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科幻丨賽博家教(下)

題圖作者:@焦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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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科幻丨賽博家教(下)

終於,蓮珏走進了會議室。

從她的臉色來看,我已經猜到了結局。

「錯在哪了?」我問道。

「我沒能控制到對於下層人基本權益的把控,換句話說我對他們讓利太多,為他們的一些基本權益提供了保障。」

「你這樣做肯定不是為了刺激消費,激發他們的購物慾望吧?」

「是。」蓮珏像是犯錯的孩子一樣,低下了頭,「但是我一想到老布……」

「果然沒有把控好距離感的結果就是會干擾你的判斷。」

「你們總是告訴我不要把下層人想得太復雜,而更應該去想怎麼利用他們簡單的情緒榨取利益,但事實真的是這樣嗎?你和老布都出身在下層,而他是一個為了孩子能不惜去死的父親。」

「所以這就是結果。」

「但這肯定不是錯誤的!操!連陳先生你也這麼沒有人性嗎?」蓮珏抬起頭大聲喊道,她所爆發出來的氣勢把我都給嚇退了一步,「下層人也是實打實的人啊!我難道要這樣將他們一步步逼上絕境嗎?按照你們交給我的知識,我從他們身上賺取的利益已經多於公司以往的平均值,這樣還不夠嗎?」

我不知道自己還應該說些什麼好,面對眼前這個像是炸毛貓咪一樣的蓮珏我感到了有點不知所措,但這次我沒有猶豫太久,我也知道怎麼做才是正確之舉。

我走上前去,伸出手輕輕揉了揉蓮珏的腦袋,將她因為激動而不再整齊的頭發弄得更加凌亂。

「老布是我的兄弟,我當然感謝你救了他一命,從個人的層面上我認同你的判斷。」我輕聲說到,「我也明白你想做的事是正確的。但你太急了,很多事並不是你想就能夠達成的,一步到位的結局往往是一塌糊塗。在這之後我們還有時間……」

蓮珏明白了我還是站在她身邊的,原本緊繃的她開始放鬆下來,逐漸恢復到以往處事不驚的狀態當中。

「謝謝你,陳先生。」蓮珏微微笑著回答道,「確實是我有點太過焦急,但在這之後我會幫你保住這份公職的,我們還能夠繼續探討之後公司在下層中的政策問題……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會看看能不能申請到去下層走一趟的機會,如果有你陪同的話我想也不是什麼難事。」

「我可以帶你去見見老布,他肯定很樂意和你見上一面。」我無奈的擺了擺手,「果然下層還是得輪到你們這些上層人來拯救,說不定你會成為他媽的英雄呢……雖然這很難,但我希望如此。」

「嗯,我也想看看下層的街道,吃一吃你們所說的昆蟲蛋白棒之類的食物。雖然可能一點都不健康,甚至有點骯髒,但肯定會是一次不錯的體驗……」

在蓮珏這樣暢想著之後的計劃時,我突然感覺到了有那麼一點不對勁,這是一種帶有預知性質的強烈不安感。

我看向了一旁的攝像頭,我能明確地感受到有人在監視我們兩人,我先前喝著氣泡水所擔憂的並非是蓮珏測試的失敗,而是失敗之後會發生些什麼。

忽然這個攝像頭開始飛快地向內伸縮,在我還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什麼的時候,一隻槍管從中翻轉而出,對准了毫無防備的蓮珏。在蓮珏聽到槍彈上膛聲,驚恐地轉身向後看去時,已經來不及了。

砰!

槍聲震耳欲聾。蓮珏的鮮血混合著腦漿,從她的後腦處以扇形崩開,給身後的一大片地面與桌椅塗上了一層混沌的顏色,其中也包括了我的身體。

蓮珏踉蹌後退兩步,撞在我的身上,而後倒向一旁的桌子,發出撲通的聲響,頭朝下摔在地上。我能看到她的身體還未完全死去,四肢還在微微地抽搐,下半身也因為膀胱失禁而逐漸變得潮濕。

「啊啊啊啊!」

我顫抖著發出高亢的尖叫,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會發出這種聲音,就像是專業的美聲演員訓練之後才能達到的音高。我叫了一聲又一聲,叫得像個小姑娘。無人的會議室沒有任何回應,那根槍管又變回了攝像頭,冷冷地盯著我的表演。

最讓我感到不可思議的是我心里湧起了一種想法,我希望蓮珏在第一時間就死了。要是她並沒有死,那該多恐怖啊。

我終究是冷靜了下來,首先矮下了身子伸手觸摸蓮珏的頸部,確認了她的死亡。

這他媽是怎麼回事?作為公司大小姐的她,會這樣沒有緣由地被警衛系統打死?

