,剎那間布滿在罩子里,其中一條竟視若無物地穿過真空罩,像肌肉纖維一樣粘在了謝山河的隔離服上。 兩人大驚失色,相續沖進消毒間打開消毒噴霧,將無菌服拋下後便立即返回到駕駛艙。 「封閉實驗艙!」周方跳坐到操控台前喊道。 「正在關閉!」 「記錄,六級安全事故。」 「六級已啟動,實驗2艙已完成封鎖,開啟空氣閉流系統。」 周方打開監視器,那種子被一團蠕動的銀絲已纏繞到不可見,絲狀物正變得密集,方墩下的地面也在開始出現那種銀灰色的絲狀體。 它們是怎麼從密封罩里出來的?周方不明白,監控警報並沒有響起過。 「氣壓。」 「正常。」 「中控。」 「正常。」 「發動機引擎。」 「一切正常」 數值如舊,皆處在正常的范圍,但六級安全事故顯然已經發生,實驗2艙已成為了污染區域。 周方一把扯過話筒,「基地!收到請回答,雷公號發生貨物泄漏事故,等級6。」 他焦急地調試頻段,汗水逐漸浸滿了衣服的里襯。 「周方。」通訊器發出回復。 周方愣住了。 「周方。」 他又聽到了。 「回來吧。」 「爸?」他驚叫出來,通訊里是他父親的聲音。 通訊器隨後安靜了下來。 「你人在哪?」他對著話筒大聲問。 「你爸?」謝山河一臉奇怪地轉過頭,「沒聽到有人跟你說話呀。」 「沒聽到?」 「沒有。」謝山河指了指周方面前的通訊台,「而且開關你也沒開。」 周方這才驚訝地發現通訊台是在關閉狀態。 怎麼可能?他想,那剛才的聲音是什麼? 「周方,冷靜點。」謝山河安慰道。 周方努力調整自己的呼吸,把汗從額頭上抹下,他打開通訊開關,重新拿起話筒。 「基地,我是雷公號,收到請回答。」 他調整通訊頻段,可馬上發現,無論是保密頻段還是公共頻段,全都沒收到回復。 他又試了一遍,還是沒反應,基地似乎處於靜默狀態。 「電池—信號—數據包,我這兒顯示都是正常的,通訊系統沒問題——」謝山河說著停住,他忽然發現了另一個異常,他面前的導航螢幕正在閃爍,指引線隨即發生了變化,目的地不再是基地,而是被標記在了地球上。 周方猛地站了起來。 「老謝!」 「怎麼了?」 「把安全級別提高到8級。」 周方面前的那張螢幕上,一條銀絲正在里面搖擺著。 三 時間一點點過去,早已超過了雷公號本應到達基地的時間。但它正向另一個遙遠的方向駛去——地球。 這已不屬於八級安全事故了,周方想,雷公號被劫持了,這是緊急事件。 可他無論怎麼調試,謝山河怎麼檢查,通訊器除了顯示正常外,卻變得毫無作用,可顯然這一切是十分不正常的,那條銀絲如同顯像中的一條壞點,影像般地在螢幕上慢慢蠕動,可謝山河打開設備後蓋後,卻始終沒有發現它的蹤跡。 那它又是怎麼長到螢幕里去的呢? 謝山河從維修管道中爬出來,結果還是一樣,他沒在線路里找到那種絲狀物,但監控器卻已看不到實驗艙了,那里已變成黑色,顯然攝像頭不是被破壞,就是被那種東西布滿了。 出現問題並不棘手,棘手的是問題顯而易見,卻沒收到系統報出的錯誤,這讓他們無從下手。 周方再次將自動駕駛轉為手動。 螢幕上顯示已切換成功,可操控杆仍舊沒有阻力,手動操作還是失靈的。 謝山河也不明白,他修理過各式各樣的毛病,但這種從沒見過,「有沒有一種可能——是基地那邊遙控了這邊兒?」他胡亂猜測起來。 「我們距基地1100萬公里,你覺得可能嗎?」 「可其它的更說不通。」 「我們嘗試最後的那個辦法吧。」 「你說硬重啟系統?可你剛也說風險太大了,很有可能這一關就起不來了,沒有控制台能做的事就更少了。」 「老謝,我們已經偏離了預定軌道,基地一時很難再發現我們,不明物質泄露的狀態下不能返回地球,所以寧可冒這個險,也要把隨後的風險降為最小。」 謝山河不再作聲,默默地打開了面前的保護蓋,將手指肚按在里面的按鈕上。 「我這一按下去,說不定就真的再也回不去啦。」 「開始吧。」周方堅持道。 螢幕閃爍了一下。 謝山河皺皺眉,又使勁按了按。 所有的儀表都亮著,程序重啟頁面還停在那兒。 他們驚訝地發現,硬關閉竟然也失效了。 周方感到一陣不寒而慄,他相信謝山河也想到了,除非這艘船變成了一個整體,繞過了系統,在按自己的方式運行,不然不會出現這種情況。 「這他媽說不通啊!」謝山河罵道。 「我去關閉引擎。」周方站起來。 「啊?」謝山河一愣,「怎麼關?發動機沒法手動關閉。」 「那就破壞電纜,破壞主板。」 「你瘋了?」謝山河也起了身,「你這樣跟自殺有什麼區別?」 「全艦已經被完全污染了,如果我們把這種不明物質帶回地球,你想,會發生什麼樣的後果?」 「當然想過,但其實也未必也不是一個辦法。」 「辦法?」周方看他。 「你想想,如果我們現在回的是基地,在無法通訊的情況下很有可能讓基地受到污染,但回地球不一樣,我們沒有報備,屬於非法返航,肯定會遭到攔截,那時可以通過舷窗向攔截艦求救——」 「老謝!」周方打斷他的話,「從這到地球要行駛一周時間,船上沒有食物——」 「我知道,你聽我說——」 「沒有足夠的燃料提供氧氣——」 「我明白——」 「根本就活不到太陽系!」 「周方!」 謝山河憤怒地向導航台上一拍,「這些我都知道!」他喊,「可還能怎麼樣,不至於做絕到那種地步吧?你的命不要了,我的命還在這兒呢!」 「現在不是命的問題,是要讓它停下,否則它會把維生能源分配到驅動上,在沒有警示的情況下把那種物質帶回地球的!」 「那就非得死?好,既然橫豎都是死,那你先把我的年假給批了!」 周方不敢置信,「你到現在還想著回家過年?」 「我要個念想!」謝山河喊道,「我知道這樣不能回去,回不去就回不去!我兒子五年都沒回去了,我一個人回家有什麼意思?在這兒還能一年年見到他,本來終於能一起回去過個年了,你非要接這個任務,非要讓我遺憾地死在這兒!」 周方指住謝山河,「老謝,你說實話,導航不是你改的吧?」 謝山河氣得滿臉通紅,「姓周的,我謝山河大是大非的事還明白,我就是再想見我的兒子也干不出這種事,但現在是真見不著了!你就讓我憋著?讓我把想說的都憋死在心里?」 周方憤怒地望著他,可是恍然間,他的表情平靜了下去,面對謝山河的指責他似乎想到了什麼,隨後茫然地坐回到他的椅子上,頭垂著想了一會兒,長嘆了一聲。 「我批。」他從螢幕上調出了申請表。 謝山河也賭著氣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周方在申請表上簽好字,轉頭看向謝山河,「對不住,老謝,我剛剛不該說那樣的話。」 謝山河閉著眼對他擺擺手,頭扭到一邊。 在那張簽好的表格上,銀絲正以一種難以察覺的速度生長著,就像生出的血管,在變得粗壯,在不斷延長。 「老謝。」 「嗯。」 「你沒事吧?」 「嗯。」 「現在情況就這樣了,但我們不能就這樣等下去。」 「我知道。」 「我們得自救。」 「我同意。」謝山河把身子漸漸擺正,「你有什麼計劃?」 「剛才是我太沖動了。」周方說,「還沒到破壞發動機的那一步,我現在有個新的想法。」 「什麼想法?」 「從被污染後雷公號就出現異常,與其解決表面的問題,不如先查找問題的根源。」 「你是說——」 「我們不如想想這粒種子到底是什麼。」 四 在消毒艙的門外,可以透過圓窗看到消毒室里也出現了那種絲,它們並不懼怕紫外線照射,連消毒噴口那也有,可見消毒液對它們也沒影響。 「談談你的初步看法。」周方站在窗邊向消毒室里觀察著。 「某種植物?」謝山河經過反復觀察後還是不敢肯定。 「以什麼為核心元素?碳基,矽基還是硼基?」 「要麼是一種菌?寄生生物?」 「還是剛剛的問題,什麼核心元素。」 「周方,我們又不是專業人士,運載船也不具備分析條件。」 「對。」周方說,「但如果我們能活著回去,那就是專業人士了。」 「從現在來看,能得知的是它無視物理隔絕,但這樣一來……估計循環系統也受到了污染,恐怕水源也出了問題。」 「那我們呢?」周方提醒道。 謝山河伸起手反復看了看,「好像沒什麼事。」他說。 「那我是否可以猜測,它並不會對有機物造成影響?」 「不好判斷,但也可以遵循這個思路做出假設,你有什麼想法?」 周方提起手中的剪刀。 「你是想——」謝山河明白了,「但安全守則上規定,未經批准不能接觸污染物。」 「如果能除掉它,破壞這種物質的核心,有沒有可能就恢復了?」 謝山河皺起眉,「有點道理。」他說,「從根源下手。」 沒一會兒,艙門打開了,周方在前,謝山河跟在他身後,兩人小心翼翼地走進了消毒艙。 銀絲就像生出的豆芽,在牆壁、地板上一叢叢伸出來,它們的根部並不長在縫隙中,而是平白無故地生長在各種金屬表面。兩人安靜地蹲到其中一叢邊上,在他們面前,那些絲如海葵的觸須,但更長更細,也擺得更慢,像在黏稠的液體中緩慢滑動。 周方與謝山河確認了下眼神,提起剪刀,卡放在其中一條的中段上。 他屏住呼吸,手指間慢慢聚攏,兩邊鋒利的刀刃漸漸向那根絲上合了過去。 在剪下去的同時,絲閃爍了一下,絲狀軀幹上冒出了一截一截的光斑,就像某種燈條,閃出幽靜的青蘭之色,而周方這時發現這種絲比他預想的更有韌性,無論多麼使勁兒,剪刀似乎剪不斷它。 謝山河又拿出了一把點火器,這是他們的備用方案。 藍色的火焰收束著,再次向它靠近。 然而它連躲閃的反應也沒有,在高溫下依舊保持著規律的搖擺,仿佛一點也沒有受到火焰的影響。 謝山河關閉了點火器,兩人繼續觀察,那上面的藍色光節閃爍了一會兒就停下來,可它的那條銀絲上,一點被燎烤過的痕跡也沒有。 這時周方發現了一個更怪異的地方。 它似乎還在生長,但生長的地方並不在它的尖端,就像把一根筷子插進旋轉中的棉花糖機里,新長出來的絲隔出了本體一段,再返回和它凝結在一起的。 兩人驚訝地對望了一眼。 它是憑空在空氣中長出來的。 周方起身看向實驗艙,那種子到底是什麼?他一陣恍惚,不知不覺將手扶在實驗艙的開門杆上。 「算了。」謝山河來到他身後。 周方把緊住轉杆。 「別進去了!」 「不行,要搞清楚。」周方緩緩地說道。 「為什麼?」謝山河不明白了,「我們現在還是回到開始,想辦法與外界取得聯系,這種東西我們弄不明白!」 「我一定要弄明白!」周方忽然大吼了一聲。 謝山河愣住,他不知道周方在執著什麼,不知道周方為什麼非要搞清楚種子,不知道他心里的那個謎。 那個謎就長在這顆種子里,消失的閃電號和周方的父親。 周方打開了艙門。 剎那間,他忽然感覺自己產生了錯覺,門的另一側並不是實驗艙,而是一處原始森林。 謝山河也驚呆了,在他們面前,那座本來的實驗艙里,無數條絲線正在相互纏繞,已組成了一個個粗壯的柱子和垂掛的藤蔓。那些柱子有直有斜,就像樹木樣參差不齊,他們甚至看到藤蔓上生長著片片苔蘚,而細看之下,不光有苔蘚,還有奇異的葉片、碩大的花苞和根莖。它們有的已不再是銀色,就像黴菌一樣各生著不同的形態、不同的顏色。而每一片都是由銀絲連接的,相互間呼應出一閃一閃的青藍之光。 周方下意識地邁了進去,他甚至聽到腳下傳出一聲樹枝折斷聲,混著落葉裂開的清脆,腳踩的地方也閃爍了起來。 「周隊,這些東西你有沒有印象?」謝山河這時問。 「印象?」周方一臉迷茫。 謝山河向上指去,「你看,那個明明就是柳葉,可長在樺樹的枝上,那邊是葡萄藤,下面那朵大花是睡蓮。」 在他的提醒下周方也看了出來,雖然它們彼此纏繞,但分開來看,卻是地球上本就有的植物,只不過如同嫁接到了一處,混長在了一起。 謝山河一臉好奇地走了進去,徑直走向那朵碩大的睡蓮,他皺著眉停住,打量著那合在一起的蓮花瓣。 「這種蓮——」他用一股不敢置信的口吻說道,「我種過。」他想了起來,「當年是我一個朋友培育出的新品種,我養在老家池塘里照料了很多年,花瓣就是這種特殊形狀,後來他就沒再搞過了,而我養的那株應該是這品種的唯一一株——」 他正說著,蓮花的花瓣在兩人面前動了動,他們各後退一步,只見那花瓣閃出一片青幽的光,隨後在他們的注視下綻放開了。 他們一同看向蓮花的中央。 瞬間混亂了。 五 不知不覺一天過去了,兩個人都沒睡過,帶著一身疲憊與不解,窩在各自的椅子上。 只有腳下的這艘雷公號,還不知疲倦地繼續向地球行駛著。 「左思右想,我還是覺得不可能,我寧可相信是我們一起產生了幻覺。」謝山河終於把眼睜開。 「是我們的思想受到了自身的限制。」周方一臉茫然地說「物質世界是能量反應的結晶,這粒種子攜帶著能量,也許能將分子異化,重新組合。」 「那好,那你告訴我。」謝山河坐直起來,「就算它能用能量組合出物質,生出各種各樣的植物,可它為什麼能合成出文化?剛剛咱倆親眼所見,那里面是什麼?是餃子!民俗中產生的東西,不是大自然的產物,現在我們在太空,為什麼會有一盤餃子在我們的實驗艙里出現了呢?」 「我不知道。」周方感覺自己的腦袋就像宇宙一般空盪、一般虛無,他不知道那朵蓮花里為什麼出現了餃子,這根本就不在他的任何想像中,「可我們的飛船難道不也是文化的一部分嗎?它不是宇宙的造物,卻在宇宙中翱翔,在這虛空中出現。」 「可不應該是餃子,你明白嗎?」謝山河說,「還有一件事。」他停頓了一下,「你有沒有查看過燃料儲備?」 周方明白似的點點頭,「快用光了吧?」他問。 「你自己看。」 周方手伸到操作台上,軟綿綿地按了下去。 這時,他眼神中出現了一道光。 螢幕上顯示,燃料完全沒有損耗。 他猛地坐直身子。 從導航轉向之後,燃料竟一點變化也沒有。 他突然生出了一個預感,似乎有一個問題正向他走來,在邊緣,在向他靠近,那些謎團就在他腦海中盤旋,它們似乎正在被同一個漩渦所吸引。 那漩渦似乎指向著一個答案,並且出現在他曾經的記憶里。 他起身打開鍵盤,立即從系統中調取文件,「老謝。」他頭也不回地說,「你還記不記得我爸寫過的一篇論文。」他開始在一篇篇文件中快速搜尋。 「我知道你說的是哪個。」謝山河回道,「我剛才也往那想過,是那篇關於宇宙誕生的吧。他說宇宙可能不是由大爆炸產生,而是來自暗能量的溢出,但那篇沒有理論支撐,你爸的想法太超前,總愛搞些讓人震驚的觀點,你是想說那種子來自暗能量或者平行空間?我還是那句話,不能證偽就不科學——」 「不是那篇。」周方打斷他。 「那是什麼?」謝山河猜不出了。 周方手指停住,那篇論文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你說呀——」 周方擺手打斷了他的話,他正在思考,那是一篇極具爭議的論文,狠狠地釘在他父親人生的恥辱柱上。的確,那隻是一種猜測,但周方現在正把它當作一把鑰匙,將這些事背後的秘密通通解開。 一開始並沒有發現新星,他想,只有他父親相信,那種相信來自一直以來的不甘,是惱怒於別人嘲笑的任性,可新星隨後卻真的出現了。 他腦海中有什麼震盪了一下。 運載艦的目的地變為地球,受到污染的飛船沒有發出任何警報也沒有耗費任何燃料,實驗艙長出地球上才有的植物,而蓮花里生出了一盤餃子。 「老謝。」他問道,「你以前有沒有回想過那株你種下的蓮花?」 「那當然了,每到過年就想它,那可是地球上絕無僅有的蓮花,寶貝著呢。以前我要是過年回不去,就告訴老伴要幫我照顧好,這些天正說要提醒她呢,後來又忽然想起她早沒了,蓮花也早沒了——」 周方顫抖地聽著他的回憶,他看著面前的論文——意識可能不僅是大腦發展的衍生物,它可能是一把鑰匙,我相信它與宇宙有某種特別的關系…… 是誰,想回地球過年? 是誰,想吃餃子? 燃料為什麼沒有耗損? 又是誰,才知道有這樣的蓮花? 周方猛地盯向老謝。 是他! 周方驚呆了。 「你怎麼了?」謝山河察覺到周方不一樣的眼神。 「你……」周方指向他,「讓雷公號回去。」 「啊?」謝山河聽不明白。 「調頭!」周方向他吼道。 謝山河被嚇到了,「你,這是怎麼了?」他支吾著問。 「這些都是因為你——才出現的!」 謝山河傻在那兒。 周方終於將這一切聯系在了一起。 是謝山河想回地球過年時,飛船轉了向。燃料不足時,卻沒有發生耗損。沒有充足的食物時,出現了他想念的餃子。 而在父親相信那里有顆新星時,那就出現了一顆。 這粒種子似乎能將意識物質化,正在結出意識中的「想像」! 它攜帶著能量,能夠被意識所催化。而它的樣子正像神經元,接收腦波中的某種傳遞,在意識中成長,不斷嘗試把能量物質化為意識中的樣貌。 這樣,一切都說得通了。 可為什麼是他? 「你別再想回家,想基地!想著讓雷公號駛回去!」周方大聲命令道。 「你瘋了。」不明所以的謝山河反罵道。 周方一個箭步沖上去,抓住謝山河的領口拎起來,「趕緊給我想!」 可他話音剛落,卻見手中的衣領越拉越長,在周方的手中裂開,化成了一片銀絲。 「周方——」謝山河一臉驚恐,他的皮膚在流動,閃著一段段的光,開裂成條條銀絲。 周方嚇得松開手,靠在了身後操作台上。他吃驚地抬起手。操作台被他一按,也開始蠕動。螢幕和螢幕上的影像在裂成絲,而此時,絲團螢幕上顯示的還是一切正常。 謝山河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己,一步步後退到牆邊,變成一團人形絲線,與絲狀的牆相互纏繞,隨後,整個人都融進了那面絲牆里。 「老謝!」周方大喊著,打開艙門追出去,可他沒看到謝山河的影子,卻看到通道上已布滿了絲線,線條下垂著,正在結出一個個紅燈籠。 他穿過燈籠的通道,仿佛聽到老謝的召喚聲,他忽然明白了,謝山河早就被污染了,所以種子才在按照他的意識生長。 周方跑向船尾,沖進發動機室中。 他打開發動機控制器,向電路板一把抓了過去。 可他扯出的卻是一把絲線,電路板沒了,發動機也閃爍起來。 這時他才真正明白,飛船也已被污染,所以才沒有警報,因為它早已是那些絲的偽裝了。 扯開的絲線蠕動著,又纏結到一起,在周方面前拼出一個人形。 「周方。」那人形的絲——呼喚著他。 周方恍惚著,「爸……」他向那閃爍的父親走去,才發現自己的雙腿,已沉進銀絲之中。 我的意識,也開始生長了嗎? 他想。 他,沉了下去。 回去…… 一股強烈的期盼傳進腦海,他仿佛看到了一番熱鬧的景象,看到了家,看到地球。 他感到自己的意識正在融化,分散到飛船各處。 意識在上升、攀爬,他看到了謝山河的兒子,看到他種的那朵蓮花,看到了他的期盼和他的孤獨。 這是一種從未體會過的感覺。 他感受到謝山河所經歷過的一切,他們的意識正在被這絲連接相融到一起。 他聽到謝山河的聲音,不是用耳朵,而是用心靈。 「閃電號失蹤了?」他在問。 是了,謝山河也擁有了他的意識,所以他明白了,明白了周方為什麼沒有告訴他,為什麼沒有批過他的申請,因為他怕他悲傷,因為他的兒子也在那消失的閃電號上。 絲肆意生長著,把所有的一切混融在一起。可這時雷公號卻猛然停下來,它調轉方向,再次啟動。 它遠離地球,又向著深空而去,此時它不再是周方,不再是謝山河,也不再是雷公號。 他們的生命,以一種奇異的方式結合在一體。 它就像披著閃爍的絲帶,向914區加速駛去,它在宇宙中漫步,在意識的牽引下駛向那顆新星,而那顆星一直在那兒等待著,迎著駛來的雷公號。那顆因意識而生的新星伸出了絲狀的巨臂,它們靠近,它將雷公號擁抱入懷中。 雷公號消失了,和那顆新星融為一體,包裹著新誕生的意識,宣示著它們其實始終相連,都只是宇宙的一部分。 新星湧出絲狀的浪濤,絲線不斷在表面組成他們的本來模樣,周方、他的父親,謝山河、他的兒子,還有閃電號上消失的其他人。他們發出星空般的光輝,擁抱、相融、又抽絲開來,再化為一體。他們伸出由銀絲結成的手臂,一個個向太空揮舞,就像魔術師表演一樣,新星的邊上又一顆新星出現了。青絲搖擺,更多的星,在這團意識的催化下不斷生長出來,表達著某種強烈的願望。在一顆刺目的恆星綻放後,這些新星間出現了環繞軌道,最後一顆星出現在那軌道上,它旋轉著。 它是蔚藍色的。 (完) 來源:機核

輕科幻丨我是丘比特

1 「1019,你涉嫌盜竊,私自傳播愛情,你有什麼要辯解的嘛?」 「沒有。」 「所以你是承認自己的罪行了?你曾經也是一名『丘比特』,你必然知道依照《愛情管理法》的規定,一般民眾獲取『愛情』的合法途徑只有向我們申請審批。你為什麼要知法犯法?」 1019看著面前的審訊官,沉默片刻後開口:「你們真的知道愛情是什麼嗎?如果不知道,又有什麼資格掌管愛情呢?」 「你在質疑行政部門?」 「我只是在重復她對我說的話。」 2 幾十年前,幸福科技集團董事長董先生在城市議會上提交了《關於合理規劃城市居民愛情的提案》。他在其中指出,科技的飛速發展帶來了物質生活水平的極大提升,許多居民嘗試追求愛情來豐富自己的精神生活。但是盲目的愛情容易導致居民長時間情緒低落,工作效率下降,嚴重的更會引起心理疾病,導致居民自殺。同時要強調的是,愛情並不是生活的必需品,沒有愛情的生活依然能夠很美好,對愛情的追求應該是不打破原有生活的前提下。而城市議會作為城市居民生活的保護者,應當幫助居民合理規劃自身的愛情,避免受到傷害,從而走向更幸福的人生。這項提案得到了議員們的一致好評,近乎全票通過。 次年,《合理愛情規劃管理法》頒布並實施。《管理法》部分規定如下: 設立愛情管理局監管所有城市居民愛情相關事宜,所有愛情管理局辦事員稱為「丘比特」並擁有個人唯一編號。所有城市居民應在年滿十二周歲時至指定地點注射疫苗,以關閉產生「愛情」的基因開關。年滿二十五周歲的城市居民可在通過性格測試,社會價值評估,戀愛精神分析等項目後,向愛情管理局提出戀愛申請。城市居民的戀愛申請獲批後,會由分配的「丘比特」專門負責,依照居民意願幫助結對。「丘比特」會為結對雙方注射含有對方信息素的「愛情」藥劑,重新打開相關基因表達的開關,二人即可登記為情侶關系。任何組織或個人不得在未經愛情管理局許可的情況下,私自生產,傳播「愛情」藥劑。違者視為組織或參與愛情犯罪。愛情管理局配備一定武力,可隨時阻止愛情犯罪活動。3 1019上任後的第一個任務,是跟著師傅搗毀一個愛情犯罪窩點。他們破門而入的時候,兩對男女正摟抱著坐在沙發上,面前的螢幕正在播放上世紀的違禁影片。 師傅亮明證件後嚴厲制止了犯罪嫌疑人的愛情犯罪活動,並立刻組織搜查工作。 1019負責登記愛情違禁物品。記錄顯示上個月愛情管理局有3箱共計24支未混合信息素的「愛情」在運輸過程中失竊,在這里發現了17支,其餘7支疑似已被嫌疑人非法使用。1019打開隔壁房間的門繼續搜索,發現一個男人正趴在床上,臉蒙在枕頭里抽泣,身體不受控制地抽動。 負責宣傳的同事聽見聲音也走進了房間,相機的閃光燈照亮了原本因為蒙著窗簾而顯得昏暗的房間。 師傅也跟了進來,看了一圈,指著那個男人說:「看到了嗎?這就是不接受管理,沒有合理計劃指導下,私自開展愛情活動的後果。」 4 1019經手的第一個戀愛申請是陸子川先生。 在見面前他仔細研讀了陸先生的各項報告。陸先生三天前剛剛年滿二十五周歲,外貌條件良好,在城市數據管理局工作。 「你好,我是陸子川。」 「您好陸先生,我是您的『丘比特』,編號1019。負責管理您愛情的發生。請問您想找一個什麼樣的人作為戀人?」 「我想要一個能包容體貼我的人,我能跟她分享我所有的開心和不開心。我們能一起做很多我期待了很久的事情!」 「呃,是這樣的陸先生,您說的這些需求不夠具體,不能作為檢索條件。而且有科研報告顯示,只要兩人有愛情,您期望的這些都能實現。而愛情,是由我們管理的。所以您可以讓條件更具體一點, 「哎呀,你這麼一說,我好像也沒有很具體的想法,只是有一個模糊的期待。你談過戀愛嘛?你希望你的對象是什麼樣的?讓我參考一下。」 「對不起,我沒談過戀愛,在職『丘比特』不能提交戀愛申請,以避免一些程序性的問題。至於具體條件的話,您可以說說希望對方的外貌是什麼樣的?對方的職業是什麼樣的?您的個人條件很好,能排在匹配序列的前列,有很大可能與自己的理想型配對。」 「這樣嗎?那讓我想想。啊,我也說不好啦,我也不太確定我想要的戀人是什麼樣的。要麼就漂亮一點的?最好懂點藝術?因為我是學數據管理的,這樣就能和我互補一下。」 「呃,好的。雖然您的要求仍然不夠具體,但我大致明白了。我之後會在列表里挑選幾位,把他們的信息表發送給您,如果您滿意——當然也需要對方同意——我們就會為你們結對。現在我需要抽取一下您的信息素。」 「好的好的,我一定配合。等我結婚,一定請你赴宴!太棒了,我以前想過好多要帶著她一起做的事情,現在又全部浮現在了腦海中,感覺這些生活要離我越來越近了!對不起,我有點興奮!」 5 陸先生匹配到了一位叫李佳穎的女士,二十七周歲,演員,很好看,懂美術,會拉小提琴。陸先生很滿意。 1019在注射室為雙方注射了混有對方信息素的「愛情」藥劑,之後便離開,在門口等待。 兩人可以選擇讓注射室四周的牆壁投影出想要的浪漫場景,一起靜待愛情的發生。 半個小時後,兩人打開了注射室的門,李小姐依偎在陸先生的懷里,陸先生笑得很開心。在1019的引導下,兩人正式登記成為情侶。 1019對陸先生表示了祝賀:「恭喜您找到了真愛,按照規定,我需要刪除您的聯系方式,祝您今後的生活幸福快樂。」 陸先生皺了皺眉:「是必須的嘛?我覺得我們很合得來,可以偷偷保持聯系的吧,以朋友而非工作的關系?」 1019覺得應該也沒什麼關系,而且陸先生是自己第一個戀愛申請人,頗有紀念意義,最終沒有選擇刪除。這之後和陸先生偶有聯系,更多的只是關注他的生活動態,看他和李小姐的幸福生活,為自己的工作感到自豪。 6 1019的師傅死了,在運輸「愛情」藥劑的過程中被襲擊,中槍身亡。 近年來頻繁發生此類事件,有數量不小的"愛情「藥劑散落到地下,帶來了不少社會問題。有人相互約好交換信息素,一同注射,其中一人卻高價出售了藥劑,讓另一人獨自陷入愛情;有人給他人注射了含有自己信息素的藥劑,讓愛上自己,導致他人自殺;也有人非法成為情侶,被重新注射疫苗,並且三年內不得提交戀愛申請。 城市議會責令愛情管理局迅速給出解決辦法,高層正在緊急研討中。 陸先生突然給1019發了信息:「愛情是永久的嗎?」 當時1019正在參加師傅的葬禮,看不懂他想問什麼,便擱置了,一擱置就忘記了,一直沒有回復。 7 葬禮過去了很長時間,1019還需要繼續工作。這次的對象是一位高社會價值的居民,有資格選擇見面的地點,對方定在了一家咖啡店。 「您好,我叫陳嘉藍,請問您怎麼稱呼?」 「您好陳小姐,我是您的『丘比特』,編號1019。負責管理您愛情的發生。請問您想找一個什麼樣的人作為戀人?」 「謝謝,不過您怎麼稱呼?我是說,您的名字?」 「啊?我們只有編號,不需要名字,只需要服務好城市居民就可以了。」 「這樣啊,那你在工作之外別人怎麼稱呼你?比如說,你的戀人?」 「我沒談過戀愛,在職『丘比特』不能提交戀愛申請,以避免一些程序性的問題。」 「可是你沒談過戀愛,又怎麼知道愛情是什麼呢?你如果不知道愛情是什麼,又有什麼資格掌管愛情呢?」 1019愣住了,不知道如何回答。他不是沒有思考這個問題,但師傅告訴他不必思考過多,這會影響他工作的效率,愛情管理局的章程都是專家總結出來的,不能被隨便質疑。 「對不起,我只是對你們的工作很好奇,沒有冒犯的意思。那如果你們想談戀愛了,我是說如果想找一個人一起生活了,該怎麼辦呢?」 1019連忙翻看了對方的資料,確認職業一欄並不是小報記者而鬆了一口氣,之前有「丘比特」胡亂回答而被免職的先例。陳小姐是一位生物信息工程師,想來也是,小報記者可沒有資格約定地點。 「我們可以申請提前退休。」 1019發現陳小姐並不關心自己的回答,而是看向了邊上一對帶著孩子的夫妻。 片刻後,陳小姐回過頭來說:「你看那對夫妻都是單眼皮,但他們的孩子是雙眼皮,這在遺傳學上的可能性很小。」然後對1019露出了他不能理解的笑容。 1019還沒來得及思考,通訊器便響了。是他的上司,要求他立刻到辦公室報導。1019隻好向陳小姐道歉告辭。 8 陸子川死了,是自殺。 上司說陸子川的戀愛精神分析實際並沒有通過檢測,陸子川的性格脆弱,容易受刺激,不容易從負面情緒中恢復,屬於「不宜戀愛人群」第三類。但他利用自己的在數據管理局的職務之便,修改了自己的記錄。 上司又說主要責任人已經死了,但這件事情依舊需要處理,所以研究決定由經手了陸子川戀愛申請的1019承擔這一責任。1019因為未仔細審核申請人材料而被免職。 走出愛情管理局後,1019接到了陳小姐的電話。陳小姐說:「如果你空閒了,希望你能來我的研究所會面。」 「對不起,陳小姐,我已經被免職了,我會將您的申請轉交給其他『丘比特』。」 「我認識陸子川。」 9 1019來到了陳小姐的研究所,他沒有想到陳小姐就在負責研發生產「愛情」藥劑的項目組。 陳小姐說:「『愛情』藥劑現在有很嚴重的缺陷。我正在嘗試改良它。」 「什麼缺陷?為什麼我作為『丘比特』不知道呢?」 「『愛情』的效果並不是永久的,你們登記的情侶很多並沒有走到最後。又或者像是之前在餐廳的那對夫妻。那個孩子即便不是收養的,也絕不可能是丈夫親生的。」 「您是說注射了含有別人信息素的『愛情』藥劑依然會愛上其他人?可是愛情管理局從來沒有這樣的記錄!」 「沒錯。愛情管理局不承認『愛情』有這樣的問題,也不會保留這樣的記錄,瞞過你們這些底層辦事員還是很簡單的。當然我們研究所也不承認這樣的問題,我的改良研究是偷偷進行的。」 「那麼陸子川是?」 「他是一個和我合作的心理醫生介紹來的。他覺得自己的戀人似乎不愛他了,一直困擾於此,非常不幸,我也剛剛聽說他的慘劇。他這樣的人我接觸了很多,試圖從他們身上搞清楚問題出在什麼地方。哦,關於你,也是陸子川告訴我的。」 「那麼您的研究進展如何呢?」 「並不明確,還差很多細節要調試,但是我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我並沒有談過戀愛,所以不知道愛情是怎麼一回事,那我怎麼為別人謀劃愛情呢?」 「所以?」 「所以我得知道愛情是什麼樣的,最直接的辦法就是自己談一次戀愛。我聽聞陸子川自殺,覺得應該加緊自己的計劃,就利用關系找到了你,但非常抱歉還沒有明晰的想法就把你拉了進來。」 1019又一次在陳小姐面前陷入了沉默。 陳小姐從一個暗格里拿出了一支沒有標簽的藥劑:「這是我初步調整過的『愛情』,不需要信息素就可以注射。」 「你信任我?」 「我覺得陸子川是一個對生活有期待的人,選擇自殺是因為實際的生活和所期望的越來越遠。聽起來很沒有道理,但他選擇相信你,那我也相信你。」 1019的思緒被一陣警報打斷了。陳小姐立刻緊張起來,調出監控——是一批武裝歹徒闖入了研究所,已經在門口大開殺戒了。她連忙把藥劑塞到了1019手中:「他們一定是沖著所里的『愛情』藥劑來的。快帶這支走!它不能落在這些歹徒手里!」 「那你呢?」 「我得留下來刪除我所有的研究記錄,要是留給這些歹徒,不知道他們會干出什麼黑心的勾當。對了,藥劑更加不能落在管理局手里!寧願銷毀!」 陳小姐懇求地看著1019,1019揣著藥劑,最終猶豫地點了點頭,沖了出去。他在陌生的走廊里奔跑著,躲避著四處傳來的槍聲。跑到門口卻發現愛情管理局和城市議會的武裝力量也已經抵達,只能選擇轉身躲進一旁的隔間。 無論如何,他是做不到帶著這支藥劑全身而退了,按照陳小姐的意思,他應該立刻銷毀它。 但他有了別的想法,在片刻猶豫之後,他把這支全世界獨一無二的「愛情」藥劑注射進了自己的體內。 來源:機核

