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共情

2021年4月22日 星期四 晴

偶爾看到美國哲學家圖姆斯《病患的意義》,她在寫這本書時,已身患20多年的慢性病——多發性硬化症。這是一種中樞神經內多灶性病變,常表現為周期性發作,臨床表現為可見視力障礙、眩暈、肢體癱瘓、震顫、語言不清、吞咽困難。多次反覆發作則可見四肢肌肉萎縮變形,甚至攣縮畸形。

作為一種慢性疾病,西藥目前尚無確切有效的治療藥物。在多年的治療中,圖姆斯發現,她雖然一直在與醫生討論自己的病情,但是卻總覺得雙方討論的不是同一個事實,醫生和病人之間對疾病的認識有著根本性的分歧。

生命的共情

在圖姆斯看來,現代醫學混淆了由醫生通過大量病例及理性分析建構的疾病與患者親身體驗的豐富而生動、感性的病患生活之間的界限。醫生因為自己的職業訓練和思維習慣,往往從抽象的科學主義的角度,將疾病理解為軀體症狀的集合。

醫生用客觀的臨床數據來解釋疾病,按照病理解剖學、病理生理學和微生物學等概念化疾病,醫生的眼里只有病而沒有人,醫生認為這樣就掌握了疾病的本質,並由此出發來對症下藥,治癒疾病。

但是病人卻是從另一種角度來理解自己的症狀的,他是基於病症對自己日常生活的影響,用自己的整個身心來體驗病症的。病人的這種體驗是自己個人體會到的、帶有主觀色彩的病症。

醫生和病人對於病情理解上的差異是科學的概念化和基於生活體驗之間的區別。醫患之間無法分享同一種病情,造成了雙方交流上的困難,從而為有效地治療病患、恢復病人的正常狀態造成了障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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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反映在醫療實踐中,這時候的軀體僅僅是科學的對象,是一個由細胞、組織和器官組成的集合體,醫生所關注的就是人體內部的病變。醫生認為只有這種精準的、權威的、不容置疑的科學方法才能確定病症,治癒疾病。

但是在實踐中卻往往適得其反,病人表述自己體驗的時候或被打斷,或被告知不合邏輯、荒誕不經,這也造成病人的不滿。正是這一道道鴻溝,不僅帶來醫患之間認識、情感、倫理、行為等方面的衝突,也使得醫學只配做為一堆「知識」、「信息」,而不能嵌入個體的生命與感情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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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體驗差異也在一定意義上是造成近年來醫患互相信任日益缺失、關係日漸緊張的重要原因之一。那麼,病人和醫生之間如何改善關係?圖姆斯為現代醫學開出了藥方。

第一個方案是「移情理解」,這種理解是建立在對身體體驗的基礎上,通過與病人共享生活世界,使醫生通過對日常生活的反思,從一種前科學體驗達到對病患體驗的理解,這樣就能在醫生和病人之間建立一個共同的意義世界。

當醫生自己也做了患者之後,這種體驗就特別深刻。以前我對更年期的理解都是從書本上來的,認為這些患者都是無病呻吟、是沒病裝病,這個群體的婦女常年操持家務,為家庭默默付出,只是引起親朋對自己的關注和重視。

然而,當我自己開始進入更年期的時候,感覺到的是身體隨著體內激素水平的波動而變得情緒異常,一會兒胸中有一團火,一會兒又像掉入冰窖中,一會兒興奮高興,一會兒沮喪低落,忽冷忽熱,在冰火兩重天里受著煎熬,情緒完全無法受大腦控制。

這下我切身地感受到患者真正的體驗了,有了切膚之痛,便對患者有了深切的同情和悲憫,便能夠站在患者的角度考慮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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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個方案是「臨床敘述」,這種敘述不是簡單的病史記錄,而是患者講述的病患對自己的身體、自我和世界所造成的生存,這代表著來自生活世界的對病患的自然的描述,而不是醫學的技術-科學的自然主義的結論。

醫學教育中重視醫學與文學的溝通,鼓勵醫學生去閱讀敘述疾病過程與體驗的文學作品,以多重身份去品味、體悟、理解各種非科學的疾患傾訴。當醫生能夠傾聽和共享病人的臨床敘述時,就能使醫生更好的理解病人。

醫學不僅僅是科學,是一堆數據及邏輯推理,醫學也是另外一種文學,是一個生命在生病的狀態下的體驗、思考、寫作,是人生中一個重要階段的路程,如果走過去了,此後便是春天,如果無法走過去,此後要麼是寒冷、無言的冬天,要麼是沉寂,沒有了將來和以後。

第三種方案是「治療關係」。在這里,圖姆斯區分了「治癒」和「治療」兩種關係,急性病可以治癒,但慢性病和不治之症卻無法痊癒,是否就意味著對病人的放棄?當疾病不能治癒時,醫生應該幫助病人儘量減輕痛苦和不適,恢復到最佳的狀態,達到個人能力的極限。

這三種方案都要求醫生暫時拋開對疾病的唯科學主義的解釋,更多地關注病人的生活世界。圖姆斯認為,「現代醫學的危機表明,患者方面的主觀體驗常常被當成不可靠的軟性數據而在本質上遭到輕視,而實驗室檢查,X線之類的硬性的、客觀量化指標則受到偏愛。上述分析表明,患者的體驗必須受到重視,這不僅因為它是對於抽象的客觀實在的一種主觀描述,而且還因為生活體驗反映了病人生病感受的實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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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可以說本書為扭轉傳統醫學的觀念、解決現代醫學科學的危機和建立新的醫學倫理學提供了新的思路,對反思今天的醫學教育、醫療實踐和醫患關係仍不乏重要的啟發意義。它為現代醫學的精神困境送去了一劑良藥。

現代社會快節奏、高強度的生活讓人的心理疾病遠甚於身體疾病,而身體上的困苦終歸是要打擊到精神上來,身心疾病就這樣相互影響、相互結合。醫學解決身心疾病,文學解決精神苦悶、痛苦,圖姆斯大約正是基於這一點而希望醫學能與文學溝通的。

同樣曾飽受病患之痛的作家賈平凹在《太白山記》中有句話,生病是另一種形式的參禪。在正值新冠肺炎疫情肆虐全球的當下,閱讀這本書,也可以深刻理解處於病痛的水深火熱中的人們,他們在參禪,而我們也在修行。

來源:kknews生命的共情