「咳咳……嗯……」

突然會議室里的廣播系統傳來了一陣慵懶的咳嗽聲,這讓我像觸電一般繃直了身體,不解與驚恐又一次占據了我的意識。

因為這個聲音正是蓮珏的。

「看來陳先生你已經冷靜下來了,現在聽得到,也聽得懂我說話吧?聽得到就點點頭。」

我呆滯地點了點頭。

「那好,你可以把地上那具屍體帶上來找我了……」廣播內又傳來一陣哈欠聲,像是剛剛睡醒還未完全清醒一般,「我會給你一點提示,就不用擔心迷路的問題了。」

說罷廣播便只剩下輕微的電流聲,隨後就完全關閉,整個會議室又只剩下了一片寧靜。

偶爾還會有一些在桌子上的粘稠液體掉落在地上的滴答聲。

我又傻站了一會才蹲伏下身子,將蓮珏逐漸冰冷的屍體捧起,緩步走出了會議室。正如廣播所說的一樣,原本寬敞敞亮的大廈樓層現在只剩下了一條用來指示我的光源,以往隨處可見的員工現在也都不見了蹤影,我仿佛來到了另一個世界。

我來到了另一間以往從未來過的房間當中,這是一個通體由暗藍色的金屬構築而成的房間,牆壁上有些許凹槽呈一定的間隔排列開來,不知名的光源為這個房間提供充足的照明條件。在房間的正中央有一個立著的巨大玻璃艙,里邊填充著大量淡黃色的液體,與天花板有眾多粗大的傳輸管道相互連接。此時一個女人正站在玻璃倉旁邊,她穿著一身便服,赤裸著雙腳站著,那頭黝黑的長發仍濕漉漉的,此時正對著一個操作台劃動著手指,上面放映著大量的記錄影響與文字資料。

剛才的廣播肯定是這個女人發出的,雖然頭發的長度不同,但她的容貌與我懷中的蓮珏完全一致。

「噢,你來了啊。」女人注意到我走進了這間房間當中,但她仍然沒有抬頭,專注地閱讀著熒幕上的訊息,「現在讓你叫我蓮珏總感覺怪怪的……這樣吧,你叫我真珏如何?你懷中的那傢伙就是偽珏了。」

「這是……什麼意思?」

「簡單來說這幾個月跟你在一起的都是我的復製品,是根據我記憶與人格創造的仿生AI。」真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後頸部示意到,「你搓搓她的這一塊,應該可以找到一塊記憶晶片,那塊玩意就儲存著我的一切。」

我跟隨著真珏的意思,將手中的偽珏輕輕放在地上,伸手摸了摸她的後頸部,真地讓我找到了那一塊不起眼凹槽,取出了一塊帶著血的晶片。

「我媽告訴過我,人生來是一張白紙,所謂的教育就是在這張白紙上面畫上東西。」真珏撇到我難以理解現況的表情,便繼續說了下去,「一旦在這張白紙上畫上不對的東西,再怎麼用修正液去修正都沒辦法恢復當初吧?為了能讓我接受一步都沒有出錯的教育,我便對自己進行克隆,複製人用來接受不同的教育測試,作為本體的我則在這個休眠艙里休眠。等到實驗體為我測試出完美的教育路線之後,再將我喚醒進行復刻就行了。」

「那她知道這種……」

「她怎麼可能會知道自己是克隆體?她所會做出的反應,就是我所會做出的反應,這樣不才有實驗價值嗎?」真珏笑著說道,「她做出的每個決定,都能夠決定教育方針之後的走向。但無法改變結局,那就是她自己的死亡,畢竟公司不需要兩個蓮珏。」