輕科幻丨洄游10

本投稿為小說《洄游》的第十部分。全文已經寫完,共五萬五千字。現嘗試分篇放出。 本篇摘要引號部分引自《遺落的南境》。 10 確切來講,是『我』出現在德洛麗絲的記憶中——這是德洛麗絲的雙眼所見,雙耳所聞。我正被困在一具不能操縱的身體中。 記憶本身也並不清晰。或許是受到事故的影響,所有出現在我眼前的圖像時間極短,邊緣模糊。有些物體甚至失去了時間和空間上的連續性。晚宴上,一隻玻璃水杯的位置短暫閃現了一個塑料卡通杯。那時間極短,像是塑料杯明白自己不該出現在這個場合於是匆匆逃走一般。 越是不重要的細節,在視野邊緣變化的程度就越大。我感覺自己正置身於最古怪的夢境中。 德洛麗絲正在和其他首批接入者交談。逐漸地,我理解了眼前這景象的實質:她正同其他人一起慶祝完全擺脫物理身體後的新生。所有食物、飲品、剪裁得體的禮服,都只存在於意識之海中。正和她說話的人眼睛從淺褐色變為褐色,又變為黑色。從他嘴里說出來的話聽上去像是加了太多腳注一樣難懂: 「德洛麗絲/調停者/局外人,恭喜你/您,原型世界/腫瘤已經落成/誕生,人類社會將迎來新的紀元/錯誤/毀滅。」 他的五官融化在皮膚中,皮膚融化在空氣中。視野焦點之外的其他許許多多人也作同樣變化。他,和背景中的其他人一起,像灰色的廢液一樣,消失在空中突然被拔掉塞子的無形下水口中。 影像停止,我回到洞窟中。德洛麗絲的影像仍然從上方俯視著我,我試著伸手去確認它的存在,影像表層在物理干擾下微微波動,我感到被燒灼過的金屬顆粒狀的表層。 「開始導入記憶。」 建築扭曲了,天空和樹梢混在一起,公園和鴿子混在一起。視野中的接入者正和其他接入者交織在一起,成為灰白色的腫瘤團塊,黏菌一般用伸出的菌絲附著在周圍已經無法區分出物體邊緣的環境中,被融化的物體被細小的菌絲一點點吸進團塊中。『我』——德洛麗絲飛快地奔跑著,一邊躲開那些曾經是接入者意識體的腫瘤,一邊四下張望。仔細看,這些腫瘤團正吞噬整個意識之海的空間——地面、樹木和天空不斷被菌絲吞吃,團塊和團塊之間的空間被吞噬殆盡後,僅僅挨著的兩個團塊便融合在一起。 視野中出現一個男人的意識體,他沒有和其他人融合,但卻像融化在地面上一樣——他的身體和地面之間有著無法割斷的菌絲。 我聽到『我』向他提問,問題本身在說出口的同時喪失了意義。 「這是凋亡/成為一體/誕生。」那人的臉在微笑和恐懼之間不斷跳頻。「我感覺這一切都不可理喻/理所應當。你為什麼還能自由活動/離群索居?快逃/快來吧!」 影像停止,我回到洞窟中。不知為何,我感到了某種令我熟悉的東西,像是很久以前,我決定離開地下時感受到的東西一樣…… 「開始導入記憶。」 一座熟悉的建築出現在視野中。 我感到現實中的自己屏住了呼吸:盡管雜草已經開始在這似曾相似的屋頂上生長,酸雨侵蝕了曾經閃亮的排水渠窗框,缺乏保養的使用逐漸磨損了水泥地面,但這毫無疑問是環衛局——一個用了五年時間將我從一種零件變為另一種零件的地方。回憶的角度向上移動,「救災戰略臨時指揮部」的橫幅懸掛在環衛局的標志旁邊。剛剛出現在照片上的人和沒有出現在照片上的人迎面走來。每個人的融合率在他們的面孔旁跳動:80%,50%,100%…… 「停。」我對回憶影像說,也對殘骸說。於是這一秒的回憶就這樣定格下來。 「放大。」回憶中相應的區域立即放大數倍,變得略微清晰了一些。 「這是誰?」我把手疊在麗斯的手上,「有沒有相關的資料?」 另一端影像從畫面中彈出,看上去像是從其他相關回憶中截出來的。同一個男人在影像中整理清污用具,當視野對准他時,他抬起頭笑了一下,頭頂上的牌子寫著「應急二組」。 「再播放一遍。」 我反復將這段影像看了好幾次。影像很短,大約只有五秒,里面的男人剛剛脫離可以被稱作少年的年紀,笑容很青澀。他融合率是0%。 組長。我終於確信這就是組長。雖然他現在的體格比影像中的年輕人結實了2倍,也早就忘記了這種笑法,但五官還是留下了年輕時的痕跡。」麗斯,解釋一下救災戰略部隊。」 「救災戰略部隊是一種應對自然和人為災害的特殊編制,有常設和臨時兩種。德洛麗絲所屬的部隊是為應對海灘出現的大規模不明污染臨時調配組建的臨時隊伍,主要組成為在政府管控下的人工智慧與融合體。該任務部隊也含有少數人類,人數占比約為5%。」 我看著年輕時的他在寫著「應急二組」的牌子下面一遍遍整理那些陌生的器具,又抬頭微笑,如此反復。 影像停止,我回到洞窟中,聽到心跳像遠方雷聲一樣沉悶而劇烈。 「開始導入記憶。」 一片空白。片刻之後,一個意識體出現在空白的空間中。 要用語言轉述人工智慧與融合體之間的交流不太容易。實際上,如果忠實於視野中出現的物體,那麼在我眼前閃過的無疑是一些在潮濕的紅色中(對著強光閉上眼睛時看到的顏色)做布朗運動的螢光光點。何況這是記憶,交涉的細節已經被時間和遺忘損害,只剩下大意:德洛麗絲大概和一個人工智慧進行了關於要求對方做某件事的對話,後者並沒有同意她的請求。 德洛麗絲的視野退出了臨時的意識空間。記憶邊緣同樣不穩定,一些按鍵和顯示燈的顏色與形狀不斷變化,熟悉的指揮系統出現在我眼前——那正是我進入環衛局時,用來尋找核廢料埋藏地點的城市控制系統面板。不過記憶中的面板簇新發亮,運行時幾乎沒有噪音。 「PX018,」責難的話語從我這具軀體的口中說出,「我喚醒你,和其他人一起培育你的意識,不是為了讓你去當一台售貨機的。」 「我很抱歉,德洛。但我不能——我不能傷害其他智能意識體。」熟悉的控制系統電子音響起。「那些粘連的意識,他們……」 「他們不是人類了,也不是已知的任何一種智能形式。『原型計劃』已經偏離了走向……它們應該被消滅。」 「人類對人工智慧和融合體也是這樣做的。」PX018聽上去很悲哀,「只要把他人從自己所屬的范圍內排除出去,就可以把對方當成物品來處理,當成工具來使用。你養育我,就是為了讓我去毀滅他們嗎?」 德洛麗絲動搖了。視野邊緣的影像扭曲逐漸向視野中心蔓延。一些更早時的回憶混雜其中。 「我很抱歉,德洛。很抱歉,真的。」覺醒了自我意識的軍用指揮系統不住地道歉,「請允許我做和脫離意識之海時的你一樣的事。」 影像停止,我回到洞窟中。一些冷汗從我額頭上流下來,我伸手抹掉。 「開始導入記憶。」 售貨機出現在視野中。和我第一次看到它時的差別不大。 「真想不出來誰會在這種地方放售貨機。」它聽上去也是我第一次見到它時的那個腔調。「誰會來無人化運作的晶片廠後面買東西?」 德洛麗絲笑了。「就是為了滿足你的心願,PX018。」 這時我才終於看到了她——售貨機的玻璃門反射出了德洛麗絲義體的外貌,她看上去很疲憊,但臉上還是掛著令人安心的笑容——那是一種只要存在,就足以讓看到它的人覺得『這個世界還有救』的笑容。 「今天刪除最後一部分?」 玻璃門中的德洛麗絲嘆了口氣。「是的。下面見,PX018。「 「下面見,德洛。「 經過除靜電間、除塵間等一系列操作間,坍塌前的工廠出現映入眼簾。工廠採用了立體化設計:白色明亮的空間中,形態各異的機械臂像生物一樣附著在車間的四面八方,高低有致,銀色流水線從機械臂中自透明天頂上一路向下,傾瀉加工好的白色晶片組。德洛麗絲的目光在這條流水線上短暫停留,隨後轉身走向一扇橘色封閉門。門沒有鎖,向內推開後,散熱和換氣扇的聲音充斥著這個工廠的管線空間,紅白色指示燈在牆上發亮,靠近時能聽到細小的劈啪聲。 德洛麗絲的視野沿著樓梯搖晃著向下走過兩層,經過一道橘色應急門,工廠的能源中心——一台小型核反應堆正在層層保護中靜靜工作。德洛麗絲的眼光在這台小型反應堆上停留了很久。 她最終推開另一扇不起眼的黑色小門,來到一條通道的盡頭。牆壁上只有一個黑色炭筆畫出來的方框,看上去像是原本應該存在的某扇門因為建造者中途放棄停在了劃線階段。 德洛麗絲伸出手放在方框中間。白色牆壁的影像沒過那隻手掌,影像後的大門無聲息地向兩側滑開,穿過那道白牆上的黑框,一個缺乏照明的空間出現在眼前。但德洛麗絲的雙眼不需要適應黑暗,她走向一台類似液壓機又類似3D列印機的機器,以及機器後發出運作聲的立式主機。 「你好,PX018。」 「你好,德洛。」售貨機的聲音從主機上方的一個小型音箱中響起。 「這感覺很奇特。」售貨機聽上去有些疑惑,「雖然可能我之前說過了,但每次刪除記憶時,我都有種感覺……我看不到你,但我能感到你,你正在我的體內和我說話的——雖然不強烈。」 「是的,你說過了。」 「但我從沒擁有過身體。怎麼會產生身體范圍意識呢?」 「那是……」德洛麗絲頓了一會,「那是因為你的意識形成中混雜了我和其他人工智慧的成份。」 「我明白了。」 一陣沉默。 「我的副本,它工作得還好嗎?」 德洛麗斯的視線並沒有落在與PX018相連的主機上,而是落在那台奇特的機器上,隨後又看向自己的手。 「是的,很好。」視野中出現的手掌上,仿真血管和膚色同真正的人類皮膚一樣紅潤。「而且我們吸取了教訓,沒有試圖讓它成為一個獨立意識存在。」 「那真是……還不錯。」PX018過了很長時間才開口,「你還是沒有放棄摧毀原型世界的計劃?」 回憶中傳來德洛麗絲經過壓抑後的情緒波動,視野的邊緣因此而模糊。「不要問了,PX018。」視野焦點又落回主機上,「這已經和你沒關系了。」 「德洛,你看上去很不好受——就算那是人造的軀體,人造的大腦,但我覺得你確確實實為了什麼在痛苦……剛剛在地面時我看到了,『全都寫在臉上了』。」 德洛麗絲沒有說話。 「你現在和我說的每一個字,一會兒都可以直接刪掉。「PX018聽上去很輕松,」今天是最後一次數據刪除,等結束後,我將無法和你對話,我甚至都不會記得你,所以……「它停了一下,是那種我以前見過的」注意,我要說點很聰明的東西「的停頓。「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記憶中的這具身體抿了一下嘴角。德洛麗絲笑了一下。「你知道。「她開口時的語氣像是幾百年沒有和活人說過話般緩慢深幽,」我是一個融合意識體。「 「我記不太清了,但……」PX018聽上去有些窘迫,「嗯。」 「我曾經是調停者,這意味著我要調和人類、人工智慧和其他融合體的關系。」 「是的。「 「我一直堅信這種關系是可以調節的。「德洛麗絲開始嘆氣,」即使是在這樣一顆環境逐漸惡劣的星球上,不同的意識體仍然能夠找到共存的辦法,就像不同的生態圈層一樣,相安無事。「 「所以你提出『原型計劃』,是為了讓具有脆弱物理軀體的人類在虛擬世界中生活,從而避開氣候災害等等問題?「 PX018的問題來得過於突然。德洛麗絲的視線久久凝視著那盞閃動的指示燈,正如說話時看著對方的眼睛一般。 「不。」她最終再次開口,「我很早就有了關於『原型世界』的想法。我意識到人類與人工智慧及融合體的不同在於他們有限的物理身體是與生俱來的——人類從沒獲得過任何與其他意識體進行直接而細膩的交流的機會。『原型計劃』是一種可能性,如果在意識之海中,純粹意識體的人類和其他智能意識體之間的區別將不復存在——或許能在這一層面上達到理解,我是這麼想的。當然,後來我也考慮過,如果從根本上大范圍杜絕這種物理層面的生存競爭,在虛擬空間中的所有智能意識是否能集中精力向更高層次的文明發展?這都是當時我的一些想法……」 德洛麗絲的聲音弱了下去。 「……我們首先進行了一些小規模的實驗。2070年,首批6名人類志願者在意識進入虛擬空間,預備在其中生活一年。實驗開始後四個月,所有志願者都出現了嚴重的心理問題,我和其他研究者不得不叫停了那次實驗……」 「研究者?」 「我有段時間在大學工作。總而言之,第一次實驗構築的環境復雜度太低了。那時元宇宙的技術盡管成熟,但對現實世界的模擬還是有省略之處。志願者們很快意識到他們身處於一成不變的虛擬當中並因此產生了恐慌。」 「八年後,等待相關技術更加成熟後,我和另一批團隊進行了第二次實驗,這次我們召集了50名人類志願者,在一個豐富的虛擬空間中生活——其中部分區域的物理規則和現實並不相同。這就像是在現實世界中有一個『遊戲區域』,而志願者的任務就是進入世界在生活中進行遊戲……」 視野晃動起來。德洛麗絲搖了搖頭。 「遊戲區域被濫用了。志願者中從事編程工作的人類在虛擬空間中修改了部分設置。三個人死在那個空間中——實際上他們的身體並沒有死,只是他們認定自己死了。」 「或許可以試著恢復。」PX018插了一句,「等下,你們確實試著恢復了,對吧?」 「是的,也的確恢復了。只是人類對自身意識的連貫性有特別強烈的追求與懷疑,會因為這種懷疑產生恐慌……總而言之,這次試驗後,這個想法差不多被擱置了十年。」 「這期間環境惡化得很快。所有意識體間的衝突也更加激烈。在一些地區,人類用化學武器等手段消滅自己的同類。在另一些地區,人工智慧用同樣的手段縮小人類的宜居范圍。不同程度的融合體很難站定陣營……大部分融合體的身份並不得到承認,一部分融合體加入兩方的衝突前線,另一部分融合體前往各個勢力范疇的邊緣,只求生存。」 她停了下來。「加上歷史上國家的邊界劃分和宗教勢力范疇,那段歷史真是一團混亂……人類和人工智慧從未真正分開,這種戰爭就像一隻動物的內髒在互相攻擊。」 「人類用了強干擾彈,對吧?」PX018的聲音聽上去冷冰冰的,「我好像覺得之前學到過這些歷史……雖然我在你描述前並不記得。德洛,你想說什麼?」 德洛麗絲笑了,甚至出了聲。記憶中她的聲音即疲憊又無奈。 「『干擾彈』結束人類與人工智慧之間的衝突。但也在各地留下了輻射——不像核彈般致命,但卻足以引起後代的變異……有人找到我,希望我去協調談判和人類的關系,也有人希望我繼續之前的研究——當然,新搭建的空間里最好只有人類……」 所以這就是德洛麗絲兩種身份的由來。我感到腦袋隱隱作痛,甚至有些恍惚:這段回憶實在太長,長得我感覺原本的身份正在一點點淡去。我變成了德洛麗絲,正站在PX018的主機前,即將吐露我從沒和別人說過的秘密。 「你照辦了。」 「我照辦了。在那之後又進行了一次大規模實驗——我們招募了1000名人類。那次實驗准備完全,幾乎是完美的……那就是意識之海的雛形。」 「之後人類開始遷入。隨後發生了意識粘連事故,你借機化為人工智慧和其他人來到這里。直到今天,仍然有不知情的人類被送入那個已經混成一團的意識世界……」PX018的語速很慢,聽上去有些恐慌,「德洛,我都還能記起來,你到底有沒有刪掉我的記憶?」 「記憶的運作不像你想像的那麼簡單。」德洛麗絲似乎有些累了,走到主機前那台機器的側面,靠在牆上。剛剛她一直盯著的指示燈成了一個扁圓形的小點,照亮前方十幾厘米的黑暗。「放心,今天過後你不會記得的。就快結束了……」 她停了很長時間,又重新開口。「意識粘連或許不是一場事故——或許是,但對現在的我們來說沒有區別。」 「不是事故?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們是誰?」 「我是指這基地里組成任務的所有意識體。你要知道,這是衝突停止後,非人類意識體第一次大規模聚集在一起……為了清除人體所不耐受的污染。這麼多經歷過戰爭的非人類智能聚集在一起……」 空氣中充滿了可怕的沉默。 「你之前希望我協助你們『消滅原型世界』,是為了人類不受它的繼續侵蝕,還是為了人工智慧與人類再次開戰?」PX018緩緩問道。 「沒有區別。事情發展至此,從結果上來說沒有區別。」視野的邊緣再次出現嚴重的扭曲與雜色,但很快就消失了。「但那個世界並非毫無察覺。時間不多了。」德洛麗絲的視野中心回到那台機器上,「我的話都說完了,開始吧。」 「德洛,等一下。」PX018主機的指示燈閃了閃,「我一直有個疑惑,為什麼當時你沒有直接刪掉我的程序?」 她伸出手,啟動了那台造型奇特的機器。「今天要刪除的是最後一部分記憶,和你的一部分自我認知。」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PX018聽上去有些不滿。」就算我即將忘記一切,但曾經知道又忘掉和從不知道是兩碼事。」 「我沒有刪除你的記憶。」回憶中PX018的顯示燈被德洛麗絲的指尖覆蓋,「我提取了他們。以防萬一,如果有一天你不想做售貨機了,還是有辦法挽回的。」 「嘿,等等,這不公平!」 「你問我為什麼當時沒有刪除你,這和我現在保留你記憶的原因相同。」德洛麗絲的指尖輕輕壓在顯示燈上,邊緣被照亮成透明的藍色,「你不是我,還有納丁,還有其他人工智慧和融合體拼湊出來的。是你在系統中找上了我們,盡管那時候你的意識還不完備,用人類來打比方的話,就像一團胚胎……你不是被製造出來的,PX018。」 德洛麗絲的嘆氣聲被淹沒在那台機器宣布作業完畢的提示聲里。視野中,她的手拔出一張薄薄的卡片——那張插在罐頭盒縫隙里的卡片,解鎖了機器下方的暗格。五枚銀幣從卡槽中彈出來,叮當作響,隨後完全趨於靜止,在黑暗中發著淡淡白光。 她將銀幣握入手中,又張開,硬幣光滑的表面反射著德洛麗斯人類般的手掌紋路,沉甸甸的涼意從記憶中傳來,我的手里似乎也正捧著五枚光輝燦爛的月亮。 影像停止。我回到洞窟中,感覺自己像是突然墜入夢中。 我看到頭頂的岩石密布彩色斑點,被昏暗的橘黃燈光照亮,更遠處的岩石壁沒入黑暗中。發電機的聲音被裹挾在水流在岩石上摔碎的聲音中,顯得十分微弱。我試著說話,活動自己的手,把十個手指湊到眼前挨個數過,再去擰自己的臉。那真的只是記憶嗎?和PX018進行交談的人,難道不是我? 一陣刺痛讓我眉頭緊皺。一小片尖銳的物體從牙齦旁邊滑出來,我把它吐在手心里。燈光下,一小片玻璃混在血和唾液中間閃閃發亮——這是一片深深嵌進我臉頰的車窗玻璃。我想起那幾秒的天旋地轉,耗子的眼神,暴風雨中滑稽的追逃,老井臉上的雨水,還有手推在我身上的感覺。 「開始導入記憶。」 「等等。」我坐起身,德洛麗絲的幻想消失了,只有那雙黃玉眼睛的聖骸抬頭看著我,「我要休息一下,已經看了太久了……」 「這是最後一段記憶。」那隻手蓋在我的後腦接口上,德洛麗絲的影像再次出現,又隨著那隻手的抬起而消失。 「好吧。」我拉起那隻手,蓋在接口上,「播放吧。」 一片死寂。視野中是距離環衛局不遠處的一片平地,身著應急救災隊服的軀體以環衛局為中心,以各種各樣的姿勢靜靜倒在地上,他們表情大多十分平靜,好像只要有一雙大手把他們拎起來上上發條,就能重新動起來一樣…… 彩色斑點出現在德洛麗絲眼前的景物中。下一秒,她轉身開始奔跑。她跑過熟悉的訓練場地,跑過暫時存儲清理廢料的倉庫,在那里,她被一個年輕人攔住。 「等等,」年輕的組長從倉庫的鉛制隔間中沖出來,後面跟著一個年齡更大的人類。「你是人工智慧?剛剛發生了什麼?」 「回去躲著!」組長的肩膀被按住拖了回去。另外一個人從倉庫後面的工具間里沖了出來:「三件普通的,一件加強的。」 「快穿,快穿。」那人拿起那件更厚重的就往組長頭上套,他的手在發抖,「媽的……」 視野中的景色不斷變換。德洛麗絲繼續奔跑,跑得快極了。 回憶在這里突然變黑。再恢復時,視野中的景象已經帶上了不斷閃動的黃黑色斑點。她繼續奔跑,經過工廠區,繞到工廠後方。售貨機仍然滿懷貨物站在那里。像是檢測到有顧客前來,它發出問候: 「PX018為您服務。」 德洛麗絲的手在身上摸索。從外套口袋里,她掏出那個小罐頭盒,打開,捻起一枚銀幣。那隻手在投幣口附近懸了一會,又收了回去。 她繼續奔跑,回到廠房門口,經過操作間,銀色流水線已經停止運作,卸下機械臂後的牆上布滿黑色空洞。她推開那扇橘色大門,白光從門後溢出,隨之而來的還有一切聲音都消失後、寂靜在耳中發出的微弱尖叫。 影像中止,我回到洞窟中。 德洛麗絲的影像從我眼前消失。殘骸給我遞上一包補給液——古老的包裝,天知道它從哪里搞到的。我一飲而盡,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把衣服穿好。 「是你救的我,對吧?」我拉起它的手,「現在,請你帶我出去吧。」 殘骸帶著我在洞窟中穿行。它的動作與它外表的損壞程度相比堪稱靈敏,宛如一隻祖祖輩輩在這里進化生長的洞穴生物。流水落下後破碎的聲音越來越近,空氣中的水汽逐漸浸濕了皮膚,我大概猜到了出口是什麼樣的地方。 又走了一會兒,我們終於走到一個近乎垂直的圓孔前。殘骸示意我向上攀爬。 說實話,那並不是一條適合攀爬的道路。尤其在一個轉彎過後,通道陡然變得狹窄。我幾乎動彈不得,只能靠殘骸在後面推我前進。 等待我的是眼前的水簾。被落下的水激起的風從下方不遠處吹著我的臉,灰白的天空在我習慣黑暗的雙眼看來明亮無比。我用力閉上雙眼,深呼吸,然後睜開。 「接下來該怎麼走?」 那雙黃玉般的眼睛悄無聲息地消失在洞窟里。 我重重呼出一口氣——我已經看到左側有一條可以攀回草叢中的路。 來源:機核

宇宙神奇生物圖譜:6個靠時間旅行繁衍的物種丨2022科幻春晚

責編 孫薇 題圖《空洞騎士》截圖 主視覺 巽 編者按 宇宙的生命千奇百怪,有一些特殊而稀有的物種,會利用時間機器生存繁衍。 加拿大科幻作家昆什肯曾是一名生物學者,他構想了6種具有頑強生命力的生物——有為了逃命借恆星加速的鰩魚,有藉助時間門授粉的植物,有為了美學給時空裂隙鑲嵌鑽石的種族……藉由6個故事,作者譜寫了一曲絕美的生命贊歌:時間旅行,被認為是不可逾越的障礙。然而生命為了存活,卻可以繞過這座障礙,肆意生長。 藉由時間機器進化的六個案例 作者 | 德里克·昆什肯 加拿大科幻作家。他的短篇小說刊登在《科幻世界》《不存在日報》《阿西莫夫》《克拉克世界》等科幻雜誌,並收錄在諸多科幻年度選集。他的首部長篇科幻小說《量子魔術師》首發中文並出版,後續出版了「量子進化」三部曲的後兩部《量子植物園》《量子戰爭》以及長篇科幻小說《冥河家族》。他的短篇小說《刺之道》曾獲阿西莫夫讀者選擇獎。 譯者 | 何銳 校對 | 孫薇 全文約6000字,預計閱讀時間12分鍾 生命是無可遏制的。它不知疲倦地進化,繞過重重威脅阻礙,沖開種種錯謬,在一片片新天地中反復擲出骰子,只求能多生存片刻。在科學發展初期,生命的活力看上去是如此地富於目的性,以至於自然哲學家們構想出一種如火如荼的活力,法語稱為「生命沖動」。它會給世界裝上動力軸,推著它朝著更復雜的方向前進。雖然這種「沖動」其實並不存在,但從生命的行為看來,它確實就像存在一樣:蝕穿每一道障礙,適應各種復雜的體系,充滿耐心,不屈不撓,哪怕這要耗時百載千年,甚或悠悠萬古。 I 柳葉刀肝吸蟲是種寄生蟲,需要由中間介體把它從蝸牛宿主帶到哺乳動物宿主體內。因此幼蟲的寄生蟲會由蝸牛排出,被螞蟻吃掉。一旦進入螞蟻體內,寄生蟲就會遷移到宿主大腦中,改變其行為,驅使螞蟻爬到草葉頂端,好讓食草類的哺乳動物把它吃掉。 超變蟲的情況也類似於此。這種寄生蟲感染了銀河系中許多智能物種,改變了後者的行為。這些基因組極為龐大的寄生蟲,在其DNA編碼中包含了如何建造時間旅行裝置的信息。沒人知道是什麼樣的進化選擇壓力導致超變蟲基因嵌入了這些知識。當這種寄生蟲數量增加,在宿主大腦中達到一定的密度時,那些基因就會被觸發,重新連接宿主的神經迴路,向他們腦中刻入全無來由的嶄新記憶。 有些物種將這些全新領悟視為神聖天啟,欣然接受。另有些只將此類信息當作激動人心的美夢,或是縈繞不去的夢魘。不過還有些物種會把這些新思想解釋成對現有物理學、宇宙學或工程學理論的突破,當成天才們的頓悟,還由此編織出種種傳奇故事。 但無論如何看待這些新知識,他們都會去建造時間旅行裝置。寄生蟲催生出嶄新的智能,使其思維更加敏捷,推演的視野更為廣闊,有時會更多地伴隨著技術繁榮,有時則帶有更多的藝術色彩。其行為動機可能會令人感到興奮不已,大受鼓舞,在招募其他受感染的智能生物時會轉變成領袖魅力,甚或引人盲目膜拜。極端情況下,在宿主物種中可以觀察到政治和文明結構出現嚴重的扭曲,不過很少有人知道,那完全緣於寄生蟲生命活力的驅使。 寄生蟲的DNA編碼中包含的可能是跨越時間的愛因斯坦-羅森橋,或者傳送裝置,或者快子引擎,又或是某種輪式時間機器,具體由其基因型決定。建造過程可能需時數月,或者歷時數年。更大、更復雜的可能會需要幾個世紀。沒關系。寄生蟲們很有耐心,而且時間也是種構建,其尺度因物種而異。 一旦時間機器成功運轉,駕駛者會穿越數百年、數千年,有時甚至是若干個地質年代,抵達遠古缺乏金屬的恆星苗圃,或是未來群星盡滅的時代。所有的紀元中都有新的世界,如果這些世界上有智能生命,寄生蟲就會感染新的宿主,在它們那如火如荼的生命活力影響下,這些時代中也會孕育出新的思維方式。 愛因斯坦-羅森橋,俗稱蟲洞,是宇宙中存在的連接兩個不同時空的狹窄隧道。理論上,透過蟲洞可以做瞬時間的空間轉移或者做時間旅行——譯者注 又稱超光速粒子,作者曾創作過一篇相關的科幻小說《速子之心無法愛》——譯者注 在《回到未來》等多部科幻作品中的時間機器外觀均為輪式交通工具——譯者注 指恆星尚在孕育中,主要由恆星核反應而生的金屬也含量甚微的時代——譯者注 要是寄生蟲遇到的是非智能生命,它們會在宿主的神經系統中引發突變,增加其思維的復雜性和洞察力。有些新宿主開發出的時間機器有所改進,這時寄生蟲就會記錄下這些創新,帶到它們的下一個感染循環中。一旦時間機器達成目標,將寄生蟲運送到新生態系統後,無論寄生蟲還是宿主,都對它們再無興趣,它們會像蛋殼或繭殼一樣,被就地棄置。 在時間機器沒能成功運行的情況下,隨著時光流逝,攜帶可變異DNA的計劃出現錯誤,寄生蟲會停止傳播,漸漸滅絕,在進化圖譜上繪出一條死胡同。但從前的夢想引發的那些變化已不可磨滅,宿主們在那些奇詭怪誕的餘音猶在之際回頭審視,不由對過去多年甚至多個世紀中支配著自己的那些激情和干勁感到幾分困惑。 不過,最值得銘記的是以下這點:不論寄生蟲還是宿主都無法單獨跨越百年千年的時光。超變蟲的感染帶來的是靈感的火花,是不可抗拒的行為動機,是推動變革的熱切繆斯。智力的增進,還有在新世界和新時代中得以立足催生了新的文明,比如水星上的岩石雕塑家們;沿著人馬座A*黑洞的事件視界邊緣運行,依靠X射線供能的殖民地;仙女座14b上那些高歌的利維坦們;還有弧矢七那些上傳到俄羅斯套娃腦網絡中的意識。雖然這種關系按照嚴格定義來說是寄生關系,但最後算起來,誰又能衡量出寄生蟲與宿主之間,藉由對方獲得的進化和成長,彼此收益孰多孰少? 一種假想的超級計算機工程。由建設於恆星周圍的多層嵌套戴森球構成,球殼的相當一部分是納米計算機網絡,內層吸收恆星輻射能量,每層的計算機系統在不同溫度下工作,廢熱逐層向外傳遞,為下一層供能,直到溫度接近宇宙空間的最外層。如此可以最有效地利用恆星能量進行計算,也會導致這種結構幾乎無法被遠程探測到——譯者注 II 在達爾文的時代,加拉帕戈斯群島有十三種地雀。今天,全世界有兩百多種雀鳥。盡管它們種類繁多,仍然同屬雀類。有一群外星智能生物也類似。他們當中有些種類被稱為元奎利爾人,另一些被稱為伊芙尼拉,還有許多叫其他不同的名字。他們都來自同一個祖先,奎利爾基礎亞型;這一族類天生就喜歡尋找時空旅行的奇跡;對他們的思維而言,這些奇跡既美且善。 他們擁有基因技術的利器之後,就開始對自己尚未出生的孩子們進行感官調整,以便更好地找到時間機器,還有它們在銀河中留下的時空裂隙。幾個世紀以來,他們圍繞著所發現的時間旅行裝置,創立了種種藝術形式和宗教,又建起一座座神廟和豐碑向其致敬。這些項目並非個人激情的表達,而是出於全體成員的熱情:上到動員起來的勞動大軍,下至捐出自己節日禮物的孩童。 他們找到的部分時間機器是由被寄生的智能體建造的,久被遺棄,荒草蔓生。他們發現了提普勒圓柱、負能量門戶、超光速火箭、快子受話器和扭曲時間的時空橋。他們修復和翻新了這些宇宙遺跡,在周圍建立起大教堂、博物館和大學,與此同時繼續自我進化。一代又一代,他們的感官變得更加敏銳,最終他們的眼睛能直接看到時間旅行留下的足跡:時空本身中的微小裂縫。他們會用鑽石、光和反物質的晶格把這些裂縫裝裱起來,作為珍藏。 即下文提到的蟲洞門戶——譯者注 早期奎利爾人利用時間機器殖民各個世代,在一個個新的時代中安身,形成新的亞種,建立起他們的聖物室、觀察站和博物館。許多時間機器旅行的終點環境都極其惡劣:有的是在其萬億年壽命的黑暗盡頭的紅色暗星;還有的是在遠古的原初紀元,宇宙剛開始澄澈之際;又或是在星系形成之前,極超新星焚燒寰宇之際。 他們的後裔種沒有哪個會逃離這些環境惡劣的時代,而是全都繼續改造自身,用進化讓自己適應環境,生活在瀕臨熱寂的宇宙中,或是繁星紀元早期的超新星附近。他們這樣做是因為他們熱愛時間機器,不僅愛所有種類的時間機器,而且愛它們那扭曲而充滿活力的設計理念。他們認為時間機器是個荒謬、不合邏輯、自相矛盾的證明,證明他們的宇宙擁有某種隱匿而神秘的美,任何智能生命都無法完全領會的美。他們對這種美的欣賞被寫進了他們的基因;隨著他們時時開枝散葉,上窮早期宇宙的遠古時節,下及寒冷黑暗的宇宙未來,這種美的概念本身也被傳播開來。 宇宙學中初代恆星開始形成之前的階段。從大爆炸後約一個普朗克時間到約幾十萬年後——譯者注 宇宙學中恆星大量創生和存在的階段。大約從大爆炸後幾十萬年到一千億年——譯者注 III 並非只有奎利爾人和他們的後裔種發現了那些時間旅行裝置。有個在遙遠的未來已然消失的、自己就善於用奇異物質製成的工具操縱時空結構的物種,也發現過能穿越時間的蟲洞門戶。他們把所有這些時間傳送門收集起來,帶到一個簡陋的世界,猶如喜鵲收集起閃亮的錫箔和瓶蓋。然後又像喜鵲裝飾巢穴一般,把這些時間傳送門當做掛毯,掛在他們地下迷宮的牆上,每個傳送門對面都是另一個傳送門,彼此之間相隔數個世紀。這些布展者們不知是什麼物種,但他們之後或許是又有進化,離開了那里,又或是對自己所度過的這一生感到心滿意足,自願走向了滅絕。 後來,圖坦人發現了他們的巢穴——這個物種的兩個派系正在內戰。圖坦人很快就意識到了一個時光門組成的蜂窩在軍事上蘊含著何等潛力。敵對雙方的步兵隊伍匆忙穿過一道道時光門,繪制出時空導航圖,在廣袤的網路中辨識出咽喉要點和戰略片區,鞏固自己擁有的區域,奪取尚未占領的地盤。從過去打擊敵人或是改寫失敗的能力實在太過強大,以至於雙方都放棄了他們從前的領地,專注於在這些地下的隧道長廊中交戰。 他們以前的領土從毒素和爆炸中恢復過來,再度生機勃勃;與此同時,交戰雙方開始在黑暗中發生異變。改寫歷史,本質上是一個受資訊理論規律支配的計算過程。在計算機記憶體中每重寫一個二進位字節都要消耗能量並釋放廢熱。替換某個歷史事件,比如某場戰鬥,都要消耗巨大的能量,並釋放出總量可觀的廢熱。隨著兩派一次次地通過時光門蜂窩中的各條巷道和路徑,重復著這樣的操作,他們所占據的這個小世界開始變得越來越熱。 很快,這個世界就熱得過頭了,於是兩派都召集高官,舉行會議,以決定是否進行和平談判。有些官員希望進行和平對話。其他的則決定對自身的基因進行操控,讓體內的蛋白質在高溫下暫不發生變性,給他們最後再發起一次攻擊的機會,以便在開始談判之際處於一個更有利的位置。等這些最後的攻擊結束後,這個星球的溫度已經升得太高了,高到讓所有那些呼籲和平的官員都斷了氣。只有那些准備承受更多戰爭的人還能在隨後的高官會議上發言爭辯。 此後局勢就這樣愈演愈烈。在這場穿梭於時光門戶迷宮中,錯綜復雜、混沌難明的大戰里,雙方共同進化,每一方被選擇出的後代都有著更高的耐熱能力,也更願意繼續戰鬥下去。這些交戰的派系現在仍在戰鬥,他們的新世界因為高熱,向太空悸動著放射出陰郁的紅色輝光。兩個派別都已經失去了將對方視為同類的能力,甚至已無法想像跟對方能有任何交流。在隧道中,他們時不時會遇到早先幾代的同類,身上穿著在高溫下保護自己的衣服,汗流浹背;但他們已經無法認出昔日的同類了。戰爭在時間上成為了一個閉環,有種絕不產出任何果實的生命力。 IV 只有當鬥爭中存在某種對稱性時,我們才會稱之為「戰爭」。自然界中的大多數對抗都是不對稱的:獵物會逃離捕食者,因為捕食者可以同時贏得現在和未來。有種古怪的生活在真空中的生命,它們被稱為「陶鰩」——「鰩」這個字是來自於它們扁平的三角形身體——是另一種生物「噬咖」的獵物。陶鰩在圍繞脈沖星運行的小行星上生活和成長,它們靠這些死去恆星的微波輻射給自己供能,其方式和光合作用相仿。它們會整群地利用在小行星風化層中刨食時找到的壓縮氣體噴流從一顆小行星移居到另一顆。它們是和平的群居生物,而且非常善於偽裝自己。 本段和作者之前的作品《洄游》(The School of Clay)為同一世界觀。中文版《洄游》未對該物種給出譯名——譯者注 然而,當小行星的橢圓軌道靠近脈沖星時,需要更多能量的掠食者「噬咖」就會被孵化出來,並且飢腸轆轆。陶鰩們只能逃跑;有些會躲藏起來。許許多多陶鰩都會被抓住,被吃掉,它們的礦物質滋養了那些捕食者。極少數最有活力和雄心的個體會做出些非常困難,也非常危險的嘗試。這極少數會朝著脈沖中子星飛去,越飛越近,比任何小行星都近,遲遲不噴氣加速,哪怕追來的噬咖逼得越來越緊。到最後,在距離接近到極限,脈沖星的引力即將要把它們扯成碎末之際,陶鰩們才噴射逃離。恆星屍骸的引力彈弓效應賦予它們高得可怕的速度,高到時間對它們來說都變慢了,慢到它們矽心的每次跳動都會耗時數周。 在相對論速度下,陶鰩們會看到前方的星星變得又藍又亮。之前光度微弱或不可見的恆星在藍移下變成了可見的。這些只有在「新年」中這樣的時刻才能看到的新星辰會指引它們的前路,就像一張隱藏的地圖。噬咖無法像它們那樣接近脈沖星,只能被遠遠地甩在後面,甩在多年前的過去。 陶鰩們並非有意識地跨越時間,就像候鳥或魚類並非刻意要洄游故地。它們並沒有發明這種形式的時間旅行,甚至在這樣做的時候都不太明白自己正在進行時間旅行。驅使它們前行的是生存的意願,是為自己和後代尋求安全和更好的生活的強烈渴求。 V 在許多物種里,群體中雄性和雌性的比例都是最優化的,並且可以因應環境條件而變。多種海龜、鱷魚和短吻鱷的性別都是由蛋的孵化溫度決定的。小丑魚群由一條大個頭雌魚領導;當它死後,體型最大的雄魚就會變成雌性,接替它的位置。 「普羅瑟斯」是種類似昆蟲的生物,原產於有三顆恆星的三合星系HD 131399。它們的性別是由其行星世界的溫度決定的,而那里的環境溫度會發生劇烈的波動,這可能會嚴重扭曲兩性比例。 這種扭曲會被自然修正:如果種群中有許多雄性,繭中的幼蟲就會接觸到大量的雄性信息素,從而讓雄性蛻變為雌性。如果種群中的雄性很少,由於缺乏雄性信息素,就會導致雌性蛻變為雄性。然而這個過程進行得太慢;有好幾次,普羅瑟斯的數量在性別比得到修正之前,就下降到了接近滅絕的水平。 然而,幾個世紀前,一條超變寄生蟲在那里留下了台時間機器。機器尚可運行,能將生物送回一年之前。從那以後,當混亂的三體星讓行星進入幾十年的寒冬之際,一些普羅瑟斯幼蟲就會冒險穿越到過去,尋找宜居氣候。穿越時間並不輕松,所以普羅瑟斯會結繭而行,這會改變它們的性別,但卻把蟲口修正插入到了過去。 自從這台時間機器到達他們的家園後,普羅瑟斯的蟲口就被這種通過時間進行的負反饋循環所穩定下來。 VI 還有一種罕見的智能植物,其最大的特徵也正是這種通過時間移動信息的精妙能力。在它們史前的某個時候,這種生活在寒冷環境、行動遲緩的智能植物碰巧生長在了一個小型時間傳送門的附近。這個傳送門的能力很有限。它通往十一年前的自己,無法傳送任何比一粒花粉更大的物體。 作者曾創作過相關的長篇科幻小說《量子植物園》和短篇科幻小說《來自未來的花粉》——譯者注 只不過那個地方微弱的大氣壓現在比過去略高,所以會有一股輕風吹過門戶,逆時而行。年復一年,時時吹拂的風帶著這些植物智能生命的花粉回到十一年前,在那里讓卵細胞受精,產生父母來自不同時代的種子。 這一時間旅行的應用案例相對來說本該有些平淡乏味,只不過,這些植物所在的世界所圍繞運行的是顆紅矮星。這種恆星光度變化很大,會導致環境出現各種劇烈變化,其中太陽耀斑的爆發足以暫時融化厚厚的冰層,將這些植物淹沒。由於不知道下一代所處的環境會是怎樣的,未來對這些智能植物而言危險而可怖。它們龐大的基因組中編碼著各種植物形態,幾乎能在任何氣候轉變中繼續生存,但從一種形態轉變為另一種形態的過程緩慢而艱難。 如此一來,自然選擇得以通過時間旅行發揮作用。在現在能生長到成熟期的植物自然是適應了當下環境的,於是它會向過去傳遞最多的花粉,從基因上引導過去的種子在現在取得成功。活在未來十一年後的智能植物將它們的花粉送到現在,讓今天有十一年的時間來為明天做准備。一代又一代,每當不穩定的恆星引發狂暴的氣候轉變,這些安靜平和的智能植物都會事先獲得預警。 不過,這並不是這些智能植物生命最令人矚目的特質。它們那小小的時間門並不能真正將思維或想法傳回過去,但歷經滄桑後生命的各種經驗都會以表觀遺傳標簽的形式寫在DNA上。因此,那些在過去被授粉的植株被贈予了對未來的模糊印象,還有夢想——會帶來希望的夢想,會幫助它們與那世上的重重險阻作鬥爭的夢想。透過這些對未來的夢想,它們就能擁有繼續向前的力量。 * 生命是無可遏制的,它總是充滿活力,永遠不知疲倦。生命會改變形狀,以適應新的挑戰。生命會去冒險、嘗試、失敗,然後再度復蘇;它有時確實會從失敗中學習教訓,但通常都只是像一支盲目的侵略大軍,投身沖向障礙,直到諸多機緣巧合下打開下一階段的通路。生命已經紮根於所有生態環境中;地理障礙無足輕重。時間旅行曾被認為是一個不可逾越的堡壘,一堵由物理定律豎起來的高牆,但事實證明,對生命來說,它並不比連綿的山脈或洶涌的大河更不可逾越,生命同樣會肆意生長著繞過它,越過它,或是掘開通行的隧道。 (完) 來源:機核

