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r今年看過痛感最真實的電影場面:
先用鞭子抽,皮開肉綻。
再扒開衣服。
在雙耳,在胸前,上金屬夾。
拉閘、通電。
一陣顫慄後,受刑人口吐白沫,幾乎暈死過去。
什麼R級片?
不,是你們將要看到的院線華語片——
五一上映,主人公張譯,「國師」張藝謀生涯首部諜戰題材……
除了撐開皮肉的「痛」。
它還要給你更多——
懸崖之上
18號也就是今天,正式開始超前點映。貓眼開分9.2,淘票票開分9.1,豆瓣評分還待觀望。
看過的觀眾現場反應都十分激動,口碑小爆。
甚至,被稱作是張藝謀近幾年最「好看」的電影。
Sir看了,此言不虛,今天不劇透只聊聊初感受。
什麼叫「好看」?
以前,你會覺得是張藝謀式的「好看」:
高對比,大亮色,以恢弘而精緻的影像挑逗視覺。
這一回,傾向於大眾的「好看」:
大雪、追車、槍戰、千鈞一髮……動作場面的刺激,懸疑布局的張力。
而Sir感受到的「好看」。
既屬於張藝謀,也屬於大眾。
張藝謀選擇了更親近市場的諜戰題材,並拍出只屬於張藝謀的諜戰片。
簡單說——
《懸崖之上》跟我們見過的諜戰片都不一樣。
01
故事開始,幾乎沒有門檻和花招。
抗戰時期,四名從蘇聯來的共產黨特工空降中蘇邊境,隨後潛入哈爾濱,執行一項特殊任務。
行動代號,烏特拉。
行動內容,暫時保密。
乍一看,開局和眾多諜戰劇無異,平平無奇。
馬上,「不一樣」來了。
Sir剛介紹的信息,並非出自行動小組,也不是電影旁白。
它出自一個叛徒——
十八號有個行動,四個人,從蘇聯來,都沒帶電台。
特工剛落地,行動就已經暴露。
接下來該怎麼辦?
這設計,像極希區柯克著名的「桌底炸彈」:
三個人在玩撲克牌,他們桌底下有個炸彈,三人並不知情,觀眾卻心知肚明。
別管劇情怎麼演,炸彈只要在那,你就提心弔膽:
什麼時候炸?
玩撲克的人什麼時候走?
張藝謀沒有照搬,而是做出一個「變招」——
如果說烏特拉是「炸彈」;
烏特拉背後,整張共產黨特工情報網,是「桌上玩撲克的人」;
四位特工,則是潛入桌底的「拆彈組」。
敵人已然占據絕對上風,可特工依然一息尚存。
「懸崖之上」,一寸即深淵。
四位特工,個個精銳:
在蘇聯經過嚴格訓練,精通跳傘,射擊,格鬥。
落地後立刻編為兩組——分頭行動,互不聯絡,按計劃潛入哈爾濱。
敵人也出動全部力量:
敵偽特務,假扮共黨接應者,請君入甕,拉起天羅地網。
雙方過招,Sir印象最深的是精湛的群戲調度和表演。
就說一場戲。
信息量巨大,張藝謀處理得尤其克制。
前往哈爾濱的火車,兩組特工相遇,行動暴露邊緣:
二組,秦海璐+朱亞文,已經被假特務們欺騙,處於監視之下;
一組,張譯+劉浩存,暗中蟄伏,卻要在敵人眼皮底下提醒同伴。
還不能拖。
隨著列車逐漸接近哈爾濱,風險越來越大。
過程中,演員每個肢體動作都在疊加緊張感:
踱步,眼神,回望……
即使如此,特工還是險些全隊覆沒。
鏡頭在狹窄車廂中,不斷切換視角:一組,二組,敵偽,敵偽中的臥底……
每個人物性格特點漸漸暴露,隨時影響局勢。
一邊,張譯和秦海璐沉重冷靜,固若金湯;
另外,朱亞文一方則熱血衝動,差點犯下大忌。
– 一組的?
– 嗯
– 跟你說什麼了嗎?