「……」她的言論讓我感到啞口無言,我曾經用盡一切手段擠破頭想要向上爬,但沒想到身處頂層時真正風景會是這般。

「身處高位者需要擔心的事情遠比你們多得多,我們甚至連試錯的資本都沒有。一旦做錯一件事,這個看似穩定的金字塔式社會將會在一瞬間崩壞。」

「我是沒想到你們會這麼他媽冷血。」

「謝謝夸獎,這正是作為一名管理者需要有的資質。」蓮珏不再看螢幕上的訊息,她轉過身來直直面對著我說道,「我剛才查閱了你們這幾個月的經歷。陳先生你與那位下層朋友布先生,你們確實有能力讓我更加透徹地了解下層人的所思所想以增加公司的營業額。經過實驗結果的判定,如果你與老布可以稍微改變你們先前的教育方針,讓最後的我不會在課程的基礎上對下層人產生不必要的同理心,你們兩人就將晉升到上層成為專職教師。怎麼樣,這是一筆不錯的交易吧?」

「我的答案是……去你媽的。」

我此時的表情肯定是我此生最爺們的一回,比我在街頭痛揍某個幫派混混時的嘴臉都要帥氣得多。

真珏的微笑消失了,好像從來就沒笑過。她的臉發生了可怕的變化,變得非常僵硬,眼神銳利得像是能夠射出子彈,這讓我想起了先前會議室的那隻槍管。

「你別說這種話,陳先生,再也別說了。」

「我說,我去你媽的。」我狠狠地朝面前的真珏吐了口口水。

在這不久前我和老布通過電話,當時我表示在生命受到威脅的情況下我會選擇保全自己,但現在我卻做出了最愚蠢的決定,那就是和天堂公司作對。

這是我遲到的正義感在作祟,還是我對蓮珏的情感已經強到讓我迷失了自我?

二者皆有,但二者也都不是主要因素,事實上直到現在的我也只是在自保而已。

我先前所經歷的一切,無論是下層的爾虞我詐,還是在上層指導蓮珏收割群眾,這些支配與被支配關系當中,本質上所有參與者都是人。歷史一次又一次地證明一件事,那就是人是不會把自己玩死的,再蠢笨的制度都不會毀滅世界,因為參與其中的都是人。

但現在真珏所展現的技術讓我感到恐懼,恐懼到不得不進行反抗。

在她的眼中,我是否還是人呢?

現在這技術還只用在精英的家教培養,在之後就會遍布到世界的每一寸,歷史同樣證明這一事實。

我根本沒辦法保證順從她之後我還是不是自己,更大機率會是從某個罐子里頭跳出來的「我」,同樣這個城市也將沒有人能保證自己還是他們媽親生的。

我強迫自己與盛怒當中的真珏對視。因為我為了保住「自己」而站好了隊,這場遊戲我就必須玩到底。人生就是這樣,選好了方向就不要有任何退讓,就是要玩到底。

我將手伸到了自己腦後,將那塊帶血的記憶晶片直徑插入了腦後新開的凹槽當中。

十一

過量的信息數據湧入我的大腦令我感到頭疼欲裂,像釘子扎進去了一樣。我突然涌現出了一股莫名的悲傷,這讓我淚流不止。我的太陽穴也開始猛跳起來,我猛地一抽鼻子,把鼻涕抽了回去,但隨之眼前的世界就變成了一片漆黑。

我感覺自己像是靈魂出竅了一般,身體不再歸屬於我自己的掌控,自顧自地撲通倒地而後開始了不斷地抽搐。

這是正常的現象,畢竟我幾乎是往自己的大腦里輸入了另一個人格。但我相信這個進入我腦中的傢伙會成為我的盟友,我們不久前才定下了約定,決心要慢慢地改變這一切。

在一片漆黑中我聽到了她的抽泣聲,我慢慢從一片漆黑中爬了起來,朝那聲源走去。

蓮珏穿著她那身最初與我相遇的黑色連衣裙癱坐在地上,在這一片漆黑的世界當中,只有她的頭頂有一束光源,將她籠罩其中,為她覆上了一層神聖的色彩。但她的臉上帶著的恐懼與困惑,讓她變得甚至有些醜陋。並不是每個人在認識到自己只不過是科學創造的復製品都能欣然接受,不如說作為人類的我們被告知這一事實時,幾乎百分百都會崩潰。