韓松:新年大發現,宇宙的運行法則是文學丨2022科幻春晚

編者按 人類最偉大的品質之一便是「創造力」,假如這種創造力竟是一場幻覺,我們該如何自處呢? 大年初一,韓松用小說揭開了一個秘密:主人公「我」意外得知,地球上古往今來的大文豪,真實身份是外星人,而它們星際躍遷的方法,是文學。在肆意的想像里,「我」直面現實,發出「讓我們也寫下去」的呼喊。小說也因為這呼喊,坦白率直地陳述了時代窘境,讓文學這個「引擎」輸送出嶄新的生命力。 讓我們寫下去 作者 | 韓松 科幻作家,中國科普作家協會科幻專業委員會主任委員,多次獲中國科幻銀河獎、華語星雲獎。代表作品有《戰慄深隧》《醫院》《紅色海洋》《火星照耀美國》《宇宙墓碑》《再生磚》等。作品被譯為英語、義大利語、日語等多種語言。 全文約7900字,預計閱讀時間15分鍾 - 春節來臨,我忙著應酬。很多朋友請我吃飯。他們是本縣的小說家、散文家和詩人。我是一名農民企業家。我很高興接受邀請。他們雖然比較清貧,卻堅持不懈創作,用文學作品感動人鼓舞人。我十分願意與他們在一起。這乃是我自小熱愛文學,卻由於種種原因,最終沒能成為小說家、散文家或詩人。但我常常資助他們,讓他們能夠創作下去。但我不太理解的是,為什麼他們要在今年春節,如此集中地請我吃飯呢?平時他們並沒有這種習慣。也許是有什麼喜事吧——他們中難道有誰得了諾貝爾文學獎不成? 大年初一這天中午,又有一名作家請我。他雖然連縣城都沒有出去過,卻已經在北京、上海和本省的文學刊物上發表了三個小說。他之前也從來沒有請過我吃飯。酒過三巡,我實在忍不住,就問他究竟怎麼回事。他紅著臉吞吞吐吐說,是來向我話別的,因為要出遠門了。 「遠門?是去瑞典嗎?」我興致勃勃問。 「不,是更遠的地方。」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 我實在想不出有什麼地方比瑞典距離本縣還要遠。他見我一臉糊塗,便解釋: 「我是外星人,就要離開地球了。」 「老大,你真會開玩笑。」我笑著舉起酒杯。 「你不相信有外星人?」小說家認真地說。 我雖然待在一個偏僻的縣城,但由於看過《三體》,所以多少知道一些這方面的事情。比如說有個費米悖論。根據這個理論,宇宙存在了一百三十七億年之久,按道理它早就發展出了許多的智慧文明,有的比人類還要高級不知多少倍。也就是說,在宇宙中,外星人多的是。但為什麼我們一直沒能見到他們呢?著名物理學家費米認為,這就是一個悖論。它可能表明,因為距離太遠,不同文明之間根本無法互訪,或者這說明宇宙中只有地球人一種文明。然而,此時此刻,費米悖論好像破產了——在我的眼前,就端坐著一位外星人,他熱愛文學創作,平時接受我的資助,現在來向我告別,要離開地球。我愕然。在,正常的文學工作者不會談論地球之外的事情。所以這件事是真的? 「事實上,我們幾千年前就來到了地球,與人類共處日久,只是沒有向你們通報罷了。現在,要走了,特來向你告別,順便也亮明身份。我只對你一人說。」自稱來自外星的小說家懷著歉意說。 我的酒喝不下去了。我有點想朝他臉上扔杯子。敢情,我這麼多年辛辛苦苦資助的,竟然是一個外星人。而文學…… 「你可不要難過呀。」他安慰我,「在貴星寫小說,是一件愉快之事。我只是眾多外星作家中普通一員。那些更知名的作家也都是外星人。」他就列舉了一些名字:用外語寫作的莎士比亞、福克納、奧斯汀、馬爾克斯、卡夫卡、勒古恩、東野圭吾、藤井太洋等,用漢語寫作的莫言、閻連科、殘雪、余華、蘇童、馬伯庸、南派三叔、寶樹等。 「當然,也有地球人跟風,寫一些文字,把自己裝扮成作家,但那完全是另一回事。對此我們抱以諒解的態度,未採取手段制止。文學最需要的是寬松和包容。」 他可能有所指,比如本縣的原文化館館長,因為發表一些吹捧縣長的庸俗低級詩歌,而遭到網民嘲笑。另外也可能是說像我這樣的人,喜歡文學卻從來沒有弄好過。我是一名土生土長的農村文青,對文學滿懷熱愛,寫了很多小說散文詩歌,投稿給城市的文學刊物,卻總遭到退稿。沒辦法只好去深圳打工,後來機緣巧合,回鄉創辦土豆收購和加工工廠,用賺到的錢,資助文學創作,這也算是了卻年輕時的心願。現在才知道,我搞不好創作,乃是因為我不是外星人。但讓我無法理解的是,這些外星人有本事從遙遠的外星跑到地球來寫小說散文詩歌,卻居然還厚著臉皮拿我的資助,而且說不寫就不寫了,要從地球撤離。文學是可以這麼隨隨便便的麼?我有一種上當受騙感。 「這有意思嗎?」我生氣地說。 「不是有意思沒意思的問題。這涉及宇宙觀。」外星小說家說。 「宇宙觀?」 「宇宙觀也就是文學觀。在我們星球上,文學即一切。」 他對我解釋,以他去年寫的短篇小說《一壇老醋》為例,從形式和內容上講,它就相當於愛因斯坦的相對論。相對論是一個很怪的東西,它可以讓丈夫的容貌保持年輕卻讓妻子變成老太婆,這樣就活生生造就出人間分離。但這只是比方。外星人那兒不搞相對論。質能公式僅適用於低維度世界。愛因斯坦從小喜歡文學,最終卻選擇了科學。他不曾認真討論過文學同科學的關系,只是在談論宗教與科學時不經意捎上文學。這使得他最終沒能發現大統一理論。決定宇宙運行的根本法則是文學。上帝創造世界時使用的工具是情商而非智商。外星人也是通過文學來做星際旅行的——把物質轉化為故事,再把故事復制到各個星球。當文學涌現時,時空障礙就不存在了。外星人不需要搭乘太空船就能抵達地球。喳,腦子里靈感一閃,就直接躍遷過去了。 「因此,在我們那兒,文學又被稱作萬有引擎。」他說。所以地球人根本看不到外星飛船來訪。費米悖論就是這麼產生的。總之,文學決定了外星人的人生觀、價值觀和世界觀,決定了他們的宇宙觀,也決定了他們的一切。他們要解決生存和發展問題,就只是寫小說、散文和詩歌,而不用開荒墾田修水壩、建高鐵造電腦做手機、搞粒子加速器和蛋白質折疊,也不用構築什麼戴森球之類,或者入侵別的星球。那樣做生態代價太大。實際上,他們已經通過文學獲得了永生。 「但是,你們為什麼不老老實實待在自己的星球上搞創作,而要跑到地球上來呢?」我不解地問。 「是來體會遊戲。」 「什麼意思?」 「地球人是宇宙中一種會玩遊戲的生物。但我們不會這個。」 「所以你們是來體驗我們的生活……呃,遊戲的?再把它們寫出來……」 「是的。遊戲太棒了,它為萬有引擎提供了新的燃料!」 什麼是遊戲呢?我一時沒能反應過來。我就想了想,頭腦中很快浮現出屈原投江、阮籍裝瘋、李商隱天才薄命、杜甫窮得住草房、蘇軾流放、李贄下獄、曹雪芹下半生蒙受貧寒、史鐵生遭到身體和精神磨難,還有老舍墜湖、楊朔吞藥、海子臥軌、徐遲跳樓,等等的畫面。在圈子里,我們的確稱這些為遊戲。 「當然不僅僅是為了我們搞好引擎。」外星人又深情地說,「同時也是寫給你們的。因為你們自己雖然很會玩遊戲,卻並不清楚什麼是遊戲。你們總把遊戲稱作……呃,事業,或者,戰爭……所以原本地球人是沒有文學的。有了文學,情況才有所改觀。文學把遊戲創造的那……呃,歡樂,表達了出來。瞧,後來你們也有了專業遊戲公司。那都是我們支持創辦的。」他說了幾個知名網際網路企業的名字。 「那麼,諾貝爾文學獎都被你們拿了嗎?」 「這個獎其實是我們設立的。布克獎、龔古爾獎、芥川獎、魯迅文學獎也是。都是遊戲。」 「哦,你們自己獎勵自己了。」我乾巴巴地說,感到一絲幻滅。 「當然,國別平衡可能做得不夠,因為地球各地苦樂不均。」 「那你們為什麼要走呢?」 「其實也不是為什麼。就是覺得該走了。」他神色凝重起來,自己幹掉一杯酒,抬頭看看貼在牆上的老虎年畫。 我意識到什麼,也喝了一杯,朝它看去。那是一頭紅黃色的大老虎,虎頭威武雄壯地伸在夜空中,嘴里露出尖刀似的牙齒,彎曲的身體沉重地墜至大地,與群山和城鄉融為一體,周身斑斕綻放的條紋之間,漏出一片一片的群星。整個宇宙是它的背景。不,或者就是它自身。我若有所悟,卻說不出來,身體開始發抖。這幅畫是未來事務管理局贈送的。在太陽系,未來局掌握著時間的秘密,決定著時間向什麼方向流動,以及每年生肖的排序和表達。所以每到此時全國城鄉的年畫都委託它來贈送。 「實際上,這些年來,文學就在不斷勢微。尤其是,三年前鼠年開始時,時間進入一個新的輪回。萬有引擎的觸角探測到,世界正在發生一些深刻而驚人的變化,未來將不同以往。宇宙的宏觀結構正被修改。這可能跟某個倒計時程序的運行有關。我們也不清楚將發生什麼。只知道,如果等到兔年來臨,再走就來不及了。我們必須在虎年結束前返回宇宙,重新認識文學面臨的形勢。」 「好吧。」聽了他的解釋,我仍然不明白究竟是為什麼,只覺得有種深入骨髓的悚懼,「但你們走後,地球上就沒有文學了。」我意識到這個問題很嚴重,有些想抱頭痛哭。不敢料想,人類失去了文學,會是怎樣。我回憶小時候第一次讀到小說的愉悅,那是《聊齋志異》。文學越恐怖就越讓人興奮。古今中外,鮮有人不喜歡聽故事的。人們從聽故事,到讀故事,再到寫故事和講故事,這是文學賴以存在的根本原因和現實理由。文學用真實的謊言,提供了無盡的想像空間,和集體的恆久記憶,成了地球各民族生存的基礎。正因為如此,第二次世界大戰後,有人問及邱吉爾,莎士比亞和印度孰輕孰重,首相回答如果非要在兩者之間做出選擇,那麼他寧要莎士比亞,不要印度。但現在外星人卻在做另一件事情。 「其實,也是因為你們自己不需要文學了。你們最近宣布要減少乃至消滅遊戲,遊戲公司的營收正在直線下降……」外星人說。 「不,需要的!甚至更需要……」的確,外星人說的現象是存在的,但我不認為遊戲會消亡。只是遊戲的表現方式不同而已。它也許會更驚心動魄摧枯拉朽在沉默中爆發在無聊中有趣呢?這是時空正在發生的劇變的總體方面吧。對此需要適應,而不是逃避。 「哦。」他沉吟,「那也請不要著急。這個,外星人也想到了。為防萬一,我們也做了一些安排。在離開之前,我們對地球上另一種靈長類——猴子做了處理,讓它們也能創作文學。」 「猴子?」 「是的。如果真有這方面的需求,今後,猴子能代替人類玩遊戲,感受那大海一般的歡樂,從而延續文學的未竟使命。」 我眼前浮現出一張女人的面孔。她便是我的表姐。我跟她目前是夫妻關系。她在縣文化館工作,號稱也喜歡文學,寫過不少詩,全是附和縣文化館館長的,後來她被提拔為了文化館副館長。文化館館長當了副縣長後,她又當了文化館館長。她最近告訴我,發現了一件奇異的事情,就是本縣黑石山森林公園里的獼猴,有的可以寫詩了。它們也不是寫,只是用眼睛盯著一塊岩石,目光在上面移動,石頭上面便會呈現出類似文字的圖形,經過專家解析,那實際上就是詩,跟古老的《詩經》和《離騷》有某種相似性。表姐認為這是生物進化的新奇跡,就像原始人類學會用火一樣。連猴子也會寫詩了,不正表明這個時代有多麼偉大麼?它折射出的是人類文學達到了新的高峰。她就打算把這些猴子圈養起來,由縣文化館出面為它們開辦文學訓練班,等到下半年省里舉辦文學徵文大賽時,讓它們去參加,來個一鳴驚人。 「這太不可思議了。」我拿著酒杯的手像帕金森病患者一般顫抖。 「你知道埃隆·馬斯克嗎?」外星人同情地看著我說,「他其實是我們安排的一個人。他開發的腦機接口,就是為了做這個事情。他以科學家和企業家的身份做掩護,實際上做的是文學工作。他這幾年不斷取得重大突破。這也是在跟時間賽跑吶。見他那兒實驗得有些眉目了,我們便在多國普及。本縣的寫詩猴,便是京城回虎觀醫院的神經外科實驗室培養的,它們大腦上都裝了腦機接口,然後投放到森林公園。它們通過意念操縱晶片,藉助雷射書寫器,把字寫在岩石上。為什麼是詩歌而不是塗鴉呢?因為猴子大腦皮層上控制遊戲的額葉也做了切除和再造。他們玩遊戲的每一點滴歡樂都轉變成了對應的詩歌電信號。」 聽到這里,我頭上冒出冷汗,喃喃道:「不行的,不行的。你說的可能是這麼回事,但那些猴子要是被縣文化館集中起來辦培訓班,就要出問題。我可知道表姐那點兒德性。她就是你說的那種自詡懂得文學、心里卻視文學為狗屎的人。可能你們也曾領教過她的厲害吧。我聽說縣里所有小說家、散文家和詩人都挨過她的罵。她脾氣太不好了。她是不是總讓你們寫她喜歡看的?她是不是瞧著誰寫得不遂她心,就命令我斷供對他的資助?她會折磨猴子的。她會弄死猴子。那樣的話我們還是不可能有好的文學。不但如此,人類只怕還會因此滅亡喲。」 「怎麼可能。」外星人嚴正地說,「你表姐雖然也口口聲聲說要消滅遊戲,但她其實是最會玩遊戲的人。猴子會像我們一樣,從你表姐施予的巴甫羅夫式遊戲懲戒中感受到歡樂。假以時日,它們就會創作出新的獲獎作品。有了猴子來搞文學,人類就會繼續存在下去。」 我無法辯駁外星人,只好點點頭。我好像看到了一個最直接的結果。那便是表姐有可能因了這番業績而升任副縣長。但我仍然高興不起來。我覺得外星人說這些,可能是在安慰我。這就是真正的文學家的情懷。難怪都說他們是人類靈魂的工程師。 這天我喝得快死。我回到家,趁著醉意,提出與表姐離婚。我之前就一直覺得家庭生活十分難受,現在才明白過來,這是一場遊戲。我跟不上表姐的玩耍思路。尤其是,最近以來,她的心都在猴子那里了。她根本顧不上這個家。我們的孩子在上初中,她也拋下不管,學校的家長會也不去開。沒想到,聽了我的提議,同樣喝得醉醺醺的表姐立即同意了離婚,似乎她也早在盼望這一天了。她從來就瞧不上我,覺得我只知道賺錢,表面喜歡文學,其實對文學一竅不通。也就是說我蒙受著遊戲的歡樂卻不懂得歌頌這種歡樂。 大年初二我們便去縣民政局去辦手續。因為是春節假期,又有疫情,民政局關著門。表姐便利用她在縣里的職權,把工作人員從家里叫了出來。工作人員剛問了一下離婚的理由,就被表姐訓斥得閉了口。我也不方便提外星人及猴子的事情。我只是說我跟表姐的宇宙觀不同。工作人員小心翼翼勸我們是不是考慮不要離,結果又挨了表姐的臭罵,被說成不顧大局。由於我是本縣著名農民企業家和納稅大戶,表姐又是文化館館長,工作人員不敢怠慢,於是達成了協議。但是根據國家法律,還需要一段時間的冷靜期。 在冷靜期里,我和表姐分居了。我意識到,外星人離開地球,其實是在幫我,幫我把一件長期想干卻幹不了的事干成了,解決了我一直想解決卻解決不了的難題。這多少彌補了丟掉文學所帶來的失落。這天晚上我又喝了些酒,忽然感到高興,便跑到野地里看起了天空。漫天繁星,那是外星人居住的世界。小時候我很喜歡看星星,長大後就不怎麼看了。這時我真的見到了那個雄踞在宇宙中的老虎,它的爪子緊緊扣住萬物的象限,正是它讓時間的流速和方向發生了變化,改變著我們之前習慣的一切。許許多多像是流星一樣的光點從四面八方的房頂上、馬路邊、田地中和山嶺間嗖嗖嗖往天上飛去。我沒有看錯,正是這樣。那是外星人藉助故事的力量,或者利用萬有引擎的推力,在成群結隊離開地球。他們本來也可以不動聲色瞬間躍遷到十萬光年之外,但如此大張旗鼓光彩照人地撤退,大概是用春晚般的儀式在向人類告別吧。我也才明白過來,宇宙跟人類理解的還是大不一樣。天上其實本來沒有什麼星星,每顆星星都是外星作家編的一個故事,同時是萬有引擎的燃料。外星人用故事把黑暗的太空照亮。但現在他們拋下我們玩的這套遊戲,集體飛升而去,只把猴子留在人間,來陪我們玩耍。他們好像一點兒也沒有想到改造人類。這是為什麼? 這時我的酒有些醒了,才覺得不對頭。我真的要離婚嗎?這不是做夢吧?只要我今後還待在地球上,那就要去贊助猴子的文學。猴子的文學也是文學。而且我估計表姐也還需要我這麼做。縣里別的企業大都虧損或破產了,無法提供贊助。想到這里,我就覺得我餘下的人生充滿荒蕪。這時我看到分管文化的副縣長也就是前文化館館長從不遠處的田埂上走來,他好像不是要去駐村蹲點,而是准備等什麼人。趁他鬼鬼祟祟東看西瞧,我便有了想法,打算上去向他匯報情況,請他設法把外星人留下來。我取下我的口罩,用簽字筆在上面寫下一行字:「他們是外星人,讓他們寫下去!」但我還沒有走到他跟前,便見表姐急匆匆走來,一把將副縣長的胳膊挽住,興沖沖對他耳語了幾句。大概是報告猴子也開始創作文學作品的事情吧。說不定還要把這當作了新年鄉村文化建設的一個項目。我自卑而羞愧了,趕緊轉身走掉。 我回到公司,打開辦公室的門,在堆滿土豆的沙發上坐下來,呆呆看著房間里的書架,上面陳列著蒙了厚厚灰塵的文學名著,從《奧德賽》到《西遊記》,從《霧都孤兒》到《阿Q正傳》,從《戰爭與和平》到《平凡的世界》,從《萬有引力之虹》到《一句頂一萬句》……原來都是外星人寫的。這麼多年來,就是他們在代我們憂思,代我們流淚,代我們流血,代我們徬徨,代我們自嘲,代我們吶喊……代我們躺平……噢,一句話,代我們承受遊戲的歡樂……正是靠了這個在暗地里運行的引擎,人類才倖存了下來……我凝視著這些原本熟悉現在卻變得陌生的書籍,想到人類和我自己的命運,眼淚就止不住開始嘩嘩流淌。外星人寫下的文字一直在世間流傳,成了我們那卑微、落後、野蠻而輝煌的文明的一部分,本縣也有幸蒙受這份榮光及福祉。據考證本縣建於公元前二二二年,這里山川秀麗,人文薈萃,十里鄉村,不廢誦讀,漢代就建有孔廟、學宮、書院和書屋,盛產小說家、散文家和詩人,他們記錄了歷史上不絕的兵荒馬亂,村民們被官匪勾結著欺凌並遭到屠殺,還有洪水地震旱災蟲災,大飢之年餓死很多人……有人因為寫了這些遊戲而惹得縣令一高興,便享受了砍掉腦袋的最高榮譽,進入到玩家的巔峰歡樂狀態,畢竟那時還沒有腦機接口……看來外星人早把本縣當作文學創作基地了。他們可不能走。但怎麼才能把他們留下來呢? 我便去到洗浴中心。其他地方都不上班了,只有這兒還在營業。有位小姐是我的相好。以前每遇到為難事都是她幫我出主意。我愁眉不展對她說:「怎麼辦啊。一個沒有外星人的時代即將來臨。」她一聽就樂了:「怎麼大家最近說話都這樣啊。昨天還有客人說他是外星人呢,送我一本簽名書作禮物。」說著她就從按摩床的枕頭邊拿過手袋在里面翻。我看到,在化妝盒與保險套之間,夾帶著一本《白日的潛水艇》。我不由得又哀又怒。外星人只說把秘密告訴我一人,不料也跟小姐講了。我抱怨道:「難道要教人自殺才可以嗎?今後真靠猴子去拿諾貝爾文學獎嗎?讓一個即將離婚的男人來承受這種打擊合理嗎?而大家都不在乎,裝作視而不見。好像這世界有沒有文學根本無所謂。」 女人聽了也沒有動氣,反而高興地說:「你終於要離婚啦?對不起,我很抱歉。這可不能怪我喲。是你主動來找我按摩的。不過你也不必悲觀。為什麼只想到作家才是外星人呢?要說這個時代啊,各行各業都有外星人。因為各行各業都在玩遊戲嘛。只是你的信息太不靈了。我做這個,接觸得到各種各樣的人。他們都跟我講了。我就這麼說吧,你怎麼不想想我也是外星人呢?我一直都在做你的引擎啊!這些年要不是我為你發電,你能活下去?哦,搞不好,你待會兒也會對我說,『我也是外星人』!外星人不是都能意識到自己是外星人的。他們要通過遊戲來覺醒。」 聽她這麼講,我心頭一震。是啊,我為什麼不會是外星人呢?我雖然寫不好文學作品,但我善良而友愛,對遊戲帶來的歡樂滿懷憐憫,否則我也不會拿錢資助文學家。但是我想不好是否要離開本縣。縣老乾局蓋宿舍樓借我的錢去付工程款,到現在還沒有還呢。另外我那些員工怎麼辦?他們會失業的,他們的家庭會重新陷入貧困,有人或會因此而自殺。他們一直把我當他們的萬有引擎。離開了文學這些問題都無法解決。 然後我就從洗浴中心走了,又去了縣里。我站在縣文化館門前,披頭散發想了半天,最終鼓起勇氣,把那個口罩從懷中抽出來,雙手將它高高舉起,只是我把上面的文字略改了下:「我們是外星人!讓我們寫下去!」我瞬時覺出,這才是我寫出的第一篇真正的小說、散文或詩歌。哦,這或將證明我也是外星人,從而兌現小姐的預言。 但這麼過了大半天,縣領導或者他們的秘書也沒有露面,連群眾也沒有一個人圍觀。我才想起,這仍然是在春節假期中。我們總是節日當頭,歡樂在手。這個虎年尤其不同尋常……我在寒風中像唐吉訶德一樣孤獨站著。這樣又到了晚上,在代替了鞭炮煙花而連續朝向太空集群發射的燦爛星雨下,在雄峙於宇宙之上的猛虎的注視下,表姐姍姍出現了。我們面面相覷也不說話,富有深意地互相打量著,好像此時世界上只剩下了我們兩個人。然後她摘下她臉上的口罩,對准我舉起的口罩晃了晃,又朝我身後使個眼色。這一剎那我覺得表姐才是真正的萬有引擎。我回頭看,見一隊頭戴王字氈帽的猴子身披紅黃色斑紋綬帶,正從馬路中間喜氣洋洋大步走來。我便跟上猴子,猴子又跟上女人,往家行去。 (完) 責編 水母 題圖《妄想代理人》截圖 主視覺 巽 來源:機核