– 沒有
結局如何,Sir不劇透。
開頭張譯受刑的畫面揭示,他之後還是被捕,烏特拉計劃受挫。
所以,拆彈組的任務因此出現動搖。
繼續任務?
或者,逃?
張藝謀的諜戰大戲,連落點也劍走偏鋒:
沒有非黑即白,沒有團圓平安。
正義可能遲到,壞人繼續苟且。
極端情況下——
逃出生天,即為英雄。
02
場景美術,群戲調度這些肉眼可見的特質,是《懸崖之上》「好看」的第一層。
此外,張藝謀為電影的加成,還有最突出的三字:
掌控力。
諜戰氛圍與表達主題,高度統一。
比如,冷。
開篇一幕戲,余皚磊飾演的特務隊長,大雪里槍斃犯人。
舉槍,瞄準,咔……
槍卡殼了。
沒辦法,回到房間找于和偉飾演的周乙,要來一把捂熱乎的槍。
舉槍,瞄準,啪。
冷是天氣,也是人心,更是時局。
城郊齊腰深的積雪,主角服裝的貂毛,哈爾濱漫天飛雪的街道,時時刻刻在把這種冷傳遞給觀眾。
這是一個連現代文明的暴力(槍)都能被凍住的極端環境。
另一個,血。
Sir一度感到錯愕——它殘忍得不像院線片。
張譯識破接應人老馮的偽裝身份,但槍已交出,只能肉搏。
他把敵人壓在身下,茫茫雪林,拿起石頭重重往對方頭頂砸下,腦漿迸裂。
一下,再補一下。
大雪凍住武器,止得住暴力,卻擋不住人生死搏鬥時散發的獸性。
極端環境+人性異化,恰恰是所有諜戰片的精髓。
張藝謀顯然吃透了。
場景美術,Sir也只舉一個鏡頭。
于和偉飾演的周乙追殺朱亞文,打光十分曖昧。
左邊,路燈的暖光;右邊,雪地反射的冷光,拿槍的周乙站在畫面正中。
燈光是雙方陣營暗示——
左邊我黨特工;右邊成群的敵偽特務。
那麼,中間呢?
噓,打住。
影像既是幕布也是故事本身。
Sir還是那句話,好電影永遠在細節。
當然,張藝謀還在電影後期注入更多敘事「詭計」,打破傳統線性敘事。
Sir預測會讓部分觀眾感到「跳脫」。
但這同樣是《懸崖之上》「不一樣」的一環:
一個圍繞烏特拉行動的「局」,最終蔓延出高於行動本身的追問。
比如,不少筆墨花在「反派視角」。
他們看待問題的角度,往往和主角們相反,卻也在情理之中。
雙方所謂的殊死搏鬥,可能並不在一個頻道上。
這種轉變,必然會挑戰一些觀眾的認知。
《懸崖之上》並非一出鬥智鬥勇的特工任務。
在Sir看,它更是一次指向「任務」背後,對時局,對歷史的真實回望。
張藝謀鏡頭中的主題始終沒變。
環境描寫也好,反派視角也好,最終呈現在你眼前的——
無孔不入的撕裂。
以往我們看過的華語優秀諜戰片,如《風聲》,是把小空間死鬥,單一線索敘事做到極致,抽絲剝繭。
強調戲劇性的精密布局與提煉。
《懸崖之上》思路不同。
它更注重搭建故事整體的「電影感」。
你可以看到,1930年代的哈爾濱街頭。
正邪雙方,擠在逼仄的街道,偵察與反偵察,勾心鬥角。
大雪漫漫的街頭,華燈初上的夜晚,特工與特務飆車,槍戰,追逐,廝殺。
烏特拉行動,也終於牽扯到國際舞台。
電影中有句台詞透露了行動內幕,提到了日本人在背蔭河設置的秘密殺人場。
不熟悉?