蓮珏停下了抽泣聲,她咳嗽了起來,她咳嗽個不停,像是要吐些什麼出來一樣,最後勉強歇了口氣輕輕說道:「我不是假的……我不想死……我沒有錯……咳咳……」她又咳嗽起來,然後開始小聲哭泣,最後用已經沙啞的聲音孩童般嚎啕大哭起來,「我不想消失,我不想消失,我不想消失,我不想消失,我不想消失,我不想消失,我不想消失,我不想消失,我不想消失,我不想消失,我不想消失,我不想消失,我不想消失,我不想消失,我不想消失,我不想消失,我不想消失,我不想消失……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面對歇斯底里的蓮珏,讓本應該做好准備的我感到了束手無策,即使我明白她的處境但我絕對無法做到感同身受,那是我……不,是人類永遠無法親身體驗的經歷。

至少目前為止是這樣的。

「餵!」我鼓起勇氣卻仍只像是個懦夫一樣,只敢遠遠地看著蓮珏,大聲地招呼道。

「陳先生?」蓮珏奇跡般地停下了哭嚎,她抬起頭看向了我,原本像是死水一般絕望的雙眼又帶上了一點色彩,「為什麼你會在這?」

「什麼叫我怎麼到這里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里應該是我的腦子吧?你才是進到我腦子里的傢伙!」

故作輕松的我臉上掛的笑肯定假得要命。

「你的腦子……啊!」蓮珏像是明白了什麼一樣,抬起頭對著我驚呼到,「你不要命了?一個人的身體里怎麼能容納兩個意識?」

「我以前和老布有聊過這些事情,使用二手義肢的秘訣就是和那些殘余意識談妥就行。」我說著走上前去,兩只手使勁抓住了蓮珏的肩膀,強迫她與我相視,「聽著,我們現在要一起逃出上層,只要到了下層,就可以為你找到一次重新開始的機會。」

「重新開始?我根本就不曾他媽的真正存在過……」

「沒錯,真的蓮珏可不會用『他媽的』這個詞,而只有現在的你會用。」我認真地對這名無助的女孩說道,「所以你是獨一無二的。現在的你一無所有,自然也就一無所謂。」

「不,我絕對做不到的……我根本就沒有……」蓮珏講自己的頭重新埋回了雙臂之間,用沙啞的聲音給予我回應。

「作為人類需要的唯一性是嗎?你說過你想去下層。這個願望也不屬於原本的蓮珏,只屬於你。」我一字一句地向蓮珏說道,「這就是你的目標,如果你沒有的話,那就是現在我給予你的。你可以拯救自己,在這之後還能拯救所有人。」

蓮珏突然安靜了下來,她第一次抬起頭用那雙哭得通紅的眼睛與我相視,而是不是再刻意地撇開視線。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輕輕地點了點頭。

「所以說別在意那場考試和那之後的結果了。」我笑著揉了揉她的頭,「現在的你說得夸張一點,是通過上帝給人類的測試也說不定。」

「不過是陳先生的隨堂測試而已……」蓮珏同樣用笑容給予我回應,「時間不多了,讓我們趕快開始吧。」

這個新生的信念暫時重振她漂亮的模樣,使她幾乎臻至美麗的境地。

十二

在我下一次眨眼的時候,面前的景象又變成了那間休眠室,真珏也才剛剛開始皺著眉頭走向了我。距離我因為信息過載而進入癲癇狀態並沒有過多久,我在腦中與蓮珏意識的對話可能有好幾分鍾,但在現實世界里只不過是一瞬。

我感到腦內所有的東西都落回了原位,世界恢復了一點原來的色彩。

「這里交給我,我有些話想跟她說。」我腦中突然響起了蓮珏的低語聲。

我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將我的身體完全放鬆了下來,身體並沒有就此倒下,而是自顧自地動了起來。此時身體的主導權已經交予給了蓮珏,我只能通過五感作為一種第一人稱的觀眾看著事件繼續的發生,這種感覺就像坐在那種最先進的超感體驗設備中一般。