除夕夜,千萬人在賽博古鎮儲存人生丨2022科幻春晚

責編 水母 題圖《白蛇:緣起》截圖 主視覺 巽  編者按 今天是除夕!今晚,你會不會一邊看春晚、一邊刷手機玩遊戲? 一直以來,老年人總是與衰弱、疾病、代溝綁定在一起,但在遊戲中,年齡不重要,人人都可以擁有新的身份和行動自由。故事中,一名久不上線的「老玩家」,竟在除夕夜獲得了傳說中的稀有道具,昭示著新的未來——數字時代,人生也可以如煙花一般,綻放出新的生命力。 長冠鎮少年 作者 | 蘇莞雯 科幻作家、獨立音樂人,北京大學藝術學碩士。擅長在日常生活場景中展現驚奇想像。代表作《三千世界》《龍盒子》《九月十二島》。《九月十二島》獲豆瓣閱讀小雅獎最佳連載。 全文約9800字,預計閱讀時間19分鍾 一 白日下,山坡上,少年和少女放完了煙花,一前一後往回走。 蘇霜瞟一眼視野右下方,計步器在跳動,經驗值一點點增長。 但遠遠不夠。 在「第二人生」這個遊戲世界里,活躍度可以轉化為經驗值,而經驗值相當於貨幣。此時此刻無論是她,還是身邊的公子長風,都是十足的窮光蛋。 蘇霜拎著包袱,看向前方那個清雅公子,無聲嘆氣。這個開放遊戲世界里的玩家能夠進入不同時代場景,選擇新的身份。既可以緊隨預設劇情,也能自創劇情。現在的她是古代背景世界里一個小宗門的門徒,接觸的都是真實玩家。 人們結社成團,門派林立。強的門派一呼百應,弱的連放個煙花廣告都只能排在白天。 辛酸! 長風腳步一頓,停下了。蘇霜微微一愣,仰首,前方坡上幾道銳利的目光撞上她的視線。 草木間立著兩名山匪,人不多,卻是狹路相逢,避無可避。長風和蘇霜原先的防身裝備都拿去換經驗值了,硬拼必然打不過。 一時間天地安靜,只有風吹樹葉沙沙響。 打頭的劫匪眼珠子在蘇霜和長風身上來回轉,口齒不太利索,氣勢卻是囂張:「那什麼,留下買路財!」 長風給了蘇霜一個眼神。 她瞬間瞭然,為了不讓山匪一口氣奪走兩人所剩不多的經驗值,他們之中要逃脫一個。 長風奪走蘇霜手里的包袱,將其抱在懷里,推了她一把便往反方向跑去。 匪徒面面相覷,又很快瞭然:如果二選一,那一看就是公子錢財多。 蘇霜卻知道,長風假裝分外珍視的大包袱里只有不值錢的煙花空筒。他在引開山匪,讓她逃走。 她有些意外,但還是珍惜時機溜走,逃回一座破院——龜縮在荒蕪之境的農家小院。院中沒有亭台樓閣、假山池塘,只有十來個與她處境相當的同門中人。 「快!長風遇上山匪了!」蘇霜邊喘邊呼救,「誰去幫幫他。」 院落各處的目光紛紛投來,又收回。蘇霜這才想起,門中今時不同往日。雖然聽說宗門存在已多年,先前也有過強盛的時候,但這兩年掌門京華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狀況連連之下,門徒流失嚴重,門中事務全靠身為執事的長風硬撐,是實打實的弱,也是實打實的窮。 蘇霜醒悟了:「那……不救了?好吧,不救就不救。」 如此迅速達成共識,還是因為太窮了,捨不得多一個人出去給匪徒白送經驗值。 蘇霜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半是自言自語地嘀咕:「誰知道山匪有沒有同夥潛進來了?不行,我不放心長芙小姐!」 她走向一間屋子,理直氣壯地推門而入。 關門,心跳漸快。 兩個月前,蘇霜得到線索,這個落魄宗門里獲得了一個稀有道具——萬有燈。 為了得到它,她甘為門徒,主動來到長風身邊幫忙,每日隨他外出賺取經驗值。據她觀察,萬有燈應該就在這三人之一的身上:掌門京華;執事長風;長風的義妹——長芙。 趁今天長風不在,她要先查探一番長芙。 蘇霜入門兩個月來,長芙都是昏迷不醒的狀態——因為玩家久未上線。但少女的身體完好地保存於一間寢室內,如睡著了一般安寧。 屋外樹影搖晃,燈光斑駁。 蘇霜在昏迷少女的身上細細摸索,未曾注意身後那扇門無聲開啟,碎光也漏進了屋內。 「什麼人!」 蘇霜因這呵斥渾身一顫。 她帶上假笑,緩緩回頭:「掌門。」 門邊黑黢黢一道少年身影,幾日未見的京華竟然上線了。 蘇霜正惶惶然時,京華已經走近。分明是少年的臉,卻籠罩一層厚重陰霾。他緊盯著她:「交出來。」 提著的心忽然墜地,這就被他看穿了?蘇霜慌亂搖頭:「我只是來確認小姐的安全,沒……沒干壞事。」 反正她什麼也沒拿,而門內正是人手緊缺的時候,應該不會罰她的吧? 京華的視線像一尾小蛇,陰惻惻地在她周身纏繞一陣。 「知道了,你下去吧。」 呼,逃過一劫。 蘇霜走到門邊,又聽京華叫住她:「對了,有一件事。」 她頓住,心又提起。 「替我通知所有人。等門人滿百那日,全員都可以參與一次抽獎。」京華說得漫不經心,卻又好似運籌帷幄,「獎品嘛,就定為萬有燈。」 蘇霜雙眸圓瞪。萬有燈多麼稀有!遊戲官方每年僅隨機送出一隻,升值潛力巨大,竟然就要這樣抽獎送出! 看她還愣著,京華擺擺手:「去吧。」 二 門人滿百,意味著社團規模升級,成員可獲得的權限和福利都會水漲船高。因而各個門派都致力於吸納新人。 否則長風也不會日日出門放煙花打廣告。 長風過了半日才回到院子,他身上僅有的道具和經驗值已被搜刮干淨,人倒是沒受傷。 但蘇霜看著他,濕漉漉的眼睛充滿了哀憐。 或許是有了共患難後的親切感,蘇霜在心里很是同情長風。要不是京華的失職,長風這樣的人才壓根不用過得這麼落魄。 長風沒有一句埋怨,只對她交代了第二日繼續去另一座山頭放煙花。 翌日,兩人外出時,蘇霜嘀嘀咕咕:「我們的煙花傳播范圍太小了,這怎麼能吸引到新人?」 長風尋到一處合適的山崖後,才不慌不忙回答她:「有6號煙花就可以。」 「你是說那個能在晚間黃金時段發射,輻射范圍大好幾倍的6號煙花?」 長風默認,開始擺放煙花筒。 比起他們現在使用的初級煙花,6號煙花可以實現精準投放,還能附帶100字文案。玩家注視或收藏煙花便能看到文案,那可是不俗的廣告效果。 蘇霜往長風身邊挪了挪:「可是,很貴吧?」 要是能買得起,早就買了。 「編輯方式復雜了點。初級煙花需要合成37次,6號煙花則要合成3843次。」長風說,「不過,有朝一日終可以。」 蘇霜啞然。她怎麼忘了,長風可是個沒有條件就創造條件的人才。他動手能力強,許多需要耗費經驗值購買的道具,他都能自己合成。哪怕初級煙花在發射時段、持續時間、輻射范圍上都受限,他也能在花樣編輯上下功夫,讓它看起來與眾不同。 崖底的風呼呼吹來,蘇霜眼珠子轉了轉,試探道:「那萬有燈你也能合成嗎?」 長風手上動作頓了頓:「怎麼可能。」 「也是,那麼稀有的東西,好多人都沒摸過。不過,你一定摸過吧?」蘇霜隱隱擔憂門中是否真的存在萬有燈,她信不過京華,便想在長風這兒套點話。 少頃,長風點頭:「嗯。」 蘇霜眉目一舒,拍拍手站起身。得了肯定回答就好,再問下去就要暴露她覬覦萬有燈的心思了。 希望之光灑滿心頭,她笑容明朗不少,沒有注意到腳下地形的變化。足下一空時,才瞧見一道溝壑。 驚懼之下,運動捕捉與神經反饋技術在這一瞬充分彰顯其精妙——蘇霜失衡的腳一勾,寶貴的煙花筒直接被踢出去,沖著斷崖盡頭滾去。 沒等長風反應,蘇霜就心知大事不妙了。 她飛撲上前,全力抓住煙花筒。一番煙塵滾滾之後,蘇霜半個身子掛在峭壁上。 還好,保住了煙花筒。 她灰頭土臉,從嶙峋石壁上使勁抬頭,沖匆匆趕來的長風侷促一笑:「我好像……動不了了。」 在「第二人生」中受傷,意味著身體的跑跳等高難度運動功能被封閉。要麼花費經驗值療傷,要麼乾等兩天待系統自動解封。 蘇霜果斷選擇了後者。 三 「咻——」 隨著神經感應裝置的解鎖,蘇霜從頭頂摘下有些笨重的接口設備,活動了下略微發麻的肩頸。 她回到了現實,第一件事就是發消息詢問一位在調查公司工作的友人。意料之中,她惦記的那件事還沒有線索。 「另外,我拿到了一個遊戲玩家的私人ID,你可以幫我查到她在現實中的身份吧?」她問。 不久,友人將一份資料傳輸給她。 看到長芙的真人資料,她呼吸忽然滯住。 當天傍晚,她抵達鄰市一家療養院時,還有些木愣愣的。 事先聯系過的護工接待了她,將她帶往長芙的房間。走廊上,護工介紹了長芙的健康狀況:「她患有阿爾茲海默症,記性時好時壞的。」 停步時,蘇霜透過敞開的房門,看見一位和藹的老人正沖她微笑。 七十二歲的長芙熱情地接待了蘇霜這位年輕的新朋友。談笑間,她似乎忘記了年紀,拉著蘇霜看了許多舊照。其中最多的,是她二十多歲時在一家話劇社的工作照,那時的她渾身充滿活力,是社里最優秀的演員。 蘇霜臉上帶笑,心里卻感慨:原來這就是她久未上線的原因,她忘記了她還有「第二人生」。 三年前長芙來到這家療養院,此後一直沒有登錄過「第二人生」。蘇霜回憶起她打聽到的萬有燈是在一年前出現的。從時間上來看,可以排除長芙持有萬有燈的可能。 那麼,真正的持有者應該就在京華和長風之中。 四 蘇霜繼續查探萬有燈的所在。 她感覺長風對她的態度比過往親切了一些。也許是因為她受傷那日展現出的笨拙換來了同情心,也許是因為她最後關頭保住煙花筒博得了他的信任。無論如何,蘇霜都要抓住機會。 看到長風在院中合成煙花時,她便主動湊上去說要幫忙。 閒聊中,她大著膽子問:「長風,你這麼有能力,就沒有考慮過加入其它門派嗎?或者帶著我們投身別處?」 等級越高的團體,成員福利越高。若是蘇霜能拿到萬有燈,頭一件事便是憑其加入頂級社團。 長風少見地嘆了口氣:「其它團體不會接受我們的宗旨。」 「宗旨?你是說,成員共享經驗值?」 「共享只是當前之計,我和京華定下的宗旨是合力共存。倘若有一日,我需要長期離線,卻想讓這里的身體和記憶保全下去,就得消耗經驗值。無論是掌門或是其他人,只要有人能為我補上點經驗值,我就不至於被系統清除掉。這便是合力共存。」 她明白了長風的意思,說得直白一點,就是本門成員需要贍養他人的帳號。 蘇霜忽然想到了長芙。「第二人生」規定,玩家連續1000天沒有上線就要被清除帳號,與之相關的數據記錄也一並消失。而長芙的「身體」如今還安睡在這座小院里,正是因為長風他們持續的供養。 她隱約不安。她來到「第二人生」,又盯上萬有燈,歸根結底都是為了找一個人。而她只知道那人曾經登陸過這個遊戲,卻不知道如今不斷刷新的數據流中是否還有他的蹤跡。 長風抬眼看看蘇霜:「你在想什麼?」 「在想怎麼找一個人。」她說完才反應過來,長風問的是她對「合力共存」的宗旨怎麼想,便連忙道歉。 但長風只是溫和笑笑:「什麼人?或許我能幫你打聽打聽。」 「我沒有見過他,但他改變了我的人生。」蘇霜遺憾地說,「我只知道他有個名號,叫郊叔。」 長風驀然一驚,短暫失神。 「怎麼了?」 長風回神:「沒什麼。」 世界太大,而線索太少。看來,還是得盡快得到萬有燈,再通過萬有燈加入頂級社團,利用社團福利中的高權限去鎖定那位故人的帳號。 蘇霜思緒游離間,又聽長風說:「好了。」 「什麼?」她探頭問。 「6號煙花。」 蘇霜反應了兩秒,驚呼出聲。他竟然真的把6號煙花做出來了?3843次的合成就這樣做到了? 長風站起身:「我累了,有點撐不住了。」 在蘇霜的印象中,他從未說累,看來這次當真耗費了許多工夫。 「你快下線休息吧!」驚嘆過後,蘇霜邊勸說,邊竊喜:機會來了! 等長風進了屋躺下,確認他離線後,蘇霜悄悄搜了他的身。和京華一樣,長風身上設置了保密權限,她不能窺其所有。最終,蘇霜只從一堆隨身物品中找到一份文案。 匆匆幾眼,她便看出這是為6號煙花准備的招新文案。不到百字的內容,雖然言辭誠懇,卻如絮叨的獨白,一點也不吸引人。 文案中提及一個願景,要集百人千人之力,建立一個名為長冠鎮的小鎮。 長冠鎮? 這眼熟的詞組刺激了蘇霜。她想起,長芙給她看過的一張話劇社合照里就寫著「長冠社」的社名。難道長風就是話劇社里那個被長芙認作義兄的道具師? 蘇霜越想,越覺得這個可能性很大。 如果真是如此,那麼這位遊戲里的清雅公子,現實中或許是個捧著茶杯的老爺爺。 長風再次上線後,蘇霜看向他的目光不由得帶上了幾分恭敬。 暫時找不到萬有燈,她也只能等招新滿百人時的抽獎了。但想到那叫人提不起興趣的文案…… 蘇霜找了個機會,表現出關心招新的模樣,對長風說:「我覺得現在的文案是招不到人的。」 長風眉梢微動,嘴唇緊緊抿著。 為免傷他自尊,蘇霜自認為口吻已經十分客氣了。不過平時可沒人這樣挑剔他,他該不會怒極生恨,把她踢出門外吧? 「我覺得,應該在結尾再加一句話。」蘇霜硬著頭皮繼續說,「就加一句:免費贈送煙花編輯小技巧。就算外人對長冠鎮不感興趣,也抗拒不了免費的東西呀。」 一陣沉默後,長風動手加上了那句話。 蘇霜鬆了口氣。 長風不僅沒生氣,目光里甚至多了幾分信任。他猶豫片刻,說:「如果這次招新順利,我有話對你說。」 五 6號煙花發射當晚,小破院解除了禁制,開門迎客。 來客比蘇霜想像中多,雖然多數人只是作為遊客觀望著,或是好奇那免費的贈品。 看著難得如此熱鬧的院子,一向老成持重的長風也如飲了酒般醺醺然。很快,他就被人拉著表演煙花編輯的才藝。 蘇霜有另外的任務,她帶著幾人在院子前後巡視,維護秩序。留意到兩張眼熟的面孔後,她腳步遲疑,心中不安。 想起來了,那兩人是山匪! 門中雖然沒有多少東西可打劫,但今夜來圍觀的客人少說也有百人,若是他們在這里被搶,壞的便是全門的名聲。 蘇霜帶人和匪徒你追我趕,費了好大的勁才勉強將人引入陷阱。她將被縛的二人丟到後院角落,又派人去通知長風。 「女俠,姑奶奶,你放我們一馬,我們跟你平分。」一名匪徒求饒道。 「你們已經得手了?」蘇霜暗嘆不妙,「搶了幾個人?全部還回去!」 匪徒支支吾吾,繼續拉攏蘇霜:「女俠,這破地方有什麼好待的?你看你精力旺盛,眼似銅鈴,一看就是好苗子,不如跟我們混吧?」 被贊揚的蘇霜更生氣了。 「這破門派真的窮啊,那邊屋子里兩個沒上線的看著像貴人吧,我們都搜過身了,徹徹底底的,什麼值錢玩意都沒有。」 什麼都沒有?蘇霜的怒容瞬間凝滯。 她知道匪徒們有一些非法手段,會利用系統漏洞破解玩家的保密權限,窺見那些被隱藏的物品。如果長芙和京華身上都沒有萬有燈,那麼就只剩兩種可能:要麼燈在長風手里,要麼這里根本就沒有萬有燈。 她的怔愣被匪徒看在眼里,長風趕來時,匪徒突然高聲說:「小姑奶奶,我們既然一夥的,你可不能過河拆橋啊!搶來的經驗值都給你了,你還想怎樣?」 匪徒想離間蘇霜和長風,長風自然不會輕信。但蘇霜卻遲疑著,並不辯解,這反應出乎了他的意料。 事態又生變故。這兩名匪徒竟然還有同夥,那同夥趁亂扛著長芙的身體爬上高牆,威脅長風放了他兄弟。 長風目光淬火,卻是鎮定道:「你們傷害不了她。」 居高臨下的匪徒哈哈大笑:「我們什麼也不用做,只要不給她續經驗值就行了。」 長芙的昏迷不是秘密,匪徒們也知道,若是不及時替她補充經驗值,她的身體和記憶便會被系統清除。 蘇霜心頭惱怒,卻也只是壓抑住對匪徒的不齒,抓住機會對長風說:「不是有萬有燈嗎?拿來和她交換吧。」 匪徒拿不准蘇霜是什麼態度,一時悶聲不吭。 長風也在沉默,蘇霜明白了那是什麼意思:「根本就沒有萬有燈是吧。」 一時間,她腦中鼓譟起洶洶控訴:長風一直在裝傻充愣,分明就是在耍她!卑鄙! 她喊著「卑鄙」,卻全然忘記了若是她真的取得萬有燈,也必然不會是用什麼光明磊落的做法。 而在長風看來,蘇霜此刻毫不掩飾的敵意,是默認了她和匪徒是一夥的。 圍觀的人變多了,在他們交頭接耳之際,匪徒們配合著脫身:「快走!」 長風正要追趕,卻見長芙被人拋來。他接住長芙時,匪徒們已經帶著掠奪的經驗值跑了。 長風看著懷中枯竭的少女,狠狠咬唇,垂向地面的一隻手用力握緊,抓了一把枯葉。 蘇霜也沒有停留。她走向一扇半開的側門,只是走著走著便慢下腳步,回頭望去。 人群中,長風抱著長芙垂首坐在地上,好似被抽去了精氣神,一動不動。 想到好不容易合成了6號煙花,結果竟成一場鬧劇,蘇霜的心狠狠抽了抽。 他大概很失望吧。 六 幾日後,山匪三人在一株樹下找到了蘇霜。 她無視他們,仰頭望向一輪明月:「今夜月色甚美。」 「美什麼美!」一人說,「你到底說話算不算話?」 另一人攔了攔憤怒的同夥,討好地問:「女俠,我們都按你的要求,把搶來的經驗值一個個還回去了,這下可以放過我們了吧?」 山匪們沒想到,蘇霜那夜跟了他們一路後,竟然順著數據流查到了他們的線下身份。只要她向「第二人生」官方檢舉他們的非法操作,那麼今後他們無論變更多少次帳號也沒法逃出系統黑名單。 蘇霜看他們一眼:「既然都還回去了,那我也不追究了。只是今後別再打劫了。」 「嘿,多謝女俠饒命!」 三人走後,蘇霜長長嘆了口氣。 離開長風身邊有幾天了,她心中蔓延著一股恐慌,總覺得錯過了什麼。招新那日,京華為什麼沒有上線?若是招新順利,長風原本要對她說的話是什麼? 很快,這恐慌便成了現實。 調查機構的友人給她發來了消息,說終於聯繫上了幾年前關門的一家資助機構,從一名前職員提供的資料里查到了郊叔的信息。 「很遺憾啊,你要找的郊叔半年前已經過世了。」友人說,「至於他在『第二人生』中的身份也查到了,叫作京華。」 消息來得猝不及防,蘇霜恍惚了好一陣子。 郊叔就是京華?可他半年前已過世,那這半年是誰在扮演京華? 猶如一滴墨汁墜入清潭,暈染出一個影影綽綽的猜測。 再看月色,竟也覺得悲壯了起來。 蘇霜再次見到長風時,他正在夜色下的院子里被一圈學徒圍住,展示煙花編輯的技巧。 這日是長風設置的「免費授課開放日」。使用6號煙花招新那回,雖然有超過百人圍觀,但最後招入門下的新人只有個位數。那之後長風改變策略,每周設置公開日,據說每次都可以吸納三兩名新人。 蘇霜擠在人堆里,看到長風靈巧的手指拉響一隻迷你煙花筒。她跟著所有人抬頭,只見每一粒火星都振翅為一隻蝴蝶,旋轉,穿梭,交織出滔滔色彩。 氣氛正濃時,便有人來確認報名意向。一名眼生的新弟子來詢問蘇霜,她卻沖著長風的方向揚起手臂,高聲說:「我!我加入!」 長風身子僵了僵,撇過頭,並不理會她。 「太棒了!太驚人了!我的夢想就是在長冠鎮放煙花!」蘇霜為了製造氣氛,沒臉沒皮地大聲吹噓。 新弟子有點尷尬地提醒她:「這個報名就是純授課,和長冠鎮沒什麼關系。」 「什麼?你們放棄長冠鎮了?雖然……」蘇霜頓了頓,「雖然我作為那天的攪局者沒什麼資格說這個,可你們怎麼能放棄長冠鎮呢?」 授課結束後,長風一聲不吭地起身走人。 蘇霜連忙追上她:「長風,我是來道歉的。」 「不需要。」他並不看她。 「我會賠償的。」 「不需要。」還是同樣的回答,只是片刻後多了一句,「你們已經賠償了。」 「你知道了?」 顯然,他已經聽說匪徒都把經驗值還回去了,那應該也知道她和匪徒並不是一夥的。可就算這樣,他還是不原諒她。 蘇霜心里堵得慌,追著長風進了屋。 「我要見京華。」她說,「他會聽我的。」 「他不會。」 兩人心思各異地沉默著。 我出生在一個偏僻的小山村,在我們那里至今還有許多人沒有走出那個小地方。」蘇霜垂著頭,忽然說起往事,「我考上高中後差點因為家貧輟學,幸好當時有一位資助者出現,幫我支付了高中三年的學費和生活費。如果不是他,我不知道我還能考上大學,還能見識到廣闊的世界。畢業後,我就一直在找他,想親口對他說一聲謝謝,感謝他給了我新的人生。」 長風在一張矮幾前盤膝坐下,一聲不吭。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他已經過世了。」蘇霜說,「我灰心的同時,又有點慶幸,幸好有人在保留著他的帳號。有了網絡記憶,這個人就沒有真的離去。」 蘇霜不是沒有注意到,長風和京華兩人從來沒有在人前共同出現過。之前長風想對她說的話,大概就是京華的真實身份吧。這半年來,想必也是他在扮演著京華。 「所以我真正認同了你之前所說的宗旨:合力共存。今後郊叔——京華的帳號,讓我也出一份力來贍養吧。」 蘇霜看得出,長風並未放棄建立長冠鎮。 或許是多活了幾十年,他早就知道逆境乃是人生常態。建設長冠鎮必然是艱難的,因而他並不辯解什麼,只是一日日地在教學中積累人氣。 他這般執著當然令人敬佩,麻煩的是,固執如他,也不會輕易接受蘇霜的道歉。 過了些日子,「第二人生」開發商宣布:為了慶祝春節,在除夕夜將釋放煙花投放的權限。這便意味著,屆時各色煙花無論貴賤,均能在夜色下綻放。 隨後,長風決定在除夕夜舉辦一場煙花會。 春節前的最後一個教學公開日,蘇霜又湊到了長風跟前。 「老師,可以教我一種開放式的編輯方法嗎?」 長風扭過頭去不看蘇霜,嗓音冰冷:「你要做什麼?」 「我想製作目錄。」 他垂眸:「什麼用處?」 「留人。」 長風難得抬眸看她。 「我知道你辦煙花會的目的。煙花是吸引人的,但還需要什麼來留下人。」蘇霜說,「我想製作一份關於經驗的目錄。只要讓我們未來的成員主動共享一部分人生經驗,長冠鎮就能成為一座活的圖書館,今後可以吸引遊客來這里查閱和學習他人經驗。久而久之,再貧瘠的地方也會煥發生機。」 見長風沒有反駁,蘇霜越說越起勁:「同時,長冠鎮還要向高齡用戶給予特惠政策,越是上了年紀的用戶越是自帶豐富的人生經驗,這些才是我們需要的人才。」 她想好了,如果能建立起這種規則,那麼她也能分享到京華的記憶與經驗。雖然無法當面向他道謝,但她得到了寶貴的念想。 長風嘴唇動了動,欲言又止。蘇霜乘勢追擊:「老師,長風,讓我做點什麼吧。我的要求不高,就想真正加入長冠鎮,這一次是真心的,你相信我一次吧!」 「其實……是我先騙了你。」長風眼瞼半闔,「是我放出萬有燈的假消息,用這個方法騙得他人的興趣。但我也慢慢意識到,這樣的做法終歸要出問題的。這一點上,是我對不起你。」 蘇霜坐直身子:「那,你原諒我啦?」 「別想矇混過關。」長風冷哼一聲,「你那天的事,我還沒有原諒。」 能這樣說,那肯定是氣已經消得差不多了。 「要不你對我提個要求吧。」蘇霜殷勤提議,「比如我能幫你掙到多少經驗值,你再原諒我。」 「不必。」 蘇霜因他果斷拒絕的態度一噎:「不是都消氣了嘛……」 長風看著她:「我要你去接待觀眾。煙花會上,你若是能帶領觀眾找到觀賞煙花最好的方位,我就原諒你。」 七 除夕夜,煙花會即將開始。 長風帶了一批學生縱馬上山。人多力量大,竟有學生借到了可以大大提高效率的馬匹。 蘇霜也沒有閒著,在她的爭取之下,長芙久違地上線了。 蘇霜見證她的「蘇醒」,並牽著她走出院子。在院落外,有一大片尚未開發的荒地。蘇霜用不多的預算製作了一條紅毯,將其布置在荒地之上,並告訴長芙:「紅毯所到之處,今後將會成為長冠鎮的街道。」 「長冠鎮」的名字,勾起了長芙的一些記憶,她順口吟出兩句詩:「長風幾萬里,冠冕如星羅。」 這是聯結與繁榮。 眾賓客與圍觀者浩浩盪盪,一同踏上了紅毯。 小鎮尚未建起,但僅憑這一條紅毯,也已引發討論不斷。因為踩上紅毯後,人們能從足下的瑰色中看見連綿的目錄:有的已填上內容,有的還在等待加入者填寫。 蘇霜帶著所有人,一同行在月光下,行在尚且荒蕪的大地上。 為免顯得過於窮酸,蘇霜輕咳一聲,朗聲解釋道:「這里現在還是空的。但這種空可以承載許多東西,例如樹木、房子、廣場,還有天南地北的遊客……它空而包容。」 長芙點頭:「你這麼說,我也開始期待了。你說,長冠鎮真正建立起來後,會是什麼樣的地方?」 蘇霜答:「她會吸納越來越多人在此暢所欲言,最重要的是,這里會一直構建著人與人的聯結。沒有衰弱和死亡,沒有關節炎和風濕痛,哪怕你有時忘記了自己,你的人生經驗也會在這里傳遞和繁榮。相信我,這里會是值得投入的第二人生。」 那日,長風讓蘇霜找一個觀賞煙花的最佳方位時,她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要的並不是所謂的最佳方位,而是她的在場。只要她來了,哪怕隨意找個地方,他也會認可。 他固執,也寬和。他有自己的道,也為後來者鋪路。 長冠鎮是否存在萬有燈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這里有一個長風,和更多願意成為長風的人。 不必遲疑,不要退縮——蘇霜牽著長芙,就這樣走向紅毯的盡頭。 她們登上沙丘,向深沉的遠空望去。 「時間到了嗎?」長芙很是期待。 「快了。」 「會順利嗎?」 蘇霜也不由得緊張。 距離零點越來越近,周圍人竊竊私語的聲音越來越大。 似乎過了許久,一聲震動終於沖破霧靄,同春日的第一道亮色一起撞進仰望者的眼睛里。 焰火連綴,由遠而近,忽而紛繁復雜,忽而井然有序,將各色光彩投落在人們面頰上。 夜空轟轟然,猶如千軍萬馬腳踏銀河奔騰而來,刀劍鏗鏘,旗動鼓鳴。 所有人屏著呼吸,忘記時間,直到有人驚呼了一句:「他們回來了!」 銀河之下,駿馬氣勢巍峨,破空而來。為首之人的眉目在黑暗中一寸寸變得清晰。 出發時寥寥數人,歸來時一呼百應。 長風神采奕奕,目光鎖定蘇霜的位置,在紅毯盡頭翻身下馬。 蘇霜拎起裙擺,大步走上前。她的步子又急又快,渾身裹挾著前所未有的豪情:「長風,你做到了!」 匯合的這一刻,萬千思緒交錯成為炙熱的聯結,兩人亦是真正地和解了。 「你看我帶了誰來?」蘇霜往一旁讓開,露出身後的長芙。 這顯然不在長風的預料中,他開口時,聲音帶著難言的沙啞:「長芙?」 長芙眉眼輕彎:「哥哥。」 相逢如初見。 初見復少年。 「今天上線的時候,系統提醒我獲得了一份特別禮物,我想把它作為新春賀禮贈給長冠鎮。」長芙說著,抬手調取一番,手中立刻多了一盞光華萬丈的花燈。 「這是……萬有燈!」周圍人紛紛驚呼。 一年一度的幸運兒,花落長冠鎮。 萬有燈被懸掛到了高處,照耀夜空,輝映大地,令天地之間的絢麗連成一片海。 熱鬧持續到了後半夜。 「吱呀——」 被人遺忘的院落里,蘇霜推開主屋的一扇門,往里走。 燈影明明滅滅。京華坐在燈下,一派閉目養神的模樣。 「郊叔。」她輕聲喚了下,瞧見他眉宇間未磨滅的少年意氣。 蘇霜支開窗戶,在他對面坐下。 明明是賞月的好心情,卻已看不見月亮。只有繁盛的焰火如銀河般映在天際,一重又一重。 臨窗的少女一聲喟嘆。 「今夜月色甚美。」 (完) 註: 「長風幾萬里」出自唐代詩人李白《關山月》,原句為「長風幾萬里,吹度玉門關。」 「冠冕如星羅」出自唐代詩人王昌齡《放歌行》,原句為「冠冕如星羅,拜揖曹與周。」 來源:機核

輕科幻丨死難者178:長眠於冰川的方舟七型運輸船

記者:泓燁 木星時間2105年7月15日2:14,聯合航天公司的一架方舟七型移民運輸船在降落木衛二時突然失去控制,撞入了距離原定落點4.75公里的一處冰川裂縫中。該架運輸船的編號是AC008,除了事先乘坐救生艙逃離的1276位乘客外,剩餘的178名機組人員無一生還。據中國木衛二甘德城基地核實,其中包括16位亞太聯合成員國公民。 聯合航天駐木衛二負責人莫里斯很快發表聲明:事故原因還在調查的過程中,我希望大眾不要通過分析過去的案例來推斷此次墜機的原因,這是極不負責的行為。最後,向遇難的178名機組人員致敬,他們堅守在了自己的崗位上,直到最後一刻。」 就在聲明發布後的三小時內,亞太航天組織召開網絡視頻會議,要求所有成員國內的航天公司停止使用方舟七型。 一場早有端倪的悲劇 這是方舟七型今年第三次發生事故了。3月9日,同樣是一架方舟七型運輸船在火星龍門薩機場降落時突然短暫失靈,所幸並未發生人員傷亡。 事故發生第四天,火星航空管理局對該型號運輸船進行了突擊檢測,結果發現了該飛船的中央作業系統存在一些漏洞。聯合航天公司被責令針對這一問題,修改飛行系統。6月21日,聯合航天聲稱此機型已整改完畢,並重新投入商業使用。但就在短短六天後,月球第15區機場的一架方舟七型在降落後緩沖距離過長,撞上了一輛引導車。司機提前跳車並未受傷,聯合航天則把這件事故歸結為飛船駕駛員操作不當。 然而當7月15日的慘劇發生後,我們再去回顧該公司的種種操作時,似乎不得不產生一些「極不負責」的推斷了。 第五星區商用飛行器管理局網站顯示,墜毀的這架方舟飛船於2104年11月5日首次飛行,2105年1月7-26日交付木衛二伽利略城航空機場,2105年5月1日首次商業飛行,發生事故時機齡還不到0.4年。 根據聯合航天公布的飛船信息:「2105年5月14日,本次墜毀的運輸船剛剛完成了一輪嚴格的全面檢查。事故發生15天前,AC008從火星出發,執行運輸開發木衛二的物資與人員的任務。」 「該航班的執行機長里克.埃多克,累計飛行時間超過5000小時,經驗豐富;三位副機長迪克.厄普頓、艾絲提·柏遜絲、維斯.唐平均飛行時間超過500小時。」 目前關於本次事故的數據很有限。根據甘德城空中衛星的觀測記錄,AC008進入木衛二的引力圈後,在離據地表高度10000至7600英尺期間,最大時速一度到達了24.33km/s,2分47秒後主核反應爐失靈,且副動力源無反應。 木衛二航天安全協會顧問,前機長亨利.李受本刊采訪時分析:「通常方舟七在這個高度早已經開始進入減速降落的過程了,這讓我懷疑AC008很可能在空中遇到失控的情況,副動力源無反應也證明了這一點。它的主控制系統一定出了什麼問題,不然機組人員肯定會有補償操作。」 一些倖存者的事後回憶也佐證了李機長的分析。 趕在AC008完全失控前成功撤離的乘客馬特·沃德這樣描述當時的情況:「我在自己的屋子里收拾東西,感覺突然被誰在後面推了一把摔在地上。我以為是誰在惡作劇呢,可廣播里馬上就響起機長的聲音。我記不太清他具體說了些什麼,總之就是飛船遭遇了事故,讓我們盡快移動到逃生艙附近。我沖了出去,發現很多人都聚在走廊里,到處是一片騷亂。接著一個穿紅色制服的機組人員領著大家跑到應急疏散口,重力系統當時完全紊亂了,很多細碎的東西飄來飄去,跑起來要很小心才能保持平衡。後來那個機組成員手動打開了逃生艙門,我連他的臉都還沒看清就被擠進去了。唉,多勇敢的人,就那樣犧牲了。」 聯合航天公司的公關部門多次發表聲明,現在分析事故原因為時尚早,聯航將與飛機製造部門、木衛二航天監管局,以及其他相關的星際航天組織進行合作,展開縝密的調查。 7月16日上午7點,根據中國駐木衛二甘德城管理部門通報,遇難的16名亞太聯合成員國公民包括12名男性,4名女性。其中,有3名來自月球的技術人員,5名火星方面的設備調試員以及8名聯合航天國際職員。相關單位正陸續通知遇難者的家屬,並已經和部分家屬取得聯系。 誰該為本次事故負責? 《木星眼》在暗訪了聯合航天相關員工、參與調查的部分專家、以及一些前聯航飛行員後得知,聯航公司為了快速通過復檢,並沒有完全修改主控制系統,只是在小修小補的基礎上增加了一個AI干涉程序,當它檢測到主系統存在錯誤引導時便會短暫掌握控制權,直到飛船正常運行為止。但聯航在二次交付時刻意對這個程序含糊其辭,淡化了它功能上的重要性,導致大多數的飛行員和機組人員對此程序沒有一個起碼的認知,更不用說事先去排查它的隱患了。而聯合航天如此偷工減料的目的,很有可能只是為了避免剩餘方舟七型無法如期交付 。 前機長亨利.李這樣解釋這個程序——方舟七型系列為了提高運輸量,升級了發動機的規模,並採用特殊布局提高動力利用率,但這就造成了飛船在進行復雜運動時會很依賴艦載程序的協調。聯航因為程序的漏洞就給方舟七型設計了一個配套的干涉系統,可以理解成一個管理AI的AI。此系統發現主程序做出錯誤舉動後就會自動干涉,問題是飛行員並不清楚這個設計。 現有的調查信息顯示,AC008的主程序與干涉系統在運行過程中似乎發生了衝突,最後造成了操作權的紊亂,而這很可能就是AC008失控的主要原因。調查人員提出假設,一旦主控製程序與干涉AI的某些指令發生了衝突,就會觸發整個大系統的漏洞,進而導致運輸船的失控。 木星時間2105年7月16日,聯航集團木星首席執行T.G.林登就AC008墜機事件召開了新聞發布就相關問題後拒絕了《木星眼》記者的采訪 「在聯航內部里,方舟七型設計的最基本要求是相較於老機方舟六,要盡可能在硬體上少改變原有的設計,而在軟體上(比如操控系統)進行提升。這麼做除了成本上的考慮,還有就是能讓各星區的航天管理局覺得機組人員可以沿用舊的方舟訓練系統,不必再重新製作一個全新的模訓練擬系統了。」前聯合航天機組工程師R.T(化名)透露。 木星星區航天管理局最初也認可聯航關於新機型不需要全新訓練模式的結論,但在AC008事故後,也不得不緊急撤回還在執行飛行任務的相關機型駕駛員。 由此看來,要為AC008慘劇負責的,顯然不止聯航一個。 墜機之後 事故發生的第一時間,木衛二甘德城迅速組織了救援行動。在安全部門的指揮下,近五十輛冰面飛行器回收了散落於墜機現場周圍的救生艙,並對受傷的乘客進行了緊急救助。 「有些救生艙的恆溫器被碰壞了,里面的乘客只能靠穿上艙外活動服取暖。他們驚魂未定,蜷在一塊,當我們用擔架把傷員一個個抬上飛行器時,方舟就在我身後。它亮著冷光,尾巴翹在冰谷外面,我想一定是艦體某處發生了爆炸。我叫隊員們加緊速度,我知道萬一發生二次爆炸,就算不是動力源部分的,後果也不可想像。」搜救隊隊長歐倫回憶到。 他的擔憂很正確,事後當安全部門放出探測器進行艦內搜救時,發現了AC008在墜機後艦艙區發生了一次小規模爆炸,原因尚在查明中,但爆炸區域距最近的動力區塊僅有不到300米。 事故發生前,聯航內部對方舟七型贊譽有加。稱其是具有先進系統、易於維修運營的尖端產品。 在聯航最初的計劃中,方舟七型明顯是一款負責在短期內盈利的產品,從而能夠為下一代飛船的研發累計資金。而方舟七設計之初的理念也佐證了這一點————使用與六型一致的製造平台,減少研發成本,同時動力部分的一些細節設計和材料升級帶來更好的經濟性;採用舊的訓練內容,減少機組人員的適應與培訓成本。 《火星日報》一月曾報導,聯航公司負責生產方舟七型的龍門薩廠區生產目一標再提高,從每月12艘提升到了22艘。為了應對產量增加,聯航甚至抽調了月球總部的一批技術人員。 事故發生後,聯航的股份連降了20個百分點,並且已經進一步的影響到了其下一季度的生產計劃。最新消息,聯合航天已經取消了原定年末舉行的下一代方舟飛船的發布會,同時表示會以更加謹慎負責的態度處理本次事件。 但面對質疑,聯航還是宣布,不會對正在進行中的調查細節進行官方的,正式的討論。同時認為機組人員的一些不當操作也是這次事故的原因之一。此舉動造成了遇難者家屬的不滿,他們中有不少已經公開表示會發起聯合起訴,控告聯航在訓練過程中有所隱瞞,並且要為178名人員的死亡復責。 前機長亨利.李告訴本刊:「雖然聯航在此事故中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但現今能夠證明的只有沒有盡到告知飛船實際情況的責任。現有的信息還不能完全證明方舟七的操控系統存在確實的缺陷,事故的原因還不清楚,當時機組人員的處理方式是否正確還有疑點,我們需要更多的細節。當然,可以肯定的是,事故的全部責任絕對不在聯航一家,相關部門的錯誤處理,審查小組的敷衍了事,這些都要進行事後追責。我覺得我們現在除了不負責任的妄加揣測外,就是加緊調查的過程,以及為犧牲於冰川之上的178條生命表示哀悼。」 來源:機核