這就是那滅絕人性的計劃的前身。
把電影感、格局、視野、歷史意義累積,才是《懸崖之上》作為華語諜戰片,最具野心的突破——
它塑造英雄。
更呈現普遍的脆弱。
03
作為影迷,Sir對一個設計很敏感。
哈爾濱的亞細亞電影院(現在還在),整個行動關鍵地標。
特工在此接頭,敵偽特工在此提前設下天羅地網,守株待兔。
而傳遞情報的線索,也有意思——
當時熱映電影的排期。
《淘金記》(1925)。
不僅指出了故事發生的年代(1930s)。
更是契合了整個電影的主題:
人性。
什麼意思?
《淘金記》的主題,借用豆瓣網友的評價:
「人性之善」。
回到電影,撕裂終究鑽進人性。
電影的大背景,1930年代中國東北,抗戰最艱難的土壤。
人性的善與惡,罪與罰,有時連自己選擇都是奢侈。
電影在群像中始終強調「抉擇」。
更強調抉擇的貧瘠——
雷佳音飾演的叛徒謝子榮,他想背叛嗎?
實情是:
目睹同志接連被處刑後,他徹底崩潰,為自保而淪為敵偽幫凶。
另一邊。
敵偽內部,余皚磊飾演的小隊長,抓人,鋤奸,幹活,殺人……非常賣力。
被拆穿後,他心態不過一個想在上司面前搏表現的「打工人」。
人性的複雜與矯飾,還是表面。
真正扎心,是張藝謀設下那個人性糾葛的戰場。
史達林說:共產黨人是用特殊材料製成的。
這句話國內常被引用,讚頌那些犧牲於隱秘戰線上的烈士。
——似乎他們的大無畏都是天生。
張藝謀想用影像反駁——
他們不是材料,不是工具,他們是「人」。
人有情感,有痛苦,甚至,也會拖家帶口,也會崩潰。
最明顯在四名特工的「身份」——
表面,男女搭配;
實際,張譯和秦海璐是夫妻,朱亞文和劉浩存是情侶。
前面劉浩存有難,所以朱亞文驚慌,表現像個「菜雞」(事後證明他也有勇有謀)。
而張譯和秦海璐的孩子,曾在轉移時,被遺落在哈爾濱,成為流浪兒。
因此。
他們承諾:活下來的人,去找孩子。
正因這一句「找孩子」,兩個身經百戰的特工,才在敵人面前暴露破綻。
被抓、被打、被虐。
乃至,被殺。
《懸崖之上》對人性的拆解好就好在:
格局拉得高,視角趴得更低。
電影扒開人性藏在「信仰」下的真實撕裂和弱點,並以此去反覆測試「信仰」的堅固程度。
一個細節讓Sir印象深刻:
電影里,即便最堅定沉穩的張譯,被注射藥劑後,也在不自知的情況下,透露了一些機密信息。
人的生理抗性,在現代醫學面前,早有閾值。
是特工意志力太弱?
恰恰相反——
在那個年代,這些犧牲的特工,曾用生命一次次逼近、比肩,甚至超越這些「人性閾值」。
作為影迷,去看《懸崖之上》可以有很多理由。
精準的演技、調度,緊湊的動作、鬥法、懸疑,深刻的主題、隱喻……
哪怕就「張藝謀作品」幾個字。
去年,Sir把《一秒鐘》排在最愛的華語片前三。
如果說《一秒鐘》最讓人動容,是張藝謀暴露的,對電影本質的純粹初心。
那麼《懸崖之上》,更延伸到電影以外。
幕後特輯里,倪大紅對鏡頭說出這樣一句話:
「他們就像滿天星星里,不知道哪一顆星星」。
當然知道,他在感嘆那些隱藏戰線里,無名英雄的犧牲。
Sir動容,不在「天上」,不在「星星」。
而是「不知道」。
因為「不知道」,發光與否,於他們也並無意義。
他們唯一「信仰」,只是成為這天上的一員,跟別的「星星」共同撐起這片夜空。
正如電影里一句台詞。
特務頭子始終不明白:
你說他們是要隱藏什麼,才會付出這麼大代價?
答案一早就告訴了所有觀眾——
烏特拉,在俄語里。
是「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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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助理:吉爾莫的陀螺
來源:kknewsR級王炸華語片,9分的片子居然提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