原本因為我的嘲諷而滿臉怒色的真珏,此刻她也僵在了原處,震驚已經沖淡了她的怒火。

她們兩人就這樣站著,面對著面,一動不動地盯著對方,打量著,估摸著對方的力量。

最後是蓮珏打破了沉默,她突然向前沖去,而後躍起,扭動我的身體使出了一招側踢踢向對方頭部。雖然真珏快速支起了自己的胳膊用作格擋,當仍被踢開了好一段距離,撲通一聲跌坐在了地上。

「我操……」我親不自禁地發出感嘆聲。

「基礎的格鬥技巧也是我的必修課啊。」蓮珏沒有出聲,而是在腦中對我的意識進行直接回復,「而我的姐姐也是一樣的。」

坐在地上的真珏不可思議地看了看自己泛紅的手臂,而後又看向了蓮珏。

「我的……妹妹,你居然會選擇與這個下層人聯手?你就是我,以我的意志力,可以直接將他原本的人格覆蓋掉才對。你真是一個徹底的失敗品。」

「不,我不是失敗品。」

「哈哈。那你想說什麼,想說你超越了我?因為你更富有人性?」

「我和你沒有關系,我就是我。」蓮珏指了指自己說道,相比起激動的真珏,她反而像是勝券在握的一方,「姐姐,陳先生是一個很好的老師。而你僅僅通過那些影像資料就認為自己明白了一切,反倒是我為你的自以為是感到了可悲。」

「住嘴!你這……你這……」

「這種時候你可以試一下用『他媽的』這句髒話試試看。」

真珏的臉漲得通紅,她就是我最早時候遇見的蓮珏,有著不可一世的高傲與掌握一切的自信,像她這種人最不能容忍的有兩件事,一就是被他人拒絕,二則是被他人同情。

我和蓮珏剛好各占了一條。

這次是真珏先發起了攻擊,她沒有任何預兆地從地上翻身而起,猛地向蓮珏沖來,右手的一擊沖拳直直打向面門。蓮珏早早准備好應對真珏的反擊,輕巧地側過身去,同時雙手交錯企圖用我的體型優勢抓住真珏的右手將其控制。

「你真是一個不稱職的姐姐。如果是我的話,肯定會為妹妹的獨立而感到開心的。」蓮珏將真珏的右手絞住,同時將左腿邁進對方兩腳之內,用拉近距離斷絕了其用踢技進行反擊的機會。

「我說過,這個世界上不需要兩個蓮珏,人的身份永遠都是唯一的。」真珏咬牙切齒地回應道,同時開始了掙扎。

壓制中的真珏爆發出來的力量遠超我們的想像,這肯定是經過肌肉密度改造等義肢植入手術,蓮珏的絞殺被真珏的曲肘的力量硬生生撕開一小塊縫隙。真珏抓住了這個瞬間,跺腳起跳,攀附在蓮珏身上,左手和曲起的右手反倒是將蓮珏的喉嚨鎖住,一瞬間的壓力斷絕了蓮珏呼吸的可能。

真珏企圖就這樣勒死蓮珏,雖然蓮珏順勢向後摔去,企圖將纏在背上的真珏摔下,但即便是背部狠狠地砸在地面上,真珏手中的力道也不曾小上半分。

「不管在任何方面我都比你優秀,我有著比你更優秀的判斷力,也有著比你更完美的肉體。」

「確實如此……」蓮珏因為缺氧的症狀,開始有些脫力,但仍然掙扎著,「但我並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蓮珏的右手抓向身旁的那具屍體的腰部,一支精緻的手槍落入了她手中,那正是我與她初次見面時她帶在身旁的那支。在今夜之前她都作為公司大小姐生活著,不僅懂得這一系列「基礎」的格鬥技巧,身旁更是常備著防身的槍械,即使是身處自己家的公司當中。