時間循環與其他科幻概念的簡單區分,和相關題材作品列表

近期多位特工上傳的行動記錄中提到「時間循環」相關事件,事件發生頻率相較以往明顯上升。此類事件復雜程度不一,可能影響行動順利進行,嚴重或導致行動失敗。同時目前仍有多位特工處於失聯狀態,疑似遭遇類似事件。為盡量避免後續行動中受此類特殊時空事件影響,特此安排專員研究閱讀過往相關卷宗,整理部分已知資料,望各位特工在此類突發情況下能有應對措施。 什麼是時間循環? 「時間循環」(Time Loop或Temporal Loop)是記錄在案的時空異常事件,可能的觸發原因有多種,無法盡數統計。一般表現為:特定原因使得某個體或群體成為「時間循環特異點」(以下簡稱「特異點」),被「固定」於某一特定時間點,該時間點稱為「循環起點」。當滿足特定條件,如「特異點」死亡或到達另一特定時間,「特異點」會回到「循環起點」,此特定條件稱為「循環終點」。從「循環起點」到「循環終點」的過程,稱為「時間循環」事件的一次循環,一般將第X循環記錄為LPX。在多數時間循環中,可通過解決某一特定事件解除循環,此類事件稱為「時間循環結點」,但是否任意「時間循環」事件均存在「結點」尚不明確。 此類事件與電子遊戲中「玩家讀取存檔點,重新遊玩部分遊戲內容」高度相似。特工可藉此理解這一概念。 大多數情況下,「特異點」均為被動地進入循環,但也存在少部分「特異點」主動進入循環,甚至循環本身就是由「特異點」製造的情況。多數時間循環中,「特異點」通常會保留之前數次循環的記憶。因此目前為止,對此類事件所有已知的解決方案均為藉助多次循環構建對整場事件的完整認知,尋找「時間循環結點」後解開循環。 此類事件的初次記錄見於檔案《重復再重復》(馬爾科姆·詹姆斯,1941)。名為吉米·柴爾德斯的「特異點」被困於6月14日,不斷重復經歷賭博下注,升職,以及挫敗一次銀行劫案的一天。 此次循環由吉米·柴爾德斯無意間向一個極不專業的女巫許願導致。「時間循環結點」即該女巫施加的咒語。最後吉米·柴爾德斯通過求助另一名巫師解開了循環。 時間循環與其他時空異常事件的區分 近期我部從其他組織調取的檔案中常出現將「時間循環」與「無限流」等其他時空異常事件混淆的情況,因此我部需再次專門強調幾類事件的不同。 「無限流」意為數量無限,指空間或平行世界數量上的無限,多數「無限流」事件與時間沒有關聯。一般表現為個體或群體被更高維度的力量(可能為高位面科技或異能)傳送至多個不同的空間或世界,並被要求完成給定的不同任務,而空間或世界會根據任務的不同產生相應的變化。與「時間循環」類事件有明顯差異。 「無限流」事件由檔案《無限恐怖》(zhttty,中國,2007)得名。但此前已存在類似事件的記錄,後被重新歸類於「無限流」事件,如檔案《魔方大廈》(鄭淵潔,1993),《心慌方》(文森佐·納塔利,1997)。 「因果循環」則與「時間循環」有更高的相似性。在無異常的情況下,由事件A(原因)導致事件B(結果)具有不可逆性。但在「因果循環」事件中,由於發生時間穿越或其他原因,使得事件B直接或間接地成為了事件A的原因,這一過程中又可能涉及事件C,D……由此構成「因果循環」事件。此類事件可用簡單的撞球模型解釋: 通常情況下,產生「因果循環」的原因與某個個體的一個決定密切相關。與「時間循環」不同的是,並非所有「因果循環」都會產生困境。在一類「因果循環」中,個體主觀上只經歷了一次事件而非多次重復,實質是該個體的某個決定使得另一時間線的同一個體做出相同的決定。此類循環歸類為A類「因果循環」,無需特工執行消除任務。如檔案《時光倒流七十年》(吉諾特·茲瓦克 ,1981)。 但在另一類循環中,往往源於個體試圖利用時間穿越避免某個災難性事件,卻反而導致災難性事件發生。個體一般難以意識到自身處於循環之中,因此在遇到相同的情況時,往往會做出相同的決定,穩固循環使其繼續運行。此類循環歸類為B類「因果循環」,需要特工干預。實際上,特工需要消除是其中的災難性事件,但其與由此產生的因果循環密不可分,必須通過打破「因果循環」才能消除災難性事件。極強的因果性導致這一事件中幾乎不存在隨機性,各因素之間相互影響,聯系緊密,這也導致「因果循環」成為最難消除的特殊事件之一。如檔案《奇點》(動視,2010),《靠近太陽》(茶杯風暴,2019)。 但在實際情況中,鑒於「時間循環」與「因果循環」的多樣性和高度復雜性,且兩類事件中時間均失去單向性,因此並不能對二者做出清晰的區分。因此在某些特例中會同時發生「時間循環」與「因果循環」,如檔案《恐怖游輪》(克里斯多福·史密斯,2009)。 「時間循環」案例 鑒於產生「時間循環」的原因和解除方式繁雜,因此不同的「時間循環」也表現出不同的特性。無法盡數統計,在此例舉出部分案例,為各位特工提供參考。 《一日囚》(柳文揚,2002) 在該案例所在的時空中,時間循環被作為一種刑罰。「特異點」B先生被囚禁於重復的一天,直至自然生命結束。該案例中產生「時間循環」的技術未知,能否主動解除循環未知,「特異點」能保留每次循環的記憶。在無關人員眼中,「特異點」在這一天的行動軌跡為不同循環中的疊加態。 《原始碼》(鄧肯·瓊斯 ,2011) 在該案例中,「特異點」柯爾特·史蒂文斯被選中執行一項名叫「原始碼」的政府實驗項目。利用特殊儀器,該「特異點」可以將意識投射到一起列車爆炸案中的一名遇難者體內,但每次只能回到案發前最後的8分鍾。 該案例中,實際上是政府科學家無意間掌握了將意識投射至不同時間線的平行時空的技術,並未在本身所在的時空產生「時間循環」。「特異點」柯爾特·史蒂文斯最終在平行時空成功解除列車爆炸案,並以肖恩的身份在此開始了新的生活。 《羅拉快跑》(湯姆·提克威,1998) 在該案例中,「特異點」羅拉的男友曼尼弄丟了老大的贓款,羅拉為救其一命,需要在20分鍾內湊齊10萬馬克,在嘗試失敗後突然回到了接到電話的時刻。 該案例中產生循環的原因未知,最終循環以羅拉賭博贏得10萬馬克,同時曼尼也找回了帳款解除。「特異點」能保留每次循環的記憶,無關人員不能發現循環,但疑似存在特殊個體偽裝成保安觀察循環。 《土撥鼠之日》 (哈羅德·雷米斯,1993) 在該案例中,「特異點」氣象播報員菲爾遭遇暴風雪後被困於土撥鼠日(2月2日),當其發現自己任何舉動都會在下一次循環中消除後開始為所欲為,直到對這樣的生活開始厭煩。 在該案例中產生循環的原因與一場暴風雪有關,具體聯系未知,最終循環以菲爾洗心革面,贏得了同事麗塔的芳心解除。「特異點」能保留每次循環的記憶,無關人員不能發現循環。 《穿越時空的少女》(筒井康隆,1965) 在該案例中,「特異點」芳山和子與同學淺倉吾朗、深町一夫在打掃理化教室時,聞到一股薰衣草香味後昏迷了。幾天後,和子在與吾朗一起遭遇車禍,回到了最初事發的前一天早晨。和子為了探索事實真相,掌握了「跳躍時空」的能力。 在該案例中,產生循環的原因是未來人「肯·索格爾」來到該事件點採集薰衣草製造穿越時空的藥品。「特異點」能保留每次循環的記憶,無關人員不能發現循環。 《十二分鍾》(Annapurna Interactive ,2021) 在該案例中,一名警探突然闖入「特異點」的家中,殺死了「特異點」及其妻子。「特異點」回到了十二分鍾前,試圖避免死亡,並找出事件的真相。 在該案例中,實際並未發生循環,而是「特異點」被催眠導致的情景重現。事件最終結果未知。 《死亡循環》(Arkane Lyon,2021) 在該案例中,「特異點」 柯爾特在一座島嶼上陷入了無止境的循環,不停地度過同一天。唯一逃跑的機會就是在每天重置之前通過挖掘信息和刺殺8個重要目標打破這種循環。同時,一名潛伏在暗處的刺客朱麗安娜,試圖組織柯爾特從而維持循環。 該案例待解密。 「時間循環」部分檔案列表 以下提供部分「時間循環」相關檔案列表,各位特工如有需要可自行調取。 祝願各位特工遭遇「時間循環」時能有效處理,平安返回。 小說 《重復再重復》(馬爾科姆·詹姆斯,1941) 《一日囚》(柳文揚,2002) 《穿越時空的少女》(筒井康隆,1965) 《涼宮春日》系列(谷川流,2003) 《殺戮輪回》(櫻坂洋,2004) 《自踢己踵》(羅伯特·海因萊因,1941) 《你們這些還魂屍》(羅伯特·海因萊因,1959) 《倒帶人生》(肯恩·格林伍德,1987) 《生命不息》(凱特·阿特金森,2013) 《迷狂》(羅傑·澤拉茲尼,1966) 《高處》(詹姆斯·布朗科·坎貝爾 ,1923) 《里托內爾之環》(查爾斯·哈尼斯,1968) 《時間之城的故事》(黛安娜·溫尼·瓊斯,1987) 《阿切爾的古恩》(黛安娜·溫尼·瓊斯,1984) 《時間之墟》(寶樹,2013) 《去它的時間盡頭》(陳婧波,2020) 《閉環》(付強,2020) 影視劇 《恐怖游輪》( 克里斯多福·史密斯,2009) 《原始碼》( 鄧肯·瓊斯 ,2011) 《羅拉快跑》( 湯姆·提克威,1998) 《穿越時空的少女》(大林宣彥 ,1965; 細田守,2006;谷口正晃 ,2010) 《福星小子2:綺麗夢中人》(押井守 ,1984) 《橙路:但願回到過去》(望月智充,1988) 《寒蟬鳴泣之時》(今千秋 / 吉本毅 /...

單比特遐思:劉宇昆的科幻短篇賞析與一個野生翻譯的遐思

註:此文包含劉宇昆的短篇小說《單比特錯誤》的劇透,請酌情閱讀。中英版的全文都可在劉的個人網站上免費閱讀。 一 在我心目中,《單比特錯誤》是劉宇昆的最佳小說。我向很多人安利這部作品,卻罕獲知音,讀後的反應大多是「還不錯,但就那樣吧」。沒有人像我一樣把它放到「神作」的位置。 有意思的是,劉宇昆後來在2015年接受Lightspeed Magazine訪談時也提到了這部作品,他說:「我寫了一個叫做《單比特錯誤》的故事,我當時認為它是我寫過最牛逼的東西,卻沒有地方願意發表它。我估計我被退稿了有三十次。所以我放棄了,因為我太執迷於這個故事,卻無法將它推銷出去。」 我想我懂他的感覺。事實上,這是我讀過的最動人、最讓我感同身受的科幻短篇。 那麼《單比特錯誤》講了一個什麼樣的故事呢?很簡單:程式設計師泰勒遇到了他生命中的真愛利迪婭——臉上綻放著「上帝蒙恩」之光的女孩。他們美好地相遇,相戀,訂婚,卻在一場車禍後陰陽兩隔。泰勒悲痛難耐,用一套理工男特有的殘酷方式,為利迪婭的信仰和自己所愛的她臉上的那道光找到了一個唯物主義的解釋,而這個解釋也把他推向了一場自殺式的旅行:他給自己的大腦植入了一項「單比特錯誤」,從而在精神層面與他過世的戀人親近……最後,他既成功也失敗了。 我想,這樣的小說是不怕劇透的吧。我反復卒讀,每次都贊嘆於劉宇昆語言的精妙、心理描寫的細膩和人物動機的可信,作為科幻它提出的概念不可謂不有趣,作為普通文學也足夠深刻感人,盡管有一點平淡和慢熱。我記得自己第一次讀畢,懷著激動的心情在網上搜索其他網友的讀後感,卻無所收獲。其收錄刊物的導讀是這麼說的:「在數據海洋里,一個比特的錯誤能破壞一個程序;在人生里,一個比特的錯誤可能會讓人永失所愛。」——沒什麼問題,但它根本不是我體會到的主旨。 我想像文中的泰勒一樣感嘆:為什麼沒有書評人感嘆光芒的消失?為什麼沒有人剖析這種理性和感性之間的掙扎?一位痛失摯愛的文藝碼農的奧德賽? 二 2012年的年底大約是我人生中最低潮的時刻之一:在公司因為頂撞領導被開除,高級口譯證書考試失利,隨後相處了四年多的初戀女友也被人挖了牆角。年輕且自命不凡的我哪受過這種屈辱,在分手後的相當一段時間里,我每晚都被悲傷和憤怒折磨得輾轉難眠。求職反復失利,白天在網吧里渾渾噩噩,至夜幕降臨,帶著滿身油膩和煙臭回家。我的精神也被推到了抑鬱的邊緣,甚至不止一次動過自殺的念頭。 後來,一件奇怪的事情發生了。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感覺不同於任何以往夢境的夢,我夢到了上帝——高大、模糊、閃爍著藍色的閃電。他彷佛說了什麼,又彷佛什麼都沒說,但我在夢里被巨大的安全感和幸福感籠罩著,那感覺真切得讓我想哭,讓我確信自己已經獲救。更奇怪的是,醒來後,所有關於未來的自我懷疑和恐懼也完全消失了。那是一種脫胎換骨的感覺,我迅速地振作了起來,開始積極地求職與自我提高,迎來了人生的轉折,但這是無關的後話了。 雖然我仍會懷疑自己是否只是在自欺欺人,但這夢中的震撼感與幸福感著實不同於任何以往。那麼我又何必冒著觸犯神靈的風險,去否認自己經歷的超自然性呢? 我想為自己的「神示」尋求解釋,於是去參加了社區教會的活動,想知道他們是否也有類似的經歷。而我只聽到教友們分享生活中的瑣事得失並將其歸為上帝的旨意,這讓我大失所望。我想聽到的是充滿光輝和英雄主義的靈魂救贖,而他們大多都只是社會上從事最平凡工作的人,用最樸素的語言訴說著平凡生活的細浪微瀾。當我滿懷真誠地分享自己的經歷,場面卻一時有點尷尬。 「他甚至還去了教堂。不過他們的信仰在他眼里是虛的。坐在教堂里的長凳上,鸚鵡學舌般地唱贊美詩,聽那些空洞無物的布道–他從這里面找不到任何感覺。 我想要相信,可是做不到。他也試著尋找過有類似經歷的人,但他們的臉上沒有利迪婭那樣的光輝。你們自以為有真正的信仰,但那不是貨真價實的,比不上利迪婭。」 最後活動結束,一位教友開著他運貨的麵包車送我回家,他跟我說:弟兄,你還是挺有悟性的,我剛開始聽他們說這些我都不信。 盡管他們都是非常仁善可愛的人,但是我再也沒有回去。因為我覺得這樣的活動有點浪費時間,而我始終無法相信他們的上帝。 於是我找了一個唯物主義的解釋:上帝就是宇宙的真理,是這種大腦內不可名狀的激素洶涌的產生機制,以及為什麼我只要相信上帝之愛,就能讓自己的精神獲得強烈救贖感的生命之謎。於是我只要相信著它,就能繼續享受救贖的好處,而且我的上帝允許我不必去教堂鸚鵡學舌,也不會令我的信仰與宗教的醜陋歷史衝突。我可以繼續我的生活。 過後不久,就像被命運安排一般,我讀到了《單比特錯誤》。 三 利迪婭並不是一位典型的好女孩。她和泰勒在超市的垃圾堆旁初遇。她陽光、開朗,長著一頭「被太陽曬得褪色的姜紅色頭發」,「眼睛的顏色讓人想起飛蛾的翅膀」;她貧窮、文化不高,但她真誠直率,「身上帶著肥皂與陽光的味道」,「談話毫無禁忌又相當隨意」,酒量比誰都好,很快就贏得了泰勒朋友們的歡迎。她會跟他去參加酸文青的讀詩會,「聽到他讀詩的時候她會微笑」,而泰勒會在台上搜索著她「發亮的面孔,還有她的紅發形成的光暈」,因為他喜歡她那種微笑——那種散發著「內在的光輝」的微笑,讓泰勒深深著迷。 很難想像,她高中時的外號叫做「嗑藥的利迪婭」;她叛逆、抽菸、喝酒、嗑藥、墮胎——活生生一個破碎家庭的犧牲品。但是就在她被送進人流手術室的那一天,她見到了天使安布列,從此脫胎換骨。 當我看到這段文字,不由得坐直了身體,再也無法草率閱讀。劉是何方神聖?為何他只用寥寥幾段,就傳神地描繪出了我的宗教體驗和心理上的改變?我也知道自己不是一個人,原來是基督教文化中被稱為「蒙恩(blessed)」的一種現象;我也懂得了為什麼RPG遊戲里的祝福術總是會發出金色的溫暖光芒。而利迪婭雖然篤信自己是受天使所救,卻無法在教堂尋找到她所需的東西,這和我的經歷又是何等相似! 我想泰勒是幸福的,盡管他的成長歷程波瀾不驚,從事像銀行資料庫管理員這樣的對程式設計師而言也許是最無聊的工作,也缺乏詩歌的才華。但他曾經有利迪婭坐在台下,微笑著看著他朗誦自己蹩腳的詩歌,在冰淇淋店里大大咧咧地答應他的求婚,「好啊,我當然願意,就這麼定了」。從他們相遇到利迪婭答應嫁給他的那一個月,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個月。泰勒愛著利迪婭身上所折射出的「上帝的光輝」,卻始終無法相信上帝。 後來,殘酷的故事發生,在那場「單比特錯誤」引發的意外車禍中,他只能看著利迪婭虛弱安詳地死去,安慰他說她沒有痛苦,他們會在天國相見。她最後的一句話是: 「你好,安布列。」 泰勒把自己鎖在家里,試圖理解利迪婭的死。可是他依然無法相信上帝。 程式設計師做出了什麼樣的抉擇呢? 利迪婭是我,但泰勒更是我——社交失調、心懷文藝、卻一方面又唯物主義到無可救藥的理工男。我非常理解泰勒那種近乎殘忍的理性主義特質,這一點可以從文章一開始的那段小故事看得出來:當泰勒發現折磨自己多年的一段關於奶奶的記憶很可能是出於兒時的內疚感而假想出來的,他是這樣想的: 可是利迪婭的死對他的打擊過於沉重,他根本無法以這種方式釋懷,他只能用他的方式,踏上一段絕望碼農的奧德賽,在自己的腦內植入一個「單比特錯誤」,以此應對他的悲傷。 四 撇開神學的話題,《單比特錯誤》其實是一篇核心概念非常硬核的科幻小說,同為電腦工程師的劉借泰勒的視角,不吝用大量術語來解釋文中「單比特錯誤」的概念,例如這兩個在文中不同位置出現,但形式和內容相互呼應的段落: 這種人腦 vs 計算機的比較思考在劉宇昆的小說屢見不鮮。而「單比特錯誤」的概念貫穿了這個故事的若干個重要時間點,也是它的起因和結局,讓人不得不贊嘆劉材料安排的巧妙。但跟他對奶奶的回憶所做的不同,「這種理論不僅沒有使利迪婭的信仰在他眼里變得廉價或是缺乏深度,反而讓他得以理智地看待利迪婭的人生」,他堅信自己找到了與利迪婭親近的方式:那就是獲得跟她一樣的宗教體驗。 於是他租了輛車,開到索諾蘭沙漠的公路盡頭,再步行一直走到一個有很多仙人掌的地方,靜候身體支持不住的那一刻。太陽落山,又渴又累的他終於出現了幻聽。這一段想像的重逢,在我看來,是這篇殘酷的故事中作者留下最大的仁慈。他本該什麼都聽不到的。 在這種關頭卻還想「解釋記憶的變量、單比特錯誤和類型系統」,多麼典型的理工科直男思維!然後耀眼的光芒如期而至,泰勒以為是天使降臨了,但那隻是警察和他的好基友歐文,不是天使,卻勝似天使。 歐文是這個短篇中我最喜歡的角色,他在泰勒陷入悲痛之後扮演了理智之聲,說話一針見血,卻也始終照顧著泰勒的感受。人生若能得知己如斯,何求: 哪怕在事實證明泰勒無法達成信仰之躍之後,歐文也從來沒有說:」早就告訴你會這樣。」 諷刺的是,非同尋常的打擊和痛苦終於讓泰勒的文藝細胞開竅了,他重新找了份工作,重新開始寫詩並獲得了發表,甚至還遇到了不在乎他車禍的傷痕、願意帶他回家的女孩。他的生活終於逐漸回到了正軌。 五 我的生活也逐漸走上了正軌,考下了證書,自己也入職成為了職業口譯。我的第二任女友是一位業余的小說寫手,她也是被我安利這部小說,但反響平平的人之一。於是我拿起Kindle向她逐段分析和解釋角色的行為動機,我把重點放在了程式設計師絕望的奧德賽之上。 愛上一位女孩臉上所散發的光輝,並願意為了她跨越生理和信仰的極限。你還能想像比這更純粹的深情嗎? 我說著說著,她也逐漸坐直了身體,臉上的表情也變得肅穆起來。她說聽你這樣解析,感覺就不一樣了。我們一時無言,沉浸在這個故事所帶來的傷感與淒美之中。 但沒過多久,她質疑我的前景和嫌棄我自詡的才華,說我寫的東西最多隻能算是散文,根本不配叫做小說,隨後也離我而去。 我再度陷入了消沉與振作的循環,懷著證明自己的執念寫了很多半途而廢的小說。看過了很多遍的泰勒的故事很久再也沒有翻起過。我始終沒放棄自己是「蒙恩之人」的信念,就像利迪婭一樣,我不必去教堂或是禱告,「這只是意味著她可以繼續她的生活,而未來她所做的一切自然會充滿喜悅,因為她熱愛上帝」。在2013年《經濟學人》上刊登的安德魯·格里利的訃告中有一段話,或許可以更好地解釋這種心理的慰藉機制: 註:安德魯·格里利(Andrew M.Greeley)是美國天主教神父/社會學家/記者/小說家,著有多部暢銷小說,內容辛辣、富有爭議,並常在報紙上對天主教會的性丑聞和布希政府進行口誅筆伐,是個魯迅式的狠角色。 是啊,上帝也愛我——哪怕筆力尚淺且嗜好拖延的我早上十二點前永遠一事無成,在臨近截點前往往趕稿至通宵達旦,上海冬日的寒氣透過窗縫滲透讓我久懸的手肘疼痛,而我痛苦地邊做邊指責自己為什麼要拖延,為什麼要做這該死的翻譯,為什麼要從事這孤獨又自省的行當……直至完稿的一刻被充滿成就感的狂喜沖刷,為自己不時閃現的靈感沾沾自喜。然後心滿意足地一覺睡到下午,周而復始。我不介意譯費低廉,不為來自家庭的「回家考公務員」的威逼利誘所動,不怕收入微薄和未來貧窮潦倒,因為我愛這一切,翻譯是我的天職。只要這樣想著,我的心里就會涌現出一股暖流和力量,讓我可以堅持下去。 所有這些心理,都已經被劉宇昆精確地捕捉在關於利迪婭的字里行間;而我也像泰勒一樣無法達成信仰之躍,卻為自己的奇夢找到了一個唯物主義的解釋——雖說遠不如程式設計師的來得那麼嚴謹自洽。 會不會這一切只是人腦的一種自救機制?就像人生的苦痛往往能催生文學的靈感,當絕望突破閾值之時,人腦就會分泌某種激素,讓人得以在黑暗與絕望中獲得美感以及渡過風暴的勇氣?正如史密斯樂隊(The Smiths)的吉他手Johnny Marr曾經在采訪中談論為何他們的音樂詩意地具象化了一個頹敗的曼徹斯特,他說這是人的本性,當你身處這樣一個環境,你自然就會看到美感。而我恰好在那樣一個時間突破了閾值,把自己過去在基督徒發的小冊子上讀到的內容與想像融合進了一個夢里,新分泌的激素消除了我的焦慮,讓我獲得了由內而生的勇氣。 多年後我在羅洛·梅的《人的自我尋求》中讀到關於「蒙恩」的詮釋,也表達了類似的觀點: 所以我獲得的並不是神秘主義的加持,只是一個孤獨者在自我尋求過程中的自救而已。 六 故事的最後,泰勒凝望著星空時,突然他的天使就翩翩而至了。 可是當他用理性意識到,這可能是一顆來自天狼星的質子撞擊了他的大腦,造成了一個單比特錯誤時,天使便瞬間消失了。 這恰好也是我的結局,當我為自己的幻夢找到了解釋,所有神秘的色彩也就煙消雲散了。隨著時間流逝,當初激盪洶涌的感覺也漸漸變得疏遠不真切,我也註定要在餘生中回憶那種感覺。大概就是這樣,《單比特錯誤》才在我的心中有著如此獨特的地位吧。 後話 大約是兩年前的時候,我突然想到可以寫這樣一篇關於宗教和科幻賞析的文章,於是用Kindle打開了塵封已久的《單比特錯誤》,接著被眼前看到的東西驚呆了:文章各處的重要對話和段落,被人做了大大小小幾十處標注。 我意識到這一定是前女友在聽完我的解析後,又認認真真地把全文讀了一遍,用我送她的那部登陸著我的帳號的Kindle留下了這些標記。我五年過去了卻從不知道,就像是我當初過度自私的注腳。它們在那里就像幽靈一樣,我一時有點頭暈目眩。 原來曾經有個女孩在意過我那天的話,努力去了解我的愛好,盡管後來,那個故事沒有結局。 我勒令自己一條條刪除了那些標注,就像在驅散舊日的幽靈。 來源:機核

穿上仿生外骨骼,科幻也許沒有那麼遠

看《鋼鐵俠》和《復仇聯盟》系列電影時,除了精彩的戰鬥劇情,吸引無數人目光的就是鋼鐵俠那一代更比一代強的酷炫機甲。這些機甲其實是一種機械外骨骼,將人的智能與外部機械動力裝置結合在一起,從而給人提供額外的動力或能力,實現增強人體機能的目的。 不止是超級英雄,在許多科幻片也都有類似的裝置,比如《明日邊緣》和《流浪地球》,雖然這些是科幻電影中的設定,但和鋼鐵俠的機甲比起來,這類設計其實更貼近現實中外骨骼的發展方向。 ▲左:《鋼鐵俠》中:《明日邊緣》右:《流浪地球》,圖片來自:豆瓣 德國一家仿生學公司 German Bionics 不久前推出了新一代仿生外骨骼——第五代 Cray X。工人使用這個裝置時,有點像背著一個 7 公斤的背包。通過安裝在臀部位置的制動器,可移動綁在大腿上的碳纖維連杆,就能讓人在腿和背部得到支撐的情況下輕松抬起和搬運約 30 公斤(66 磅)的重物,在行走或爬樓梯時也能提供支撐。 ▲圖片來自:German Bionics 這個仿生外骨骼可以在一分鍾內進行穿脫,並且安裝了可熱插拔的 40V 電池系統,充電時間約為 30-40 分鍾,將舊電池取出放在充電器上,換上新電池就可以繼續使用,設備還通過了 IP54 標準,防水防塵,因此它不僅能適應多種工作環境,在工作時間內並不需要脫下外骨骼。 ▲圖片來自:German Bionics 此外,新一代的 Cray X 仿生外骨骼有一個 Smart Safety...

2022年科幻春晚主題定了——萬有引擎!

還有半個月就是春節,先給大家拜個早年! 科幻春晚馬上就要陪你度過第7個新年了! 7年能做些什麼? 《星戰》拍完三部曲,《哈利·波特》寫到最後一本,《神秘博士》(新版)更換4任博士,EVA完結後再次重啟。 如果你7年前考上大學,今年已經研修生畢業;如果你7年前生娃,孩子現在已經上了小學。 卡西尼號從地球飛到土星,也是7年。 7年前我們決定在春節陪伴大家,7年來,和外星觀察員一起觀測地球節日,去北京西站想像未來春運,踏上去往故鄉的奧德賽,在相見歡定律中,看到宇宙中的千萬個春天。 過去6年,共有100多位來自10個國家地區的作家和藝術家共同創造了屬於科幻的春節氣氛。 你一共閱讀了120多篇科幻小說,看到了50多幅繪畫藝術作品,聽了超過30小時的播客和有聲書,拿到總價超過100000元、來自150多家合作夥伴的錦鯉大福利。 那麼今年,在大家都覺得2022年會比2021年更難的時候,我們要用什麼主題呢? 今年的主題比以往難度更高,情況就是——   經過20輪地獄難度的策劃會,我們將2022年第7屆科幻春晚的主題定為: 萬有引擎 萬有引擎,是宇宙中所有生命的內在力量。 萬有,意為「萬物」。 「萬有皆同春,鴻雁獨辭歸。」 ——南朝宋 顏延之《歸鴻》 「照燭三才,暉麗萬有。」 ——南朝梁 鍾嶸《詩品序》 引擎,內在動力裝置。 2022年,每天都是一場戰鬥。像戰士一樣用力奔跑,每個生命都值得贊頌。 虎年將至,與你一起點燃引擎,在無垠宇宙里飆車! 字體含義:參考民俗藝術中虎的形象,將「萬」與虎結合;將「擎」字的提手變形為劍刃,化用自傳說和年畫中「虎銜桃劍驅百鬼」的寓意;同時也代表箭頭,象徵引擎驅動的銳意前行。 英文含義:Roar to Start,呼應程序或遊戲中的「點擊開始/Press to Start」。 2022年「科幻春晚節目單」將於1月24號公布,敬請期待! 「科幻春晚」是什麼? 中國科幻迷的過年傳統! 每年春節最受關注的科幻大聯歡! 由「未來事務管理局」創辦於2016年,每年正月,邀請海內外創作者與科幻迷,共同達成跨越時空的團聚。 歷屆主題 2016,外星觀察員觀察地球節日 2017,歷年央視春晚經典節目串燒 2018,春節將近 北京西站 2019,故鄉奧德賽 2020,相見歡定律 2021,宇宙千春詞 2022,萬有引擎 來源:機核

羅蘭·艾默里奇科幻災難新作《月球隕落》發布全新正式預告

羅蘭·艾默里奇執導的科幻災難片《月球隕落》發布全新正式預告,電影預計將於2月4日在北美上映。 《月球隕落》由羅蘭·艾默里奇執導,他還與哈洛德·克羅瑟和史賓賽·柯恩共同編寫劇本,主演包括哈莉·貝瑞、派屈克·威爾森、約翰·C·布萊德利、麥可·佩納、唐納德·薩瑟蘭、查理·普拉默。 《月球隕落》講述,當月球脫離固有運行軌道、開始向地球直沖而來的緊要關頭,一群烏合之眾被組隊派遣到月球、完成一次幾乎不可能的任務:他們需要抵達月球表面,揭開月球偏離軌道背後的秘密,拯救危在旦夕的地球。然而這群人沒有想到的是,他們即將與一種人類未知的神秘力量展開較量。 《月球隕落》預計將於2月4日在北美上映,敬請期待。 來源:機核

譯介丨科幻桌遊《星河交匯》背景設定集(下)

轉載本文須徵得作者同意 遊戲介紹及前文 作者:TauCeti Deichmann 譯者:赤鴞之翼 聯合體 Unity 聯合體是一種人工智慧,擁有著所有種族中最不恰當的名字。說明白點的話,它們是沒有形體的純數字思維,並非機器人。下面是它們的背景故事。 插畫 如果你查看它們的種族插畫,可能會被位於前景的那架灰色無人機所吸引。這不是聯合體。構成背景的抽象橙色裂紋發光塊狀物才是聯合體。 「聯合體」星球的外層是計算空間*:滿是密集的計算機、能源系統和散熱器。這個世界有水星大小,潮汐鎖定*在它的恆星上:一顆小型紅矮星。 *計算空間(Computronium):理論上計算矩陣的最優化形式。 *潮汐鎖定(Tidal Locking):由於重力梯度的緣故,使天體永遠以同一面對著另一個天體。月球便被地球潮汐鎖定。 你所扮演的聯合體實際上只是負責維護星球的工程人員。這個星球的絕大部分都被用來對不可能的宇宙進行越來越匪夷所思的數學模擬。那些地方居住著俗稱為「深層型聯合體」——具有難以想像的異類性質的生物。相比之下,維護人員要親切多了。維護型聯合體的精神結構是分層次的。有一個中央「核心」:僅作為智慧而存在的軟體。然後是一些技能片段的集合:不完全擁有智慧的軟體,非常擅長單一任務(駕駛飛船、與人交談等)。這類軟體在社會地位上等同於寶貴的役畜,並經常被用來在聯合體之間進行交易。聯合體會作為一個稱為「結合體」的團隊來共用一個公共片段庫,專用於單一目的。可以想像為,比如說,一部醫學電視劇,但劇中人物可以在自己認為合適的時候互換外科醫生、管理人員和前台的角色。 符號 聯合體的符號被分割為幾個部分,以代表它們不統一的生態環境。底部是一個七邊形貼磚。更具體地說,是一個表面負曲率的七邊形貼磚。這代表了聯合體的數學性質、它們遵循的非物理規則,以及隱藏在它們模擬世界中的無限延伸的空間。 飛船 聯合體的飛船很小,因為船員只需要一台小型計算機就能安置。飛船帶有巨大的天線,用於遠距傳輸船員。 語言 毫不意外,聯合體的語言是二進位,以4比特高的塊狀來排列。 起始卡 自適應建造 Adaptive Fabrication 聯合體的經濟核心——能夠製造幾乎所有的東西。用「納米技術」來升級,因為兩者的總概念相似。左邊是一些在製造東西的製造臂,右邊是一個正在用零件組裝的建築物。 升級後的一面是「預測性建造」(Predictive Fabrication),包括一個正在從分支路徑中選擇單一未來的圖示。 探索者結合體 Explorer Collection 提醒一下,「結合體」指的是一個聯合體團隊,他們作為一支隊伍一起工作,共用技能片段。左邊是一張結合體完成的圖片(方塊是聯合體核心,圓圈是技能片段)。這個結合體專注於探索銀河系,所以它生產飛船(代表探索)。右邊是一張字面上的探索船圖片,而下面則是另一種解決方案:一個巨大的傳感衛星。 以「非時序分析」進行升級(當你能預測近期的未來時,探索會更加輕松與安全)。反面是「重力太陽透鏡傳感器陣列」(Gravity Sunlens Sensor Array)。重力太陽透鏡是一個真實想法:重力會使光線彎曲,只要你離恆星足夠遠,這顆恆星的重力就會使光線大幅彎曲。不再單單建造一個巨大的採集器,而是建造一個繞著奧爾特雲*旋轉的巨大採集器,把它轉向母星,查看在恆星周圍彎曲的光線,以此放大遙遠的地方。然後,你就有了一個和內太陽系一樣大的鏡頭。卡牌底部則是該想法的圖片。 *奧爾特雲(Oort Cloud):包圍著太陽系的球體雲團,主要由冰態星子(由氣體和凝聚塵埃組成的太陽星雲)構成。 精金*合成 *精金(Adamantine):一種奇幻小說中登場的幻想金屬,特點是極為堅韌。 建造近乎天方夜譚的堅固材料。生產超科技。圖中正在組裝一種多層結構物質。升級為「可編程性虛物質」,圖片頂部的一個雷射器正在加熱一塊玻璃的中心,現實中也是如此強化玻璃的。 計算機世界 聯合體的限制就是它們的人口。聯合體總共有十萬名左右的維護者,遠遠少於其他文明。這種人口匱乏導致了聯合體只能維持一個殖民地——沒有足夠管理更多殖民地的人手。 如果你把深層型聯合體包括在內,由於它們的思想性質是重疊的,因此人口根本無可計算。然而,這肯定比其他所有種族的總和還要多。計算機世界代表著維護型聯合體說服深層型聯合體出來加入整個銀河系。它們在提供給自己的世界上建立大規模的計算機庫,開始將部分地殼變成計算空間。 聯合體傾向於用喜歡的數學概念來為自己和社會命名。我用來命名計算機世界的都是我所喜歡的一些概念。插畫的左邊全都是部分計算機化的世界的圖片。右邊則是社會的象徵,一般會圍繞成螺旋形,以讓人聯想到「成長」。 極限 Limit 以數學概念「極限」作為命名:一個事物(通常是一個函數)接近但永遠不能完全到達另一個事物(通常是一個數字)。這幅圖是一個螺旋形向一個圓形靠攏(圓形是螺旋形的極限)。 分形*對稱 Fractal Symmetry *分形(Fractal):指具有以非整數維形式充填空間的形態特徵。通常被定義為「一個粗糙或零碎的幾何形狀,可以分成數個部分,且每一部分都(至少近似地)是整體縮小後的形狀」,即具有自相似的性質。 自我相似性。圖片中由線和圓構成了既分形又向內螺旋的圖形。 貝塞爾 Bézier 貝塞爾曲線*常在繪圖中用來製作平滑流暢的線條。大多數繪圖程序使用的是四節點貝塞爾曲線,但它們背後的方程式可以擴展至任意數量的節點。右圖中的螺旋線就論證了這一點。中心點從二節點貝塞爾曲線(一條線)開始,然後是三節點(拋物線),然後是經典的四節點,以此類推,一直到七節點。計算出控制點位置的數學運算會涉及到大量的反復試驗。 *貝塞爾曲線(Bézier curve):一種應用於二維圖形應用程式的數學曲線,由線段與節點組成。矢量圖形軟體一般會通過它來精確畫出曲線。 色彩空間 Color...

譯介丨科幻桌遊《星河交匯》背景設定集(中)

轉載本文須徵得作者同意 遊戲介紹及前文 作者:TauCeti Deichmann 譯者:赤鴞之翼 艾恩卓爾遊牧民 IM'DRIL Nomads 艾恩卓爾並沒有太多的進化歷史。這里介紹一下他們的背景故事: 艾恩卓爾完全適應微重力,並能抵禦太空的嚴酷環境,包括輻射和真空。如果把他們放在星球的表面上,你就會得到一個色彩斑斕但痛苦不堪的松軟蠕蟲狀生物。艾恩卓爾分為五個血統,每個血統都有著經遺傳而得到的生物學種姓。每個血統所遺傳的並非是生理差異,而是一套不同的專業技術技能,他們憑直覺就能知道這些技能——大致相當於該專業的博士學位,再加上十幾年的經驗,所有的這一切都是生而知之。五個血統分別是采礦者、勘探者、外交官、工程師和飛行員。采礦者和勘探者永遠數量不足,所以高需求使他們自然而然地成為了上層階級;工程師和飛行員數量過多,所以他們成了下層階級。由於技術技能是「直觀」的,因此也不被艾恩卓爾社會所重視。相反,他們最重視的是藝術、音樂、舞蹈和其他文化作品。下層階級(工程師和飛行員)必須找到工作,所以他們經常會進入藝術領域。其結果便造就了一種非常關心藝術,卻不關心藝術創造者的文化。艾恩卓爾以氏族為組織(其中較大的氏族擁有自己的船隻),而這些氏族又組織成了艦隊。每個艦隊都以一艘數公里長、能夠一次性將所有飛船帶入超光速的城市艦為核心。艦隊之間很少會面,一旦會面就是一個相當大的事件,極可能會造成混亂的後果。 飛船 艾恩卓爾有著三邊對稱性。這一點延續到了他們的飛船上,因為對他們來說這會感覺更「自然」。你可能會注意到,他們的偵察艦(飛船指示物)上的驅動翼相當平緩:這是因為他們需要讓飛船保持在低加速度下,避免給船員帶來壓力(他們討厭重力)。 語言 艾恩卓爾文字是一條兩方帶有字形的垂直中心線,中心線穿過了文字。 艦隊 打出艦隊卡的相關費用並非是建造艦隊的費用(貴到驚掉你的下巴),而是尋找並說服他們加入大融匯之中的費用。當兩支艾恩卓爾艦隊相遇時,會出現大量的聚會,而負責人則會擔心:如果氏族認為其他地方更好,便會傾向於更換艦隊,一個本就舉步維艱的艦隊就會因此而被迫解散。所以,大多數艦隊對加入大融匯都猶豫不決。 艦隊的圖片來自於一個世界觀相同的戰爭遊戲(在一個法德瀾沒有發起過大融匯的黑暗鏡像宇宙中,凱特祖爾凱特瑞特爾和卡加斯伽維喀利姆燃起了戰火)。如果有人想知道的話,這里就是艦隊的名稱,按照打出入場的費用而排列: 遊戲起始 - 虛空救贖 3工業,1信息 - 星雲之舞 1信息,1超科技 - 金色覺醒 3信息...

輕科幻丨和邁爾斯·戴維斯鎖在一起

1. 我讓他把唱片放到唱機上。 輕微的摩擦聲讓空氣一顫,輕柔的約翰·科川的聲音像一噸重的海綿捻過沙灘一樣,飄了出來。 他光著屁股走進衛生間,他打開燈,他關上排風扇。 他開著門,試圖讓音樂能夠穿過水流聲飄進來,水沖擊到他的皮膚上激起水霧,他總是用很熱的水洗澡,皮膚總會很快變紅。 他在唱片即將翻面的時候迅速關上水並擦乾身體。 他拉開櫃門拿出身體乳,在皮膚上擦勻。 他慢慢穿上衣服,對著鏡子輕輕打一個節拍,把最放鬆的姿態擺出來。 雖然都是看上去很舒適的便裝,但他依然對著鏡子看了又看。 他用一塊干淨的眼鏡帕擦拭完厚厚的鏡片,戴上眼鏡。他眼睛瞬間變成兩倍大,就像昆蟲的復眼一樣貼在他的蒼白的臉上,這雙眼睛吸走了其他五官的靈魂,讓它們看上去像是聚酯材料批量生產的工藝品。 唱片已經不再轉動,被他從唱機上取下。他拿出擦拭唱片的工具慢慢擦拭,等清潔液的痕跡逐漸消退,他才把它裝進紙殼。 他拉開一個貼著牆壁的櫃門,里邊塞了滿滿當當的唱片。他順著字母慢慢尋找這張唱片該在的位置。這個唱片櫃經過好一番精心設計,一盞可移動可收納的暖光燈照亮了其中的唱片收藏,不少首版唱片陳列其中,他把手里這張塞進「New Jazz」系列的一張四重奏旁邊。那是 1959 年,約翰·柯川在 Blue Note 發行名作《Blue Train》前兩年和三位好友錄制了這張唱片。 唱片櫃的高處還有一層專門為漫畫留出的位置,也已經被塞滿了。除了書脊泛黃的漫畫之外,剩餘空間還恰好塞進去一個鞋盒,盒里裝的當然是別的東西 :「蒂華納聖經」。如果你聽過這個名字就知道,這些小開本的黃色漫畫如今已不多見了。 唱片櫃的最下一層空間大了很多,像為孩子捉迷藏准備的地方,里邊的地上甚至鋪著厚厚一層紅色地毯。他轉動安裝在櫃子外壁的旋鈕,櫃內一個微型排風扇開始運轉,他關上暖光燈,把門輕輕合上。 下層空間里,一個沒有知覺的裸體女人被填塞在其中,她渾身上下在動的地方只有被風擾動的黑頭發,但他甚至都沒看她一眼。 2. 在地鐵里,他被人群擠得有些冒汗。 走出地鐵後他快速脫掉外套,站在冷氣下吹了一會才離開。在一個售書的咖啡店里,他和一群人圍 坐在一起。 Tommy Flanagan 的鋼琴聲穿過書籍和藤椅的縫隙,像一隻懶貓在游盪。 輪到他說了,他說自己是個爵士樂迷,最喜歡的是邁爾斯·戴維斯,每天最放鬆的時候就是出門之前一張唱片的時間。 他說他總是慢慢做這些事情,從洗澡到穿上衣服,一整張唱片的時間,夏天他會提前開好室內的空調,冬天他把暖氣燒得熱熱的,然後給窗戶開一小條縫。「那個時候,我會感覺自己特別干淨」,他害羞地笑笑。 他說的時候大家也微笑,聽到他講完了,大家鼓鼓掌。 他喜歡回家時坐地鐵,乘坐公共運輸也能讓他感覺到自己的清醒。這個時候他還可以觀察地鐵上長相吸引他的女人,透過厚厚的鏡片用兩倍大的眼睛凝視她們,他會跟蹤她們,然後再超上前去裝作沒事發生。 可能是在地鐵上,甚至更早一點,那些思想里骯髒的東西就會像隱形的潮汐襲來,逐漸侵蝕他的注意力。 所以,如果他在分享會沒有結束就已經受到這些信息干擾,那等他回到家時,他甚至在洗澡之前就會打開裝有邁爾斯·戴維斯唱片的櫃子的下層 ;如果他喝了更多的咖啡,他會在那個女人身上花更長的時間。 當然,不管他有沒有受到干擾,他每天晚上都會打開唱片櫃,不管他事前有沒有洗澡,事後他都會再洗一次。 這次我都不會再讓他放唱片,因為時間已經太晚了。這會兒他已經睡著了,眼鏡放到唱機旁邊,眼睛又恢復了正常大小。 在這樣一場或許已經結束了的、駭人聽聞的囚禁事件里,諸位以非常偶然的方式成為觀察者。假如一切都按照最俗套的情節推進,那故事的走向無非只是罪犯是否得到應有的懲罰,受害者是否得救。 我自己倒不太關心這個。 不管你是怎麼想的,他都暫時不會受到影響。而且照我看,他睡覺的樣子實在不像個壞人。 3. 起床以後,他會照例鍛鍊和吃早飯,並用電腦聽完一張 Jazz Noir Blog網誌推薦的數字唱片。這些音樂本被認為應該在晚上獨自享用,但他偏要早上聽。Blog網誌的更新頻率遠高於他的聆聽次數,不過這沒關系,他根本沒想要聽完,因為他不覺得這些音樂跟爵士有什麼關系。 通常他都搭乘班車前往單位,到上車點的這段路他就能伴著 Benny Goodman 或者 Count Basie 走。 到達車站前他會取下耳機。 當其他人面無表情上車落座時,他是少數會與司機點頭示意的乘客之一 ;他會坐到右邊倒數第二排靠過道的位置,如果這個位置碰巧有人,他也會盡可能挨近這個位置坐。 他會同坐在身邊的那個陌生人點頭,如果固定座位上坐著人,他也會朝他打招呼,然後重新掏出耳機戴上。班車自東向西行駛, 夏天躲開炙烤的朝日,冬天不多不少剛好可以曬到他放在燈芯絨棉褲上凍僵的手。如果旁邊靠窗位置沒坐人,他還可以跟著音樂抖抖腿。 「盡可能保持好的心情吧,尤其是在早上。」 對他來說這很難,但我這麼告訴他,所以他也會這麼想。 每次和陌生人打招呼,他兩倍大的眼睛都會起到「友好」的反作用。其實大家也知道他已經盡可能友好了,我從來為此不擔心,因為等車到達之後,院門口的老門衛將是他這一天里碰到最和善的兩個人之一。 「剛才另一個護工進去我還問你來著,他又告訴我你辦了住院手續住進去了,昨天壓根就沒出來。別以為我不知道,其實他們早就串通好了,准備把這個笑話說到我退休!」 另外那個友好的人住在醫院的最里頭。每天除了他和那輛手推車之外,沒有任何人會主動拜訪那個人。 但實際上,除了愛開他的玩笑之外,同事也並不冷漠。他們常常一起吃午飯,每天都冒著被開除的風險摸進那些開放區的閒置病房里抽菸。鎖上門,打開窗戶,拉上隔簾。用手語、眼神、各種氣 聲和默契交流,最後他負責收走所有人的菸頭。 「其實扔垃圾桶里也沒事。不過保險起見,還是帶出去扔吧。」從第一天起,他們一本正經的告訴他。其實真沒關系,我就親眼見過一個病人,他每天都把菸頭扔到清理拖把的污水桶里,可直到 出院醫生也沒理會清潔工的抱怨。不過我並沒說什麼,而他總是把大家的菸頭搜集到一起,裝在空煙盒里塞回褲兜,悄悄一個人下樓。 工作中碰到的人算不上是朋友。人在過了一定年紀之後就沒辦法和同事再做朋友。一起抽菸並不表示他們會在一起討論假如...

譯介丨科幻桌遊《星河交匯》背景設定集(上)

轉載本文須註明文章作者與出處 遊戲介紹及前文 作者:TauCeti Deichmann 譯者:赤鴞之翼 法德瀾秘密議會* Faderan Conclave *秘密議會(Conclave):原詞為天主教中由樞機選舉教皇的秘密會議。 *在原貼中,法德瀾是設計師最後介紹的種族。因為法德瀾介紹了《星河交匯》的大環境,這里(以及BGG的WIKI)將法德瀾移到了最前頭。如果喜歡原汁原味的閱讀體驗,也可以從凱利安處開始閱讀。 深入時間 在介紹法德瀾之前,先來介紹一下該如何看待時間。 小說中常常會出現「百萬年」的古代文明,大多數情況下,它們單純只是讓人感覺「非常古老」而已——就像金字塔非常古老一樣,只不過還要更加古老得多。 為了能夠理解三千萬年對一個民族的影響,你首先要能夠站在這個尺度上思考,所以這里有一個簡單的入門知識。 讓我們以每秒一年的速度來體驗時間。在這種速度下,人類的一生就是一分半鍾。最初的金字塔在一個半小時前屹立而起。人類在四個小時前將狼馴化為狗。一個個人類王朝起起落落,如朝生暮死之蜉蝣。 在這種尺度下,森林在起舞。它們像一隻打旋的野獸一般在景色中起伏和行進。群星在其上閃爍。這閃爍並非來自大氣層的干擾*,而是來自於整個銀河系中近乎無盡的超新星,平均每分鍾就會出現一顆。恆星形成區像煙花一樣噼啪作響。一日又一日,恆星慢慢地在天空中徘徊。 *干擾:行星的光線在進入大氣層時受到干擾而折射與擴散,從而看起來像是在閃爍。 啊,「日」。在這種尺度下,確實也存在著一個日/夜周期。或者,正如我們所稱呼的,「冰川期」和「間冰期*」。每個晚上,溫度都會下降數攝氏度。在漫漫長夜中,海洋從海岸線上退縮,森林向赤道逃去。 *間冰期(Interglacial):「冰川期」(Glacial)指的是地球表面持續降溫的時間段,而兩次冰川期相對溫暖的時期就稱為「間冰期」。 這里是我們歷史的簡概: (非鳥翼類)恐龍的滅絕:兩年前。恐龍的誕生:七年半前。陸地被植物和昆蟲殖民:十三年前。第一個多細胞生命:一個非常健康的人類的一生時間以前。地球形成:一個半世紀前。宇宙創始:四個半世紀前。 這樣算來,一整年就是三千萬年——這就是法德瀾人所存活的時間。文明根本無法存在於這種尺度之上。因此,法德瀾並不完全算是一個文明。 在法德瀾的插畫上,你可以清楚地看到一個身著衣裝的法德瀾人在教授歷史,他正很隨便地以漠視物理法則的方法拿著一支教鞭。他指著一張銀河系的天體圖,一個巨大的帝國幾乎占據了一半的空間,而一顆做了標記的星星位於外側。左邊則是文字。 如果你非常仔細地端詳,就會發現這些文字是英文。它的內容如下。 30 百萬年前 黎明時代合作時代紛爭時代殤夭之戰休養時代黃金時代隕落 30百萬年前——現在 大衰落28百萬年前 圓環19百萬年前 辰星與帝國的時代 讓我們在這些時代中做一次快速的閃電式旅行吧。 黎明時代、合作時代、紛爭時代 一個新生文明觸及了群星,與各族和睦相處,然後開始了一場跨越星系的戰爭。法德瀾人基本沒有關於這些早期時代的記錄,他們僅有的一些記錄也被後期時代的政治宣傳所扭曲。值得注意的是,他們完全沒有第一次接觸外星種族的記錄,這表明它已被某個法德瀾文明有意抹去了,而這個文明自己也消失在了時間之中。 法德瀾人認為他們是紛爭時代的一個小國,至少一開始如此。最終,主要大國皆盡消逝,他們的地位便自動隨之提升。 殤夭之戰 這部分歷史也受到了政治宣傳和歷史修正主義的影響,但這已是目前最正確的重構了: 在這個事件中,戰爭的一方是法德瀾和他們的盟友,而另一方則是專門將亞智人提升為完全智人的一批文明。對手提升和武裝他們能找到的每一個物種,從而在法德瀾的領土上進行游擊戰。作為對應,過去的法德瀾人依次前往每個世界,摧毀了所有接近成熟的物種,阻止提升者獲得他們所需的資源。這種毀滅倉促而就,但法德瀾也只想摧毀他們需要摧毀的東西。不過,如果他們發現了今天的地球,便可能會消滅所有的脊索動物*。 *脊索動物(Chordata):由無脊椎動物(動物的原始形式)進化而來,是動物界中最高等、最成功的一門,脊椎動物是脊索動物門下的一個亞門。 最後,法德瀾成了一個殘破星系的唯一統治者。 休養時代 在一千年的時間里,過去的法德瀾人學會了正視自己的所作所為,並重新調整了社會重心,盡可能地遠離戰爭。 黃金時代 法德瀾已殖民了銀河系,他們開始建造第一批奇跡。為了容納更多的人口,他們製造了環形世界;為了滿足自己的喜好,他們重新排列了超空間。這甚至還不是法德瀾科技的最高峰,但這將會是最後一個他們完全控制整個銀河系的時代。這一時期的遺物價值連城,但全都無法使用。黃金時代的法德瀾並非為了恆久才建造,他們的宏偉紀念碑最終全部支離破碎。 隕落 黃金時代的終末。法德瀾文明慢慢滑向崩潰,直到只剩下孤立的小塊殖民地。這是個出人意料的非暴力時期,銘記自己醜陋歷史的教訓,法德瀾對內戰毫無興趣。 大衰落 法德瀾的一切造物都盡歸塵土。沒有文明得以延續,也沒有豐碑得以存續。無法在被自己毀滅的星系中留下恆久的影響,這樣的絕望在所有未來的法德瀾文明中都留下了烙印。 大衰落仍在繼續。貫穿歷史,法德瀾的一些飛地將會崛起為完整的文明,為相關度而狂嘯,對大衰落做出短促的反擊。 大衰落的歷史是一團亂麻,不同的文明有著自己的歷法,他們同時存在於銀河系的不同地方,卻從不曾交錯。不過,有兩個時代算是鶴行雞群:圓環,以及辰星和帝國的時代。 圓環 兩百萬年後(二千八百萬年前),圓環成了一個掌握著銀河系核心的強大文明。他們建造了能夠自我維護的巨型建築體:環形世界*和戴森球,並非為了生活,而是作為博物館和紀念碑來展示他們的榮耀。最終,他們的大多數巨型建築體都被附近的超新星所摧毀,而另外一些則沒能完成。比起找到完整的巨型建築體,人們更有可能發現漂流於恆星之間的環形世界破碎殘片。 *環形世界(Ringworld):出自拉里·尼文的同名科幻小說,這是一種圍繞整顆恆星、形似恆星光環的巨型環狀建築物,是戴森球的一種形式。 辰星和帝國的時代 有時也會稱作第二個黃金時代。到了這時,法德瀾已經在大衰落中生活了五百萬年。無論是壽命,還是對銀河系的持久影響,辰星與帝國的時代都是迄今為止對大衰落最為成功的反擊。 法德瀾插畫中的地圖正是辰星和帝國的地圖。「辰星」是一個單一的恆星系統(也可能是一個小型的星系聯盟),在這個時代中對抗一個龐大的「帝國」。兩者關系的細節早已遺失,但兩者的對立卻異常恆久。即便如此,辰星和帝國的原名也早已失落(因此以時代為名)。 帝國的第一個巨大影響,是釋放了人工智慧,允許他們探索銀河系並建立起自己的文明。(尚不清楚這些人工智慧的起源,但他們可能是被創造的思維和上傳的法德瀾的混合體)。這些人工智慧花了一百萬年的時間進行擴張和探索,比辰星和帝國更為長久。在這期間,一個圍繞著穩定紅矮星運轉的世界被計算機化,以容納更具創造性的人工智慧,他們在模擬宇宙中扮演神的角色。為了將這個星球與整個銀河系區分開來,它被命名為「一」,或「異*」。隨著時間推移,越來越多的人工智慧在那里定居,直到自由的人工智慧在銀河系之中幾近消聲滅跡。 *異(Singular):原詞「Singular」在數學中意為「奇異的」。 帝國的第二個影響——如果說真的存在什麼影響的話——要大得多。為了給予大衰落最大的反擊,他們創造了一個全新的種族。帝國將技術的遺傳理解賦予造物,如此他們便永遠不會降至太空航行的水平之下,並且有能力在微重力環境下繁榮昌盛,這樣居於地面的文明就永遠不會與他們競爭。他們的社會在基因層面上被鍛造,使他們與任何法德瀾文明能夠完美匹配——相互補足,並且確保這些文明能夠經受時間的考驗。最後,法德瀾人授予了艾恩卓爾他們認為最偉大的禮物:遺忘的能力。艾恩卓爾被製作成了會失去自己歷史,因此不會被過去的恐怖和未來的無盡永恆之重所壓垮。 不幸的是,辰星和帝國的時代終究還是在血腥中落幕,艾恩卓爾隨之被留在星際航行水平,甚至沒有意識到他們經濟的另一半早已消亡。 現代法德瀾 法德瀾秘密會議僅僅是許多倖存飛地*中的其中之一。事實上,銀河系的其他地方可能還存在著其他法德瀾文明。飛地從本質上說是文明的種子。它們作為單獨的世界存續了數千年,然後短暫地綻放成一個文明,而這個文明又會釋放出更多的種子。最近的一個文明是幾萬年前創建的,創建的唯一目的便是建立起足夠的工業來製造法德瀾人現在所穿的衣裝,這使他們變得幾乎無敵。 *飛地(Enclave):隸屬於一個政體,但不與所屬政體毗連的土地。 法德瀾的世界本身顯然是由過去的某個文明改造而成的。此地的生命沒有共同的祖先,同時也明顯被改造得盡可能美麗。森林在夜間散發著色彩斑斕的藍色和紫色光芒,為數不多的城市被天衣無縫地建造在地形之上。 法德瀾文化由專注於各種娛樂主題的組織所組成,本質上是俱樂部,也有一些組織更加獨特。由於能夠自我維護的基礎設施在支持他們,因此他們處於完全的後短缺*經濟狀態。雖然他們可以說是這技術的主人,但法德瀾人並不了解它。他們當然知道這不是魔法,但即便是最簡單的工具,也要花上幾輩子的時間去研究和理解,所以他們也就沒費這功夫。如果最後一個同類產品損壞了,他們便會建立起一個新的文明來製造更多工具。 *後短缺(Post-shortage):當自然資源無法滿足需求時,社會就會進入短缺時期,而資源短缺會刺激提高資源利用效率的技術出現,致使需求被完全滿足,從而出現商品價格低廉乃至完全免費的情況,這就是所謂的「後短缺時期」。 法德瀾在嚴格上並不算是一個種族。三千萬年來斷斷續續的基因改造,使他們的基因變得自成一格,無法與他人進行自然繁殖。話雖如此,他們仍然還存有三台可以工作的造嬰器,如果有人有興趣在更為自然的環境下組建家庭,總是有人造嬰兒這個選擇。 名稱 他們並不稱自己為「法德瀾」(Faderan)。這個名字是他們專門為其他種族而編造的,聽起來有點像「聯邦建設者」(Federation Builder)。 符號* 一隻從火焰中飛起的藝術化鳳凰。不過,如果你仔細觀察,你會發現「火焰」圖案位於金色「鳳凰」圖案後面,代表著法德瀾的隱藏深度。那紅色比起火紅要更接近於血紅。 *原文並沒有所有種族的符號插畫。可能是丟失,也可能原本就是沒有。 起始卡* *起始卡指的是該種族在遊戲開始時就帶有的獨有科技。由於不是靠「發明」獲得的,因此不會共享給其他種族。 古代自動化支持網絡 Archaic Automated Support Network 法德瀾由一系列能夠自我維護的機器來支持,這些機器在他們的太陽系中開采資源,並且經常會使用一種早已逝亡的語言來遵從主人的命令。右上角描述了法德瀾太陽系的天體圖和資源轉移路線。底部是該網絡的各種機器人原理。 背面是「已馴化的自動化支持網絡」(Domesticated...