這是過去的她留給此時逆境的解牌。

在真珏發現蓮珏手中的槍時,槍口已經對准了她的腦袋,沒有警告,蓮珏果斷扣動了扳機向真珏射出了子彈。但事情並沒有如我們預想的一樣迎來結局,真珏也在同一時間松綁,並支起右臂護在了面前,幾顆子彈都鑲在了她那隻堅韌的義肢當中,爆出了幾團絢麗的電火花。

松綁的縫隙間蓮珏急忙向一旁翻滾而去,企圖在拉開距離的同時重新對真珏的要害進行瞄準並射擊,轉身看見的卻是那雙燃燒著憤怒的雙眼。

真珏的右手雖已報廢,但沒等蓮珏做出反應,那仍完整的左手已死死抓住了她手中的槍,同時赤裸的小腿上挑起狠狠地對蓮珏右手的肘關節進行踢擊。

她肯定知道我右手是義肢的這一事實,這一擊挑好了角度,在蓮珏還未感受到同痛楚的瞬間使得這只義肢從我身體解體,成為了她手中的一件玩物。同時她順著攻勢轉身又揚起一腳踢在了蓮珏的胸口,徹底掌握了主導權。

「所以呢?沒有就這樣一槍打死我是你的失誤。」真珏對癱坐在地上的蓮珏嘲諷道,「更多人的協力只會讓你陷入困境,這個世界需要的不可能是協作!你能依靠著只有自己!」

她的聲音很大,但任誰都能明白,她是在說給自己聽的。

雖然真珏努力想要讓自己的展示得輕松,但我仍然能看到她臉上滑落的汗珠與其劇烈起伏的胸脯,這一瞬間的交戰對她同樣是遊走於生死邊緣的豪賭。而且為了更好掌握義肢,她並沒有選擇屏蔽相應的痛覺神經,那幾顆打入她右臂的子彈絕對給她造成了不小麻煩,迫使她就這樣面對著蓮珏卸下了自己原先的右臂。

「掠奪才是永恆的主題。」

我的那隻義肢被她直接裝在了身上,原先蓮珏對准她的那隻槍,現在則對准了蓮珏自己的腦袋。我們都知道這種情況下真珏不會留給我們任何機會,沒有警告,她同樣會直接就這樣開槍解決麻煩。

但我們並沒有等到那顆子彈,而是整個休眠室淡藍色的冷光突然轉變成了赤紅色,同時刺耳的警報聲開始響起。面前的真珏也不再看向蓮珏,而是緊緊盯著面前空無一物的牆壁。

「你是誰?」真珏厲聲發問道,她臉上滿是難以掩飾的困惑,但並無恐懼,「給我停下!」

蓮珏仍未能明白當下的情況,但我已經先一步反應了過來。這次輪到我取回了身體的主動權,近乎是莽撞的向持槍的真珏沖去,原先只是要搶下她手中的槍,沒想到那隻右臂義肢也隨之脫落,重新回到了我的手中。

身為上層大小姐的真珏肯定不知道二手義肢所帶有的詛咒,這種事情只有身處於下層的我們能夠明白。而寄宿在那隻右臂當中殘存的意識,那具半腐爛的屍體,並非已經徹底消散,而是一直在靜靜地等候著……

「他生前恐怕都沒想過能再見上一次上層人,更不可能知道死後竟能得到這麼一次復仇的機會。死人確實有向活人索取的機會,尤其對方就是害得他落得那下場的人當中的一員。」這回拿槍指著真珏的人是我,而我也同樣不會猶豫,抬手就是一槍打在了真珏的小腿上。

可惡,這並非我本意,而是蓮珏這次也未經我的同意取回了身體的操作權,將原本應該打進真珏腦袋的子彈偏移了方向。我當然是巴不得一槍打死眼前的這名誕生於科學的「魔女」,但蓮珏同樣有她自身的理由。