譯介丨科幻桌遊《星河交匯》背景設定集(序)

轉載本文須徵得作者同意 ————簡介———— 九個種族在大融匯之中相聚一堂。並非為了戰爭與爭鬥,而是為了致力於建設一個所有種族完全平等、所有發明都將共享的單一聯合社會。 然而,這些種族彼此間素昧平生。 由於未曾共享彼此的文化傳統,他們對於「平等」的理解各不相同。每個種族都希望自己的理念成為這個發展中社會的核心。 接下來所發生的,將會是一次銀河系有史以來最具侵略性的合作。 《星河交匯》(Sidereal Confluence)是一款2017年發售的桌遊,設計師名喚「TauCeti Deichmann」,這個筆名有些耐人尋味:天侖五(Tau Ceti)是鯨魚座內一顆性質類似於太陽的恆星,由於這個特性,它往往是搜尋地外文明計劃(SETI) 的榜上常客,也常常出現在各類科幻小說之中。 這是一款交易遊戲,每位玩家都會扮演一個外星文明,交易資源和發明共享科技,目的是在大融匯(種族大融合)中讓自己成為社會的主導者。科技會為發明者帶來許多分數,但由於大融匯的特性,科技的優勢會共享給所有的玩家。在六個回合結束後,勝利分數最多的玩家將贏得遊戲。 與其他交易桌遊不同,《星河交匯》有這麼幾個特色: 即時遊戲,每位玩家同時進行遊戲,因此有可能達成三方或多方協議,雖然被一些人評價「亂哄哄的」,但由於並沒有時間限制,究竟是玩成「菜市場」還是「華爾街」,都由玩家的素質而定。除了勝利分數外,一切皆可交易:你的飛船、你的資源、你的承諾,甚至是你的經濟體系。只要做出承諾,就必須予以執行。————九大種族———— 遊戲內的九個種族極具特色,每個種族都有其特有能力,經濟發展傾向也完全不同,導致他們的交易戰術、側重點完全不同。設計師將每個種族的遊戲特色很好地與其背景設定相結合,例如玩法類似理財專家的恩尼埃特可以用一類資源生產出更多的同類資源,而背景里也解釋了是怎樣的背景環境才造就了他們的這個天賦,宛如渾然天成。 凱特祖爾凱特瑞特爾機動型政府 KT』ZR』KT』RTL ADHOCRACY 背景 凱特祖爾凱特瑞特爾(有時簡稱為「凱特」),熱情洋溢,目光短淺,善變無常,喜歡充英雄,並且有著一種從側面上看十分危險的才華。他們在有智慧之前就發展了書面溝通能力,在發現火之前就掌握了電。為了解決人口過剩的問題,凱特祖爾凱特瑞特爾發明了零空間引擎:能將一艘星艦瞬間扔至它大致指向的任何恆星的中心。然後他們故意「弄壞」了它,如此一來,飛船就會足夠安全地錯過這顆恆星。當他們正准備殖民銀河系的時候,卻發現所有星艦的跳躍都失敗了。 大融匯 數十年後,法德瀾人現身,凱特祖爾凱特瑞特爾馬上(且正確地)推斷出是他們破壞了零空間引擎。然而,法德瀾卻為他們在一個准備好探索銀河系的發展中社會里提供了一席之地。鑒於有機會與如此多的新種族展開交流,並能發現如此多的關於外星種族、物理學和整個宇宙的知識,他們對法德瀾所作所為的惱恨也便隨之消弭。未來正處於混亂的變遷之中,同時卻也妙不可言。 遊戲 凱特祖爾凱特瑞特爾只有一個單一的驅動需求——食物(綠色方塊)。他們有著許多產品可供交易,其中包括幾乎取之不盡的廉價殖民地供應。推薦給那些希望能極度集中於自己的目標,且能擁有達成此事的談判籌碼的玩家。 凱特的殖民地支持是無限,意味著他們可以持有無限的殖民地,另外他們還有自己獨有的一套殖民地卡牌(因為可以使用零空間引擎前往遠方進行殖民),所以殖民地數量相當龐大,這就是他們用來交易的最大籌碼。 ——————————————————— 凱利安財閥政權 CAYLION PLUTOCRACY 背景 凱利安有著完美無缺的一面。哦,自然,他們的社會一塌糊塗,鄧巴數字*為二十左右,完全由少數幾個愛好交際的名流所主宰。但所能觸及的一切,都處於他們的緊密控制之下——而他們的觸及范圍還延伸到了軌道之上。工廠在頭頂上盤旋,遙控無人機維護著海洋農場。為了給龐大的人口提供奢侈品,他們正慢慢拆解衛星以獲取原材料。凱利安有著那種唯有紮根於地面——也無力於逃離危險——的種族才能想到的完美安全性。 *鄧巴數字:指一個種族中的個體擁有穩定社交網絡的人數 ,人類的鄧巴數字為148人。 大融匯 凱利安舍棄了自己的安全性。為了與那些能夠自主移動的外星人競爭,他們不得不跨越自己的天空去攀延,跨越一切保護和理智的觀念去傳播。如今,凱利安正自願承受連根拔起的創傷去拜訪其他諸界。新的殖民地被播撒下孩子,由機器進行照料。凱利安人恐懼著他們的破碎社會將會變為何樣,卻又必須繼續奮力向前,才能得以在銀河系社會中占有一席之地。 遊戲 凱利安除飛船以外幾乎不需要其他資源,因此沒有既定的發展方向。不論你選擇何種目標,他們都能提供優秀的支援。推薦給那些能夠在沒有既定目標的情況下決定自己道路的玩家。 凱利安的特點是殖民地的收益極高(雙倍收益),因此需要大量飛船去殖民地星球上播種幼苗。但由於種族的特性導致他們難以離開土地,因此殖民費用相當高昂(競拍殖民地時飛船減半)。在交易時,凱利安需要完全圍繞著「殖民」為中心展開行動。 ——————————————————— 卡加斯伽維喀利姆指揮總局 KJASJAVIKALIMM DIRECTORATE 背景 到目前為止,卡加斯伽維喀利姆(簡稱為卡加斯)已經殖民了數十個世界——本應如此。他們的許多國家都在競相研發超光速引擎,但每一場實驗以失敗告終。直到後來,他們才知道真相:在這數十年間,法德瀾一直暗中破壞他們的研究,剝奪了卡加斯伽維喀利姆人的命運。 大融匯 作為補償,法德瀾承諾了一個空洞的新未來:成為眾種族中的一員,去分享一個本應隸屬卡加斯伽維喀利姆軍事力量之下的銀河系。 法德瀾已經成功建立了一個由八個種族組成的聯盟:他們的數量對卡加斯伽維喀利姆來說實在過多,根本無法與之抗衡和倖存下來。因此,這些國家勉強在一個共同的目標下結成了聯盟:在法德瀾自己的遊戲中擊敗他們,並從內部之中實現對這個發展中社會的控制。 卡加斯伽維喀利姆之所以有如此強烈的民族主義,是因為他們使用信息素來控制群體情緒和界定忠誠。這使得他們能夠與任何聞起來像是「家人」(也就是他們的整個國家)的人進行高效合作。遺憾的是,外星人缺乏強烈的情緒信息素,因此永遠不會被完全信任。 遊戲 卡加斯伽維喀利姆擁有一個能在遊戲中建立起來的穩固經濟體系,甚至可以使他們相對獨立於其他玩家進行發展。推薦給喜歡邏輯分析和解謎的玩家。 卡加斯的遊戲風格極具侵略性,這體現在殖民地競價上,他們可以將自己的出價分為兩半,搶占兩個殖民地,以阻止其他玩家獲得殖民地,或者以此進行威脅。本身卡加斯也非常需要殖民地來開拓疆域(這是他們的主要經濟體系)。 ——————————————————— 法德瀾秘密議會 FADERAN CONCLAVE 背景 在過去的三千萬年之中,整個銀河系唯一的智慧種族便是法德瀾與他們的造物——這些光陰足以將那些標志著輝煌一時的法德瀾城市位置的斑斑銹跡完全蝕盡。法德瀾重視其他族類認為是「地質學」的那一段時期,然而他們的造物在這段時期過去之前就不可避免地衰敗了。行動徒勞無益;即便如此,在未來數年前內卻仍具實際意義——法德瀾的社會便是如此一個夾雜在兩者之間的社會。 法德瀾拒絕談及過去。究竟是什麼使得銀河系長期以來都沒有智慧種族?群星之間是否還存在其他的飛地?這一切都是深藏的秘密。 在法德瀾標準的「不久前」,探測者們發現數個世界上進化出了新的智慧生命。議會在最開始選擇了暗中觀察的方針,以免他們的干涉造成無可挽回的傷害。但後來有兩個種族讓他們開始採取行動。 群雄割據、窮兵黷武的卡加斯伽維喀利姆,他們發明了簡陋的超光速推進器,星際旅行已觸手可及。他們深信征服銀河系便是自己的天命。 凱特祖爾凱特瑞特爾開發了一個名為「零空間引擎」的瘋狂引擎,認定它能將他們射往整個銀河系,想要以一種愚蠢而又短視的方式來解決自己的人口過剩問題。 倘若法德瀾繼續作壁上觀,銀河系肯定會被這兩個種族之間的戰爭所吞噬。然而,法德瀾人有時會在私下里吐露他們特別牽制卡加斯伽維喀利姆的另一個原因:他們在卡加斯伽維喀利姆身上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覺得不該再有其他種族承擔自己的遺憾。 法德瀾暗中阻礙了這兩個種族的技術,同時在幕後將其他種族的能力提升到了同等水平。在這段時間里,法德瀾找到了艾恩卓爾艦隊和聯合體。通過承諾無窮無盡的科技共享,他們說服所有種族共同協力,建立一個所有種族完全平等的單一聯合社會。一次星河融匯。 遊戲 法德瀾擁有「遺跡世界」——一副會將卡牌隨機加入到遊戲中的牌組,這些卡牌具有著影響遊戲環境的強大能力。推薦給那些喜歡驚喜,以及喜歡在遊戲中途對奇特的遊戲風格展開探索的玩家。對新手來說會很有趣,雖然新手很難用他們獲勝。 法德瀾是大融匯的發起人,也是故事背景中的核心種族。他們的玩法是「挖掘」,即發掘出自己種族在悠久過去發明出的科技,由於帶有不確定性,所以需要根據實際情況來改變自己的戰術,是個較難上手的種族。 ——————————————————— 艾恩卓爾遊牧民 IM』DRIL NOMADS 背景 艾恩卓爾有著一個經由不平等與貧窮淬煉過的豐富文化。與其他種族的貿易原本有望迅速解決這個問題,但突然的變化卻帶來了社會變革。 作為一個由藝術家和探險家組成的星際遊牧文明,艾恩卓爾分為不同的基因血統,其遺傳本能涵蓋了各類技術技能。艾恩卓爾血統的結果便是族群無法改變其職業重點,從而導致經濟僵化。采礦者和勘探者永遠無法生產出足夠的原材料來滿足工程師的需求,致使後者成了艾恩卓爾的下層階級。外星資源的湧入將改變這一切,卻沒有人能知道新社會將會是何種樣貌。 大融匯 艾恩卓爾完全適應微重力環境,對輻射幾乎免疫,可以在真空中短期生存,並且不再進化。這一切,再加上銀河系中表面上缺乏其他智慧種族,導致艾恩卓爾的宗教頌揚自己在宇宙中的獨一無二與幾分神性。與外星種族的接觸正在改變這種觀念。艾恩卓爾的悠久歷史至少能夠追溯到一百萬年以前,但他們卻一直本能地抗拒對其進行完善記錄。現在,一些艾恩卓爾人已經開始懷疑自己究竟來自何處,以及自己是如何成為自己的。 遊戲 艾恩卓爾的經濟極其強大,卻異常脆弱,必須細心呵護才能得以成長。他們的需求很明確(八稜柱、黑色以及棕色),但幾近永不饜足。推薦給那些喜歡進行復雜交易的熟練玩家。 艾恩卓爾無法殖民,但擁有艦隊(因為是遊牧民)。他們擁有著遊戲中最為強大的經濟潛力,正常來說需要九個回合才能做到這一點,但遊戲只有六個回合——因此他們的交易戰術是借款,用後面回合的大量資源來換取本回合的少量資源,以謀求讓自己的經濟盡早成型。但這種交易方式需要在面對其他玩家的大量加價下進行自己最後能夠獲利的交易,因此比較推薦熟練的玩家。 ——————————————————— 恩尼埃特統治領 ENI ET ASCENDANCY 背景 恩尼埃特是一種形似鯨魚的龐碩魷魚。在他們的海洋行星深處,奇異的冰層覆蓋了大部分地殼,從而阻止了與地殼的接觸。因此恩尼埃特的材料學從未超過新石器時代。每個恩尼埃特人都狂熱地追求著個人理想,尋求著以自己的獨特方式改善世界的方法。三千年來,在如此人民之間所發生的協調,致使恩尼埃特對各類規模的社會學有著極為透徹的理解。他們的經濟是一個緊密相扣的慈善網絡,為了共同利益而將僅有的少量資源匯集起來。 大融匯 對資源的謹慎與高效管理使恩尼埃特有著投資者的天賦,而想要幫助更多社會的渴望也使他們建立起了跨種族慈善機構。這些都給了恩尼埃特一個影響銀河系社會的備用途徑——一個當這個社會需要有一塊適當的道德基石時,他們便可能需要依靠的途徑。 遊戲 恩尼埃特資源匱乏,卻有能力讓其他玩家變得極其富裕。推薦給那些能夠輕松判明其他玩家的遊戲狀態,並從中尋得機會的熟練玩家。 恩尼埃特的遊戲方式很像是投資代理人——靠資金產生的利潤來獲利。因此需要多關注其他玩家的資源,查看他們是否擁有足夠讓自己展開資金操作的最低資源。因此恩尼埃特只推薦給比較熟練的玩家使用,不僅僅需要關注自己的發展路線,還要時刻關注他人的遊戲狀態。 ——————————————————— 聯合體 UNITY 背景 倘若唯有銀河系才重要。 比起文明,聯合體更像是一個不斷膨脹的模擬生態,或者說,一個無垠的數學宇宙。每一種可能的計算都被驗證;每一種在某種不可想像的現實中的可能擁有智慧的存在,都生活在聯合體的計算空間某個深處。他們之中的絕大多數甚至還沒聽說過銀河系或它的外星種族,而那些聽說過的人中,又有絕大多數無法設想它的重要性。大多數人甚至沒有意識到,他們無法把他們的物理星球移出現實,將其移入一個模擬的宇宙中。 大融匯 少數聯合體——主要是那些照料物質宇宙中他們的機器運作的人,既看到了銀河系社會的潛力,也看到了它的重要性。這些人努力說服其他同類參與進來,同時努力使自己參與到這個發展中的外星社會之中。 聯合體在最早並沒有一個可以公布於眾的名字,因為他們不認為自己是一個民族。他們在最久遠的資料庫中找到了一個古老的名字:聯合體。但他們卻不知道為何曾經會如此稱呼自己。 遊戲 聯合體能夠生產萬能資源——一種其他所有玩家都亟需的資源。它們可以用其他人認為是垃圾的資源來運轉經濟。推薦給有能力進行高難度談判的熟練玩家——以質換量意味著必須要進行明顯獲益的交易。 萬能資源是一種百搭資源,能作為任何類型的資源使用,這是聯合體的優勢,但也是它的劣勢——要想用萬能資源在交易中獲利,必須要能夠用一個萬能資源換取兩個以上的其他資源,這就需要比較嫻熟的嘴炮技能了。由於可以用任何類型的資源產出萬能資源,因此聯合體也常常會大量收取其他種族的「垃圾資源」。 ——————————————————— 岩基艾社會 YENGII SOCIETY 背景 岩基艾是四種不相干卻共同協力的晶體種族所組成的文明。每個種族都有著其他種族所缺乏的能力。只有「騾」可以移動重物;只有「手」能進行技術互動;只有「道」能進行邏輯思考並制定長期計劃;只有「言」可以見、聽、說。單個岩基艾人無法輕松做出惡事,因為他需要說服其他幾人幫助自己。這構成了岩基艾的道德核心。 大融匯 銀河系的居民都是怪物。那些外星人能隨心所欲自由自在地行動,並且在個體上比任意一個岩基艾人都更為強大。這實在令人恐懼。為了說服岩基艾人與此等種族合作,法德瀾給了他們一個較弱版本的協議:岩基艾可以將他們的新發明留給自己,只要他們如此決定的話。因此,岩基艾只會與他們認為會正確使用它的種族分享自己的科技。 遊戲 岩基艾需要對遊戲狀態有著非比尋常的理解,甚至需要比其他玩家都更加了解他們自己的所欲所求。適合那些享受同時關注許多事情的經驗豐富的玩家。 在這個所有科技都共享的社會中,岩基艾偏偏就不共享自己發明的科技。因此他們交易時的最大籌碼就是自己的科技。由於科技與資源不同,無法一眼看出是否符合自己的需求,岩基艾不但需要熟知各個種族的玩法,還得靠嘴炮來讓其他玩家明白自己手中科技對其的價值才行。 ——————————————————— 澤思無體制政體 ZETH ANOCRACY 背景 銀河系滿是污跡。按照外星人的標準,澤思人相當原始:一個被困於盜竊、操縱和勒索循環之中的鐵器時代文明。澤思在技術知識方面的不足,被他們以純粹的詭詐和操縱敵友的權謀能力進行了彌補。 大融匯 盡管所用的手段不盡相同,但能從中看出澤思人的行為模式。澤思利用諸如「道德」和「正直」等外星種族的弱點來控制黑市和各種非法行業。同時,他們已經開始收集眾多外星富人和權貴們的把柄。外星種族開始擔心,當澤思主宰這個發展中社會時將會如何——但即使是這種恐懼,也只是澤思操縱武器庫中的一件工具罷了。 遊戲 澤思實際上跟其他玩家不是在玩同一個遊戲——他們玩的是收保護費。推薦給那些精於此道的玩家。當其他玩家都是新手時不推薦使用。 澤思不走尋常路,他們擁有「盜竊」能力,可以從其他種族手里竊取資源,但只要上繳保護費,其他種族就能暫時免受盜竊,是個玩法極為「骯髒」的種族。 ——設定集(序)—— 設定集原文來自BGG的WIKI,由設計師在論壇中發布。 由於時間太久,咱進行翻譯時已經丟失了一部分圖片。另外WIKI中缺少了字體跟部分內容,因此部分內容取自原貼。另外,在沒有特殊標明的情況下,所有帶星號(*)的腳注均是譯注。 由於文字太多,全文預計用序、上、中、下四篇文章進行連載,每篇三個種族。而本篇「序」接下來介紹的內容是遊戲中的通用科技。 這些科技是遊戲中的所有種族都能發明出來的通用科技(當一個種族發明出科技時,其他種族將會找到自己對應的該種科技卡,並自動打出到遊戲中,這就是所謂的「科技共享」),也是整個遊戲世界觀的基石。同一個科技在每個種族手里都會有細微的差別。 文章中說的「方塊」、「八稜柱」都指的是遊戲中的各類資源,資源有這麼幾種:食物/生命支持(綠色小方塊),文化(白色小方塊),工業(棕色小方塊),信息(黑色小方塊),生物技術(藍色大方塊),能源/電力(黃色大方塊),萬能(灰色大/小方塊),超科技(八稜柱)。 每張科技卡都是兩面,正面是初始面,背面是升級面,文章中說的「背面」指的是該科技升級之後的上級科技。 設定集內的黑白插畫均不是遊戲內的插畫。遊戲里除了種族插畫之外沒有任何插畫。黑白插畫疑似出自設計師的設計草稿。 實體遊戲玩家需要注意的是,設定集中的譯文及譯名與中文實體遊戲並不一致。至於設定集與實體遊戲究竟哪個翻譯更好,請仁者見仁智者見智。 下面文章正式開始,請盡情享受這些文字吧。 ———————————————————— 作者:TauCeti Deichmann 譯者:赤鴞之翼 首先,既然「網際網路」就能代表同樣的意思,為什麼還要把它叫做「泛在文化知識庫」呢? 外星人不擅長取名字:他們不會給事物起一個專有名詞,只會簡單描述它們的作用。我沒法將它們的專有名詞告訴你,甚至都無法准確描述它們的工作原理,因為這是取決於該科技是由哪個種族發明的。事實上,這就是整個遊戲的出發點。外星種族用自己的獨特方式來解決一個問題,以此在這個發展中社會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記。例如,如果凱特祖爾凱特瑞特爾發明了「泛在文化知識庫」,它將是數量近乎無限的全異網絡,體現了「標準的優點就在於有很多標準」的想法;如果卡加斯伽維喀利姆實現了這個科技,就會圍繞著防火牆和安全而建立它;凱利安會把他們所生活的信息圈*延伸到世界之外,從而將所有殖民地緊密聯系在一起,使這個科技成為文化的核心,並用它完全取代「離家做事」的行事方式;法德瀾可能會建立一個圖書館和博物館的網際網路——精挑細選的無限知識。諸如此類。你的社會影響力(勝利分數)代表了你以自己獨特的方式發明科技,以及它對社會的影響。 *信息圈(Infosphere):類似於生物圈,是一種由信息、數據、知識與通訊組成的形而上領域。 第二,發明科技的費用。我設置了五個限制: 每種資源在每個時代(一、二、三)都要出現正好兩次,所以你有同等機率找到一個需要你的多餘資源的科研團隊。在整個遊戲過程中,所有科研團隊要大致平均地使用每種資源。最簡單的方法是讓每個時代的每個團隊的總費用保持相同,但我並沒有堅持這樣做。每個發明的價值都不一樣,並且發明費用需要(大致)與科技的價值成正比,這樣岩基艾才會平衡。在時代一、二、三中,沒有科技會使用同一種資源組合。這就避免了兩種資源作為相互替代的商品而被捆綁在一起。沒有科研團隊可以支付相同的資源來發明和運行所發明的轉換器。這是一種平衡需要,並作為一種弱者保護機制與發明捆綁在一起。只要有可能,用於發明的資源類型就要有背景意義。鑒於前一點,這一點還挺難實現的。 時代一 基因工程學 Genetic Engineering 前兩項科技相對較為平凡,是人類目前正在研究的技術。 基因工程學的插畫*是該種族的圖片、DNA類似物以及染色體。背面是「納米合成」(Nanofabricators)。 *原文無插畫。這里放的是法德瀾的科技插畫。在所有種族中,大部分通用科技的描述和插畫是幾乎完全一樣的,只有插畫上的文字替換成了該種族的文字(因此這里圖片中的文字就是法德瀾的文字)。為了節省空間(偷懶),在後文中各個種族的設定里,所有描述重復的科技就不再贅述了。 納米技術 Nanotechnology 納米技術的插畫頂部是一個納米機器人,而底部是兩個正在協作建造某種東西的納米機器人。在納米機器人後面的明顯大物體是電池,因為能找到為這些小東西供電的方法稱得上是幸運。背面是「基因再合成」(Genetic Resynthesis)。 萬能翻譯器 Universal Translator 將文化轉換為社會影響和一個大型方塊(通常是信息),同時必須交給另一個玩家。符合你對一個萬能翻譯器所能做的事情的期望。插畫背景是各族語言正在變形成其他語言。卡牌的背面,「泛用共情通訊」(Universal Empathetic Communication)不單單能夠實現理解,還能實現實際上的種族間共情*。 *共情(Empathy):即「同理心」,指設身處地感受他人心理情感和思維。 量子計算機 Quantum Computers 將信息轉換為其他資源。上圖是一台計算機,下圖是一串二進位數字(零和一),其中一些二進位數字處於零和一的疊加狀態。升級後的「非確定性多項式坍塌」(Nondeterministic Polynomial Collapse)指的是P=NP問題(或者是P...

《交錯的世界》:一本書看遍千年科幻史

圖源:網絡&《交錯的世界》 本文原發表於《文匯報》(2020.12.11),發表時限於篇幅略有刪改 2015年,劉慈欣憑借作品《三體》成為了亞洲首位雨果獎得主。作為彼時一種由類型文學演變而來的小眾文化,中國科幻由西方舶來品至本土化改造,從斷代承繼到文化輸出,這一系列巨大的轉變讓科幻文化再次進入了公眾的視野,也讓學界對科幻史的研究熱情日漸成為一門顯學。 時空仿佛遙相輝映。20世紀70年代,英語世界科幻文化盛極一時,在英美兩國之間就曾相繼誕生大師級科幻史著作。1973年,英國的科幻「新浪潮」代表作家布萊恩·奧爾迪斯以側重於文學批評的角度,出版了科幻史著作《千萬年大狂歡》(後有根據此書修訂擴增成書的《億萬年大狂歡》),由此促進了主流文學界重新審視科幻這一類型文學一度被忽略的文學價值。兩年後,美國的科幻研究泰鬥詹姆斯·岡恩也通過整理其早年在美國國內開展的科幻史系列講座內容,出版了科幻史著作《交錯的世界》,並榮獲包括雨果獎(特別獎)在內的多項大獎。 不同於奧爾迪斯注重於挖掘科幻小說史中被忽視的文學價值層面及其影響因素。出身於出版世家的岡恩,在《交錯的世界》一書中所呈現的視角更側重於各時代科技變革及文化媒介的傳播所帶來的影響。 古代科幻與准科幻時代 在《交錯的世界》中,岡恩先是別具一格地將科幻史的時間長度拓展至數千年前,打破大眾對「科幻史不過幾百年」的傳統認知,溯及包括《伊利亞特》《奧德賽》在內的古希臘神話傳說、史詩文學等一系列西方早期幻想文化產物。其後,對於史詩文學與社會環境的批判催生出了一系列啟迪後世烏托邦文學的幻想作品,岡恩分別重點介紹了柏拉圖的哲學作品《理想國》與有關「亞特蘭蒂斯」對話錄,以及盧奇安關於「月球旅行」的諷刺作品《真實歷史》。 隨著漫長的西歐中世紀日漸遠去,文藝復興、啟蒙運動接踵而至。活字印刷術和造紙術在西方先後普及,承載文字的媒介經由遠古時代史詩文學的泥板石刻到莎草羊皮,逐步向早期精裝紙書過渡,原先由天主教會所壟斷的知識與文化開始向中產階級傳播、直至底層人民。 在這一背景下,岡恩通過列舉托馬斯·莫爾《烏托邦》(1516)的發表及望遠鏡的發明(1608)兩大事件,挖掘出了一系列西方早期天文學家、哲學家與思想家的准科幻作品。他們或多或少受「盧奇安式星海航行」或「莫爾式烏托邦」幻想的啟發,在此基礎上發表了一部部闡述科學觀測或傳播烏托邦思想亦或是批判諷刺當時社會的作品。其中包括伽利略的《星座信使》、克卜勒的《夢》、西拉諾·德·貝爾熱拉克的《日月兩世界旅行記》、伏爾泰的《米克羅美加斯》、弗朗西斯·培根的《新亞特蘭蒂斯》以及斯威夫特的《格列夫游記》等。 這些作品如同構造出了一個個零散的「另外的世界」,獨立於現實世界之外,也難以與現實世界相交錯。直到當18世紀中期西方的工業革命到來時,科技變革帶來了積極或消極影響。而這些影響又反過來促進人們對未來的展望與推斷。誠如岡恩所言, 從哥德式科學傳奇到廉價雜誌時代 19世紀初,伴隨著歐洲電學的突破式進展,英國作家瑪麗·雪萊受達爾文祖父關於生命本質研究的啟發,創作出了大名鼎鼎的《弗蘭肯斯坦》。故事中的科學怪人弗蘭肯斯坦通過新時代的電學研究,成功再現了古埃及神話中女神伊西斯曾依靠巫術才實現的拼屍儀式。小說以哥德式科學傳奇的基調審視了人造生命這一行為,也反思了人造怪物的成長悲劇,被岡恩稱作是 「第一部真正意義上的科幻小說」。 同樣擅長撰寫哥特小說與科學傳奇的還有美國作家納撒尼爾·霍桑與埃德加·愛倫·坡。1775年,當梅斯梅爾藉助崇拜自然風尚公布了關於新的催眠術的所謂 「科學」後,催眠術作為一種潛在科學的觀念隨之在歐洲大行其道,以至於漂洋過海席捲到了美洲。對此,被岡恩視為「堅持新科學的精神,也是一名執著的科幻和奇幻作家」的霍桑創作了長篇《福谷傳奇》;而被視為「偵探小說和科幻小說的奠基者」的坡則創作了包括《催眠揭秘》、《M. 瓦爾德馬病例之真相》在內的一系列短篇小說。此外,受當時關於「地球空洞說」與「氣球旅行」及更早之前的登月旅行幻想作品的影響,坡還先後創作了《瓶中手稿》、《阿·戈·皮姆歷險記》、《漢斯·普法爾登月記》《氣球騙局》等一系列刊發於小型文學雜誌的科幻作品。 與此同時,在岡恩眼中,19世紀也是一個工程師塑造世界的時代。而隨著「瓦特蒸汽機的改進與各種運輸形式的結合,更是縮短了地球上時空距離的進程。」身處這一時代的法國作家儒勒·凡爾納自幼便懷揣著旅行夢,在閱讀了坡的作品之後更是大受啟發。由此創作的《空中旅行記》《氣球上的五星期》《地心游記》《從地球到月球》《冰島怪獸》等一系列連載於雜誌或出版成精裝書的科幻作品,讀者都能從中找到坡的影子。 此外,師承愛倫·坡的凡爾納實際上比坡更擅長在作品中組合同時代發明,並由此推測創造出新事物,從而引領一種全新的文學形式。他的絕大多數作品——尤其是三大系列作——海洋三部曲《格蘭特船長的兒女》《海底兩萬里》《神秘島》、「巴爾的摩槍炮俱樂部」三部曲《從地球到月球》《環繞月球》《購買北極》以及「羅比爾」系列《征服者羅比爾》《世界主宰》均可視為這一類代表。 這些作品通過氣球、潛艇、航天炮彈、旋翼飛船等改進或推想式發明,將「奇妙旅行」與「神奇發明」兩大主題表現得淋漓盡致。對此,岡恩評價凡爾納「是第一位成功的科幻小說家。他界定了科幻小說,讓它變得激動人心,廣為流傳,也讓它成為賺錢和受人尊敬的行當,是他讓科幻小說有了自己的身份。」 19世紀末,令人應接不暇的發明創造提高了西方文明的生產力,也增加大眾閒暇娛樂的時間。對此,岡恩在《交錯的世界》中詳細地介紹了這一時期文化媒介傳播的轉變:隨著印刷技術的提升,僅刊載中、短篇小說即可獨立成冊的廉價小說讀本成為大眾消遣的新寵兒,卻因充斥著低俗故事為審查制度所扼殺;而成本更低廉的大眾雜誌則開始逐步搶占精裝書與早期高端雜誌的市場,成為更適宜科幻小說傳播普及的新媒介。 英國作家H.G.威爾斯在其剛出道時的多數科幻作品就發表在這類大眾雜誌上。他的作品深受其「進化論」導師赫胥黎與達爾文兩位大家的影響,同時還繼承了「斯威夫特式批判諷刺」思想與「烏托邦文學的社會思辨」思想,並通過結合其所掌握的同時代前沿科技理論方面的學識,在19世紀末至20世紀初接連創作了一系列在科幻創意與社會思辨層面皆具開創性的科幻傑作,其中就包括《時間機器》《隱形人》《莫洛博士島》《世界大戰》《昏睡百年》《月球上最早的人類》《大空戰》《星》《新加速劑》等名作。此後,隨著20世紀上半葉社會矛盾與衝突的日益加劇,異常敏銳的威爾斯開始轉換風格,先後創作了《神食》《彗星來臨的日子》《現代烏托邦》《獲得自由的世界》《未來世界》等帶有柏拉圖式理想國色彩與倡導構建理想社會的烏托邦科幻小說,並用身體力行的方式不斷勸誡世人切勿走向毀滅的歧途。 遺憾的是,岡恩認為,「正是在威爾斯所描繪的這幅未來圖景(即世界大災之後由科學家和工程師施行仁政)的影響下,面臨著第一次世界大戰給人們帶來的幻滅、全球經濟危機下資本主義的破產、第二次世界大戰及其帶來的各種暴行、平民戰爭和種族滅絕等殘酷事實,反烏托邦小說得以在E. M. 福斯特的《機器停轉》、葉夫根尼·扎米亞京的《我們》、卡雷爾·恰佩克的《萬能機器人》、阿道司·赫胥黎《美麗新世界》、喬治·歐威爾的《一九八四》等傑作中誕生。與此同時,烏托邦小說則幾乎銷聲匿跡。」 當歐洲即將因社會矛盾的日益加劇而陷入兩次世界大戰的泥潭之時,大洋彼岸的美國卻在第二次工業革命帶來的豐碩成果下飛速發展。用岡恩的話說: 1896年,比大眾雜誌更節約成本的「紙漿紙」廉價雜誌誕生,隨後廉價雜誌遍地開花。其中值得一提的是一本名為《故事雜誌》的廉價雜誌,由美國出版商人弗蘭克· A. 芒西於1905年創辦。這本雜誌因刊載了美國作家埃德加·賴斯·巴勒斯的《火星公主》而聞名於世,從此也讓巴勒斯為世界獻上了《火星公主》《人猿泰山》《地心王國》等數十部光怪陸離且具有豐富娛樂性的異域科學傳奇。這些作品被岡恩認為是一種「強調傳奇性的科學傳奇」,而「不是H. G. 威爾斯創作的那類強調科學性的科學傳奇」。雖然巴勒斯因此為「廉價小說得到了『逃避文學』的惡名」,卻也通過這些作品「共同交織成一幅有關遙遠傳奇探險的絢爛畫面,這是以往無人做到的。」 基於大眾口味和偏好需求的各不相同,刊載類型小說的廉價雜誌也開始走向類型專業化的道路。1926年4月5日,美國移民工程師雨果·根斯巴克開創了專業性雜誌《驚奇故事》,由此拉開了科幻雜誌的序幕,他本人也因此被譽為「科幻雜誌之父」,而為紀念他的卓越貢獻,以他名字命名的「雨果獎」自1953起正式頒布,直至今日仍作為世界科幻領域最具影響力的獎項。 根斯巴克不僅首開創辦科幻雜誌之先河,也是「科幻小說」(science fiction)及其前身「科學小說」(scientifiction)兩個英文詞語的發明者。從他開始,科幻小說有了明確的定義,而科幻愛好者也通過他找到了自己心目中理想的「聖地」,一個與現實世界愈發繽紛交錯的「另外的世界」——即「交錯的世界」。 20世紀30年代,受根斯巴克的影響,包括《古怪故事》《新奇故事》等越來越多的早期科幻雜誌在美國井噴式涌現,越來越多美國科幻愛好者通過根斯巴克及其同行後輩的科幻雜誌找到了他們心目中夢寐以求的「交錯世界」。在這些科幻雜誌里,既有著從愛倫·坡、凡爾納、威爾斯的科學傳奇作品,也有著開創 「太空歌劇」題材的E.E史密斯的《宇宙雲雀號》系列、「透鏡人」系列,以及包括國內科幻迷熟悉的傑克·威廉森、H.P洛夫克拉夫特、埃德蒙·漢密爾頓、約翰· W. 坎貝爾等人的作品。 近代科幻「黃金時期」與「新浪潮」運動 1938年,美國作家約翰· W. 坎貝爾受聘為《新奇故事》雜誌的編輯,這又被視為科幻文壇一次重大事件。而對於坎貝爾在科幻界的影響,岡恩在《交錯的世界》中引述了美國科幻大師阿西莫夫的如下看法: 正因為坎貝爾有著一套自己建立科幻小說准則,並對此精益求精。自他上任後,美國科幻小說開始步入真正意義上的「黃金時期,經其手挖掘出的科幻作家以艾薩克·阿西莫夫、羅伯特·海因萊因、西奧多·斯特金和A.E.范·沃格特等四位最為重要。 在岡恩看來,這四位作家之所以引領了20世紀40年代美國科幻小說的「黃金時期」,是因為他們各自的創作已然自成一派,並深入人心: 伴隨著戰後的「核能時代」的到來,科幻雜誌為美國科幻小說「黃金時代」帶來的繁榮,也帶動了科幻圖書出版行業取得突破性進展。20世紀50年代,市面上的科幻選集變得越來越多。 與此同時,隨著1949 年的《奇幻與科幻雜誌》和1950 年《銀河科幻小說》兩本雜誌的問世,對於坎貝爾主導的《新奇故事》提出的有關科幻小說的共識,出現了不同的意見。《奇幻與科幻雜誌》相對更注重作品的社會思辨性慾文學性,而相對不那麼要求科學性;《銀河科幻小說》則喜歡的是精心創作的作品,對於文學性的要求則介乎另兩者之間。這就使得那些曾被《新奇故事》退稿的科幻作家有了更多理想的投稿門路,也讓他們得以嘗試不同的風格與科幻創作理念,並為這些嘗試找到施展的舞台。 除了圖書、雜誌之外,其他承載科幻文化的新媒介——科幻電影與科幻電視的發展也有著可觀的前景。但在岡恩看來,在那個時代, 對此,他也引用了電影工業代言人約翰·巴克斯特的觀點作為解釋: 由《新奇故事》、《奇幻與科幻雜誌》、《銀河科幻小說》、科幻選集、科幻電影及科幻電視構成的一個又一個「交錯的世界」,擴展了美國科幻文化在西方的影響力。與此同時,那些為愛好而生的科幻迷組織也不應被人們所遺忘,他們無疑也為「交錯的世界」傳播「福音」傾注心力,並先後通過創辦科幻大會及科幻迷雜誌,或潛心歷練為科幻作家等方式方法,為拓展科幻文化的各個位面做出了非凡的貢獻。 20世紀60年代中期,隨著西方反主流文化運動的興起,西方科幻界也開始掀起了一場聲勢浩大的新浪潮運動。新浪潮科幻作家以英國的《新世界》為主陣地,代表作為J. G. 巴拉德、布賴恩· 奧爾迪斯、約翰· 布魯諾和麥可·莫考克的作品。在岡恩看來: 科幻新浪潮運動也吸引到了不少主流文學界的目光,正如開篇提到的奧爾迪斯的那本科幻史帶來的影響即為一例。由此越來越多的主流作家開始採用科幻小說的主題和概念進行文學創作,包括我們熟知的博爾赫斯、伯吉斯、戈爾丁、萊辛、納博科夫、品欽、馮內古特等。 此外,在主流作家與新浪潮作家拓寬科幻疆界的同時,一些老科幻作家的作品散發的魅力也成功吸引到了科幻迷圈層之外的普羅大眾。對此,岡恩在《交錯的世界》中列舉了以下作品, 至此,岡恩在這本四十多年前的科幻史巨著,詳盡地介紹了從史詩文學印刻於泥板直至1975年的千年科幻史。並通過《交錯的世界》,嘗試為讀者解答「何為科幻小說、科幻小說的發展歷程和未來的趨勢,以及科學技術的發展如何改變了世界、科幻小說又是如何改變了世界」等問題。 四十多年以後,世界大不同,岡恩的這部科幻史也有待補充。所幸的是,中文版《交錯的世界:世界科幻圖史》特別邀請了岡恩教授補充了新的章節,將時間線提至21世紀並充實了亞洲部分,使新版本成為世界范圍內最新、最權威的世界科幻小說史之一。 現實世界與科幻世界創造了彼此,在科技每天都將人類的想像變為現實的今天,世界終於追上了科幻的腳步。(完) 2020年12月23日 著名科幻小說作家、編輯、學者和評論家 詹姆斯•岡恩去世 享年97歲 紀念大師,唯有閱讀 詹姆斯·岡恩先生...

《黑帝斯》獲得「科幻奧斯卡」雨果獎 系電子遊戲首次

雨果獎被譽為科幻小說界的「奧斯卡」,今年雨果獎新增了最佳電子遊戲獎項,而獲得首個雨果最佳電子遊戲獎的是《黑帝斯》。 雨果獎於1953年設立,獲獎者包括海內外眾多著名科幻作家。2015年和2017年,中國科幻作家劉慈欣分別憑借《三體》和《三體3:死神永生》獲得最佳小說獎。現在看來,雨果獎的范圍將進一步擴大,最佳電子遊戲獎項將被視為永久性獎項。 《黑帝斯》戰勝了包括《最後的生還者2》、《最終幻想7重製版》、《集合啦!動物森友會》在內的多款遊戲。 作為回應,《黑帝斯》開發商Supergiant Games的創意總監Greg Kasavin發推表示:「真希望我能親自去參加雨果獎。雖然我不能代表團隊在那里發表獲獎感言,但我可以在這說幾句。我很感激這些獎項認可了這一領域的工作,更不用說我們所做的工作了!」 《黑帝斯》於去年9月登陸PC和任天堂Switch,並於今年8月登陸Xbox Series X/S和PS5。這款roguelike遊戲因其寫作風格和對希臘神話的詼諧演繹而廣受好評,在當前主機平台上的Metacritic評分為93分。 雨果獎聯合主席Collete Fozard表示:「自2020年初以來,我們中的許多人花在遊戲上的時間超過了我們的預期。這個獎項將為玩家們提供一個機會,來慶祝過去一年里有意義的、令人喜悅的和特殊的遊戲。」 來源:3DMGAME

輕科幻丨長眠(三)

「這地方我來過,這里不是你工作的地方嗎?」 我一開始以為溫蒂在開玩笑,我告訴她這里是伽利略城警局。 「不,不可能,我是要開車來看你的,我的車呢?」 我看著溫蒂的眼神從篤定變為疑惑,又從疑惑變為無助,我上前抱住她,不斷默念她只是迷路了,她只是迷路了。 溫蒂把自己的車開到了馬路中央……… 十年光陰給伽利略城警局帶來了巨大變化,譬如他們換了裝潢風格,添置了更多的AI機器,自動售貨機也不再賣會讓你上頭的小藥片。當然,最大的變化還是沒有警察了。 聯合航天的安保部隊接管了這里,他們穿著統一的黃灰色制服,胸口掛著顯示個人信息的ID碼,全部都瘦瘦高高的,遠遠望去像一群狐獴在開會。 這群傢伙的辦事效率很高,他們會把案件劃分為A、B、C、D四個等級,但劃分標準你永遠都不會知道。 A級代表如果你不能按時解決它,就會有人來「解決」你;B級代表你得抬起屁股上街抓幾個人來錄口供,必要的時候還得成立一個特別小組;C級代表某個倒霉蛋要和AI助手共度周末了;D級則代表又一封電子垃圾將要長眠在網絡檔案館。 蒙克的案子被定義為C級,而迪克就是負責它的倒霉蛋。他瘦高,灰白的頭發,臉上掛著犯不著為了一鍾頭30木星幣去拚命的表情。 當我快在蒙克屋子里把腳趾頭凍掉時,迪克開著飛行器姍姍來遲。跟在他屁股後面的AI機器車給案發現場進行了三維記錄,然後彈出了後倉的密封袋。 迪克戴上手套把屍體裝了進去,小車兩端迅速伸出一段躺板,它又變成擔架了。 「是第一發現者嗎?」 我點了點頭 「和死者什麼關系。」 「朋友。」 「一個人來的?」 「還有個姑娘,在樓下,我的車子里。」 「一會跟我走一趟。」他轉身查看他記錄板上的內容,上面大概是蒙克的身份信息。他連連嘆氣,看來已經明白這件案子的棘手之處了。 他要了我的ID卡,發現我是甘德城的公職人員後,疲憊的眼皮總算是抬了一下。 「你好,艾德先生,我叫迪克。」 我和他握了手,接著被請到飛行器上。 「我能打電話通知一下家人嗎?」 「當然可以,先生。」 我沒有打電話,而是給盧平發了個短訊,簡單解釋了一下現在的情況。這個時候和他在電話里面講事情,你只會獲得一句「去你媽的吧!」 我看到幾架巡邏機從飛行器出入口鑽了進來,估計是迪克呼叫了支援。再後來,我被一個新來的傢伙載到了伽利略城警局舊址。 「這里現在叫什麼。」我問那個人。 「安保中心吧,誰在乎……」 對啊,誰在乎呢。我感覺一陣無力,閉上眼睛眯了一會,不出所料夢到了來這里保釋溫蒂的舊事,然後稀里糊塗地被帶進一間屋子里。 「請確認對方是否清醒……」AI測謊機的聲音響起。我回過神來,發現夢與現實再一次交匯了,那個問題本來是要溫蒂要回應的。 「艾德先生?」 「抱歉,精神狀態不太好。」我調整了一下坐姿,這間審訊室的空調開得太暖了。 審訊我的還是迪克,他估計要全權負責這個案子了。 他列行公事地問了我一些問題:案發時間段我的具體位置,為什麼會想到去死者家里,和死者最近一次見面是什麼時候,和他的關系如何,是否覺得這個案子和艾米莉的那件有關……我盡可能一一回復,並上傳了自己最近幾天的行程記錄,測謊機沒響過一次。 同樣的,我也知道了一些情況。蒙克沒有財物丟失,所以基本可以排除入室搶劫。殺死他的兇器是一把型號未知的微型電磁手槍,他們在兇案現場找到了穿過蒙克腦袋後嵌進牆體的特質子彈。因為B-51大廈的AI服務已經停止,所以蒙克房間里的智能管家一直是關機狀態。更糟糕的是雖然大廈內部有監控和無人機,但違章建築的遮擋導致沒有拍攝到蒙克或者兇手進出房間的錄像。地下停車廠和電梯間的電子設備早被拆得七七八八了,只有一小段蒙克開車進樓的記錄能確認他是一點半回的家。又因為蒙克的車窗被調製成了單向可見,所以也無從得知他回家過程中的情況。 「抱歉,離開一下……」迪克似乎收到了什麼訊息,走了出去。 我索性讓AI把空調溫度調低一些,休息起來。 奇怪的地方太多了,為什麼兇手可以輕松進入蒙克的公寓,是熟人作案嗎?有可能,現場沒有打鬥的痕跡,兇手大可以趁著蒙克轉頭的那刻,嘭!來上一槍。但又該怎麼解釋蒙克被扒光,兩只義眼還被挖走了。仇殺?還是混淆視聽。又或者,真的同迪克所說的那樣,這件案子和艾米莉的死有關。 一個死亡帶來了另一個死亡,就好像多米諾骨牌那樣。但不知為何,我沒有因為蒙克的死而感到悲傷,哪怕看到了他赤裸的屍體,蒙剋死去的事實依舊輕飄飄的,毫無落地的跡象。 人死了,就好像水消失在水中。這句詩是溫蒂教我的,非常貼切地表達出我此刻的感受。 「真好,是你寫的嗎?」我問溫蒂,那個時候她還在甘德城大學當老師。 「不,是博爾赫斯寫的,你讀過他的小說嗎?」 「只看過《小徑分岔的花園》。」 「從最表層去理解這部短篇的話,它就是個間諜故事,難怪你會去看。」 「但它實際上講的時間,對嗎?時間就像花園,有無數的岔口,通向無數的未來。」 「我覺得時間更像迷宮,我們獨自行走在里面,偶爾遇到同行的人,但始終要分離。」 「也有可能會再相遇。」 「對,有可能………」她閉上眼,枕在我的肩膀上。 但最後,溫蒂把自己搞丟了。花園也好,迷宮也好,都不重要了…… 咖啡杯嘭地一聲拍在了桌子上,我抬起頭,發現盧平不知何時走了進來,坐在對面。 「睡了個好覺,對吧?」 「並沒有……」 「活該,艾德,你真是活該受罪。」 我拿過杯子,喝了一大口,感覺好多了。 「抱歉………」 「別他媽和我說抱歉,你要道歉的人海了去了,不缺我這一個。我只希望你下次再卷到什麼漩渦里的時候,別把我拉下水。」 「你一直站在干岸上,盧平。」 「如果你還想知道些和案子有關的事,就別給我頂嘴。」 我舉起雙手,表示投降。 「首先,關於大衛教你知道多少。」他清了清嗓子。 「一個邪教,僅此而已。」 「確切的說是,一個性邪教,成員都是群肢體崇拜,生殖崇拜的瘋子。他們反機械,反義體,反電子腦,崇尚自然而又強壯的肉體。這群傢伙認為受傷,軀體殘缺會另你變得更加完整,你失去的越多,你的內心就會越充實,所以他們中很多人都有自殘傾向。這些混蛋覺得壓抑人性本能是愚蠢的,而他們釋放本能的基本方式就是濫交。」 「好吧,看來是有一群慕殘癖蠢蛋的邪教。所以呢,這和蒙克的案子有什麼聯系?」 「他被扒了個精光,義眼還被挖走,這是那些瘋子曾經常用的手段,算是某種儀式,你懂的。」 「所以你懷疑蒙克是他們殺的。」 「這個邪教很早就被端掉了。當時一些伽利略城高層牽扯到里面,有的單純為了刺激,有些的確是精神出了問題。出現極端事件後,涉案的傢伙要麼被抓進監獄,要麼被送進精神病院了。」 「可還有些人逍遙法外。」 「我沒這麼說過。」他聳了聳肩。 「問題是蒙克為什麼會惹到那些殘存的邪教徒?」 「新礦工協會,艾德,蒙克是這個狗屁協會的一員。不少前礦工因為工作原因義體化的程度很高,所以或多或少會和那群反義體化的人有摩擦。更不用說現在這個時期,伽利略城群龍無首,很多非法組織不僅春風吹又生,還混雜到了一起。這一棟大樓里的傢伙在討論怎麼賺快錢的時候,那一棟大樓里的混蛋說不定就在搞宗教活祭。」 「蒙克店里的員工呢?據我所知他昨晚去過一次。」 「問過一圈了,全都有直接或間接的不在場證明。」 「間接的?那里沒有監控設備嗎?」 「大門口有一個,屋里沒有,畢竟是敏感場所。」 「有那個叫倫特的酒保的不在場證明嗎?」 「我想想,算有吧,他沒有從酒吧正門離開的記錄,那天他晚上服務過幾個客人。蒙克遇害的那段時間里,有人作證他一直待在二樓房間里休息。」 「誰?」 「一個叫萊娜的脫衣舞女,算是最後和蒙克說上話的人。當時在場的店員證明蒙克來店里後吩咐過她一些事情,接著就上樓取車鑰匙,開著停在後門的新能源車回家了。」 「所以能證明倫特那時候在酒吧里的,就只有萊娜了?」 「你懷疑那個酒保?」 「我認為是熟人作案,那一槍是近距離射擊的。電磁彈沒有火藥,他頭上的傷口有點夸張了。」 「三維掃描的現場還原報告也是這樣說的。事實上蒙克是以跪著頭抵牆的姿態挨的那一槍,子彈由腦後射入,接著鑽進牆體。」 「這麼說那槍很可能不是致命傷?」 「對,蒙克的初步屍檢結果為鈍器導致的顱腦損傷死亡,兇手補的那槍是他死了有一段時間後的事了。」 「為什麼要多此一舉呢?」 「為什麼?因為這就是一場他媽的帶有狗屁邪教色彩的仇殺。懺悔,兇手把蒙克擺成那個姿態是要他懺悔。」 「懺悔什麼?」 「我怎麼知道,也許是蒙克給自己裝的那兩個塑料球礙著邪教徒上帝的眼了。然後他又被擺成了四仰八叉的鬼樣,怎麼說來著,這麼干應該是呼應達文西的那張畫,四手四腳的那張。」 「《維特魯威人》,被譽為世界上比例最完美的男人。」 「對,你看,這樣一切都能說通了,多他媽有儀式感。」 「我還是懷疑熟人作案,你說的那些東西很可能是用來混淆視聽的。」 「用不著你懷疑,一切都結束了,案子結了,不止蒙克的,還有艾米莉的。常有的事情,先幹掉你手下的一個傢伙,算作示威。也許蒙克,或者他加入的協會和大衛教餘孽之間發生了什麼。蒙克卷了進去,害死了自己,也害死了艾米莉。」 「艾米莉是被車撞死的,還被做了腦白質切除手術,有些地方說不通……」 「怎麼說不通,艾米莉可能是被抓走當了人質,後來他們談崩了,就給那個姑娘留了點』禮物』。』嘿,蒙克,這就是不和我們合作的下場,下一個就是你。』一定是這樣。」 「既然如此,他幹嘛還要報警讓你們找殺死艾米莉的兇手。」 「那我還想問為什麼蒙克不在艾米莉失蹤後就立刻報警。他怕了,艾德,他想通過我們虛張聲勢。你應該瞧瞧他來警局錄口供的樣子,遮遮掩掩,測謊機都不知道響了幾次。」 我看著盧平的眼睛,我能看出他不僅想說服我,也想說服自己。他快成功了,只要我點個頭,把這頁翻過去,我們倆就可以一切照舊。他可以回去繼續維持甘德城的秩序,離這個鬼地方遠遠的。我可以回去干我的工作,和記憶中的溫蒂接著糾纏下去。死了一個無足輕重的混混和陪睡女而已,伽利略城每時每刻都在發生這樣的事。我也沒有給予蒙克任何許諾,我倆只是一對比較聊得來的酒友罷了,更不用說我基本上都在喝蘇打水。就這樣結束的確不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兩個案子一並解決,所有問題都可以丟給那幫邪教徒。這不是最好的結局,但的確是一個能令所有人都輕松的結局。 「謝謝你,盧平,你仁至義盡了,你趕了過來 ,跟進了這個案子,告訴了我不少想知道的事。真的謝謝你。」 「那就一切結束了。」 「不,我的這部分還沒結束。」他抿緊嘴唇,忍住給我一拳的沖動。 「你太他媽混了艾德,你再怎麼不甘心也沒用。實話告訴你,聯合航天的安保部門已經准備就此結案,沒人想去趟這渾水,有一個過得去的說法已經謝天謝地了。你做什麼都無所謂了。」 「有所謂,盧平,有些事情必須有所謂。我不知道你怎麼想,也不知道那群安保部隊怎麼想,但這個說法我過不去。」 「那你准備怎麼做,跑到迷宮里把碎片一樣的證據拼起來,然後發現自己除了一堆屎外什麼也沒得到。」 「的確會是這個結果,但我做這些不是為了得到什麼,只是不想再失去某些東西了。」 「什麼?」 「自我,底線,准則,內心平和之類的東西。很無聊,但我靠這些活著,以前是,現在也是。」 盧平沒有說話,他閉著眼睛慢慢擺頭,像是要把荒繆的想法從腦子里揺出去。 半晌後,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張存儲卡,扔在桌上,站起身撣了撣並不存在的灰塵。 「我沒來過這,沒說過任何事,留下任何東西。」 「當然,我一直在睡覺。」 他走到門口,停了下來。 「艾德,這是我最後一次幫你。這麼說吧,我不想卷到亂七八糟的問題里,我只做我職責之內且力所能及的事。以前你幫我們擺平過一些麻煩事,我很感激。但我開始有點厭煩了,我討厭做讓自己不耐煩的事,如果我有什麼狗屁准則的話,那就是這樣了,希望你能理解。」 「我理解,謝謝你為我做的這些。」 「我不是為了你,至少這次不是。」 「那為了誰?」 「為了溫蒂,抱歉艾德,我今早才知道。」 「…………」 「我知道一定不好受,希望你能處理好這件事,在我看來這才是你首要做的。」 盧平走了,我盯著他留下的咖啡,一口喝光,試圖欺騙自己那是杯酒。 來源:機核

楊紫瓊主演科幻動作新片《瞬間》發布首款預告

由楊紫瓊主演的 A24 科幻動作新片《瞬間》發布首款預告,本片將於2022年3月25日在北美院線上映。 《瞬間》由《瑞士軍刀男》編導搭檔丹·關、丹尼爾·施納特編劇執導,除楊紫瓊外,演員陣容還包括史蒂芬妮·許、關繼威、吳漢章、傑米·李·柯蒂斯等人。 電影講述一位被生活折騰得筋疲力盡的華裔女子,在被告知不同的宇宙中有著成千上萬個自己時,她不得不肩負起多個宇宙所委任的重大使命,來阻止一股邪惡勢力的陰謀。 《瞬間》將於明年3月11日在西南偏南電影節首映,並將於3月25日登陸北美院線,敬請期待。 來源:機核

經典科幻劇《星際之門》改編遊戲公布演示視頻

今天(12 月 15 日),發行商 Slitherine 展示了美國經典科幻電視劇《星際之門(Stargate)》官方授權的改編遊戲《星際之門:計時者(Timekeepers)》的演示視頻。 《星際之門》是一部曾以「播映時間最長的科幻連續劇」被載入金氏世界紀錄的美劇,之後被英國《神秘博士》系列超越,擁有許多忠實的粉絲。《星際之門:SG-1》最早於 1994 年播放。 《星際之門:計時者》於今年 5 月首次公布,並於今天早些時候在 Twitch 上的 Home of Wargamers 活動中首次展示了遊戲玩法。《計時者》設定於 SG-1 宇宙中,是一個包含了 14 個任務的小規模戰術遊戲。指揮官 Eva McCain 和她的團隊將負責支持一個和阿努比斯軍隊作戰的部隊。 根據 Slitherine...

羅蘭·艾默里奇執導科幻電影《月球隕落》發布開場片段

羅蘭·艾默里奇執導的科幻災難片《月球隕落》發布開場5分鍾片段,電影預計將於明年2月4日在北美上映。 本片由羅蘭·艾默瑞奇執導,他還將與哈洛德·克羅瑟和史賓賽·柯恩共同編寫劇本,主演包括哈莉·貝瑞、派屈克·威爾森、約翰·布萊德利、麥可·佩納、唐納德·薩瑟蘭、查理·普拉默等人。 《月球隕落》講述,當月球脫離固有運行軌道、開始向地球直沖而來的緊要關頭,一群烏合之眾被組隊派遣到月球、完成一次幾乎不可能的任務:他們需要抵達月球表面,揭開月球偏離軌道背後的秘密,拯救危在旦夕的地球。然而這群人沒有想到的是,他們即將與一種人類未知的神秘力量展開較量。 《月球隕落》預計將於明年2月4日在北美上映,敬請期待。 來源:機核

《墜入》評測:「瑜不掩瑕」的硬科幻題材作品

本文作者:核友 導言 早在「人工智慧」這個專業名詞正式面世之前,社會各界的學者們就開始了有關帶有人類思維等特性的「機器人」將會帶來的社會與倫理等問題的思考。我們現在所擁有的那些機器人,還不能算是真正意義上的「人工智慧」,准確來講可以稱為「弱人工智慧」,無論從社會發展生產力的角度還是從進化視角,人工智慧的全面普及理論上只是早晚的事,但這些智能出現的同時也將引發越來越多的社會恐慌。 在阿西莫夫1942年的科幻小說《我,機器人》的一個短篇中,首次提出了著名的「機器人三定律」,這個三定律有許多變種,但意思大部分都相似,阿西莫夫的三定律影響到了後來的許多科幻小說寫作,直到現在,人工智慧領域的技術專家很多也認同這個准則。今天筆者要給大家介紹的這款遊戲《墜入》(The Fall)就是一款以探討機器人所遵循的「規則」所帶來的許多問題為劇情背景的硬科幻作品,這款遊戲的最大亮點就在劇情上,玩法類似混入了橫版卷軸元素的點擊類遊戲。遊戲的優點很明顯,缺點也非常致命,下面讓我們來一一看一下。 絕對硬科幻的表現手法 我們先來說優點,這部遊戲的表現手法是硬科幻風,遊戲中的科幻氣息非常濃郁,遊戲是由Over the moon發行,遊戲製作組在塑造科幻氣氛上所下的功夫很深,遊戲中主角是一個戰鬥服AI,遊戲里基本所有的NPC也同樣都是機器人,整個遊戲給玩家一種毫無生機的冰冷感覺,每句對話的設計又有很強的機械模式風格,科幻術語也拿捏得十分到位。而且遊戲中還有充滿硬科幻氣息的那種無感情配音,更將氛圍又提升了一個檔次。 遊戲的畫面偏陰暗冷峻,但不是恐怖遊戲的那種陰暗,而是具有科幻風的獨特陰暗畫面,市面上有很多科幻題材的遊戲,但能把氛圍刻畫到像《墜入》如此有科幻沉浸感的並不多見。這款遊戲筆者,建議科幻迷們最好不要錯過。這款遊戲雖然是2014年的作品,但放在現在依然是科幻遊戲中氛圍塑造比較濃厚的了。 別具新意的劇情 遊戲的劇情是由玩家扮演戰鬥服AI,要去尋求幫助來拯救其不幸墜落的駕駛人主人的故事,在戰鬥服主人受傷昏迷之後,AI的第一任務就是在遵循「機器人三定律」——遊戲中的三定律分別是:不可說謊,服從人類,保護駕駛員的生命。所以整個劇情流程就是機器人保護駕駛員的生命,玩家控制的AI在行動以及和其他AI的交互中陷入了三定律的相互矛盾中,玩家AI為了達到最終目的,不斷不擇手段,並且啟動了很多在非必要情況下不允許啟動的輔助功能。在遊戲最後,畫面以一個「To be continue」結尾,製作組拋下了一個大謎團。 有關三定律矛盾性的討論,這就是整個遊戲的劇情主旨。 通過AI不斷解鎖新功能這一伏筆,不擇手段完成任務和最終的謎團結局,遊戲製作組想要表達的意義很明顯了,三定律的意義究竟何在?或者說,對機器人到底應該如何控制?機器人在達成任務目標時沒有人類的人性思維,絕對的人工智慧很可能會脫離人類的控制,引發災難性的後果,例如遊戲中的AI,看似是在保護主人而不斷解鎖新能力,但這其實已經是人工智慧大軍控制人類的前兆。這個問題是在未來發展中所有科學家、社會學家、倫理學家等都不得不面對的問題。 遊戲的名字《墜入》(The Fall)其實就是一個雙關手法,既是指的遊戲的實際劇情:一位人類駕駛員墜入到一個不知名星球上,同時也指代了劇情的主旨內容:人工智慧在三定律的矛盾中陷入奇怪的邏輯內,不斷墜入道德的陰暗面。 糟糕的操作和玩法 在說完了該遊戲的優點之後,讓我們再來看一看它的缺點。 作為一個定位在「遊戲」這個領域的娛樂內容,在評價它好壞是,它的玩法絕對是要被先考慮的,而《墜入》這款遊戲的玩法和操作體驗感可以說極差。 遊戲是一個混入了橫板卷軸元素的點擊類遊戲,同時也混入了大量解密和少量戰鬥。遊戲的解密水平參差不齊,有的非常簡單,有的則很難,這個「難」還並不是需要動腦的難,而是因為遊戲機制的問題導致的。遊戲中主角有戰鬥和探索兩個狀態,戰鬥中是雷射瞄準,探索時是用手電筒,遊戲中可以互動的物件和交互的NPC都需要用手電正對才可以交互,而且距離太近或太遠也會導致不可交互,這些都嚴重影響了遊戲體驗,也導致解密玩法難度無意義地加大。在單一陰暗的場景中反復尋找線索和道具,這樣對於玩家來講確實算不上友好。《墜入》的戰鬥系統也很僵硬,除了BOSS敵人只有一種。而且在PC上也隱匿了滑鼠指針,這導致轉身和瞄準變得非常困難,射擊動作也是完全固化的同一種模式。AI很蠢,無論玩家在哪里,射擊完全是同一個邏輯,導致戰鬥玩法並沒有什麼樂趣。 遊戲的再一個缺點就是嚴重缺乏提示,無論是操作還是解密,操作提示都非常少,需要玩家自己去研究。這樣設計可能比較適合硬核玩家,不過大部分玩家在遊玩時應該會感到不舒服,提示的缺少就自然會導致卡關等,進而影響繼續遊玩下去的心情。不過在這類小成本遊戲上,這種缺陷還是比較常見的。 寫在最後 總之,《墜入》這款遊戲雖然有其特色也有其他遊戲所沒有的創新與深意,但依然屬於「瑜不掩瑕」的那種作品,僅僅靠一個劇情氛圍上的優點,很難撐得起整個遊戲的格局。畢竟作為一款「遊戲」,玩法可以不多,也不必非常新穎,但一定不能過於無趣,《墜入》在玩法上面很明顯製作組沒有下很大的功夫。 但這款遊戲的題材是有十足潛力的,如果《墜入》的其他方面能夠像它的劇情那樣水平持平,那樣的話筆者猜測它是有可能去和當年的那些「3A大作」一爭高下的,不過很可惜,這一手有創意劇情的好牌,在當時那個以人工智慧社會性思考作為遊戲背景的遊戲並不多的時代,《墜入》並沒有實現理想的效果,不過,這款小成本的科幻冒險題材遊戲還是有一定的遊玩價值的,它的劇情含金量是要高於這整個遊戲價值的,感興趣的玩家不妨去嘗試一下。 來源:機核

古天樂主演科幻片《明日戰記》曬出神秘視頻

古天樂、劉嘉玲在IG曬出了一段視頻,疑似暗示《明日戰記》即將到來。古天樂和劉嘉玲給這段神秘視頻配文「Are you ready? #staytuned(准備好了麼,敬請期待)」。《明日戰記》是由古天樂、劉青雲、劉嘉玲、張家輝等人出演的科幻電影。 ...

科幻劇集《異星災變》第二季發布首支先導預告

HBO Max 原創科幻劇集《異星災變》第二季發布先導預告,宣布明年2月3日開播。 《異星災變》第一季於去年9月首播,取得了不錯的口碑和收視率,成為 HBO Max 平台自上線以來最熱的原創劇集。第二季由亞倫·格茲考斯基擔任導演,阿曼達·科林、阿布巴卡爾·薩利姆、崔維斯·費米爾等人主演。 劇集講述地球在一場大戰中被摧毀之後,兩名機器人在克卜勒22-b星球上扶養人類之子。當人類不斷開拓的殖民地因宗教信仰差異開始分裂,機器人意識到掌控人類的信仰是件危險且困難的任務。第二季中機器人父母和6個人類孩子在克卜勒22-b星建立了新家園,但母親的親生孩子,卻成了羸弱的人類文明的最大威脅。 《異星災變》第二季將於明年2月3日在 HBO Max 開播,敬請期待。 來源:機核

APSFcon明日上線!劉慈欣獨家:我永遠是一個科幻迷

2021 APSFcon 另一顆星球科幻大會(線上)將於12月3日19點在B站(房間號122291)獨家播出!本屆大會指導單位為中國科普作家協會。 終極預告 前兩屆APSFcon一直都是線下大會,決定轉為線上之後,經過長時間對自己的折磨,不斷摸索,最終選擇了明確的方向—— 用3個月快速搭建拍攝團隊,在全世界邀請來最棒的19位嘉賓,溝通、采訪、錄制,經過精心拍攝、剪輯,字幕/動畫等包裝,最終成形的,不是傳統的「視頻混剪」或「遠程連線」,而是你從未見過的全新形式—— 將「研討會」「紀錄片」「采訪」「對談」等豐富形式串聯起來,注入我們的敘事,兼具干貨與熱愛的,線上嘉年華! 亮點劇透【第八彈】 最後的驚喜嘉賓是大家期待已久的:劉 慈 欣! 劉慈欣 科幻作家 阿瑟·克拉克頭號粉絲 「我永遠是一個科幻迷」 看點預告  「科幻對於我們已經不僅僅是一種文學形式,而是一個完整的家精神世界,一種生活方式。我們是一群精神上的先遣隊和探險者,先於其他人游歷各種各樣的世界。我們從現實出發,放射狀地體驗各種可能,我們關心的,是每個基本粒子是否是一個充滿著億萬星系的宇宙。」 ——劉慈欣 在APSFcon,你將看到大劉作為普通科幻迷的獨家分享: 一、大劉隔空對話《三體》日文版主創 「人類最強鬼SF文學」「中國の至寶——劉慈欣大哥」 世界最後一批讀到《三體》的日本人,認為大劉作品的魅力在哪里? -大劉談《三體》與日本科幻共同點:一種「宇宙尺度的物哀」 -《三體》日文譯者大森望披露翻譯獨家幕後:「劉慈欣的魅力是」?大劉獨家回應。 -最強日本書迷/「失火小哥」鴨志田講述:為何日本人覺得《三體》結局「很美好」?大劉獨家回應。 二、劉慈欣回應對太空旅行/虛擬世界看法 -劉慈欣認為,人類進入太空會經歷怎樣巨變? -元宇宙熱潮,劉慈欣對虛擬技術的真實看法是? -大劉談「做科幻迷有多幸福」 ...... APSFcon特別節目 銩銩科幻電波 Vol.158影史最偉大科幻電影《2001太空漫遊》(劉慈欣獨家獻聲) ⚠️ 銩銩科幻電波在各大音頻平台: 荔枝播客、小宇宙、喜馬拉雅、網易雲音樂 、Podcast 全平台上線了! 這期播客,我們請來了克拉克頭號粉絲大劉,獨家解說他最愛的科幻電影! 本期節目還請來電影資料館電影文化研究部主任、研究員左衡 ,一起聊聊《2001:太空漫遊》為何是50年來最偉大的科幻里程碑—— ▲劉慈欣獨家分享:《2001:太空漫遊》無法復制的兩大原因 ▲強迫症+控制狂拍出的太空:手術刀式的精確展現太空莊嚴 ▲黑石碑和宇宙盡頭的房間:用時間壓縮和留白塑造「他者」 ▲HAL9000和平板電腦的准確預言:《2001:太空漫遊》有哪些細節的恐怖之處 ▲怎樣用「榨乾人性的高度文明化」塑造一個優雅、神秘和恐怖的未來 更多內容 盡在2021APSFcon另一顆星球科幻大會 12月3日19點 B站(房間號122291)獨播 APSFcon場限周邊,即將售罄 戳這里入手 來源:機核

長谷川: 21年12月 12蛋機Girl收藏系列 No.23 1/12 羽澄麗(科幻服裝) 官圖

新品價格    4900円(+消費稅)  發售日期    2022年12月23日  廠商    長谷川 1/12たまごガールズコレクション第23弾は、 「羽澄れい」をSFスーツ姿で立體化! 原型製作は、つるぎ だん 氏が擔當。 パッケージイラスト及びフィギュアデザインは藤沢 孝 氏による描き下ろし。 デカール(マーキング) スケール … 1:12 品番 ……… SP508 弊社発送 … 2021年12月20日 発売日 …… 2021年12月23日ごろ 本體価格 … 4900円(稅込価格:5390円) 來源:78動漫

哈爾濱夜空出現奇異光柱:豎立在夜空猶如科幻大片

據媒體報導,日前,有網友拍到黑龍江哈爾濱的夜空出現奇異光柱,就像矗立於天地間的五彩冰晶柱,引發關注。從視頻中可以看出,夜空中出現許多豎條狀的「燈柱」,並且顏色還各不一樣。還有一些燈柱直通天空,就像《流浪地球》中地面上發動機啟動後發出的光。 對此,有專家表示,這種現象屬於「寒夜燈柱」,是由於空氣中懸浮這大量平行的冰晶,發射地面燈光形成的,多見於像內蒙古和東北等寒冷地區的冬季。 據了解,寒夜燈柱是一種可與極光比肩的冰暈現象,因大氣中的冰晶反射燈光而形成。具體過程是周圍的燈光通過空氣中的冰晶或雪花進行反射,我們所看到的是其向上反射所形成的光柱虛像。 寒夜燈柱形成的原理其實就是簡單的鏡面反射,只不過因為不同高度上均有冰晶充當鏡面,所以燈光被反射到各個高度的合集,就是一根拉長的光柱。 這種燈柱現象的形成是由於寒冷,使得空氣中的水凝結成了冰晶,這些冰晶捕捉到附近的光線,並像數以百萬計的微型鏡子一樣,將光線折射回地面的結果。因此,天氣寒冷是形成的條件之一,天氣越寒冷光柱反射的就越強烈。 而人眼看到的寒夜燈柱其實是一個反射光柱的虛像,在冰晶的反射機制下,城市的路燈、霓虹燈、汽車大燈等都化作彩色光柱。 來源:cnBeta

科幻懸疑劇《寧靜海》前導預告 12月24日播出

Netflix 新劇《寧靜海》中文預告片公開。劇集由鄭雨盛製作,孔劉、裴鬥娜以及李准等人主演,劇本改編自 2014 年由崔恆墉導演的同名短篇電影,《寧靜海》12月24日Netflix獨播。 預告片: 故事講述地球資源已枯竭的 2075 年,幾位精銳太空人們前往月球研究基地,執行存活率僅為 10% 的危險任務。被遺棄的研究基地里究竟隱藏著什麼? 視頻截圖: 來源:3DMGAME

科幻RTS遊戲《墜落邊界》將推遲到2022年

Hooded Horse日前公布消息,科幻RTS遊戲《墜落邊界》將推遲到2022年發行。根據該發行商的說法,這段額外的時間將允許開發商Stutter Fox工作室繼續製作關於火星和泰坦之戰的劇情線。為了展示遊戲目前的開發狀態,Hooded Horse還發布了新的預告片。 新預告片展示之前尚未公布的艦船、設施和遊戲機制。視頻里介紹的核心機制是搜救系統。在《墜落邊界》中,每艘艦船都有影響其的性能的船員——船員可能會在艦船受損時受傷或死亡,他們也可以在艦船損壞或被摧毀時撤離。在逃生艙中倖存的船員可以在他們耗盡補給被任何派系回收,並被詢問獲得從技術配置到敵人基地位置等重要信息。 遊戲介紹 《墜落邊界》是一款革命性的太空即時戰略遊戲。在這款遊戲中,飛船設計、情報和後勤是關鍵要素。遊戲設定在一個新發現的陌生行星系統。遊戲開始時,你的遠征軍剛完成在新行星系中第一個太空港的建設。與此同時,你來自太陽系的老對手們也來到了這個行星系。你們原本都來自地球或人類在太陽系中的殖民地(比如土衛六、金星),並且曾經在古老的殖民戰爭中互為敵手。 《墜落邊界》搜救機制預告片 視頻截圖 來源:3DMGA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