「抱歉,這里就交給我吧。」蓮珏這樣在腦中向我說明到,而後重新抬起槍瞄向了真珏的腦袋。

「剛才那傢伙並非病毒……算了。倒是你,又一次手下留情又是為了什麼?是為了嘲笑我嗎?」真珏忍痛咬著牙說道,但她也伸出手指向了蓮珏。

因為進入警報狀態,培養屋當中也伸出了大量先前攝像頭款式的槍械瞄準了蓮珏,只等真珏的一聲指令。

「我不想殺你。雖然你無法理解我,但我可以。」蓮珏緊握握著手中的槍指著真珏讓她不能輕舉妄動,一邊說著一邊慢慢地向後面的出口退去,「和你說的一樣,我們都是一張白紙,只是看到了不同的景象,經歷了不同的故事,由此走上不同的道路。僅此而已。」

蓮珏最後向著地上的真珏咧嘴笑了笑,隨即沖出了這個房間,開始了逃跑。

十三

逃出培養房並不意味著成功的逃脫,雖然說現在正處深夜時分,殘留在大廈中的員工不算多,但肯定還是有許多安保部隊因為突然的警報聲而快速集結起來,正在追查一切可疑人員的下落。

但這與我們現在看到的景象比起來,恐怕都不算是事。

在這層樓的視野當中,有三四十個正在晃盪的人影,在發現蓮珏出現之後齊刷刷地將她們的目光都轉了過來。她們每個人都與蓮珏有著完全相同的容貌,身上也穿著同一款式的白色塑膠服。

在下層我有遇到過不少癮君子,我以為他們已經沒有能被稱之為精神的東西,但他們在看見藥物時眼中還是會爆發出渴望之類的情緒。而此時是我第一次見識到什麼是真正的行屍走肉,這些「蓮珏」沒有任何思想,從她們的眼神當中絲毫感受不到靈魂的存在。

「恐怕是真珏放出來的吧,她還是沒想讓我們這麼容易就逃走。」面對這個逐漸向自己靠攏過來的「自己」,蓮珏臉上的笑已經僵住了,「向自己開槍什麼的,果然來幾次都不能習慣啊……交給你了!」

「啊?」這次安穩坐在觀眾席的我突然拿回了自己身體的操作權,忍不住錯愕地叫道。

「簡單的射擊你應該可以通過和我共享部分記憶掌握到,我也也會告訴你最佳的逃跑路線,現在快動起來!」

蓮珏在我的腦中催促到,同時一名仿生人已經走到了我的面前,正搖搖晃晃地准備抱向我。

砰!

即使是我,這種距離的射擊也是不會偏的。子彈從對方的腦後穿出,這具肉體地腦後濺射出了血與腦漿混合而成一片血腥的水幕,接著就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像先前死過一次的蓮珏抽搐著。

「操!」我忍不住罵道,同時自己的胃部又是一陣惡心,硬生生被我憋了回去。

雖然對方沒有靈魂,但某種意義上也算是一條生命,這更讓我感受到執行在真珏身上教育計劃的殘酷。

更讓人感到可笑的是,最能代表人類的靈魂,事實上只需要通過一條記憶晶片就能夠進行無極限的克隆。這樣的技術到底摧毀了多少從過去就一直存在的道德標準?光是稍微進行一下想像,就讓人不寒而慄。

倒下的仿生人並沒有立刻死去,改造的身體結構給予了她們更為強悍的生命力,現在卻成為折磨她們的詛咒。像是被刺穿大腦的昆蟲一般,即使已經在向死亡邁步,卻仍在想世界傳遞著最後一支癲狂的舞蹈。

「不要……消失……我不要……消失……媽媽……我……」

這名仿生人開始叨念著模糊的字句,這讓我感到脊椎發麻。我為什麼如此傲慢,認為她們並沒有靈魂?

她們和在一片漆黑當中哭泣的蓮珏,差別到底在哪里?

我得不出答案。

「思考讓人類高尚,卻讓機械墮落。」腦中的蓮珏輕聲說到。

她是一個幸運兒,雖然是由機器創造而出的,卻在與我的相處中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義。在她之前肯定還有更多「蓮珏」被創造出來,再被銷毀,她們的意識現在都在那無人能夠觸及的黑色空間中哭泣,也沒有人能夠給予她們救贖。

我在蓮珏的指示下殺出了一條血路,並沒有蠢笨到走樓梯,而是通過大量防火樓梯與一些攀爬點快速下樓,同時還躲避了可能出現的追兵,最終抵達了大廈底部的某個秘密出口。

但在這里有兩名不可繞過的安保人員,他們第一時間發現了行蹤詭異的我,不如說我身上沾滿的鮮血與腦漿很難不讓人去懷疑,況且現在正是警報大響的特殊時期。雖然說上層很少發生什麼治安事故,這些保安或許沒有太多的工作經驗,但依照他們那身高體壯的體格,以我的我身體來說似乎也沒有太好的辦法去應對。

「再來一次。」

蓮珏的聲音又一次響了起來,我馬上明白她想要做些什麼,畢竟我們現在的狀態是二心一體。

蓮珏操作我的身體猛地向兩個保安沖去,在靠近他們的一瞬間壓低了身體,躲過了兩人的抓擊,而後用拳頭猛地擊打一人的小腹,讓來勢洶洶的他痛苦地蜷縮起身體。

接著又是向一旁側身,躲過另一名保安的又一個沖拳,用肘部狠狠的頂向對方的側腹,隨即接上一個上勾拳將對方的下巴打得上下直晃。這時候一旁的那傢伙也差不恢復了行動力,正打算怒吼地再度撲來時,蓮珏已經用腿痛擊對方的腳肘破壞其平衡,在他慌亂摔倒在地時兩步跟上,用最後一個利索的直拳轟擊在對方的臉上。

蓮珏並沒有將我的身體交還於我,而是繼續大步沖向了早已關閉的出口,但迎接我們的並不是絕望,相反,出口處的紅燈突然自動切換成了安全的綠燈,開始了自動解鎖。

這是只針對於公司高層的步態解鎖系統,融入一個人靈魂深處的行走方式確實是最佳的保密手段。現在使用我身體的蓮珏所表現出來的行走姿態就代表著她自己,真珏並沒有算到這一步,她也沒有權限能夠解除自己所擁有的權限。

逃出這座大廈後蓮珏找到了她的私人車庫,駕駛著一輛她私人的亮銀色摩托車在夜間的上層奔馳著。摩托在沉寂中低低地發出聲響,今夜的空氣很清爽,嚴格管控污染的上層能夠看到銀河橫貫天空,當她開車在路上時,那顆清冷的月亮在空中伴隨著我們。

十四

「一個美好的夜晚。」

抵達目的地之後,蓮珏仰頭看了看那顆亮銀色的月亮,在我腦中對我說道,並將身體的操作權限歸還於我。再下去的逃脫路線得由我來執行,畢竟那個電梯認的是來自下層人的我。

我點點頭。確實如此,這是一個美好的夜晚。

「我們能活著,真幸運。」

我說著從摩托上下來環視一番周圍的環境,這里是我與蓮珏初次相遇的公園,在不遠處有一個不起眼的矮平房,里面正是特供給下層人使用的電梯。

我在草地上走了兩步,而後雙膝跪地,雙手放在地上,彎下腰,親吻了這些鮮嫩的綠草,貪婪了吸了一口代表著自然的草腥味。

畢竟我徹底放棄了能在這個宛如天堂的上層中生活的可能性,這是我對這片土地最後的留念。但你問我到底後不後悔,想到代表著上層人真實面孔的真珏,我肯定會毫不猶豫地給出答案。

我站起身,邁步朝電梯房走去。

在這之後我們要怎麼從下層展開對上層的反抗,以預防我腦中設想的那個恐怖的未來到來?老實說,我還沒想好。

古時候的中國人說,千里之行,始於足下。

看看我們能走多遠,能做些什麼吧。

我用那串管理員的鑰匙打開電梯房門時想道,也許會有驚喜也說不定呢?

備註:部分靈感來自於《王波特的葬禮》,我覺得那是篇非常有趣的小說,如果對本文感興趣請務必也去看看那篇!

該篇算是《圖靈測試》的續篇,已經忘了多久沒繼續在「天堂」這個賽博朋克世界觀里面塞內容了,希望大家看得開心。

如果對本文章還算有點興趣,這些無處安放的文字我會第一時間放在我的個人公眾號【FACE寒舍】上,歡迎關注。

來源:機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